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已經過了通勤時間,但車站仍然相當擁擠,所以穿著西裝的那個男人沒有特別顯眼。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個普通的上班族。發際線後退相當多的額頭,因為汗水而閃閃發亮。


    男人坐到車站內的長椅上,將大型公事包夾在兩腿間,像在拍頭似地拿手帕擦拭額頭的汗水。他邊擦汗邊看向四方,看起來也像在尋找什麽。說不定本人認為是不經意地探望四周,那行為在某種程度上或許是成功的,但一旦感到可疑,就覺得他顯然舉止詭異。


    男人突然站起身。他發現了目標,是穿著求職套裝的ol。就這時節來看,說不定是新進社員。她幾乎沒什麽化妝,因此樸素的臉龐看起來更加不起眼。女人一直操作著單手拿的手機。


    男人裝作不經意的模樣從她後方走近。女人在月台邊停下腳步,她的視線沒有離開過手機。


    男人來到她的正後方,將公事包放在自己腳邊,然後,用腳尖將公事包推向前。


    公事包的邊角正好插入女人站立的雙腳之間。雖然從遠方看不出來,但有個小型鏡頭麵朝上地裝在公事包上。那d攝影機,就跟用在胃鏡上的東西是一樣的原理。


    男人將手放入口袋裏,按下口袋裏的無線開關。這麽一來,就能從底下拍攝裙子裏的影像——照理說是這樣。


    但在列車進站的前一刻,從男人的公事包裏冒出白煙,眾人的視線都聚集過來,男人將公事包拉近自己。煙霧更加激烈地冒出,男人拿著公事包企圖逃走。


    在這之前,有一群高中男生一直在男人附近觀察。即使公事包沒有冒出白煙,他們似乎也一直在注意男人的動靜,所以很快便察覺到男人企圖逃跑。


    高中生有五人,他們同時飛奔到男人身旁。


    注意到高中生的男人更拚命地奔跑,但他終究是個中年男性,眨眼間就被高中生追上了。


    前頭的高中生用衝撞的氣勢,用力撞向男人背後。


    男人重心不穩,雙腳不聽使喚。


    他像在滑壘般,滑落在月台地板上。


    一名魁梧的高中生立刻跨坐在男人背上。


    圍住男人四周的高中生們按住男人的手、男人的腳,順便連頭也按在地板上。


    隨即有看熱鬧的人圍住他們四周。是色狼呢,色狼。不,是扒手。恐怖分子?圍觀的群眾交頭接耳,恣意揣測,其中還有人拿出手機拍照。


    站務員與鐵路警察隊在高中生的帶領下,撥開人牆前來。


    「是偷拍啊,偷拍。」


    「我就覺得奇怪。」


    「那個公事包上裝著攝影機呢。」


    「是變態。」


    眾人議論紛紛。


    「不是的!不是這樣!」


    男人呐喊,一旁的公事包依然白煙嫋嫋。


    2


    腳步聲靠近,然後逐漸遠離。遠方來往的車聲,聽起來宛如波濤聲微弱。


    「還真安靜。」


    晴子在收銀機後伸直了背,高舉手臂打了個嗬欠。一直埋頭閱讀文庫本的七子抬起頭來,看向外麵。


    從傍晚開始就沒有客人上門,偏偏在這種時候也沒有要外送的貨或是任何活動。秋兔同樣茫然眺望著單行本的書架。


    「你可以回家囉。」晴子說,「之後靠我跟爸爸兩個人就行。」


    「隻剩大約四十分鍾了,我可以待到最後嗎?啊,時薪不用計算到最後沒關係。」


    秋兔一臉認真地這麽說。


    「那麽,今天從下午開始就很閑,所以從午休後的六小時都不算薪水囉。」


    「咦,那樣有點……」


    秋兔又是一臉認真。


    「我開玩笑的啦,你真傻。七子妹妹也不用特地等到關店喔。」


    「既然萩兔小弟在,那我也要待到最後。」


    「咦?」


    晴子目不轉睛地看著七子詢問:


    「是那麽回事?」


    「不是啦。」七子從鼻子發出哼笑,「那是不可能的。」


    「咦,你講得這麽肯定,這家夥不行嗎?」


    「不行。」


    「什麽意思啊?是什麽不行?」


    秋兔輪流看著兩人的臉問道,看來他似乎真的不明白,但兩人沒有替秋兔解開困惑,繼續她們的對話。


    「果然是太年輕了?」


    七子用力點頭。


    「你喜歡多大的呢?唐澤壽明?」


    「太年輕。」


    「咦,他不行嗎?那麽,佐藤浩市?」


    「就說太年輕了嘛。役所廣司勉強合格,但也還是太嫩了點。」


    「那你到底喜歡誰呀?」


    「寺尾聰。」


    七子說,一臉沉浸在夢想中的表情。


    「天啊,那個人幾歲了?」


    「他是一九四七年出生。」


    「咦!那跟我爸沒差幾歲耶。」


    七子滿臉通紅地低下頭。


    「咦!什麽!那可不行,真的不行,太扯了,絕對扯到爆。」


    「從女兒的角度來看,當然不行啦……」


    七子說到這邊,忽然停頓下來,瞄了一下自己的手表,然後目不轉睛地注視半空中。秋兔正想說些什麽,七子伸出食指貼在自己的嘴唇上,又看著半空中說:


    「果然聽不見。」


    「聽不見什麽?」晴子問。


    「書店對麵有間補習班吧,雖然好像已經沒在營業。」


    「你說富樫補習班呀。好像是在四、五年前收掉的。我小時候似乎挺流行上補習班,但小孩的數量愈來愈少。」


    「是少子化的影響嗎?」


    秋兔說完,用一臉很想獲得稱讚的表情看向晴子。


    「了不起,了不起。」


    晴子聲音平板地這麽說後,繼續講下去:


    「附近開了間大型補習班對吧,那應該也有影響。畢竟老板夫婦年紀都挺大了,夫妻兩人要勉強經營下去,應該到極限了吧。」


    「那裏最近經常在吵架呢。」七子說。


    「嗯,是啊。」晴子附和。


    「他們這陣子一直在這個時間點左右大聲吵架對吧。」


    「他們以前感情很好的,假日還會手牽手一起散步。但畢竟是夫婦嘛,可能有很多隱情吧。」


    「我也不曉得理由,但是這一個多月來,他們每晚一直在吵架。這一帶很安靜,所以能聽得一清二楚,這個禮拜卻完全沒有聽見吵架聲。」


    「應該是和好了吧?因為富樫先生他們原本是感情很好的夫婦。」


    秋兔這麽說,可是七子像在瞪人似地凝視著秋兔的臉說:


    「但從一星期前就沒看到她丈夫的身影。啊,她丈夫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喔。」


    七子沒有特別針對誰地這麽辯解。


    「雖然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但還是會忍不住注意那個年紀的男性。」


    「他一定是因為工作或是什麽事情出門啦。」


    秋兔說。


    「隻剩太太一個人的話,自然吵不起來。」


    「或許是那樣。可是,也可能不是那樣。」


    「你說不是那樣,是什麽意思?」晴子問。


    「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什麽奇怪?」


    「他們夫婦吵了那麽久,還大聲地互相怒吼,丈夫卻突然不見人影。」


    「我覺得沒什麽好奇怪的啊。」秋兔說。


    「也就是說——」


    七子壓低聲音。


    「……丈夫會不會遭到太太殺害了啊?」


    「好、好可怕喔,


    七子妹妹。」


    聽晴子這麽說,秋兔笑著說:「不會有那種事啦。」


    仿佛要抵銷秋兔的笑聲一般,七子用像是在講靈異故事的陰沉聲音說道:


