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內帳,一方空白的官方專用布帛展於書案之上,諸葛亮端坐於前,握著筆,一言不發。龔襲研著墨,想開口說些什麽,可又怕說多了,更惹丞相煩心,隻能一圈又一圈在硯台上畫著弧。終於,諸葛亮手中的筆伸向了硯台,在上麵舔了舔,可起筆落在絹布上,不知怎麽就重了,墨水洇開,那一劃像一根起了無數小刺的棍棒,紮在布帛上,拔不去,看得眼睛生疼,心煩意亂。他將寫壞了的布帛揉成一團,用力朝前丟去,可不想正砸在入帳的月英腦門上。


    “啊呀”,他懊惱地出了聲,手不自覺地抽回,竟想要抓住擲出的布團。


    那布團砸在腦門上倒是不疼,但忽得一團東西月飛上自己的臉,月英著實嚇了一跳,後退兩步,被身後的翠萍一把扶住。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是孔明扔出的一張寫廢了的令書。


    諸葛亮略顯慍色看了龔襲一眼,龔襲連忙低聲說:“我沒去找過夫人。”


    月英拾起地上的令書,走到他身側坐下。


    他蹙眉看著她的額頭,她看他愁容滿麵,摸著自己的額頭,打趣道:“丞相,射得真準,直中靶心了。”


    他卻綻不出一絲笑:“還有心思說笑?若所擲並非布帛,而是竹簡,怎麽辦?”。


    “那你就不可再生怒氣了,我可不想腦袋開花。”她微微對他笑著,輕輕取下他手中依然緊握的筆,擱在硯台上,又按他靠在椅背上,說:“歇會兒,喘口氣。”


    龔襲看著,心裏終於稍稍鬆了口氣,雖然丞相一般不會怒形於色,但一旦發起火來,就算是龔襲這樣天天跟在他身邊的人,都會感到害怕。


    方才在魏延軍營,楊儀按常例,去發軍士百日調換令,竟又和魏延起了爭執。這一文一武,魏延個性太強,恃才傲物,鋒棱嶄露,罵起楊儀來並不忌諱用髒字,什麽難聽的話都敢說;楊儀是文官,滿肚腸的心機,雖然不用髒話,可話中鋒芒,直刺魏延要害。他調侃魏延說他唯一能標榜自身的隻有當年先帝親封他的漢中太守;又挑釁魏延道,他總建議丞相冒險啟用‘奇襲子午穀’之策,是因為他早已和曹魏串通一氣,要讓季漢軍隊全軍覆沒。氣得魏延拔劍而出,揮舞起來,說不殺楊儀這個佞臣,國無寧日,他要為國除奸。楊儀沒料到魏延會拔刀,躲閃不及,臉上竟被魏延鋒利的大刀畫出一道口子,鮮血湧了出來,他用手一模,滿手是血,他氣瘋了,轉身就去拔身邊武士的刀,想要對砍回去。幸而,兩人周邊的將士都紛紛拉住自己的長官,才沒出更大的亂子。諸葛亮本是早已習慣了兩人之間的罵戰和權利傾軋。常用安撫之策,派費禕兩邊相勸,從中調停,可不想他倆竟至大打出手的地步。他一聽來報,不禁怒火中燒,朝中李平的事還待解決,軍中一文一武兩大高級官員又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掀起軒然大波……這次,他沒有指派任何人去勸架,而是自己直奔魏延軍營。


    諸葛亮到時,兩人還在叫囂著,互罵著。口口聲聲互罵著對方是曹魏的奸細,氣得他在軍營門口大聲嗬斥:“都給我住口!”丞相的突然出現,另兩人都驚愣住,‘噗通’兩聲紛紛跪地。楊儀先回過神來,捂著臉,一臉受委屈的樣子,先向諸葛亮告起狀來;等魏延緩過神來,又豈是肯善罷甘休的主,也不把事情交代清楚,又罵起楊儀來,不一會兒便戰火重燃。


    諸葛亮令親衛牢牢看守帳門,不允許閑雜人等靠近,然後怒斥二人,聲色俱厲,罵得起先還爭相告狀的兩人,一聲不敢吭。他怒斥道:“好得很,一個長史,一個將軍,都是曹魏奸細。你們這是互相揭發嗎?”他拿著羽扇的手,微微顫抖著指著他們繼續嗬叱道:“你們這是在罵陛下,罵本相昏庸智弱!竟讓你們兩個奸細那麽多年居高位,食厚祿。”月英再三叮囑他不能動怒,可心裏那團火,燃燃升起,怎麽也壓不下去。繼續厲聲發問:“你們兩個怎麽不索性說本相也是奸細?否則怎會讓你們一文一武兩個細作,一個處理國事機要,一個手握重兵?”


    一番話說得二人頭皮發麻。詆毀陛下,丞相是重則可以殺頭的罪責。兩人頭深深埋下,此刻都想能變成土行孫般,挖個地洞鑽下去。龔襲在一旁看著都覺心驚,他很久都沒看丞相發這麽大的火了。他從旁端了椅子,在諸葛亮身邊輕輕說勸:“丞相,黃醫師說您切忌動怒的。”然後扶他坐下。他坐在帳中,一言不發,但神色依舊嚴峻地看著麵前不敢抬頭的二人。帳內似火山爆發後,歸於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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