走到門口的時候,他聽見門外傳來幾聲極其輕微的刀劍碰撞聲。


    這聲音本是輕得那拿刀劍的人都聽不見。


    但是李夏不是普通人,那輕微的鏗鏘聲沒有逃過他耳力極其靈敏的耳朵。


    李夏明白過來,眼中閃過一道嗜血的精光,他來到門邊,一手猛地拉開房門,另一隻手揮舞著長刀,看也不看,就朝二皇子背後砍去!


    一刀直劈,一刀橫掃!


    將二皇子背後拿刀指著他過來叫門的三個歹人全都砍翻在地。


    “……去死!”李夏氣喘籲籲地擊斃了這三個來尋仇的仇家,整個人都要虛脫了。


    長刀帶著呼嘯的刀聲從二皇子耳邊掠過,二皇子吭都沒吭一聲,就暈倒在李夏門前。


    李夏冷著臉走出去,又在那三個歹人身上各補了一刀。確信將他們都殺死了,才一手拎著暈倒的二皇子,一手杵著長刀當拐杖,一瘸一拐進了屋子,咣當一聲,反腳將門給踢上。


    二皇子在冰冷的地上躺了一會兒,才慢慢醒過來,睜眼看見自己在黑暗裏,嚇得趕緊縮起來。


    月光從糊著厚重窗戶紙的半月窗透進來,照見屋裏模模糊糊的輪廓。


    二皇子的眼睛適應了黑暗,這才看見坐在自己身邊伸著長腿的李夏,忙手腳並用爬了過去,帶著哭腔道:“督主,李督主,我不是故意的!那些人拿刀指著我,讓我帶路,我也是沒法子……嗚嗚……”


    李夏在黑暗中閉著眼睛,疲憊不堪地靠牆坐著,順手抹了一把嘴邊流出來的黑血,淡淡地道:“我知道,我沒有怪罪棟親王的意思。”


    “督主,李督主,你是不是惹了什麽可怕的仇家?怎麽這三天來了這麽多人?”二皇子小心翼翼地問道,往他身邊又挪了挪,緊緊靠著他坐著。


    李夏輕輕哼了一聲,道:“若不是我病了,這些人在我手上一個回合都走不過!”


    “沒錯沒錯!”二皇子連連點頭,“李督主如今是龍遊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督主別難過,等回了東臨,我向父皇回稟督主的功績,父皇一定會大大獎賞於您。”


    李夏沒有說話,隻在心裏嗤笑。


    大皇子生死不明,一頂“勾結二皇子謀害大皇子”的帽子被那個狡猾的馮嘉靖牢牢扣在他頭上,真是慪死他了。


    就算回了東臨,他知道自己一時也討不到好。


    他現在根本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功力被人重創,還傷了肺經……


    當然,他也不是沒有收獲的。


    他苦苦尋了那麽久的人,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


    果然是在西昌國現了身。


    要不是他有對方極度忌憚的東西,以他現在的狀況,完全隻能等著對方來取他性命,對方伸出一個手指頭就能要了他的命……


    不過對方雖然不敢來,他也不敢上前挑釁,反而逃都來不及。


    因為對方忌憚的那東西他並沒有帶在身上,而是留在東臨……


    對方如果琢磨過味兒,真的豁出去來殺他,他就死定了。


    這裏真不能待了,他必須要馬上回北齊,找個地方藏起來養傷。


    在傷好之前,他不能露麵。


    因為一露麵,他就離死不遠了……


    好好的一趟西昌國之旅,二皇子怎麽也想不明白,怎麽就被這些軟弱可欺的西昌人變成這個樣子?


    “哼,西昌國別得意。等我登上皇位,一定派兵攻打西昌。等打下西昌,我把它分封給督主,讓你做西昌王!”


    二皇子毫不猶豫地慷他人之慨,根本就沒有想到自己連太子都不是,憑什麽來談分封?!


    李夏倒是心裏一動,睜開眼看了看二皇子,微微笑道:“好,就憑棟親王這句話,微臣一定盡心輔佐棟親王登上皇位!”