    「他們在那一星期前的晚上,吵得比平常更大聲,你還記得嗎?」


    七子一臉認真地詢問晴子。


    晴子眯細雙眼試圖回想起什麽,但立刻就放棄。


    「這麽說來,好像有那麽回事吧。」


    她敷衍地回答。


    「我聽到『我要殺了你』的聲音,然後從隔天起,丈夫就不見人影。」


    「等、等一下,七子妹妹,你怎麽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呀。」


    「因為我最喜歡跟大叔相關的推理故事了。電視播的刑事劇係列大多會采用有一把年紀、成熟穩重的演員喔。」


    「例如水穀豐?」


    「你是說《搭檔》嗎?我喜歡這部電視劇喔,可是最近的係列有點差強人意呢。比起這個,《特搜最前線》的——」


    「那是哪個年代的電視劇呀?是、是,我大概明白七子妹妹的喜好了。那麽,言歸正傳吧。再怎麽說,附近都不至於發生那種事情吧?」


    聽晴子這麽說,七子仿佛就在等她這句話似地拿出手機。


    「喏,請看這個。」


    是新聞網站。


    「這是附近發生的事情呢。」


    晴子與秋兔探頭看手機的小螢幕。


    報導的標題是「逮捕偷拍魔,追究其他罪行」。


    「他是在附近車站被逮捕的喔。要說為什麽會被抓到,你看,這裏有寫對吧。聽說是偷拍用的攝影機電池噴火爆炸了。還有——」


    七子壓低聲音,像是要告知什麽重大秘密。


    「殘留在攝影機裏的影像中,拍到了強奸場麵喔。因此警方前去搜索住宅,發現那男人不隻是單純的偷拍魔,還是強暴慣犯,而且好幾次拿那些影像威脅被害者,是相當惡劣的性侵犯。如何?聽到這樣的事,你還能說這附近不會發生凶惡的犯罪行為嗎?請看這個,這男人居住的公寓離這裏並不遠。」


    從聊到喜歡的男性類型開始,七子就變得很饒舌。她一打開話匣子,原本紅顏薄命、經常低著頭的黑發美女形象便會嚴重崩壞。不過對中年以上的男性而言,那崩壞的程度似乎也形成一種反差,反倒十分吸引人的樣子。晴子完全無法理解那些男人的大腦構造。


    「知道了,我去問清楚。」


    秋兔忽然以認真的表情這麽說。


    「勸你別那麽做比較好喔。」


    明明是七子先煽風點火,她卻這麽說。


    「我很清楚這就類似我自己的妄想,跑去問那種事情反倒很沒禮貌。」


    晴子也連連點頭,表示同意。


    「可是,該怎麽說呢?一想到有人因為這種事內心有疙瘩,我就沒辦法忍耐。」


    秋兔這麽說的同時,已打算走出書店。


    「等一下。」


    晴子說著並抓住秋兔的手臂,然後對七子說:


    「我陪這家夥去一趟。他一旦下定決心就不聽勸,要是冒犯到鄰居就傷腦筋了。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幫忙看店嗎?」


    「好,可是——」


    七子正想說些什麽時,晴子已經被秋兔拉著離開店裏。


    3


    按下門鈴對講機的是秋兔。兩人等了一陣子,但沒有任何回應。


    「沒人在家呢。」


    晴子拉著秋兔的手臂想離開,但秋兔堅持留在門口。


    「應該有人在,我有這種感覺。」


    「就算你這麽說……」


    『是哪位呀?』


    一道陰沉的聲音從對講機傳來。


    我就說吧——秋兔看向晴子。做出回應的是晴子:


    「啊,我是對麵那間姬川書店的姬川。」


    『哎呀,等我一下喲。』


    過一會兒後,大門打開。晴子頓時倒抽一口氣,隻見對方頂著一頭淩亂的白發,雙眼下方有明顯的黑眼圈,凹陷的雙眼看起來顯得更小。這人仿佛站在玄關就已經耗盡所有力氣。


    晴子上次見到她是一個月前的事,當時她是穩穩地挺直背脊在行走。


    「您怎麽了嗎?」


    秋兔不禁這麽詢問。


    「咦?怎麽這麽問?」


    她一臉疑惑地詢問晴子。這是當然的吧,晚上忽然來訪的鄰居,突然開口說「您怎麽了嗎」,也隻會讓人困惑。


    「事情是這樣的。」晴子開始說明。「因為最近沒看到您丈夫的身影,不知是怎麽了?我們剛才聊到這件事,雖然失禮,但您丈夫年紀也大了,因此我們有點擔心,想說既然在附近,就來問候一下……」


    秋兔接著說道:


    「您臉色很糟,不要緊嗎?如果您身體不舒服,要不要叫醫生呢?」


    這種時候,秋兔天真無邪的笑容非常有用。


    「多謝關心。我身體沒有不舒服,隻是有點疲憊……」


    她話聲剛落,就差點坐倒在地,秋兔趕緊伸出援手。


    「我們進屋裏吧。」


    晴子也幫忙攙扶,兩人一起支撐她的身體,進入屋裏。


    玄關十分寬敞。因為原本是住宅兼補習班,所以一進門先看到的是教室。經過教室旁邊就會來到接待室,與學生家長談話時大概就是利用這裏吧。


    兩人讓富樫夫人坐在老舊的沙發上。夫人仿佛被掏空棉花的布偶般,癱軟無力地沉入沙發裏。


    「真抱歉啊。」


    她的話尾轉變成歎息。


    「真的不用叫醫生來嗎?」


    坐在一旁的秋兔問。高大的秋兔來到身旁,讓嬌小的夫人看來宛如人偶一般。


    「我身體不要緊的。我幫你們泡杯茶吧。」


    兩人連忙阻止想站起身的夫人。


    「這麽問可能很冒昧,但請問您丈夫怎麽了呢?」


    晴子突然這麽問。


    「……他住院了。」


    「住院!」


    兩人異口同聲。


    「是生病嗎?」


    晴子催促夫人說下去。


    夫人低下頭,似乎想了一陣子,但她瞄了一下秋兔的臉,總算張開金口。


    「是十二指腸潰瘍,沒那麽嚴重啦。隻是因為突然要住院,才搞得手忙腳亂的。」


    「真是辛苦您了。」


    秋兔輕撫老婦人的背安慰她。


    「那個人也是有些事一直在操心呢……」


    「雖然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但如果有我能幫忙的地方,請盡管說喔。」


    「那怎麽好意思呢。不過……」


    夫人說到這邊,又低頭陷入沉默。


    「那個,我知道自己並不可靠,但有時隻要找個人傾訴擔心的事,心情就會變得輕鬆許多。」


    仿佛某個栓子脫落般,眼淚當真是突然就從夫人的雙眼撲簌簌地掉落。夫人緊抿著嘴忍住眼淚,於是從她喉嚨發出「嗚」的聲音。


    秋兔什麽也沒說,隻是握住夫人的手。


    夫人邊說著「對不起、對不起」,邊拿出麵紙擦拭雙眼,擤了擤鼻涕。


    「請用這個吧。」


    晴子遞出手帕。


    「謝謝你。」


    夫人這麽說道,接過手帕按住雙眼,大口深呼吸之後開口說:


    「我們有個兒子。」


    夫人悄聲細語地說起她兒子——優的事情。


    優今年四十歲,單身,已經離家獨立,目前在外縣市的食品批發公司工作。他引發了一場車禍,在沒有紅綠燈的交叉路口撞飛衝上前來的腳踏車。


    車禍本身並沒有很嚴重,隻是腳踏車倒落,騎車的男子也沒有半點擦傷。那場車禍發生在半夜。雖然優打電話聯絡了保險公司,但他聽到答錄機的語音後,沒留下任何留言就掛斷。就算懊悔保險公司不是二十四小時服務也為時已晚。運動服裝扮的那男人麵帶笑容地說「沒事喔」,隻說希望留個電話以便之後聯絡,因此優給了他名片,兩人就此道別。


