瀅瀅轉了轉指環,發現並無異樣,才放了心。至少馮家的這些至親都是無事的,沒有被蠱侵蝕。


    “多謝大嫂關愛,三爺已經沒事了。”瀅瀅笑著屈膝行禮,迎了上去。


    馮家二嫂孟芸秋和大嫂王欣蘭一起將瀅瀅扶了起來,十分抱歉地道:“三弟妹,真是對不住,三弟在大婚的時候突然發病,耽誤了拜堂,我們心裏很是過意不去。”


    瀅瀅很不好意思,忙道:“大嫂、二嫂,快別這麽說。我嫁都已經嫁進來了,又何必拘泥於形式呢?再說,我有婚書,聘禮也不比別人少。隻要你們不把我當外人,我就是馮家媳婦。”


    一席話說得王欣蘭和孟芸秋都要哭了,兩人拉著瀅瀅的手,滿心感激,道:“昨兒聽說三弟大好了,我們就打算要接你們回府。今天祠堂那邊已經準備好了,你去拜祠堂,行廟見之禮,就是我們馮家的媳婦了”


    馮家大哥和二哥也一起點頭,臉上很是歡喜。


    瀅瀅忙笑道:“有勞哥哥嫂嫂,應該的,應該的。”


    “不行。”馮嘉靖突然出聲反駁。


    大家一窒,一齊抬頭看著馮嘉靖。


    瀅瀅的臉都紅了,十分尷尬,不知道馮嘉靖是什麽意思。


    “還沒拜堂,怎麽能廟見呢?”馮嘉靖正色說道,他看向瀅瀅:“因我的病,攪了咱們的成親大禮,是我的不是。我馮嘉靖娶妻,三媒六聘、三書六禮一個都不能少。”


    說著,他轉頭看向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還望哥哥,嫂嫂幫我們再擇良辰吉日,我要再給瀅瀅一個出閣大禮。”


    “三弟。”馮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齊齊出聲驚呼。


    馮家大嫂王欣蘭見瀅瀅臉都紅得能滴出血了,忙又轉圜道:“應該的,應該的。不過……”


    她話鋒一轉,“這良辰吉日恐怕不好選。今年最好的一個日子就是十月初八。如果再擇良辰吉日,說不定就要到明年了。”


    “不會吧?”馮嘉靖拿起他剛才在翻的一本書,“看看這個黃曆,十月三十,宜嫁娶、納采,這才是今年最好的成親的良辰吉日。”


    “啊!”王欣蘭很是驚訝,忙湊過來看了一眼,“好像是真的啊!我怎麽沒聽普濟寺的高僧說過?”


    “普濟寺的高僧也就一般,看陰陽風水還行,挑良辰吉日就不行了。”馮嘉靖大言不慚說道,“這本古曆書是從我們在西北的祖地那裏尋來的,普濟寺的高僧保證沒有看過。”


    一聽是從他們在東臨國以前的祖地老家那裏尋來的,馮家大爺和二爺忙道:“那沒錯了,這個曆書肯定比咱們現在用的所有曆書都好。你不知道,早年大朝的曆書,那才叫準啊,後來一場戰亂,好多東西都沒了。”


    王欣蘭和孟芸秋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對瀅瀅道:“那好。十月三十,也就兩天功夫了。我們現在回去準備,等三十那天迎娶你過門。”


    瀅瀅心裏暖烘烘地,既感激,又高興。


    大婚是一個女人一輩子才有的儀式,特別是原配初婚,那個禮儀繁雜的程度不是二婚娶填房能比的。


    沒想到馮嘉靖居然連小姑娘這點微妙的心情都顧及到了。


    馮家人走了之後,瀅瀅看著馮嘉靖,感慨說道:“幸虧今年還有一個好日子,我真要感謝編寫這古曆書的人。”


    馮嘉靖笑了笑,將那曆書扔到一旁,一撂衣袍坐了下來,自得說道:“那你得感謝你夫君我。”


    “為何?”瀅瀅一愣。


    “因為這曆書是我剛編的。”馮嘉靖低頭拿茶蓋撥了撥茶碗沿子,“一夜沒睡,才寫了這本曆書。”


    瀅瀅:“……”


    吃了午飯,馮嘉靖送瀅瀅去她娘親現在住的莊子,還帶著小雪貂。


    “碰巧。”朱婉清和景辰的病都好了,正要回城裏的忠貞國夫人府。


    “娘,小辰,我回來了。”瀅瀅高興地拉著他們的手,轉頭看看娘,再看看小辰,笑得合不攏嘴。


    朱婉清笑著對她眨眨眼。


    馮嘉靖恭恭敬敬拱手行禮道:“朱夫人,上次大婚的時候因我突然病倒,未能拜堂,我一直覺得過意不去。這一次,家裏人特意挑了十月三十日,準備妥當,讓我跟瀅瀅把拜堂禮繼續行下去。”


