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義兄怎麽能這樣說呢?”


    瀅瀅不知怎地,完全不能控製自己憤怒的情緒,她捶了捶車座,“什麽叫也許有?也許沒有?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義兄慢悠悠地又抽了那馬一鞭子,沒有理她,繼續往前走。


    沒過多久,他們來到一個揚著食幡的吊腳樓腳店前停了下來。


    “餓了吧?下去吃點兒東西吧。”義兄將馬車趕到一棵巨大的榕樹下停了下來。


    瀅瀅撂開車簾看了看,問道:“義兄,我不用戴幕離遮住頭臉吧?”


    “你都嫁人了,還有什麽好遮的?”義兄毫不客氣地說道,起身往腳店行去。


    瀅瀅眯著眼睛打量義兄的背影,在心裏琢磨了一番,才抬腳跟了過去。


    走進腳店看了看,裏麵的桌椅都是刷了輕漆的藤製品,雖然看著怪裏怪氣,但是跟更奇怪的吊腳樓配上,卻格外和諧。


    “來一碗過橋米線,一個油燜雞。”義兄已經點了吃食,“要快一點,我們還要趕路。”


    “好咧!客官您坐著,馬上就到。”那小二爽快地將肩膀上的毛巾拿下來,給他們擦了擦桌子和凳子,示意他們坐下。


    瀅瀅看見那古藤做的桌椅已經被擦得如同起了釉,紅亮紅亮的。


    “坐吧,這裏還算幹淨。”義兄先坐了下來,將筷筒裏的筷子用白酒涮了涮,遞給瀅瀅。


    瀅瀅一邊好奇地東張西望,一邊坐了下來。


    兩人吃完午飯,又打包了七八個牛肉餡餅,買了一個五層的八寶攢盒,裏麵每一層都裝著一些零食小吃和點心,有青蕉糯米糍,也有油炸小白魚幹,還有零碎的火腿片幹豆腐,炸花生米等常見菜。


    從吊腳樓腳店裏走出來,瀅瀅和義兄又走了一段路,天色已晚,他們就在當地客棧留宿。


    這裏的人晚上吃完,無論男女都會在大草地上遛彎,然後一群人就圍在一起了。


    他們一對一站著拉手轉了一圈,然後循著節奏左右搖擺。不時拍著手掌,發出有節奏的啪啪聲,再一起踢腿踹腳,在草地上旋轉起來。


    疆女們的大擺流仙裙轉得都要飛起來了,露出她們結實的大腿,甚至能看見她們裙子底下穿的小衣。


    舞曲是那樣歡快,歌聲是那樣纏綿,草地上的苗疆男女跳得如醉如癡。


    這股旁若無人的歡喜感染了瀅瀅。


    她抱著膝蓋坐在車轅上,感慨地道:“做人當如他們一樣,才是痛痛快快的一輩子。”


    義兄笑了笑,沒有告訴她,這些苗疆人白日裏還要擔心打不夠獵,采不夠藥,換不到足夠的鹽巴、鐵器和糧食,他們部族這個冬天就要難過了


    過了一會兒,一個大膽的女子跑了過來,對義兄伸出手,說著生硬的中州話:“公子,跳舞。”


    義兄還沒有回應,瀅瀅的眉毛就高高地挑了起來:“我哥哥不會跳舞。”直言了當拒絕了那女孩。


    那女子也不生氣,一雙靈活的黑眸看了看瀅瀅,又看了看義兄,道:“你們,夫妻?還是兄妹?”


    瀅瀅差一點要暈,忙道:“我們是兄妹,真是兄妹!”


    義兄咳嗽一聲,道:“我困了,先進去睡會兒。”說著,轉身像裏麵走去。


    瀅瀅無語,這裏又唱歌又跳舞,還有各種樂器敲打,怎麽睡啊。


    但是她也不想義兄坐在外麵招蜂引蝶,雖然已經戴了麵具了,用了那樣其貌不揚的一個麵具,居然還有女人送上門。


    瀅瀅心裏很不是滋味兒。


    那女子見義兄居然躲開了,朝瀅瀅又看了看一眼,才點點頭,道:“他好。”然後對瀅瀅豎了豎大拇指,轉身離去。


    瀅瀅忍不住抹了一把汗,也想是不是應該回到裏麵去,但是看見這些人高高興興跳舞,她又覺得多看一會兒也是好的,畢竟這樣的情景,在西昌國是難以想象的。


    到了月亮升到正當空的時候,這些苗人男女終於結束了一晚上的“跳雙月舞”,男男女女結伴走入草地靠近小山的樹林裏,很快往山上爬去了。


    剛才還熱鬧喧囂的草地上,突然變得一片安靜。


    天上的月亮靜靜照耀,灑下一片月輝,給這裏的一切披上一層銀色輕紗。


    瀅瀅抱著膝蓋蜷著雙腿坐在桂樹底下的大車車轅上,看著這裏的景色出了神。


    夜風吹來,桂樹嘩嘩作響。


    瀅瀅這才覺得有些冷。


    她正想回去,突然覺得背後一暖,一件薄氅輕輕落在她身上。


    瀅瀅回頭,看見義兄深邃的黑眸,抿嘴笑了笑。道:“怎麽現在醒了?剛才那麽吵你還睡著了。”