    隔天男人聯絡優,說他住院了,這時優才首次得知男人名叫田邊。他連忙去探病關心情況,男人皺起眉頭這麽說:


    「人家常說車禍容易扭傷頸椎對吧。我一直以為那應該是錯覺,但自己碰上就懂了呢。好難受喔,真的好難受喔,嚇了我一跳。」


    男人向優說明他正住院接受檢查,然後笑著讓優寫下「一切都是我的責任」這種字據以防萬一。優低頭道歉,寫完字據後,兩人閑聊一下便道別。這時優還慶幸對方是個好人。


    三天後,田邊突然出現在優居住的公寓,給了優一張請款單,索賠住院費和治療費用,合計九十萬圓。田邊凶狠地說他等一下就要去醫院付錢,要優立刻拿出錢來,從遣詞用字到態度,都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自家地址被得知一事,讓優感到非常恐懼。優就那樣被帶到超商的提款機前,但他的存款隻剩一丁點。因為優喜歡賭博,領到的薪水扣除生活費後,幾乎都花在競艇和賽馬上。


    優拜托田邊等到下次發薪日,但田邊說他一分鍾也不能等,於是優被帶到金融公司的辦公室,被迫在借據上簽名。優當場將現金交給田邊,重獲自由後,立刻聯絡了保險公司。


    代理店的負責人叫優先聯絡警察,請他們提供事故證明。優依照指示聯絡警察,檢查車禍現場,但因為當事者雙方已經和解,警方僅是隨便檢查就了事。從車禍的狀況來看,保險公司表示能理賠的治療費僅僅三萬圓。隔月的發薪日,優隻能勉強償還利息,連預留生活費都辦不到。優向認識的人借生活費撐過幾個月,除此之外根本無能為力。小額借款愈來愈多,優漸漸陷入動彈不得的困境,最後實在束手無策,才總算找父母商量。


    漫長的故事在這裏告一段落。


    夫人並非按時間順序說明,中間零散地夾雜忽然想到的事,例如優挑在假日才發高燒昏睡,或是首次帶女友來家裏那天的事情等等,好不容易才說明到這邊。


    「優甚至打工到半夜以存錢,但那樣根本存不了多少,所以回家來找我們商量。我很高興他能回來找我們談,但我先生是個非常嚴格的人,所以他對優說教,要他自己想辦法處理,強烈反對幫忙。但我站在優那邊,我先生就說什麽『你就是這樣寵他,他才會單身到現在』,所以我也惱火起來……」


    「才會一直吵架嗎?」


    夫人點了點頭。


    「我們大多是在晚餐開始聊天,畢竟兩人都一樣擔心兒子。雖然會聊天,但常常立刻就吵架。這陣子一直因為這件事在吵架。我先生雖然嘴上說不要管優,但好像還是去幫他籌錢的樣子。不過,我們是領年金過活,手頭沒那麽寬裕。就算是我先生,也已經退休很長一段時間,許多認識的朋友都過世了,似乎沒辦法那麽順利地借到錢。上了年紀真是件辛酸的事呢。」


    夫人說到這邊,大大地歎了口氣。


    「那個,我講到口渴了,我去泡杯茶。」


    「我來泡吧。」


    秋兔說。


    「沒關係、沒關係,熱水已經煮好,很快就好了。」


    夫人邊說邊發出「嘿咻」一聲站起來。秋兔隨即與夫人並肩,牽起她的手說:


    「那我們一起泡茶吧。」


    夫人邊說「這樣啊,真不好意思呢」,邊與秋兔感情融洽地消失到廚房裏頭,然後不到五分鍾就回來了。不知他們那五分鍾聊了些什麽,夫人的臉上已經浮現笑容。


    秋兔將三個茶杯放到桌上。夫人津津有味似地喝著茶,「呼」一聲歎了口氣。


    「結果,有順利籌到錢嗎?」


    晴子詢問,夫人緩緩搖了搖頭。


    「不曉得是否因為一直很擔心優,我先生外出時突然倒下被送到醫院,我嚇了好大一跳。剛才也說過,我們是靠年金生活,要是支付住院費,生活就會變得很拮據。要考慮的事情實在太多,所以我變得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夫人拿手帕捂住雙眼。


    「那個叫田邊的男人是個相當可疑的人物呢。」


    「我也這麽說,但被我先生斥責了。那個叫田邊的人是我先生以前的學生,我也認識他,他以前真的是個好孩子。但聽到優說的話,我總覺得田邊似乎有問題。可是我這麽說,我先生便會發脾氣。他說他沒辦法懷疑自己的學生。」


    「所以兩位又會吵起來。」


    晴子這麽說道,於是夫人又用手帕捂住眼睛,啜泣起來。


    「我知道了。還有,那間金融公司應該是所謂的地下錢莊。雖說令郎是遭到催促,但怎麽會在那種地方借錢呢?我畢竟是局外人,這麽說可能不太好,但優先生以一個四十歲的人來說,也有點不太可靠吧。」


    她在生氣,晴子小姐肯定在生氣——秋兔有點緊張地心想。


    晴子生氣是司空見慣的事,但就算是家常便飯,秋兔也不怎麽喜歡看到有人生氣。


    所以,他試著插嘴。


    「晴子小姐,我有個想法——」


    「你用不著想東想西。」


    秋兔說了聲「是」,低頭閉上嘴。


    「不過啊,」夫人一臉抱歉地說。「站在優的角度來看,簡直是天外飛來橫禍,我實在沒辦法責怪那孩子。」


    「就是說啊,晴子小姐。」


    秋兔稍微強硬地這麽說。


    「現在先別計較是誰不好,必須想想該怎麽做才行。」


    「嗯,是這樣沒錯,那你有什麽辦法嗎?」


    秋兔移開視線。


    「你什麽也沒想嗎?」


    「對。」


    「對你個頭啊。呃,我想想。富樫夫人,您知道那間金融公司的聯絡方式嗎?還有,您有田邊的名片嗎?」


    「有,請你們稍等一下喔。」


    夫人從沙發上起身,這次是一個人走到房間裏。


    或許因為能與人商量,夫人的心情稍微輕鬆一點,臉色比剛才好很多,腳步也十分穩健。夫人立刻拿了個紙袋回來。


    「這就是聯絡方式和名片。」


    夫人將紙袋倒過來,掉出了傳單與名片。


    「這些可以借我用一下嗎?」


    「嗯,當然沒關係。但你們帶走這些,打算怎麽做呢?」


    「雖然不曉得結果會如何,但我希望有我們能幫上忙的地方。這個萩兔也是人不可貌相,意外地可靠喔。而且,他還有一隻因為救人而出名的名犬。」


    「喔,是說那個秋兔啊。」


    雖然不曉得夫人是在說狗還是萩兔,但她似乎知道那件事。


    「雖然不知道能倚賴他到什麽地步,但前幾天有人拜托他找不見的狗,結果幾個小時就解決了呢。對吧,萩兔?」


    秋兔心想雖然沒錯,但又有哪裏不太對勁,麵帶微笑地點了點頭。


    「那還真厲害呢。」


    盡管如此,夫人仍然感到佩服的樣子。


    「所以,請您暫時專心照顧生病的叔叔。如果有查到什麽,不對,就算什麽也沒查到,我們仍會立刻聯絡您。」


    秋兔接著說道:


    「那、那個,如果您有什麽擔心或傷腦筋的事,請立刻聯絡我們。除了六日,我平時會待在前麵那間姬川書店。就算我不在,也有晴子小姐在。」


    晴子點頭讚同。


    夫人連連低頭道謝,說了好幾次「真不好意思」。


    約好下次要一起去探望富樫先生後,兩人便踏上歸途。這時夫人的精神似乎已經恢複不少。


    光是這樣,秋兔就覺得自己做了件好事,但事情當然不可能就此結束。


    4


    『果然沒錯,瀧田金融這間公司是地下錢莊。』


    萩兔看著螢幕這麽說。他在壽久是會員的金融業者相關資料庫裏搜尋惡劣的業者,立刻冒出瀧田金融的名字。


    「地下錢莊是什麽?」


    秋兔看著同樣的畫麵問道。


    『若想從事借貸工作,需要向國家和都道府縣政府提出申請,沒有申請注冊的金融業者就叫做地下錢莊。』


    萩兔這麽說明,看向秋兔的臉。秋兔很明顯露出「聽不懂」的表情。


    『簡單來說,就是違法貸款,也就是犯罪行為。』


    「犯罪!」


    秋兔大叫出聲。


    『沒錯。既然是那個叫田邊的男人介紹的,他不可能不知情吧。』


    「也就是說……是怎麽一回事?」


    『田邊跟地下錢莊是一夥的。』


    「一夥是指?」


    『就是同伴。』


    「同伴是指?」


    『同伴的意思你應該知道吧。』


    「呃,也就是說他們是朋友嗎?」


    『有點不同,但大致上沒錯。』


    「這樣我就懂了。也就是說,地下錢莊的人與田邊先生是朋友。」


    『嗯,就是那麽回事。那個叫田邊的男人曾是補習班的學生對吧。既然這樣,他可能打從一開始就把優當下手的目標。他知道優的父母是看來很好騙的老人家……倘若是這樣,他也有可能會得寸進尺,來要更多錢。』


    「咦,那該怎麽辦才好?」


    『沒有任何辦法啊。如果不自己動腦思考,笨蛋就隻能一直被欺騙。社會就是這樣。』


    「原來如此,說得也是。可是,如果是認識的人碰到這種事情,還是會想辦法幫忙他們吧。」


    『別管他們了。不靠自己察覺的話,對他們沒有幫助。』


    「那個,假如,我說假如喔。假設我想要幫忙他們,應該怎麽做才好?」


    萩兔哼了一聲。倘若以人類來說,他可能是發出了苦笑。


    『警告那個老婆婆別當什麽保證人。當然,住院的老爺爺也可能被當成目標,他徹底相信自己的學生對吧。』


    「沒錯,所以他們夫妻才會吵架的樣子。」


    『首先要讓他們兩人理解這件事可能從頭到尾都是設計好的。不過,感覺那兩人很快就會蓋章答應當保證人呢。』


    「就是說啊,所以應該現在立刻去說服他們——」


    敲門聲響起。


    「我在。」


    秋兔回應。


    「你沒事吧?」


    是壽久。


    最近秋兔在房間與萩兔講話時,壽久一定會來關心情況。的確,明明沒有其他人在,卻聽見兒子疑似在跟狗對話的聲音,身為父親會感到在意是理所當然的。


    「我沒事喔。」


    秋兔以開朗的聲音回答,起身打開房門。看到麵帶笑容的秋兔,壽久看似不安的表情稍微露出微笑。


    「那個,爸爸,我有點事情想問你。」


    「什麽事?」


    「如果不小心跟地下錢莊借錢了,該怎麽辦才好呢?」


    「你該不會……」


    「不是啦。我沒有借錢,是有人找我商量這個問題。」


    「找你商量嗎?」


    秋兔點點頭。


    「然後你想要解決對方的問題是嗎?」


    秋兔再次點頭表示肯定。


    壽久大大歎了口氣低喃:


    「該說你身為人類,有所成長了嗎……」


    『我是退化成野獸啦。』


    萩兔「嗷嗚」地叫了一聲。


    「我知道了。我有認識的司法代書和律師,這樣總會有辦法的。」


    「要花很多錢呢。」


    「如果是你朋友有難,爸爸一定會想辦法幫忙。真的不是你出問題吧?」


    「不是啦,爸爸。我沒事。」


    「嗯,這樣啊。說得也是。」


    該不該感到高興呢?隻見壽久露出複雜的表情離開房間。


    發生意外後,壽久變得很少幹涉萩兔。更正確地說,是十分小心翼翼。他似乎認為現在的秋兔「完全變了個人」,而且似乎認為會發生意外,責任在於把遛狗一事推給萩兔的自己。


    「我等一下會出門喔。」


    秋兔隔著門大聲說道。


    「路上小心啊。」


    秋兔聽見走廊傳來壽久回應的聲音,確認腳步聲逐漸遠離後,與萩兔一同出門。


    有很多疑問的秋兔,在走路的同時動不動就向萩兔搭話,結果就挨罵了。的確,邊散步邊對著狗喃喃自語,會讓人感到可疑。但與萩兔一起出外散步,讓秋兔十分開心,所以秋兔忍不住想找萩兔說話。一起行動讓秋兔開心得不得了。秋兔原本就喜歡散步,所以會花上將近一小時從家裏走到書店。萩兔之所以沒怎麽抱怨地奉陪,果然是因為他獲得了柴犬的肉體嗎?話雖如此,但他也不像秋兔那麽享受散步。


    倘若置之不理,秋兔會凝望著黏在地上的口香糖駐足不動,或是追逐蜜蜂折返。萩兔硬拉著這樣的秋兔前進,好不容易來到富樫補習班附近。


    『按下門鈴對講機。』


    萩兔說。


    「叮咚~」


    秋兔邊這麽配音,邊按下按鈕。


    『是哪位呢?』


    「我是秋兔,前幾天來打擾過的伏部秋兔。」


    『哎呀,我馬上開門。』


    過一會兒,大門打開。


    「哎呀哎呀。」


    夫人看到萩兔,緩緩蹲了下來。


    她撫摸萩兔的頭,用雙手包住萩兔的臉輕輕磨蹭,然後捏了捏萩兔的臉頰。雖然萩兔始終擺出不情願的態度,但沒有要逃跑的意思。


    看到縱然是狗,也明顯擺出「不滿」表情的萩兔,夫人露出微笑。


    「這孩子真是可愛呢。」


    「謝謝您的讚美。」


    「你特地帶朋友來我家玩嗎?」


    「是啊。」


    秋兔滿麵笑容地說,那笑容熱情到就算拿到連鎖店銷售也賣不完吧。


    「那麽——」


    夫人將手搭在萩兔背上,試圖站起身,但遲遲站不起來。


    秋兔看不下去,伸出援手。


    「真對不起,我膝蓋不好。」


    夫人在秋兔的幫忙下,「嘿咻」一聲站起來。


    「來,請進。」


    萩兔熟門熟路似地帶頭走進教室。


    「這孩子真聰明呢。」


    兩人跟著萩兔前進,在並排的椅子上各自坐下。


    「後來我跟晴子小姐商量過了。」


    秋兔立刻切入主題。之所以沒說是與萩兔商量過,是因為秋兔已從經驗中學到,那樣說是沒人會相信的。


    「那個叫田邊的人果然很可疑。」


    「我的確也覺得他不太能信任,但我知道田邊以前是個惹人憐愛的孩子啊。」


    『他就是看準了這點。』


    「他是在利用兩位的那種心情喔。」


    「利用?」


    「田邊跟那間金融公司聯手,向優先生騙錢。」


    「你在說什麽啊?做錯事的不是優嗎?」


    『田邊是故意去撞優的。』


    「他是故意去撞令郎的


    。」


    「不會有那種事吧。」夫人笑了笑,「你真愛操心呢,田邊沒有壞成那樣啦。」


    『光是介紹高利貸業者給優,就已經夠壞了吧。』


    「優先生借錢的地方叫做地下錢莊,是未經政府許可就借錢給別人的違法業者喔。」


    「咦,此話當真?」


    「不會錯的。」


    「哎呀,那樣表示田邊也被騙了呢。」


    「啊,原來如此!」


    『才不是!』


    萩兔突然吠叫,因此夫人也驚訝地看向萩兔。


    『怎麽連你都跟她一起說些傻話。別開口回應啊,給我閉嘴聽好。總之,現在要提醒夫人千萬不可以當優的保證人。還有,如果田邊食髓知味地跑來要錢……』


    萩兔發出長長的低吼聲,夫人撫摸著萩兔的頭和喉嚨,接著突然抓住他的臉頰搖了搖。


    「怎麽啦?覺得很無聊嗎?」


    秋兔差點笑出來,但他拚命忍住,開口說道:


    「呃,總之,請夫人聽一下我的請求。」


    「什麽事?」


    夫人麵帶微笑地詢問。


    「首先,請您千萬不要當優的保證人。還有,如果那個叫田邊的人食髓知味地來要錢——」


    這時,門鈴響起。


    「哎呀,今天還真多客人來訪呢。」


    「啊,我去應門。」


    秋兔走到對講機前,按下按鈕。


    「來了,請問是哪位?」


    『奇怪,不是阿婆嗎?』


    「咦?」


    『啊,沒事,我叫田邊。』


    秋兔看向夫人。


    「請他進來吧。」


    秋兔走到玄關打開大門。進來的是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男人,年齡應該跟晴子相差不多。


    田邊拄著拐杖。


    「他是在對麵那間書店打工的孩子。」


    夫人向田邊介紹秋兔。


    「幸會,我叫伏部秋兔。」


    「喔,你好你好。」


    田邊拖著單腳穿過秋兔身旁,坐到夫人旁邊。


    「我剛才去探望了一下老師。老師看起來挺有精神的,聽說明天就能出院。」


    「是啊,我聽孩子的爸說了。你今天來是有什麽事呢?」


    田邊看了看秋兔。


    「你不用在意萩兔喔。」


    「是的,請不用在意我。」


    麵帶微笑的秋兔毫無惡意。田邊看秋兔的眼神,顯然是把他當成傻瓜。


    「那我就直說了,我在電話中也稍微提過,腿麻的感覺好像還殘留著,導致我寸步難行。車禍真可怕呢。我又要開始接受治療,這段期間沒辦法去上班,在討論保險怎麽理賠前,想請你們先處理這筆立刻會用到的錢。我也跟老師商量過,但他說現在拿不出錢,要我等等。我是跟老師說明,就算借錢也應該想辦法解決才合理啦。老師很重情理,應該會想辦法處理,但我現在生活費還是有點不夠用,實在很傷腦筋,這部分可以請師母幫忙出——」


    『喂,快阻止那家夥說下去。』


    萩兔發出低吼。


    「請、請稍等一下。」


    田邊瞪著秋兔的臉。


    「幹嘛?」


    『你問他這是在說什麽事。』


    「請問你是在說什麽事呢?」


    「我沒道理要告訴你吧。」


    「現在這間金融公司是田邊先生介紹的對吧。」


    秋兔詢問,於是田邊看向夫人說:


    「這家夥是怎麽回事?」


    「他是擔心我才特地來的。」


    「師母,你不能被這種人欺騙啦。」


    田邊歪嘴說道。


    「這種騙子是聞到銅臭味才跑來的。」


    『你再問他一次關於金融公司的事。』


    萩兔瞪著田邊低吼。


    「那間金融公司是田邊先生介紹的對吧。」


    「是啊,沒錯。有什麽問題嗎?」


    「你早知道那是一間沒有獲得政府許可的金融公司吧。」


    「咦,我不知道耶。所以呢?」


    「你不知道嗎?」


    『他怎麽可能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所以你想說啥?」


    「呃,昂貴的利息讓優先生很傷腦筋喔。」


    「沒有深思熟慮就借錢,自然會演變成那種情況。」


    『喂!』


    萩兔大聲吠叫,聲音之大讓在場所有人都嚇一跳。


    『我要咬這個蠢蛋,我要咬死他。』


    萩兔低吼,同時靠近田邊。田邊也感受到狀況非比尋常,不禁往後退。但他退後幾步,萩兔就逼近幾步。


    『我要殺了你。』


    「田邊先生,你會被咬死的,快逃!」


    秋兔臉色一變地大叫。


    田邊發出微弱的哀號,拔腿開溜,與此同時,萩兔也飛奔起來。


    田邊以最快的速度逃跑,萩兔緊追在後,秋兔則跟在他們後方。


    人不可能甩掉認真奔跑的柴犬。田邊很快就被萩兔從背後飛撲,向前摔倒在地。隨即追上的秋兔按住萩兔。


    『你也看到這家夥剛才在奔跑吧。』


    「我看到啦……咦,田邊先生?」


    秋兔看著邊拍落灰塵邊站起來的田邊,開口說道:


    「田邊先生,你的腳、腳。」


    「你管好這隻笨狗——腳?」


    「你剛才以很驚人的氣勢奔跑呢。」


    田邊滿臉通紅地瞪著秋兔,說了「給我記住」這句隻有在電視劇裏聽過的台詞,轉身離去。


    「啊,田邊先生,你忘了拐杖。」


    「吵死了!」


    田邊頭也不回地怒吼。


    5


    「富樫夫人他們不要緊吧?」


    秋兔這麽說道,邊穿上繡有出版社名字的圍裙,邊看向馬路對麵。


    「富樫夫婦他們不要緊的啦。」


    整理完外頭書架回到店裏的文吾說。


    「他們跟地下錢莊借錢的事,你已經找壽久商量過了對吧。無論為人如何,那家夥都是個能信任的男人。他很擅長處理那方麵的麻煩事。隻要解決借錢的問題,一切都會往好的方向發展吧。這次事件應該會讓他們的兒子學到教訓。隻要這麽想,欠款的利息也算是一筆學費啊。而且,都已經忠告過富樫夫妻了,之後他們得自己振作點才行,畢竟老人家很容易被當成下手的目標。」


    文吾邊分類要遞送的書籍,邊繼續說道:


    「話說回來,萩兔,你有點想太多啦,我實在不覺得那個叫田邊的人會做出那麽惡劣的事。雖然我照你說的做了,但應該派不上用場吧?」


    「抱歉。隻要一星期,可以請您維持那樣嗎?」


    秋兔低頭懇求。


    「這點小事是無所謂。」


    「早安。」


    一回過神,隻見七子就站在秋兔身旁。


    「你來得真早啊。」文吾說。


    「晴子小姐今天要到東京參加關於書店經營的研討會對吧。所以,我想您說不定正覺得傷腦筋。」


    七子露出秋兔不曾見過的滿麵笑容這麽說。


    「真抱歉。你今天不是有什麽事要辦嗎?」


    文吾慰勞著說道,七子邊穿上帶來的圍裙邊回應:


    「沒有,我通常都很閑,所以隻要您說一聲,我隨時可以來幫忙喔。」


    七子似乎是一個人住在附近的公寓。


    「那麽,我去送貨一下,麻煩你們看店。」


    「聽說昨天很不得了呢。」


    目送文吾離開後,七子這麽說。


    「就是說啊。之後回想,令我愈來愈火大。我想那家夥可能真的是壞人。」


    「萩兔也會感到火大啊。」


    「那當然囉。」


    「無論是之前的萩兔或現在的萩兔,看起來都不像是會怨恨別人的人耶。」


    「或許不會怨恨別人,但那個叫田邊的男人,還是讓我感到火大。」


    「你說田邊他怎麽啦?」


    仿佛打開腐壞的便當,秋兔有種討厭的感覺,轉頭一看。


    隻見田邊就站在店門口。


    「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是為了之前那件事來跟你道謝。」


    田邊說著走進店裏,並轉頭環顧周圍。


    「萩兔不在喔。」


    「我才不在乎那隻狗的死活咧。」


    田邊咧嘴賊笑,筆直走近七子。


    「有什麽事嗎?」


    秋兔叫住他。


    「有事?」


    「你是有事才來的吧。」


    「哎呀,我是好奇你在怎樣的地方工作。你也是工讀生?」


    田邊盯著七子問。


    七子隻是沉默地低著頭。


    田邊坐到並排在平台上的書本上。


    「別坐那裏!」


    秋兔不禁抓住田邊的肩膀。


    「幹嘛?」


    田邊仿佛拍落灰塵般拍掉秋兔的手,從口袋裏拿出香煙。


    「別把你的屁股放在書上,也不能抽煙。」


    「這間店還真囉唆。」


    田邊這麽說著,同時打算點燃香煙。秋兔一把搶過他的香煙,扔到店外。


    「請你回去。」


    「噯,工讀生小弟。我是不曉得你這份工作的時薪多少啦,但你不覺得要是落到被送進醫院的下場,很不劃算嗎?」


    「這話是什麽意思?」


    秋兔一臉認真地問。


    「你真的聽不懂嗎?」


    秋兔點頭如搗蒜。


    「你在開玩笑嗎?」


    「我一點也沒有在開玩笑。」


    田邊咂嘴。


    「你腦袋挺差的耶。」


    「你真沒禮貌。」秋兔說。


    隻見田邊起身,站到秋兔的正前方。秋兔差點往後退,但仍穩住腳步。身高是秋兔高了一點,因此會變成秋兔俯視田邊的狀況,但在氣勢上被壓倒的卻是秋兔。


    田邊的眼神仿佛在看掉落到衣服上的鳥糞般說道:


    「今天是你們兩個顧店嗎?」


    他這次瞪著七子。


    「沒錯。」


    七子不與田邊對上視線,但態度和平常沒什麽兩樣,看起來沒有很害怕的樣子。


    「如果沒什麽事,請你離開。」


    七子依然望著地板,這麽說道。


    「就是說啊,滾出去!」


    秋兔大聲說道。


    「原來如此,你們是這種態度啊。」


    田邊麵帶微笑地將手伸向書架,然後接二連三地抓起書本,甩落到地上。


    「快住手!」


    秋兔怒吼,想一把抓住田邊。


    與此同時,田邊回過頭來。


    他伸出的手臂反擊般地抓住秋兔的喉嚨。


    秋兔的喉嚨仿佛要被捏碎。


    「對客人應該更有禮貌一點吧?」


    秋兔想反駁,但別說是出聲,他甚至無法呼吸。


    「禮貌是很重要的啊。」


    田邊鬆開手,秋兔急促地大口呼吸。


    「以後別忘了禮貌啊。不要妨礙別人工作,可是基本中的基本喔。」


    「書店正前方就是富樫家,被他們看到這種場麵,你不會很傷腦筋嗎?」


    秋兔氣喘籲籲地說。


    「阿婆行動不便,很少出門的。而且就算被看到也沒啥大不了,不管那兩人怎麽想或打算怎麽做,問題都在於他們的兒子會有什麽下場啊。」


    「這是威脅嗎?」七子說。


    「我今天隻是來教導你們禮貌是很重要的,這下子也指導完畢了。我不會再露麵,永別啦。」


    田邊轉身打算離開。


    「把書放回書架上!」


    秋兔對著田邊的背後大叫。


    「那是你的工作。」


    田邊留下這句話,隨即想離開店裏。秋兔吼叫著飛撲上去。


    他自認為已完全習慣使用人類的身體。


    但事實上並非那麽一回事。


    腦袋記得的狗的行動,與人的行動有微妙的差異。肌肉與神經在協調上的些微誤差,在瞬間行動時會形成巨大差異。


    回過神時,秋兔已經按著肚子躺平在地上。


    可以看見田邊逐漸遠去的身影。


    懊惱與痛楚摻雜,秋兔仿佛小孩般,眼淚撲簌落下。


    「你是傻子嗎?」


    七子俯視倒在地上的秋兔,開口說道:


    「既然哭成這樣,為什麽還想追上去啊?」


    七子拉著秋兔的手臂,幫他站起來。秋兔邊用袖子擦拭眼淚邊詢問:


    「有成功拍到嗎?」


    「應該有,你被勒住脖子的地方也完整錄下來囉。不過,真虧你能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秋兔吸了吸鼻涕後,開口說道:


    「這就是萩兔的實力喔。」


    即使名字發音一模一樣,但想到這個點子的是萩兔。


    田邊不會這樣就罷休的——萩兔那天對秋兔這麽說。


    『那種人的行動很好猜,就好像以非常單純的演算法架構的程式。那種家夥厭惡被人瞧不起,或是在別人麵前丟臉,所以他肯定會來報仇。田邊大概會來姬川書店,在店裏威脅你不要再多管閑事。』


    聽萩兔這麽說,秋兔不安地詢問:「我該怎麽做才好呢?」萩兔的回答就是設置防盜攝影機。


    以前姬川書店曾被惡劣的小偷慣犯們盯上。他們偷走大量書籍,透過網路賣給舊書店。他們似乎認為在姬川書店偷書很容易,就算抓到一個小偷,很快又有其他人來偷書。店長實在想不到什麽好方法,於是設置了監視器,讓店裏沒有死角,小偷隻要被抓到就無法抵賴。這麽一來,才總算平息了偷書騷動。


    萩兔知道這件事,因此他忠告秋兔,請店長將平常是從櫃台拍攝店內死角的監視器,轉成鏡頭朝向櫃台前方。而且,為了不讓人注意到監視器,不僅用裝飾品遮掩,還設置一個簡單明了的大型假監視器拍攝店內。


    田邊一開始走進店裏時會環顧周圍,或許也是為了確認萩兔在不在,但主要是在確認監視器的位置。


    「這下子證據就齊全了呢,這次換我威脅他。」


    秋兔按著疼痛的肚子,僵硬地笑了笑。


    「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對,但不要緊的,因為我有很多可靠的同伴。」


    6


    「幸好你有空。」


    晴子駕駛著輕型車,秋兔坐在副駕駛座上,看來很開心的樣子。


    「碰巧沒有舉辦什麽活動,而且店裏交給爸爸與七子妹妹看顧。」


    「不論怎麽說,你都很閑呢。」


    吵死了——晴子這麽說,狠狠拍一下秋兔的背。


    晴子斜眼看著喊痛的秋兔,開口詢問:


    「你還沒辦法開車嗎?」


    「與其說沒辦法開,不如說想不起來要怎麽開。」


    「但一般都說就算記憶喪失,也不會忘記怎麽騎腳踏車耶。」


    「開車跟騎腳踏車不太一樣吧。不管怎麽說,比起開車我更喜歡散步。」


    「說得也是,你很喜歡散步呢,無論到哪都用走的。我最近總算慢慢習慣現在的萩兔,但看到這種地方,有時還是會覺得好像是不同人。你以前不是經常炫耀那一輛叫蘭吉雅還什麽的意大利高級車嗎?」


    「咦?喔,好像是那樣呢。」


    秋兔不會說謊,一聊到這種事,就會露骨地顯得倉皇失措。但他慌張的樣子實在太明顯,反倒經常讓詢問的人客氣起來,擅自結束質問。


    「不過,我也不討厭現在的你啦。」


    「你也不討厭之前的主……之前的我呢。」


    「我很討厭。」


    「可是你剛才說『我也不討厭現在的你』,換句話說,你並不討厭之前的萩兔對吧?」


    「我才沒那麽說……別用那種眼神看我。知道啦,我說了,的確那麽說了。」


    畢竟秋兔最喜歡聽到自己尊敬的主人受到讚美。


    「請說你喜歡之前的萩兔。」


    「你在賊笑個什麽呀?你是這種個性嗎?說什麽傻話。」


    就在兩人為無聊的事情鬥嘴時,車子抵達目的地。


    晴子找了個投幣式停車場。


    「請你在這邊等我。」


    「等你?」


    「對。不曉得對方會做什麽,如果碰上麻煩事,我會聯絡你。」


    秋兔將手機用力推到晴子麵前。


    「如果是以前的萩兔,我應該會就這樣讓你走吧。但現在的你……」


    「我也是能一個人獨當一麵。」


    秋兔挺起胸膛這麽說,晴子凝望著他開口:


    「就是因為你這麽說,我才覺得擔心啊。你閉上嘴乖乖跟我走。」


    結果走在前頭的是晴子。


    「有耶,可以確定在三樓。」


    秋兔指著公寓的信箱說。


    「好像也會當成工作場所使用呢,公司名字是這個。」


    隻見那裏貼著寫有「犀星商事」的名牌。


    「你調查得真清楚。」


    「這是萩兔的實力。」


    秋兔得意地挺起胸膛。


    兩人之所以離開金澤市,千裏迢迢來到隔壁縣市,是為了見田邊。調查出田邊住處的是萩兔。他學生時代製作的電腦軟體中,有一款名叫「廷達洛斯獵犬」的軟體。隻要填入幾個確定項目,便會從遼闊的網路之海挖掘出相關資料,並從相關人物的記述中導出該人物的住處與電話號碼。就算隻知道名字,也會跳出幾個候補名單。這次就是透過那個軟體,輕易得知田邊的住處。


    他們沒有聯絡田邊,而是突然造訪。秋兔按下門鈴對講機。


    『有什麽事?』


    是田邊的聲音。兩人互看彼此,咧嘴一笑。


    「我們是富樫夫婦的代理人。」


    這麽說的是晴子。


    「能請你開個門嗎?」


    隔一會兒,自動鎖解除,大門打開。兩人搭乘電梯前往三樓。那是一棟每層樓有十四個房間的大型公寓。兩人尋找田邊的房間號碼,按下對講機,於是傳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說「門沒鎖」。


    「你們怎麽會知道這裏?」


    一進到房裏,隻見田邊大模大樣地坐在接待室的沙發上這麽說道。


    「我們有那個意思的話,要找人是很簡單的。」


    晴子說。


    「坐下來聊啊?」


    「我們要說的話很快就會結束。」


    秋兔站著說道。


    「總之,請你看一下這個。」


    秋兔將手機螢幕推到田邊麵前,螢幕顯現的是在姬川書店裏大鬧的田邊。影像十分鮮明,可以清楚看見田邊的臉。


    「……這什麽啊?」


    「是田邊先生之前來書店時的影像,監視器都拍下來囉。」


    畫麵中,田邊正勒住秋兔的脖子。


    「……所以呢,你想說什麽?」


    田邊裝出鎮定的樣子,但眼神飄移不定,畢竟他自以為不會被監視器拍到。


    晴子俯視那樣的田邊,繼續說道:


    「關於借款的問題,我們已經找認識的律師商量,也向國民生活中心報告了,等於已經解決。這件事你可能已從地下錢莊的口中得知。」


    田邊一臉不知情的樣子,保持沉默。


    「你今後還打算繼續糾纏優先生和富樫夫婦嗎?」


    「你在說什麽啊?我可是被害者喔。原本應該是他們來慰問我才對,我是好心主動聯絡他們耶。」


    「你在警察麵前也能這麽主張嗎?」


    「為什麽會冒出警察啊?」


    「剛才的影像,不管怎麽看都是威脅呢。」


    晴子瞪著田邊,將他逼入絕境。


    「我不曉得是優還是老頭子老太婆拜托你們的,總之你們快滾吧。」


    秋兔打從心底厭惡這個男人。


    他是個討厭的男人,就好像梅雨季時的狗屋裏那樣惹人厭,仿佛魚刺卡在喉嚨那樣惹人厭。


    「請你再也不要出現在富樫家,當然也請你不要再打電話。」


    「是、是,我知道了。我答應你們。」


    田邊不正經地笑著這麽說,然後瞪向晴子,仿佛咒罵似地說:


    「這樣你們滿意了嗎?滿意了就快滾吧。」


    晴子朝田邊伸出手。


    「幹嘛?」


    「請將字據還來。」


    「啥?」


    田邊嘴角扭曲地應聲。


    「你說什麽傻話?」


    「這個——」


    晴子將手機拿到田邊麵前,想再次讓田邊看他在書店大鬧的影像。


    但田邊抓住晴子的手腕。


    「該適可而止了吧?」


    田邊的聲音溫柔到惡心,表情卻毫無笑意,而且抓住晴子手腕的力量非比尋常。但晴子不認輸,瞪著田邊說道:


    「可以請你放手嗎?很痛,很痛,很痛耶。」


    秋兔仿佛狗一般地發出低吼。


    田邊將臉湊近,甚至能聞到他呼吸中薄荷錠的味道。他對晴子說:


    「不管是老頭子還老太婆,都跟我很熟呢。比起你的話,他們肯定更相信我的說詞。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受老人家歡迎。聽好了,這並不是犯罪。我身為被害者,隻是提出正當的要求。介紹的金融公司沒有獲得政府認可這點,我並不知情。我什麽壞事也沒做喔。」


    田邊鬆開手,邊不正經地笑著,邊點燃香煙。


    「跟你怎麽想無關,你正在做的事情就是犯罪。順便告訴你一聲,你從剛才開始的言行,也都已經錄下來了。」


    「隨你高興啊,我也會隨我高興去做。」


    「我們也會與富樫夫婦合作,小心留意,以免他們兩人被你欺騙。他們不會那麽輕易變成肥羊,老人家比你所想的還要聰明且強韌喔。」


    「既然是當事者主張道歉,不管你打算怎麽做都沒用的。不過啊——」


    田邊站起身,仿佛要咬住晴子的耳朵般將臉湊近,低聲說道:


    「你要是再多管閑事,我就必須去拜托可以輕易解決這種事的人了。懂吧?」


    「離晴子小姐遠一點!」


    秋兔大喊。


    田邊像是要推開晴子似地拉開距離,大聲說道:


    「好啦,到此為止,你們快走吧。」


    田邊啪啪地拍了拍手。


    「我們走吧。」


    秋兔被晴子推著背後,一起離開。


    隻見晴子的指尖顫抖著。


    「晴子小姐,你沒事吧?」


    「……嗯,真是的,我真丟臉。」


    秋兔靠近低下頭的晴子


    說:


    「我去咬他吧?噯,我去咬那家夥吧?」


    「你在說什麽呀?」


    晴子稍微浮現笑容。見到晴子的笑容,秋兔的怒氣才稍微平息。


    盡管如此,秋兔仍舊一直對晴子低喃:「我去咬他吧?我去咬他一下吧?我去咬他的耳朵一下吧?」到達停車場時,終於被晴子斥責:「你好煩!」令秋兔沮喪地鑽進副駕駛座。


    晴子用力握緊方向盤後,將額頭靠到方向盤上。


    「好不甘心。被那樣威脅的話,果然還是會害怕呢。真令人火大。」


    「所以說,還是去咬他一下比較好——」


    「就算咬他也無濟於事啊。」


    「不管嘴上怎麽說,那家夥一定被逼入絕境了,所以才會慌張,開口威脅我們。」


    「說得也是,我覺得是那樣沒錯。」


    「沒事的,請交給我。反正那家夥已經什麽都辦不到。他下次又動手的話,肯定就完蛋了。」


    「說得也是。」


    看到秋兔的笑容,晴子的表情也跟著恢複笑容。


    7


    「要是那家夥又來報仇,該怎麽辦?」


    七子這麽說,語調仿佛在威脅小孩。


    「不要緊,到時由我來解決他。」


    秋兔以仿佛在演戲般的動作,用力拍了拍胸膛。


    「真是勇敢呢。」


    從後方傳來聲音。就算不轉頭看,聽聲音也知道是誰。


    「白雪先生。」


    秋兔轉過頭,內心浮現一個想法——


    總覺得有個不適合白雪的氣味。


    秋兔試圖回想那是什麽氣味,感覺快想起來了,卻又想不起來。


    晴子站在白雪身旁,他們剛才在店裏的辦公室討論關於活動的事情。


    「我聽說那件事囉。竟然有這麽過分的家夥。萩兔小弟和晴子小姐都很有勇氣呢。」


    秋兔嘿嘿傻笑。


    「辛苦你們了。不過,雖然這次計劃進行得很順利,所以無妨,但這種事情還是交給專家處理比較好,不可以太亂來喔。」


    「對不起。」


    晴子一臉誠懇地低頭道歉。


    「那麽,改天見。」


    白雪這麽說道。


    「如果有什麽傷腦筋的事,我隨時都可以陪你們商量。那個叫田邊的男人,感覺大有問題呢。但那個男人不會再給你們添麻煩了,你們別因為擔心這點而悶悶不樂。有什麽萬一時,就交給防犯專家處理吧。那麽,我先告辭。」


    白雪舉手道別,離開書店,三人暫且目送他離開。


    「接著該開始工作啦。」


    秋兔這麽說道,晴子抓住他的肩膀。


    「爸爸說他想跟你聊聊。」


    「聊聊?」


    「就是叫你去跟他喝杯茶啦。」


    「喝茶啊。」


    秋兔陷入沉思。


    「可是這樣對七子小姐不好意思。」


    「我一點也不介意,反正這時間很閑。」


    「也有茶點可以吃喔。」


    晴子補充。


    「因為白雪先生帶了土產過來。」


    聽到土產,秋兔咧嘴笑了。


    「該不會是甜食吧?」


    晴子默默地點了點頭。


    「那麽,我就恭敬不如從命,打擾了。」


    秋兔滿麵笑容。


    「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再幫忙顧一下店嗎?」


    晴子對七子雙手合十,低頭懇求。


    「我來幫忙泡茶吧?」


    「我爸想自己動手呢。」


    在她們交談時,秋兔很快地走向電梯。


    姬川的住處位於五樓。


    電梯門打開的地方,離玄關很近。


    「打擾了。」


    秋兔這麽說道,於是文吾從屋子裏露麵打招呼。


    「辛苦你了。總之,坐下來跟我聊聊吧。」


    秋兔與晴子並肩坐在茶幾前。秋兔試著恭敬地跪坐,但他不擅長跪坐,姿勢不穩到仿佛第一次坐下的幼兒。


    「你連跪坐都不會嗎?」


    秋兔被晴子瞪著,一臉過意不去地搔了搔頭。


    「無所謂啦,把腳伸直吧。最近的孩子腿都很長,不適合跪坐。」


    聽文吾這麽說,晴子立刻說:


    「爸爸,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絕對不是在說你身材不好喔。」


    「我腳這麽短,真是抱歉呢。誰叫我是你的小孩,這也沒辦法吧。這是遺傳啊,遺傳。伏部叔叔的體格就很棒呢。」


    「你知道那家夥高中時被叫做什麽嗎?『陰影處的土當歸』喔。因為他弱不禁風,隻有個頭特別高。體格!那種東西跟失敗的友禪染一起流入淺野川了吧。」


    文吾口出惡言的同時,將盤子放到茶幾上。盤子上放著三個大顆的酒饅頭,外皮上印著兼六園的徽軫燈籠圖案。


    「是烤饅頭!」


    秋兔興奮不已。變成人的秋兔非常喜歡甜食。


    「這是白雪小弟帶來的。他真是個講究禮節的男人——」


    文吾話才說到一半,秋兔便突然抓起酒饅頭塞進嘴巴。那饅頭的尺寸並沒有小到能一口含在嘴裏,秋兔的嘴全被饅頭塞滿。秋兔以那樣的狀態想要開口說些什麽,但隻是發出含糊不清的呼哈聲,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你稍微冷靜點吧。」


    文吾在秋兔前方放了裝在懷紙上的烤饅頭。


    「你有這麽愛吃甜食嗎?記得你以前好像說過討厭日式點心?」


    文吾這麽說的同時,又再次消失到房間裏頭。秋兔立刻將手伸向紙上的饅頭。


    晴子用力打了一下秋兔的手。


    秋兔大吃一驚,將手縮回去。


    「你做什麽啊?」


    「那是讓你留著帶回家的。放在懷紙上的點心,要這麽做才符合禮儀。」


    「咦,是這樣子嗎?」


    文吾拿著茶壺回來了。他在每個人的茶杯裏倒入焙茶。


    「這點小事我可以代勞的呀。」


    「你不懂泡茶的方法吧。」


    「這點程度我也會啦。」


    「是、是,我知道了。那麽,結果怎麽樣?」


    秋兔開始說明,但他打從一開始就非常在意懷紙上的烤饅頭,好幾次看向那邊,說明變得相當隨便,最後甚至停止說明,流起口水。就連文吾也注意到了。


    「萩兔小弟。」


    「啊,喔,是。」


    「你就開動吧,還有很多饅頭可以讓你帶回家。」


    「真的嗎?謝謝伯父。」


    秋兔在說「謝謝」時已經伸出手,說到「伯」字時抓起一個饅頭,講完「父」字的同時,饅頭已經塞滿嘴巴。他一臉幸福地慢慢品嚐。


    暫且不管沉浸在幸福中的秋兔,結果是晴子向文吾說明發生了什麽事。


    「爸爸,這樣你滿意了嗎?」


    「嗯,我想知道的事情都聽到了。如果能這樣和平落幕就好了,但不曉得事情會怎麽發展。」


    「我總覺得應該不要緊呢。白雪先生也說應該不會再發生什麽事……」


    奇怪?秋兔疑惑地陷入沉思。


    提到白雪讓秋兔想到什麽。


    他思考著,但即使想破頭,也想不出究竟是什麽。


    「可惡,混賬,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


    田邊將變短的香煙按在煙灰缸裏撚熄。煙灰缸裏塞滿了煙蒂。


    車子在夜晚的縣道上不斷奔馳,進入小鬆市後,在漫長的山路上馳騁。貼在車內後照鏡旁的紙


    片上,寫著山穀間的溫泉旅館住址。住址早已經輸入導航係統,往右、往左、直走——田邊按照機械聲的指示,駕駛著輕型車前進。


    「這下隻能跑路了吧。不過,那家夥到底在哪調查出我的事情?沒想到我居然會變成被威脅的一方。不過算了,既然他們已幫我準備好工作,暫時乖乖地——」


    田邊嗅了一下。


    因為芳香劑的味道太濃,他一直沒注意到有股燒焦味。


    「可惡,要是在這種地方故障,簡直衰到爆了。」


    他「砰」一聲敲了敲方向盤。


    車燈照出前進的方向上幾乎沒有對向來車,田邊心想找個路肩停下來確認看看,但遲遲找不到可以停車的地方。要是隨便停在路肩,結果被後方來車追撞,下場實在慘不忍睹。


    田邊無法做出決定而一直行駛,突然看見有道白煙從車身冒出來。


    這時在引擎室裏,吸滿機油的擦車布正迸出火焰,然後,點燃了從鬆弛的汽門慢慢漏出來的汽油。


    引擎蓋伴隨著爆炸聲跳起。


    田邊緊急煞車,但看不見前方。


    他在煞車前看見了彎道,連忙轉動方向盤,但後輪打滑,導致車子激烈旋轉。


    車子衝破護欄,在撞上樹幹而停止的同時,爆出更巨大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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