瀅瀅在浴房裏磨蹭了半個時辰才出來,泡得骨殤筋軟,走路的腰肢都各位搖擺。


    她知道今天必有一場硬仗要打,所以早飯吃得很多。


    六個小蟹肉灌湯包,四個牛肉燒賣,喝了兩碗皮蛋瘦肉粥,又吃了一碗蟲草粉燕窩燉雪蛤,吃完覺得不太飽,又加了一碗鮑魚湯做底下的細麵,麵上飄著幾顆綠茵茵的蔥花,讓她胃口大開。


    朱宸靈坐在她對麵,目瞪口呆看著她,吃驚地道:“你你你……吃這麽多?!我成親的時候可沒你那麽大的胃口。隻顧著傷心了。”


    瀅瀅笑了笑,拿帕子擦了擦嘴,道:“我今日一天不能吃飯,這會子不多吃點,怎麽好?”


    朱宸靈想想也對,看她吃得香甜,也忍不住對小橘道:“那麵條還有嗎?給我一碗吧。”


    小橘笑道:“還有呢,有好多。”說著忙給朱宸靈也盛了一碗。


    瀅瀅站起來,伸了伸胳膊,往門外走去,站在門口的回廊上,想去院子裏轉一圈。


    這時,一個婆子低著頭拿著信紙地走了過來,站到瀅瀅身邊,道:“郡主,又有信來了。”


    展開信紙,裏麵寫著,“孫大小姐,別忘了今天的事。”


    瀅瀅左手腕的玉鐲發起熱來,她有些著惱,暗道這人實在是太猖狂了,這是把自己家當她的投擲場了吧?!想什麽時候扔信就扔信!


    “在拜堂之時公開悔婚,並且保證永遠不嫁給馮嘉靖,你的秘密將永遠爛在知情人肚子裏!”


    瀅瀅看完信,氣得手指發抖,她一口氣看完,直接把信紙撕成碎片。


    瀅瀅皺了皺眉,自己去了臥房梳妝。


    喜婆很快來到她房裏,一邊給她梳頭上妝,一邊給她唱著送嫁的喜歌。


    朱宸靈笑吟吟地在旁邊托腮觀看。


    丫鬟們也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擠在房門口,探頭探腦往裏麵看。


    因今天是喜慶日子,就要人多,才有喜氣。


    因此管事婆子媳婦們沒有說這些丫鬟不守規矩,反而讓她們都來道喜。


    馮嘉靖一大早就帶著花轎來到忠貞國夫人府。


    出來迎接他的,是小辰和朱家的幾個少爺,跟瀅瀅是表兄妹。


    在忠貞國夫人府送嫁的,除了朱婉清還有瀅瀅外祖家的親戚朋友了。


    上官家的大伯父和大伯母也從江南來到京城,為瀅瀅送嫁。


    朱婉清和大伯母張大太太兩人坐在代表父母高堂的位置上,看著瀅瀅蒙著紅蓋頭,被小辰和表兄們領了出來,對她們拜別。


    “瀅瀅,你出嫁了,以後就是馮家的人了,記得要夫妻和順,孝順公婆,與人為善。”張大太太和藹說道,還給她一個紅包壓驚。


    瀅瀅雙手接過,珍惜地放在身邊的袖袋裏。


    因小辰還小,由朱明晨背瀅瀅出門。


    “走吧,表妹。”朱明晨俯身將她背了起來,往門外的喜轎走去。


    院子裏響起劈裏啪啦的爆竹聲。


    十來個小孩子在院子裏跑跑跳跳,大聲笑著:“出嫁咯!出嫁咯!好漂亮的新娘子!”


    其實沒人看見她的容貌,她頭上蒙著紅蓋頭,身上穿著紅嫁衣,不過那嫁衣朱婉清專門給她挑的錦霞緙絲柔緞做的,在陽光底下光華流轉,美豔不可方物。


    每個女子最漂亮的一天,就是出嫁做新娘子的那一天。


    瀅瀅心裏七上八下地被人背到了門外的喜轎旁邊。


    “我來。”這是馮嘉靖的聲音,他從朱大少爺背上接過瀅瀅,兩隻手橫抱著她,往喜轎走去。


    門口圍觀的人群發出“嘩”地一聲驚呼!


    這樣子出嫁,真是很少見!


