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就是三月初十,是瀅瀅滿十五歲及笄的日子。


    她一大早起來,就被朱婉清派來的幾個嬤嬤送到浴房梳洗,從頭到腳洗得幹幹淨淨。


    特別是頭發,特別用了好幾個雞卵調蜜水敷在頭發上,過了半個時辰才洗幹淨。


    絲般潤滑的黑發,將一支發梳放到她的頭,那發梳能順著頭發自動滑下來。


    “郡主的這頭秀發真好!老身給人梳了這麽多年的頭,還沒有見過比您的頭發更好的頭發!”那梳頭的嬤嬤讚不絕口。


    瀅瀅卻知道,不用太當真。這些人是吃這碗飯的,說不定這話跟很多人都一模一樣說過。


    她笑了笑,閉目養神,想著及笄禮的儀式。


    整個過程非常繁複,有一加、二加、三加,一拜、二拜、三拜六個程序,繁瑣無比。


    她的及笄服有四套。


    第一套是童子服,樸實無華卻貴重無比,第二套、第三套,逐漸嬌俏成熟,剪裁很是貼身,顯出少女的美好曲線。


    第四套才是最隆重的,大紅盤金百蝶度花曳地裙,頭上黑黢黢的秀發高高盤起,堆雲砌霧一般,不用任何首飾就能看出那樣好的雲鬢。


    瀅瀅被朱宸靈牽引著,一次次從裏屋走出來,給賓客見禮,在正賓麵前跪拜。


    特意從江南趕來的上官家大伯母在旁邊托著翡翠玉盤,滿臉含笑,眼角還有濕濕的淚光。


    大伯母捧著羅帕和發笄,外祖母走到她麵前含笑說讚詞,然後給她梳頭加笄,她行禮之後,退回到後堂。


    然後是第二加,大伯母捧著發釵送過來,外祖母接過發釵,給她換上,一邊說著讚詞。


    她起身行禮之後,退回到後堂,換上這第四套衣裳,再出來見賓客,等著正賓給她插上第三支笄,才是正式的及笄禮。


    這是第三加,第三拜,也是及笄禮的最後一環。


    瀅瀅深吸一口氣,束著手,穿著第四套璀璨輝煌的彩繡錦服從屋裏走出來。


    熱鬧鬧的大廳裏突然安靜下來,隻能聽見她腰間的環佩叮當聲由遠及近,旖旎而來。


    她低著頭跪坐在大廳上首的錦席上,等著身為正賓的外祖母給她插上第三支笄。


    對麵的人群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聲。


    瀅瀅聽見有人似乎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雖然心裏微覺詫異,但是並沒有抬頭,想著隻要把這最後一加忍過去就好了。


    沒過多久,一片寶藍地錦繡團花袍在她麵前停下來了,露出袍子底下千層底的青色皂靴。


    瀅瀅一怔。


    這是一雙男人的鞋子,那袍子也是男人穿的袍子。


    怎麽回事?


    她剛要抬頭,就覺得頭上微微一沉,有人將一個冠冕一樣的東西戴在她的雲髻之上。


    那人的手勢輕靈迅捷無比,一放之下,很快從她頭上移開,一根頭發絲都沒有碰到她。


    瀅瀅訝然抬頭,見是馮嘉靖立在她麵前,深不見底的雙眸定定地看著她。


    那目光太過溫柔繾綣,不同於馮嘉靖往日的高冷傲然,一下子撞入瀅瀅從來無人企及的內心深處。


    別說西昌國,就連整個中原,也沒有像馮嘉靖這樣,親自給自己的未婚妻行及笄禮的男子。


    瀅瀅覺得自己都要溺斃在馮嘉靖繾綣的眼波裏麵了。


    她抬著頭,怔怔地看著他,一顆心完全不受自己控製,有時候狂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兒了,有時候又一動不動,好像不知道怎樣跳動一樣。