    義兄也翹起唇角,“剛才還能睡,這時候倒睡不著了。”


    說著,他雙臂一緊,從背後將瀅瀅抱了起來,跳下大車,道:“來,我陪你跳雙月舞。”


    說著,將她轉一個圈,麵對著自己,一手托著她的手,一手托著她的腰,讓她踩在自己腳上,開始在草地上旋轉騰挪。


    瀅瀅很是驚慌,忙道:“義兄,這樣不好!您放我下來。”


    義兄卻不說話,腳底如同踩了滑板一樣,在草尖上舒緩地滑過。


    仰頭,頭頂上是藏的天幕,鑲嵌著明月和星光。


    眉梢之下,是義兄飽含深意的眸子,定定地注視著她,那眸子裏沒有別人,隻有她一個人。


    瀅瀅的理智告訴自己,不能和義兄這樣親密接觸,但是她的直覺卻告訴她。她可以和義兄如此,因為她的義兄不是別人,應該是……


    有可能嗎?有可能嗎?他會是馮嘉靖嗎?


    瀅瀅的目光移到義兄戴著特製手套的手上,特別想把他的手套摘了,


    “好了嗎?還要跳嗎?”義兄似乎注意到她的眼神,冷冷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瀅瀅:“義兄跳不動了嗎?”


    “嗯,你太重了,我的腳已經麻了。”義兄不動聲色地道,將她放了下來。


    瀅瀅氣極,不知義兄為何突然這麽說,但是義兄已經轉身回客棧那裏去了。


    她隻好跟了上去。


    在義兄身後爬上車,瀅瀅還是說了一句實話:“義兄,我很高興您帶我跳月。”


    “嗯,睡吧。”義兄扔給她一張薄毯子,“不用擔心,我就在這裏。”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就去池塘邊洗漱,又合著昨天帶來的五層八寶攢盒裏的小食,吃了昨天剩下來的烤魚和烤兔肉,解決了早飯問題。


    “今天會走快一些。你若是不舒服,就多墊幾層墊子。”義兄說了一聲,將那些鐵蒙子和鐵支架、水壺都放入車後廂。


    瀅瀅應了,她也知道不能在路上耽擱時間,“行,昨天是第一天坐車,還不適應,今兒應該沒事了,義兄盡管快點。”


    兩人不再說話,隻聽到馬蹄的盧聲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瀅瀅在車榻上墊了好幾層墊子和毯子,躺了下來,終於覺得舒服點了。


    這一次,他們傍晚時分就來到普定村。


    “這村子上隻有一個客棧。”義兄趕著大車在村子上走了一圈,終於無奈地折返回去,在剛才路過的那個尖屋頂的三層客棧處停下來。


    盈袖跟師父下車,鎖了車門,又給了小二一些銅錢,勞煩他把大車趕到放車馬的地方去。


    這次他們不再托辭兄妹,而是托辭“夫妻”,這樣才能住在一間屋子裏,在陌生的地方,他們當然不能矯情地分開睡兩間屋子。


    廂房裏隻有一張床,床邊有一張藤製的躺椅。


    瀅瀅當然是睡床,義兄睡在床邊的躺椅上。


    瀅瀅擔心那躺椅太涼,硬是從床上換了一床褥子下來,給義兄墊在躺椅上,又拿了一床厚毯子給師義兄蓋。


    義兄抱著胳膊靠在窗台邊上,看她在床和躺椅之間忙忙碌碌,麵無表情的臉半明半暗,隱藏在黑暗中。


    “義兄,可以睡了。”瀅瀅終於鋪好了躺椅,回頭就看見黑暗中義兄的樣子,懶洋洋靠在窗台上,看上去很鬆散,其實全身都處在緊張狀態中,如同暗夜密林中的黑豹,隨時會得暴起傷人。


    但是他溫和起來的時候,也溫和得讓人恨不得化為春水。


    瀅瀅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自己走到床邊,慢慢轉了過來,麵對著站在窗台邊上的義兄,伸手搭在自己領口的盤扣上,慢慢解開了脖子下方第一顆紐金絲蝴蝶對襟扣。


