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丞相和夫人為一杯水膠著著,千鈞一發之際,立仁趁他們不注意,上前一把從上麵奪了杯子,一飲而盡,然後閉上了眼睛,想體會體內的變化。大家都有點驚異地望著他,不少人為他捏了把冷汗。半晌,他睜開眼,擱下杯子,跪下,向諸葛亮行禮道:“謝丞相賜水,此水甘甜無比。”在場一片稀噓聲,真相和月英所估計的一樣,不差分毫。


    諸葛亮微顫地撐著桌子擺正坐姿,月英此時覺得孔明快支持不住了,移到他身邊,兩手一起緊緊扶住孔明,卻依然能感到丈夫身體的微微顫動。她輕輕用隻有諸葛亮聽得到的聲音說:“事態明了了,接下去的事,讓別人去處理吧,你不能再這樣撐著了。”


    諸葛亮歎了口氣,閉著眼睛點了點頭。他的體力消耗確已到了極限,快撐不住了。


    他集聚起最後的力氣,宣布了自己的決定:事情已經很清楚了,吳飛試圖誣陷黃醫師,且有毒害他人嫌疑,並帶人參與械鬥。先把吳飛一行押解下去,嚴加看守,其餘事情再待細查。其餘人暫且都放了。


    吳飛聽到這個宣判時覺得很不真實,他明顯感到諸葛亮早就知道自己要謀害的最終對象是他自己,況且現在證據都可以說是確鑿的,隻要咬定自己蓄意製作烏銀毒害丞相,就可立即將他問斬。可丞相他沒有,隻是宣判了他的誣陷罪,械鬥罪,連毒害他人的罪都隻是嫌疑,這些罪責在軍紀嚴明的蜀漢軍營,都判不了死刑。若說剛才他已準備好慷慨赴死,聽到這個宣判後,卻如一灘爛泥一樣癱坐在地上,他坐在地上,望著疲憊不堪,強力支撐的諸葛亮,完全猜不透這個被重病折磨,卻依然能思維縝密,不按常理出牌的統帥的一絲想法。他覺得自己實際才是顆任人擺布的棋子,隻是還不到棄用的時候。他不禁問自己這種充滿血肉爭鬥和內心掙紮的搏擊究竟什麽時候才會是盡頭?


    老趙對於這個判決是不服的,他覺得這對月英不公平,他想諸葛亮大概是病糊塗了。嚷道:“丞相你就那麽輕易放過了他?他明明蓄意要謀害的是…..”


    “砰”得一聲,諸葛亮拍響了桌子,打斷了老趙的話。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多說一句話了,疼痛一波強過一波的襲來,若不是月英用力撐著他,這時他便倒下了。


    “老趙,你住口!”月英喝止住老趙,一邊騰出一隻本來扶著諸葛亮胳膊的手,她感到他的身體在不斷下滑,她換手想從身後托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可自己本來氣力就不濟。她無可奈何,隻能和薑維說:“將軍,丞相不能再勞累了。”薑維馬上懂了,立即著人將一幹人等悉數帶出,該關的關,該散的散。


    可剛才老趙的話實際是道出了不少在場人的心聲,丞相明明曾說吳飛蓄意謀害的對象是自己,可案情明了之時,卻判輕了許多。薑維本已準備好要將吳飛問斬了,可此時丞相的宣判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但他不會像老趙那樣在諸葛亮剛作出決斷之時,便貿然反對,丞相作出的決斷總有他的考慮,目前一切隻能按丞相吩咐的去執行。


    一場鏖戰終於結束了。雖兵戈不興,但也險象環生,幸而她還無恙在自己身旁。他輕歎:“終於結束了。”本還想說什麽,可全身卻失了力,支持不住,人一下子就要往下倒,月英想拉住,卻反而被他帶著一起倒在地上。“丞相,夫人”親衛們和老趙一起湧了過來,扶起他們。月英摟住他,立仁他們幫忙托住。


    諸葛亮看著月英,斷斷續續擠出剛才想說的話:“月英,對不起,我,我隻能這麽做。”


    月英止住了他的口:“別說了,歇歇,我懂,我懂。”


    他看著剛才麵對劇毒依舊鎮定自若,應付自如的月英;此時卻驚恐失色,話語中明顯夾雜著顫音,他輕拍上她摟著自己的手臂,道:“別擔心,我隻是有點累,歇一會兒就好了。”


    她強忍著淚點頭,轉頭對親衛和老趙說:“快點把丞相背到床上去,剛才發生的事不準對外透露半句。”


    “是”他們一起回道。


    阿讓正想背起諸葛亮,他卻伸手稍稍製止了一下,對著月英說:“你回帳去,換件幹衣服,再歇一會兒。”她隻能先答應著。


    他這才同意由阿讓背著進了內帳。老趙則扶起月英,可剛起身,就感到眼前一陣暈眩,一個踉蹌,虧得老趙攙得緊,才沒有栽倒。


    “夫人”老趙喊道。


    月英用手撐著額頭,閉著眼睛站了一會兒,然後對老趙說:“老趙,你記住,別再亂說話了,丞相他不能再煩心了。”說著,不禁紅了眼。


    老趙最看不得夫人傷心難過,忙允諾:“夫人,我不說了,不說了,你放心,丞相不會有事的。”


    月英看了看自己身上血跡斑斑,殘破的衣服,想著諸葛亮的話,知道他再看見自己這般模樣,不免又要心急,便對老趙說:“我去換套衣服。”


    等月英盡快將自己拾掇得如往常一般幹淨,又匆匆回了中軍帳,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露出一絲笑顏,進了內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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