    身上每一分,每一寸都是酸澀的,筋酥骨軟,跪坐在錦席上的身子輕輕晃動著,搖搖欲墜。


    馮嘉靖將她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唇邊的笑意漸漸濃了起來。


    他點點頭,低沉的嗓音鑽入瀅瀅心裏,暖得她五髒六腑無不熨帖,“起來吧。”說著,伸手做了個虛扶她的動作。


    瀅瀅知道他不能碰觸她,忙定了定神,撐著錦席想站起來。


    可是腿腳酸軟得厲害,根本起不來身,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就變得嬌弱起來。


    還是朱宸靈在旁邊見了她的異樣,忙走過來將她扶起來,笑著道:“馮國公這個花冠真是妙得很,我覺得比及笄的簪子更好看呢。”說著,小橘捧了一麵靶鏡過來,給瀅瀅看。


    鏡子裏的佳人目凝秋水,唇綻櫻顆,身上更是紅衣燦若清晨的第一縷日光,不過這一切,都比不過她頭頂雲髻上的金剛石冠冕。


    那冠冕瑩澈透明,在她發頂上竟出現一座小小的彩虹色的光環。


    正是那天她在娘親的海貨鋪子佳客來裏看見的那個整個中原獨一無二的金剛石冠冕。


    “西洋之人,稱金剛石為鑽石。”馮嘉靖含笑說道,“我覺得這鑽石冠冕最配你。”


    “不錯不錯!比金釵漂亮多了,我們瀅瀅的及笄禮,就是要與眾不同!”上官家的大伯母張大太太忙笑著說道,引起大家的讚同之聲。


    這一幕,也影響了很多今日來觀禮的小姑娘們。


    從此以後,西昌國世家高門小姑娘的及笄禮上,最後第三加一個戴上頭頂的,就不再是傳了千百年的釵笄,而是這種跟發箍一樣可以戴在雲髻上的金剛石冠冕。


    不過沒有哪個冠冕,有瀅瀅頭上這個剔透閃亮,毫無雜質。


    很多識貨之人都說,隻這一個冠冕,就值十座城池。


    瀅瀅的及笄禮,順宏帝也微服帶了心腹之人前來觀禮。


    看見這一幕,他含笑點了點頭,心情好了很多。


    孫建成的傷終於好了,可是他的左腿卻短了一截,走路一瘸一拐,心情原本很不高興。


    還是跟著伺候他的美人心雅心靈手巧,給他做了兩雙鞋底高低不同的鞋,才彌補了他走路的缺憾。


    見順宏帝來了,孫建成忙起身過來行禮,“父皇。”


    大廳裏的人也忙轉身,一齊向順宏帝行禮,“陛下。”


    順宏帝抬了抬手,笑道:“朕是想看看瀅瀅的及笄禮,打擾大家了,你們繼續繼續。”說著,他對瀅瀅和馮嘉靖遙遙招手,帶著侍從轉身離去。


    “恭送陛下。”


    馮嘉靖和朱大丞相忙跟了上去。


    不過孫建成比他們更快一步上前,扶住順宏帝的胳膊,跟著他一起往外走。


    順宏帝沒有推開他,隻是淡淡地道:“你來的正好,北城坊區的新成王府建好了,你跟朕去看看吧。”說著,帶了他離開東城坊區的成王府。


    這個府邸,其實是以前的上官府,也就是馮家的老宅,當初孫建成還是上官建成的時候,從馮家手裏買走的。


    孫建成到底是跟順宏帝是嫡親父子,馮嘉靖和朱大丞相對視一眼,就沒有再跟上去了。


    朱婉清眯眯眼,目光嫌惡地從孫建成的背影掠過,垂下眼眸,在心裏微微歎息一聲。


    她本來想等瀅瀅成親之後再跟孫建成分崩離析。


    如今看來,她是等不及了。


    再不從離開這個男人,她擔心以後的事,自己會更受不了,到那個時候,說不定她就一刀把他捅了。


    及笄禮結束,成王府的下人出來招呼大家入席吃喝。


    瀅瀅忙回自己的緣雅堂換衣裳,馮嘉靖想了想,還是跟了進來。


    瀅瀅從屏風後麵換了衣裳出來,看見馮嘉靖背著手站在窗前,望著窗外院子裏的景色出神。


    “今天謝謝你的冠冕,我很喜歡。”瀅瀅笑意滿臉,手裏捧著那頂鑽石小冠走了過來。


    馮嘉靖回頭看了看她,微微笑道:“這冠冕也隻配你戴。”


    瀅瀅將小冠冕放到匣子裏,感慨地道:“這東西一輩子也就戴這一次,實在讓你破費了。”


    馮嘉靖卻走過去,從匣子裏拿出那頂冠冕,又給她戴在頭上。


    兩人站在一人多高的穿衣鏡前,靜靜地看著鏡子裏的景象。


    馮嘉靖站在她身後,看著瀅瀅頭戴冠冕的莊重模樣,在她耳邊輕聲道:“看,你戴著這個冠冕,看上去就像女王。”


    瀅瀅忍不住又紅了臉,嗔道:“你可真敢說女王,我哪裏像女王了?”