    屋裏本來很是舒緩的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義兄整個人隱藏在黑暗中,背對著窗子外的月光,隻能看見一個黑色的高大輪廓,但是氣勢卻完全變了。如同一把出鞘的刀,霎時間鋒芒畢露,差一點就要刺到瀅瀅身邊,將她解開扣子的手固定住。


    瀅瀅隻覺得一道沉重的壓力迎麵而來,但是她勉力支撐,又解開了第二顆盤扣,已經能看見她外衣底下藕荷紫的細葛布中衣。


    義兄長籲一口氣。


    瀅瀅凝目看他,雖然逆著月光,也能看見他的喉結上下滾動。


    “你這樣做,可想過對得起你的夫君?”義兄淡淡地道,別過頭,看向窗台的方向。


    瀅瀅的手頓住了,她垂下眼簾,低聲道:“我的夫君?我當然想著他。如果我不是想著我的夫君,我如何會在義兄麵前做出這種事?”


    義兄沒想到瀅瀅會這樣回答。一時也默然了,許久方道:“罷了。夜了,睡吧。”


    說著,走到瀅瀅剛剛鋪好的藤製躺椅上,一手掀開毯子,躺了上去。


    迎著月光,瀅瀅清清楚楚看見義兄的手上依然戴著那個特製手套。


    “義兄,睡覺也不脫掉手套嗎?”瀅瀅抬起頭,眯著眼笑了笑,露出四顆雪白整齊的糯米牙,然後將床簾放下,自己脫了鞋,縮到床上去了。


    月色籠罩的廂房裏,一人床外,一人床內,靜默無聲,窗外一棵高大的桂花樹,繁花似雪,在秋夜裏靜靜飄落。


    兩人雖然都沒有說話,但是都知道對方並沒有睡著。


    瀅瀅對這股氣氛很是不適應,在床上翻來覆去,很是急躁。


    義兄閉著眼睛,過了半天,才道:“怎麽了,睡不著?”


    瀅瀅將被子往上提,蓋住自己半個臉蛋,才悶悶地道:“我在想那位大巫師。如果我沒有猜錯,她應該就是這不遠,隻是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為何她要對付你?”黑暗中,義兄的聲音十分醇厚,如果不是天天對著義兄的“臉”,瀅瀅肯定認為那是馮嘉靖的聲音。


    “嗯。”瀅瀅將這個思緒默默埋在心底,咬著下唇,半晌才輕聲應了應,她理了理思緒,慢條斯理地道:“按理說,我已經請辭不當郡主了,對宮裏的人都沒有威脅了,怎麽還有人要千方百計地對付我這無權無勢的小女子。”


    這也是為什麽,她都抱了跟馮嘉靖悔婚的心思,也要找出那個大巫師的原因。


    義兄笑了笑,“睡吧,明天一早趕路,我覺得到京城我們就會看到那個大巫師了。”


    瀅瀅應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她並不想睡著,還打著主意,等義兄睡著了,她要悄悄起身,去偷偷把義兄的手套脫下來。


    結果沒多久,她就沉入夢鄉,義兄再去帳簾外睜開眼睛,轉過頭盯著帳簾的方向良久。


    黑暗中,他抬起手,看著自己手上特製的手套,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找了兩天,他們終於找到那個神秘的大巫,月見黑。


    看向月見黑,瀅瀅已經怒不可遏了,因為她發現自己被耍了,這個人根本就不知道她靈魂易主的事,


    這個瘦弱的小女子,竟然讓她費勁千辛萬苦,瀅瀅道:“為了坐穩你大巫的位置,你在這南疆攪風攪雨。你自己的巫力不夠,每隔幾年就要找陰時陰月陰日出生的十歲以下童女祭祀,從邪巫中獲得巫力。”


    “我跟你無怨無愁,就因為聽信謠言,說我是重生神女,就以我夫家性命來威脅迫害我,還想要我被世人唾棄,變成瘋癲癡狂之人。你真是異想天開。哼!還要我身上的處子之血!哈哈,我告訴你,就算我真是那神女,你抓了我也沒有用!”


    “啊?!難道你已不是處子?”月見黑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然後仰天長嘯,“哈哈!想不到我英明一世,竟糊塗一時。”


    “抓童女這事你們也知道?”


    月見黑大聲叫道,她沒想到這些隱秘之事也被這對奇怪的男女知道了,崩潰地捂住臉,哽咽著道:“我這樣做有錯嗎?我為的是巫蠱術的未來,為了將蠱術發揚光大,我是耗盡心血力氣。再說了,那些人的血要是能讓苗疆巫術更叫神奇更巔峰,也算他們死得其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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