    新郎官當眾抱新娘子上轎什麽的,大家表示大開眼界。


    瀅瀅忙抱住馮嘉靖的脖頸,在他耳邊又輕聲道:“待會兒無論我做什麽,都不是故意的。”


    馮嘉靖頓了頓,淡然“嗯”了一聲。


    她執意如此,寧肯shi身,也不肯對他張口說出原宥,他也隻好陪她胡鬧……


    這姑娘,固執又認死理,特別在對待她娘親和弟弟的問題上,一步也不肯行差踏錯


    馮嘉靖在心中輕歎一聲,將瀅瀅抱著放入大紅花轎,隔著大紅蓋頭,對她輕聲道:“坐穩了,這花轎要繞京城整整一周,時候長著呢,你若累了,就在花轎裏歇息一會兒,等到了,我自然喚你起來。”


    瀅瀅雖然滿心地忐忑不安,也被馮嘉靖的話逗笑了。


    在花轎裏睡覺,他也太看得起她了,她有那麽沒心沒肺嗎?沒看她就快愁死了。


    瀅瀅在大紅蓋頭後扯了扯嘴角,低聲道:“知道了,我不累,你快出去吧,一直在花轎裏麵像什麽樣子。”


    馮嘉靖微微笑了笑,眉目間光華流轉,光潔如玉的額頭上甚至有一道小小的火焰型印記一閃而逝。


    馮嘉靖拿過來一旁放著的薄絨毯,給她搭在膝蓋上,然後退了出來。


    “起轎!”隨著喜婆一聲唱喊,吹鼓手們齊齊吹打起來。


    一整套喜盈門、朝天樂吹得喜氣洋洋,聽得圍觀的群眾們心情都好了起來。


    這才是做喜事的樣子啊。


    大家紛紛讚歎,對著騎在馬上溫潤如玉、軒然清華的新郎官指指點點,眾口一詞誇瀅瀅出嫁,能嫁得如此佳婿,這一輩子都值了。


    在花轎裏聽見,瀅瀅一邊心裏美滋滋地,有種與有榮焉的興奮和歡喜,一邊又有良辰易逝,紅顏易老的感歎,越美好的東西,似乎都越留不住。


    大紅花轎被抬了起來,往北行去。


    瀅瀅出嫁的忠貞國夫人府,在東城坊區,她要嫁進的馮家,在北城坊區。


    馮家準備的迎親路線,本來是直接從東城坊區經過東西向的永安大街,去往北城坊區的馮府。


    但是馮嘉靖回來之後,臨時決定要繞京城一周,就改成從東城坊區出發,一路往西,最後拐到含光門北大街往北走,到馮家門口為止,行程整整多了兩倍路還不止。


    馮家大哥、二哥,還有大嫂、二嫂雖然覺得臨時改路有些麻煩。但是既然馮嘉靖堅持,而且這樣做,對於女方也是莫大的臉麵,特別是在朱婉清和小辰都病重不能送嫁的情況下。更能補償瀅瀅一二,便還是答應了,一大早就專門派人領著去把整條路線都疏通了。還借了四門兵馬司的人,以水洗道,都是為了今天的大婚。


    眾所周知瀅瀅是成親王的嫡長女,雖然她已經自請貶為庶民,但是她依然是順宏帝的孫女。


    順宏帝也早早頒下聖旨,讓六部五司協同,方便馮家大婚儀式。


    皇帝都這樣說了,誰還敢不給行方便呢。


    自然馮家怎麽說,他們就怎麽做了。


    瀅瀅心神不寧地坐在花轎裏,兩手絞著手上的大紅羅帕,簡直快要絞成一團亂麻。


    她的下唇被自己幾乎咬得要出血了。


    對方幕後之人那出神入化的手段,無所不在的眼線,讓她一點點輕舉妄動都不敢。


    不說,不動,就連對馮嘉靖稍稍露出來暗示的話,都隻敢暗示得非常隱晦,一點線索都不透,生怕一個閃失,讓對方發現任何異樣。


    而且,後來她也不可避免地想到,就算她能避開對方耳目,將這件事說與馮嘉靖聽,如果馮嘉靖根本沒有辦法幫她,那該怎麽辦?


    馮嘉靖這人心高氣傲,但是他再能幹,又怎麽能對付背後人呢?他又不是義兄。


    連他都束手無策的話,不是徒增他的煩惱這讓他們日後如何相處。


    思來想去,瀅瀅決定把這一切都自己扛下來。


    讓馮嘉靖恨她絕情反複,總比讓他見了她就覺得矮一截要好。


    瀅瀅想得太入神,沒提防花轎裏麵慢慢騰起一陣薄薄的霧氣,隔絕了外間的窺探,也隔絕了瀅瀅的五感。


    可惜瀅瀅蓋著大紅蓋頭,看不見這一切。


    昏昏沉沉中,她隻覺得一眨眼間,自己來到馮家,往馮家的喜堂行去。


    鋪天蓋地的大紅色喜綢將馮家的中堂妝點得美輪美奐,大紅織金的桌布、掛簾,連地上的地衣都是大紅金絲緞鋪就的。


    她頭上蒙著大紅蓋頭,牽著大紅喜綢的一端,在喜婆的攙扶下,跨過門檻,往屋裏行去。


    喜綢的一端在她手裏,另一端,在他手裏。


    他牽引著她,要去拜堂成親。


    紅色地衣兩邊的通道上站著許多賓客,歡笑聲不絕於耳,在她耳邊回響。


    “新娘子來了!新娘子來了!”