    說著,他伸出手,和二皇子擊掌為誓。


    沒過多久,外麵響起雞叫聲。


    天亮了,一輪紅日噴薄而出,灑下萬千金輝,照到他們的屋子裏,能看見許多灰塵在晨光中起舞。


    “天亮了。”二皇子愣愣地說了一句。


    “是啊,天又亮了。”李夏也重複了一句。


    他木著臉,將手裏一直攥著的張氏送來的字條捏碎了扔到血泊裏。


    這一次沒有整死上官瀅瀅,反倒讓她逃了回去,他們必然要付出重大代價。


    李夏閉了眼,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很有些惆悵,一時竟然說不出自己是什麽心情。


    張氏肯定是暴露了,被廢了功夫,向他求救。


    李夏沉吟了許久,雖然舍不得,但是他也知道,以他現在的情形,根本是自身難保。張氏和上官飄香,就隻能自求多福了。


    ……


    這一天也是馮家到上官家的第四次求娶。


    昨天第三天的時候,朱婉清終於鬆了口,初步答應了馮家的求娶。


    但是隻是口頭上的約定,還要經過問名、納吉和納征三項,才算是正式定親。


    問名其實就是合八字,納吉則是男方將合八字的結果告知女方,納征就是送聘禮。


    依照西昌國的習俗,女方收下聘禮,然後雙方交換訂婚書,這親就算是正式定了下來。


    昨天那官媒就把上官瀅瀅的庚帖拿走了。也將馮嘉靖的庚帖留在上官家。


    馮家拿到上官瀅瀅的庚帖,連夜去找普陀寺的高僧合八字,合出來的是“天作之合、上上大吉”!


    王欣蘭和孟芸秋高興得不得了,馬上就將早就準備好的“鹿、雁、絲、茶”四樣標準的聘禮取了出來。


    按照習俗,野鹿和大雁,絲綢和茶禮各拿一樣就算是依了古俗的聘禮,已經很慎重了。


    因為一般人家隻會送茶禮,簡單方便又實惠。講究一點的用野鹿或者大雁,再加上上好的絲綢布帛,和茶禮一起送到女方家裏。


    而馮家,真是依足了古禮,將這四樣不同時期的聘禮一股腦兒都送了出來。


    一隻大大的梅花鹿,頭上生著長長的枝節橫生的鹿角,脖子上掛了紅綢,背上也搭著紅綢,掛著兩個禮盒。


    每個禮盒裏都放了一隻被綁了翅膀的大雁。


    梅花鹿的身後,是一個下人擔著兩擔上等絲綢,放在最上麵的,是有價無市的流錦緞。


    光澤如同行雲流水,在陽光下變幻著不同的顏色和花樣。


    流錦緞是難織,用流錦緞製成的衣裳被中州大陸的人稱為“天衣”,取天衣無縫的意思,因為用流錦緞裁製的衣衫渾然天成,真是看不見接縫和針腳。


    在兩擔絲綢後麵,是一個下人擔著茶禮。


    茶禮顧名思義,肯定有茶,還有禮,禮便是金銀。


    馮家的這茶禮,送出來四斤大紅袍,還有兩盒黃金小錠,一共六十六兩黃金,一兩一個,鑄成一個小小巧巧的元寶樣兒。


    每個元寶下麵都刻著“嘉、瀅”兩個字,表示兩人情比金堅,百年好合。


    早上王欣蘭和孟芸秋拿出這些很久以前就準備好的小黃金元寶錠裝盒的時候,仔細檢查了一番,無意中發現了元寶下麵刻的字樣,兩人都無語了。


    除了馮嘉靖,誰那麽閑,誰那麽有本事,能在一夜之間往這六十六錠黃金元寶下麵刻上馮嘉靖和上官瀅瀅的名字?!


    孟芸秋掩袖笑道:“大嫂,看來三弟對這上官大小姐真是很上心呢。”


    王欣蘭也很感慨,搖頭道:“真是難為他了。偷偷將這六十六個黃金元寶拿出來,刻好字再沒事人一樣放回去,咱們就別揭穿他了,也別對上官家說。讓瀅瀅自己發現,豈不是更好?”


    孟芸秋使勁兒點頭:“嗯!我聽大嫂的!”


    ……


    第四天是上官瀅瀅和馮嘉靖納吉和納征的日子。


    一大早,馮家的官媒就把合八字的結果送了過來。


    “天作之合,上上大吉”的簽語讓朱婉清高興得不得了。


    為了湊熱鬧,朱大丞相甚至請了順宏帝禦筆親書“金玉良緣”四個字的條幅,一大早就送到馮家。


    今天其實沒有上官瀅瀅什麽事,但是因為馮嘉靖要親自來,而且馮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要來,這樣慎重,幾乎是舉家出動,因此朱婉清還是讓上官瀅瀅打扮一番,等客人來齊了,要出來見禮。


    上官瀅瀅的緣雅堂上房裏,上官家的大伯父上官建行和大伯母張大太太代表上官家也及時趕到了。


    朱婉清早就在籌備這件事,就算沒有上官瀅瀅的定親禮,上官建行和張大太太都會來一趟京城。


    這一次,不過是趕巧,還能給上官瀅瀅的定親禮添箱。


    “大伯父、大伯母,喝茶。”上官瀅瀅親自捧著茶盞和點心,給上官建行和張大太太一一送上。


    在朱婉清暈迷的時候,還多虧了上官建行和張大太太看顧上官瀅瀅和上官景辰。


    朱婉清對上官建行和張大太太十分恭敬,親自上前對他們行了大禮。


    張大太太一把拉住她,爽朗地笑道:“三弟妹,你多禮了。你現在的氣色好多了,那病是全好了吧?”