    “隻要你願意,你就是女王,我一個人的女王。”馮嘉靖低頭看著她,眸色沉靜,麵色鎮定自若,好像就在說“今天天氣真好”一樣尋常。


    不得不說,這樣一本正經說出來的情話,才是最有殺傷力的。


    瀅瀅回頭看著他,咬了咬唇,低聲道:“馮國公,你可不能這樣說,我會當真的。”


    “你不當真的話,我豈不是白說了?”馮嘉靖看了看她嫣紅的唇,恨不得將她咬著唇的糯米小牙挪開,換上自己的唇。


    兩人在房裏靜靜地看著彼此。


    窗外回廊下的鳥籠裏,黃鸝鳥婉轉的啼叫,湛藍的天空上白鴿呼嘯而過。


    金色陽光灑落在緣雅堂的庭院裏,幾個剛留頭的小丫鬟在院子裏撲蝶,咯咯地笑聲傳了進來,屋裏的兩人才如夢方醒般回過神。


    “你那天送我回家之後,就去買了這個冠冕嗎?”瀅瀅將頭上的冠冕又拿了下來,鄭重放進匣子裏鎖起來,再放到自己的多寶閣的隱櫃裏。


    見她這樣看重這個及笄禮,馮嘉靖雖然依然不動聲色,但是心裏已經暢快許多。


    那天在酒樓的不快居然馬上煙消雲散了。


    轉而一想,馮嘉靖又有些心驚。


    隻要她稍假辭色,哪怕他對她有天大的不滿,也立馬忘得幹幹淨淨。


    這樣死心塌地,可真的不像他。


    馮嘉靖輕輕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之情。


    可是他又覺得幸好瀅瀅並不十分明白他的心意,不然真的要更加肆無忌憚了。


    “聽陛下說,北城坊區的成王府已經建好了,你們什麽時候搬家?”馮嘉靖轉了話題,不想去剖析自己的心情。


    瀅瀅坐了下來,用手撐著下頜,皺著眉頭道:“其實我真的不想搬,我喜歡這裏。”


    特別是緣雅堂後院那個海灣,如果去了西城坊區,她就不能自由自在地跟義兄學本事了。


    “嗬嗬。這裏有什麽好的,不過就算搬走了,你有空也能回來小住嘛。”馮嘉靖言不由衷說道。


    他其實恨不得瀅瀅遠遠地離開這裏,這樣他們就能從新開始了。


    瀅瀅看了他一眼,像是明白了他的心意,“你不喜歡這裏?”


    “也沒有不喜歡。隻是你已經及笄了,再過六個月就要嫁給我了,應該開始新的生活。”馮嘉靖意有所指說道。


    瀅瀅微微一笑,這一次沒有跟他爭執。原來心裏有了他,很多話聽起來就不一樣了。


    若是以前,她會腹誹他幹涉太多,擺布她的生活。


    如今,她卻覺得他是真正關愛她,凡事為她著想。


    她留戀這裏,最大的原因當然是為了義兄,可是義兄卻是那樣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人。


    今天是她及笄禮,昨晚她幾乎一夜沒睡,想知道義兄會不會來看她,結果等到快天亮的時候,義兄都沒有來。


    後來她按捺不住,第一次主動跑到義兄住的那個小山上去尋他。但是在那裏,屋門緊閉,她翻過籬笆,進去隻看見裏麵的灰都積了厚厚一層。


    明顯這個地方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


    她在義兄的住處默默站了半晌,歎息一聲,下了山,回到自己房裏,開始準備今日的及笄禮。


    沒想到她沒有等來義兄,卻等來了馮嘉靖給她插釵。


    “我明白,不過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在這裏住了這麽久,完全不留戀是不可能的。可是既然新的成王府建好了,肯定也是要搬家的,這裏就留著小住吧。”瀅瀅從善如流,接受了馮嘉靖的提議。


    兩人在屋裏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是兩個人居然不厭其煩地說了半天,還都覺得意猶未盡。


    馮嘉靖心滿意足從瀅瀅家離開坐到自己大車上的時候,才回過神,很驚訝今天自己怎麽那麽無聊,連瀅瀅閨房的新門簾應該用什麽花色他都跟她說了半天,簡直是吃飽撐的。


    瀅瀅及笄禮過了沒幾天,朱婉清就把瀅瀅叫了過來,對她歉意地道:“瀅瀅,娘對不住你,要食言了。”


    “怎麽了?娘。”瀅瀅嚇了一跳,忙坐到朱婉清身邊,仔細審視朱婉清的麵容,想從她的神情看出一些蛛絲馬跡。


    朱婉清沒有讓她猜來猜去,徑直道:“娘以前說,要等你出嫁再了跟你爹合離,但是娘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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