    “新娘子的嫁衣好漂亮!”


    “新郎官好俊啊!”


    “喂!眼睛看哪裏!人家已經有主了有主了!”


    咦,這道聲音好像是朱宸靈的聲音。


    瀅瀅在大紅蓋頭下笑了笑,跟著馮嘉靖來到堂上站定,心裏不禁砰砰直跳。


    “一拜高堂!”司儀的聲音高高響起,壓住了喜堂內的喧囂。


    瀅瀅心裏迷迷糊糊,下意識要往前叩拜,但是心裏又覺得有什麽事,讓她無法拜下去。


    正著急間,有人大喊一聲:“慢!”


    瀅瀅腦子裏咯噔一聲響,暗道來了,她就在等這個。


    瀅瀅“唰”地一下掀開大紅蓋頭,黑得發亮的璀璨杏眸從大紅蓋頭下剛一露出來,神光離合,把眾人看愣了。


    馮嘉靖站在她身邊,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並沒有說話。


    一個穿著奇怪衣裳的女子順著她剛剛走過的大紅地衣走了上來。


    那女子麵容前像是隔著一層紗,朦朦朧朧看不清楚,但是她看得見對方大致的的樣子。


    頭上戴著銀花冠,那花冠大的將她整個腦袋都蓋住了,身上穿著翠綠地鑲黑邊蜀錦高領對襟緊身半臂,露出白嫩嫩的胳膊。胳膊上還套著赤金臂釧,手腕上數個細棱絞絲金鐲子困在一起,卻不覺得累贅。


    寶藍地金花妝緞流仙裙,隻將將蓋住膝蓋,下麵露出一雙白嫩的小腿,赤著腳,腳踝上戴著金鈴,走在大紅地衣上,步步生蓮。


    儀態萬方,那金鈴聲由遠及近。明明細碎輕靈,卻壓住了屋外震天的喜樂吹鼓聲。


    她就這樣向她和馮嘉靖走了過來。


    喜堂上頓時死一般地沉寂,所有人都看著他們三個人。


    “孫大小姐,你答應我的事,不會忘了吧?”她盯著瀅瀅說道,聲音很是粗噶,跟她的打扮很不相同。


    瀅瀅使勁兒瞪大眼睛,看著她的麵容,卻怎麽也看不清。


    那女子這時候已經走到瀅瀅麵前,見瀅瀅瞪大的雙眸,那女子伸出一隻手掌,遞到她麵前,道:“孫大小姐,我有件事情想對你說,不知你是想我當眾說,還是想我隻對你說?”


    隻見那女子白嫩的手掌突然變得如同鏡子一樣。


    她從那鏡子裏,看見了千層塔大獄塔頂,殘陽如血,兩道倩影雙雙墜落而亡,是上一世的上官瀅瀅和夏茗悠。


    瞬間血流如注,還有兩張白紙一樣的七竅流血的臉。


    她想起了那幾十封寫著咒語的匿名信,隻要她與馮嘉靖結合,世人皆唾棄她是妖怪,馮家大小老少二十口人通通不得善終。


    瀅瀅隻聽見自己尖叫一聲,捂著耳朵大聲道:“我,我,我要悔婚!馮嘉靖,我不嫁給你!我永遠不要嫁給你!”


    那女子得意地點點頭,縮回手,道:“好,你跟我走,我就信你。”說著,轉身就走。


    瀅瀅忙跟了上去,不敢回頭看馮嘉靖。


    馮嘉靖沒有說話,卻迅速伸手拉住她,對她搖了搖頭。


    瀅瀅回過頭,正好看見馮嘉靖的雙眸。


    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眸子裏能盛滿那麽多的情緒、心事、關切和掛念,統統欲說還休。


    她怔怔地看著他,不由自主淚流滿麵,但是想到自己剛才看見的景象,還咬牙狠心地將馮嘉靖的手指一個個掰開,道:“馮國公,你另娶貴女吧!我配不上你。”


    馮嘉靖的手一鬆,回手捂住胸口,噗地一聲吐出一口血,正好染在她大紅錦霞緙絲柔緞的新娘禮服上。


    那血居然比最紅的錦緞還要紅豔。


    瀅瀅眼睜睜看見馮嘉靖在她麵前倒下,人事不省地躺在了地上。


    “嘉靖,嘉靖!”瀅瀅撲了上去,緊緊抱住他,“你怎麽了?怎麽了?!”她驚慌失措地去摸他的脈搏,卻發現他根本沒有脈搏。


    “你氣死了自己的夫君!”


    “你在喜堂上,讓自己的夫君吐血而亡。”


    “沒見過你這樣毫無廉恥、出爾反爾的女子。真是丟盡天下女子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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