    朱婉清點點頭,“托了您的福,好多了。”


    上官建成最怕他大哥上官建行,此時不敢不給朱婉清和朱家,還有馮家麵子,隻得擠出一抹笑容坐在堂上,跟上官建行閑聊,“大哥,江南那邊的生意怎樣?”


    一家人正說著話,婆子進來回報:“夫人、老爺,馮家人來了。”


    上官家的人一齊站了起來,到門口去迎接。


    上官瀅瀅在後堂等著,一顆心七上八下。


    馮家確實是極好的親事,她知道,馮嘉靖這人雖然冷心冷麵,但是隻要是他的人,他一定會護持到底。


    作為一個女人,能嫁這樣的夫婿,是她的福氣。


    上官瀅瀅笑了笑,端坐在房裏候著。


    很快外麵的儀式一一進行。


    “納征禮成!兩家交換訂婚書!”外頭的司儀高聲宣告。


    “好!”


    “定親了!”


    “定親了!”


    堂上傳來雷鳴般的喝彩叫好聲,外麵的窗子還傳來嗩呐鑼鼓聲,聲聲喜慶悅耳,一點都不覺得嘈雜。


    上官瀅瀅被朱婉清牽著手,帶到堂前,跟馮家的人一一見禮。


    馮嘉靖是最後一個見的,她微微福身下去,馮嘉靖也對她拱手作揖。


    兩人一齊抬頭,目光對視了一眼。


    上官瀅瀅在他眼裏居然看見一絲來不及掩藏的喜悅,雖然有些意外,但還是忍不住微勾唇角,對他笑了笑。


    上官瀅瀅的笑容讓馮嘉靖也很意外,他一直淡漠的臉上跟著綻開一絲笑顏,如同春回大地,冰雪消融,神光離合,姿容絕世。


    堂上一時寂靜無聲,都被馮嘉靖的笑容震撼住了。


    ……


    定親禮結束之後,朱婉清命人把野鹿、大雁、流錦緞和黃金小元寶都搬走了,隻對上官瀅瀅道:“很快馮家就要請期定婚期了。明年你及笄之後,就要出嫁,趕緊養傷吧。”


    上官瀅瀅笑著應了,送了朱婉清和上官景辰出去。


    轉過身,看著妝台上躺著那封大紅色的訂婚書,上官瀅瀅感慨萬千。


    這一次,不會有人再對她若即若離,拖了十年也不肯娶她了。這一次,不會有人讓她一個人在這世上獨自掙紮,求告無門了。


    她走過去,將那封訂婚書拿起來靠在胸口,滿足地閉上眼,告訴自己:這一次,一定要幸福……


    上官飄香這幾天如同活在地獄裏一樣,天天趴在窗口,看著院子裏的人歡聲笑語,忙裏忙外準備著上官瀅瀅的定親禮。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


    外麵的繁花似錦,都不是她的,她就跟一個多餘的人一樣。


    一直告訴自己這不會是真的,一定不會是真的,老天爺不會對她這樣,她一向心想事成,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沒有人能越過她去,沒有人……


    然而並沒有什麽用。


    她還是眼睜睜看著到了定親禮的這一天。


    上官飄香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天塌了地陷了最後所有人都死去隻有她一個人留下來的天崩地裂的感覺。


    她的心就是止不住的下沉。


    窗外的天空明朗靚麗,看在她眼裏,卻灰蒙蒙如同地獄一樣。


    她身在地獄,隻能仰望天堂。


    那些美好都不是她的……


    她一直固執地認為這定親禮一定成不了,但這一次,老天爺好像沒有聽見她的心聲。


    這定親禮不僅成了,而且成得聲勢浩大,滿城皆知。


    “馮家的聘禮真是大手筆……”


    “是啊,聘禮就不說了,今天馮家全家都來了,給我們大小姐好大的麵子呢!”


    “何止馮家?你們不知道連皇帝陛下都賜了條幅嗎?——金玉良緣,多好的吉祥話兒啊!”


    “住嘴!”


    上官飄香再也聽不下去了,對著窗外剛剛走過的幾個丫鬟怒斥。


    “我娘病著呢,你們這樣大聲喧嘩,等我爹回來。把你們一個個都賣到窯子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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