    “啊,真的?!”朱婉清喜出望外。


    她最遺憾,就是瀅瀅的大婚沒有順利舉行到最後。當然她也知道,這怪不了馮家,完全是她們跟皇家的關心,殃及馮家而已。


    瀅瀅當然知道馮嘉靖並不是那麽無辜,至少那幕後之人是衝著他來的,不過她不打算在娘親麵前多說這件事。


    男人在妻子和母親之間要善於和稀泥,不能在兩者之間互相傳話。


    女子也一樣,在丈夫和娘親之間,也要善於隱惡揚善。


    馮嘉靖鄭重點頭:“這種事怎麽能說笑?我家人已經回去準備了,請帖今天就會發出,明後天準備,三十那天早上我親來迎娶。這幾天,瀅瀅就拜托朱夫人照應了。”


    “沒問題,沒問題!”朱婉清高興得合不攏嘴,她可算是能真正嫁女兒了。


    小辰聽說姐姐還能跟他們回去住幾天,又看見小雪貂回來了,也很興奮,跟著小雪貂在院子裏跑圈,呼喝之聲不絕於耳。


    等朱婉清和小辰收拾好東西,馮嘉靖親自送他們回京城的府邸。


    以前瀅瀅不知道馮嘉靖就是義兄時候,老是覺得他文弱,手無縛雞之力,總想擋在他前麵保護他。


    如今知道馮嘉靖就是義兄,那本事妥妥地打遍西昌國無敵手,有他護送,縱然一個護衛都沒有,瀅瀅都十分安心。


    當然,他們也不是一個護衛都沒有,朱婉清收服了那八個死士如今跟著他們,成了忠貞國夫人府侍從的正式編製。


    換句話說,這八個人是從暗到明,有了正式編製的侍衛身份了,這也意味著,他們的家人不用再躲在黑暗中,不會有家不能回,有親不能認了。


    但是因他們本人以前也是在京城活動,暫時還不能公開出來露麵,因此朱婉清已經打算送他們去東臨國,照顧她在東臨的生意。


    當年她在上官家當家做主的時候,在朱大丞相和順宏帝的暗中支持下,將鋪子開遍了東臨、西昌和南疆三國。


    這些鋪子既做生意,也是他們的聯絡據點。隻可惜十年前她突然消失,這些鋪就回到了孫建成手裏,成了完全做生意的鋪子,別的功能都不再啟用了。


    如今她回來了,兒子也恢複了皇嗣的身份,她可是要好好再把這些鋪子經營起來。


    馮嘉靖送朱婉清,瀅瀅和小辰回到了京城忠貞國夫人府。


    朱大丞相在門口等著他們,大門前銀杏樹的葉子已經掉光了,地上鋪了厚厚一層扇形小葉子。


    “爹。”朱婉清從車上下來,很是驚喜地叫了一聲,忙躬身行禮。


    “你們回來了。”朱大丞相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了地,“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看了看朱婉清,又看了看小辰,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先進屋去。”


    進到內院之後,瀅瀅回緣雅堂,發現她的四個丫鬟已經從馮家回來了。


    “大小姐。”


    “大小姐。”


    小橘和彩鈴忙過來行禮,她們本來是跟她嫁到在十月初八那天嫁到馮家。但是經過這一連串的風波,她們又回到忠貞國夫人府,等著三十日再跟瀅瀅一起出嫁。


    雖然波折,但是大家完全看出來馮嘉靖是多重視這門親事,沒人再置疑瀅瀅在馮嘉靖心裏的地位。


    朱大丞相等小辰帶著小雪貂去瀅瀅那邊說話了,才命馮嘉靖留下來,一起議事。


    他對朱婉清擔心地道:“怎麽辦?你要是去了南疆,小辰可怎麽辦呢?”


    朱婉清挑了挑眉,道:“什麽怎麽辦?”


    “南疆有大巫,不然為什麽去了那裏做質子的人,都不得重用。你還不明白嗎?”朱大丞相歎息說道,在屋裏走來走去。


    “哦,這事兒啊!”朱婉清微笑,“您還不知道,南疆的大巫就是個幌子,根本一點巫力都沒有,您就別擔心了,那大巫剛剛被雷劈死。我們親眼所見。”


    “啊!這事竟然是真的。”朱大丞相驚呼,“我還以為是大巫的自然更迭。”


    “當然不是。”朱婉清想起在南疆的遭遇,倒是笑了,“我覺得這一趟走得值,不然我們都被南疆的巫蠱術唬住了。”


    說了一會兒話。朱大丞相離開後,馮嘉靖也告辭離去。


    不過他離開之前,還是去楊玉韻看了看瀅瀅。


    “你現在就要走啊!”瀅瀅依依不舍地送他往二門上去。


    馮嘉靖還是一派淡然,但是眉目間不像以前凝結著霜雪,而是充溢著溫潤雋永,他斜睨瀅瀅一眼,微微一笑,悄聲道:“要不,晚上讓義來尋你。”


    “滾!”瀅瀅啐他一口,低頭撚弄衣帶,後來又覺得有趣,在馮嘉靖要跨越門檻的時候小聲叫住他,“還是讓義兄來吧,我很想念他。”


    “你還真離不了義兄。”馮嘉靖橫了瀅瀅一眼,“我不過是試試你,你還當真了。”


    “試什麽試?”瀅瀅惱羞成怒,跺了跺腳,“你要是不讓義兄來尋我,我,我,我就去尋他。”


    馮嘉靖默然半晌,說:“你就真的這樣想他?”


    語氣蕭索,似乎瀅瀅移情別戀一樣。


    瀅瀅看他一眼,很是奇怪他在糾結什麽,“怎麽了?我是想義兄了,不行嗎?”


    “可是你就要嫁人了,就要嫁給我了,你怎麽能……”馮嘉靖覺得心裏好像打了結,說出的話也很是拗口。


    瀅瀅明白過來,失笑道:“你都在想什麽?我想義兄,是因為他就是你啊?如果他不是你,我怎會想他?沒見過你這樣跟自己置氣的人。”


    “是因為我嗎?”馮嘉靖凝視著她,心裏的結不知不覺又解開了。


    他學究天人,熟知古今,博學多才,聰慧無人能及,但也許太聰慧了,在有些事上未免有求全之毀,不虞之隙。


    “不是因為你還是因為誰?”瀅瀅看著他笑,“好了,不跟你胡扯了,快回去我我晚上等你。”說著,轉身一溜煙跑了。


    馮嘉靖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不知不覺平複了眉梢。


    瀅瀅在抄手遊廊上轉了個彎,估摸著馮嘉靖看不見自己了,才停下來,回頭趴在廊柱後頭往前看。


    她見馮嘉靖站在遊廊盡頭,久久看著自己離去的方向,心裏頓時砰砰直跳。


    她也一直躲在那裏看著他,等他走了。才轉身背靠在牆上,拍了拍胸口,長籲一口氣。


    下午小憩之後,她從窗下的長榻上起身,看著窗外的藍天出神,心裏突然想起了馮嘉靖,想他現在在做什麽。


    是去丞相閣處理公事,還是在為他們兩天之後的大婚做準備。


    從針線笸籮裏拿出針線做了兩針,挑線的時候,想起馮嘉靖平時穿的衣衫顏色,不由自主找了和他衣衫顏色相配的線,做了一個簡陋的荷包。


    她的針線活兒一般,但是再一般,她也知道自己親手做的東西,意義是不一樣的。


    荷包做好後,她起身在屋裏走幾圈,來到暖閣窗下的書桌前。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看。


    拿著書,她就想起了馮嘉靖花了一夜時間“編”的曆書。


    眼裏看著書,腦海裏出現的卻是馮嘉靖在燈下奮筆疾書的樣子,甚至想著他一夜沒睡。有沒有人給他端茶倒水做夜宵有沒有人給他籠火盆加衣裳。


    在書桌前坐了半天,才發現自己一頁書都沒有翻過。


    她放下書,目光移到自己手上的指環上。


    這也是他給她的。


    她這一世的一切。都是他給她的,包括她的命。


    瀅瀅站起身,滿屋裏看著,竟然到處都看見馮嘉靖的影子。


    他曾經在這裏坐過,跟她說話,他曾經站在那裏,擁她入懷。


    每一處都充斥著有關他的一切。


    一想到他,她就會忍不住微笑,想起一切美好的東西,心裏暖洋洋地,再大的困難也不值一提。


    從屋裏走出去,看著廊下的茶花,思緒又回到了南鄭國大巫所住的白塔,想起了她初初揭開他麵具的那一刹那。


    瀅瀅對自己澎湃的思緒有些害怕。


    怎麽就到了這個地步呢


    心裏有了一個人,廣袤的天地都變得狹窄,情人的眼裏沒有世界,隻有彼此。


    世上萬物都成了她思念他的幌子。


    心不在焉地吃了晚飯,跟小辰玩了一會兒,瀅瀅就告辭回自己的緣雅堂去了。


    朱婉清的在為她準備三天後的婚禮,一切都要親力親為,彌補上一次的缺憾,忙得沒有功夫理她。


    小辰急著要補齊這些天拉下的功課,已經鑽到自己的書房去苦讀去了。


    瀅瀅笑著離去,一進緣雅堂,就吩咐人抬熱水進來,她要沐浴。


    在浴房泡了近一個時辰,將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整整齊齊,隻等著夜晚的來臨。


    但是那沙漏裏的砂子怎麽滴得這麽慢呢。


    她在屋裏坐立不安,可夕陽久久掛在天邊,就是不肯下去。


    等外麵的天空真的黑下來的時候,她又覺得局促,手心潮濕,鼻尖滲出細細的汗珠,躺在床上,看著帳頂的花紋,默默數著羊。


    當她數到一千隻羊的時候,耳邊終於傳來那久違的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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