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稱曾國藩是中國曆史上“最後一個理學大師”,是有清一代“儒學藩鎮”。那麽,他是如何修煉自己,從而使自己成為中國近代史上“內聖”“外王”的最傑出代表的?


    其實,曾國藩還在長沙嶽麓書院讀書時,他已受了儒學的係統熏陶。點翰林入院讀庶吉士,他躊躇滿誌,在給親友的信中,充分表達自己要成為諸葛亮、陳平那樣的“布衣之相”,而學問上要做孔孟那樣的大儒。如他給諸弟的信中說:“君子之立誌也,有民胞物與之量,有內聖外王之業,而後不忝於父母之所生,不愧為天地之完人。”他以“不為聖賢,便為禽獸,莫問收獲,但問耕耘”作為座右銘。還說,自己以不為堯舜周公為憂,以學不講德不修為憂。又說:“我欲為孔孟,則日夜孜孜,唯孔孟是學,人誰得而禦我哉!”


    這是他立下的一個成為大儒、成為聖賢的大目標。開始一段,經、史、詩、文樣樣都學,什麽司馬遷、班固、杜甫、韓愈、歐陽修、曾鞏、王安石、方苞、李白、蘇軾、黃庭堅及近世諸家的著作,他都如癡如醉地泛讀、死記,學問既淵又博。後來因為受到唐鑒、倭仁等理學家的影響,開始專攻宋明程朱理學,尤專於朱熹。


    在曾國藩交往的諸多師友中,對他的思想與治學影響頗大的當數唐鑒和倭仁兩人。


    唐鑒,號鏡海,湖南善化人,嘉慶十四年(1809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久官京外,後內召為太常寺卿。唐鑒為晚清著名的理學家,對程朱非常有研究,當時漢學風行一時,“翕然從風,幾若百川之朝東瀛,三軍之隨大纛。”隻有唐鑒“潛研性道,被服洛閩,力踐精思,與世殊軌,亦豪傑之士矣。”道光二十年(1840年),唐鑒“再官京師,倡導正學”,在他周圍聚集了倭仁、曾國藩、吳廷棟、何桂珍、呂賢基等一批理學名士,皆推崇唐鑒的學問。


    唐鑒服膺程朱之學,是當時義理學派的代表人物。曾國藩開始叩開學問大門,即是從唐鑒那裏學習程朱。


    曾國藩與唐鑒的相識是一個偶然的機遇。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由江寧藩司調京任太常寺卿,道光皇帝在乾清門接見他,曾國藩作為翰林院檢討,侍駕在側。道光帝極稱唐鑒治朱子學有成就,並能按“聖學”之教親自去做,是朝廷的好官。道光帝的當麵稱讚,使曾國藩對唐又羨慕又好奇,於是便主動到唐鑒的家裏,施弟子禮拜訪。


    年過花甲的唐鑒是知道曾國藩這位小同鄉的,對他的勤奮好學,自投門下的謙恭很是滿意。因此,他們倆一見如故,談得十分融洽。


    唐鑒的第一次談話,對曾國藩的一生行事、修身、做學問,是了不起的大轉折。


    曾國藩請教讀書、修身的妙訣。唐鑒告訴他,讀書當以《朱子全集》為宗。而讀此書絕不可視為八股進階之書,而要躬自實行,是修身的典籍。而修身要以“整齊嚴肅”、“主一無適”八字為訣,整齊表於外而主一持於內。讀書之法,“在專一經”;一經通後,旁及諸經。又說,所謂學問,隻有三門,即義理、考核、文章,三者之要在義理統之。唐鑒告訴他:“經濟之學,即在義理之內,不必他求。至於用功著力,應該從讀史下手。因為曆代治跡,典章昭然俱在;取法前賢以治當世,已經足夠了。”


    唐鑒的一席話對曾國藩而言,確實“勝讀十年書”。原來三十年光陰,竟不知學問門徑。經老先生一點撥,曾國藩如有指歸。他在當天的日記中激動地寫道:“聽之,昭然若發蒙也。”


    他立即把他的重大收獲寫信告訴他的家人、朋友。在寫給同鄉前輩賀長齡的信中說,“我最初治學,不知根本,尋聲逐響而已。自從認識了唐鏡海先生,才從他那裏窺見一點學問的門徑。”


    此後,曾國藩經常與唐鑒一起研究學問,推究興衰治亂,跟唐鑒習朱子理義之學。在唐鑒的教導下,曾國藩立下“日課”,有早起、主敬、靜坐、讀書、寫日記、偶談、作詩文、臨帖、專讀一經、謹言、保身、夜不出門十二條規矩。又立《立誌箴》、《居敬箴》、《主靜箴》、《謹言箴》、《有恒箴》,高懸書房之內,嚴格考究和要求自己。唐鑒還經常檢查曾國藩的日記,有檢查不深刻的當即指出,深挖病根;對他敢於揭發自己內心隱私、隱患之處,給以極大鼓勵。唐鑒還把自己的《畿輔水利》一書交給他閱讀,使他認識到一個儒學家,不光要精通聖典,更重要的是關心民事,留心經濟,從修身,到治國,這就是儒家的“內聖外王”之真諦。決不可隻會背聖賢之書,而不會治國理政,那是有背了聖賢之意的書呆子。


    由於唐鑒精於義理之學,即所謂練“內功”,曾國藩自此一段時間跟從唐鑒致力於宋儒之學,這段理學經曆對於他的倫理道德思想及克己省複功夫影響很大。義理之學的陶冶讓他在後來走向軍旅,與清廷、與地方官、與太平軍多方周旋時起到了關鍵的作用。雖然是屢遭拂逆,九死一生,但他能在困難拂逆的環境中艱苦支撐,如果沒有堅忍強毅的意誌力量,恐怕他不會笑到最後。而這種堅忍強毅的意誌力量,就得力於他此一時期的陶冶。他的理學的“內斂”功夫又讓他得以晚場善收,能夠在極複雜的情況下處理好與清廷的關係。


    唐鑒還向他介紹了倭仁,認為倭仁這方麵做得好,不自欺、不欺人,可以稱得上是聖賢了。


    由於唐鑒的推薦,曾國藩又去拜訪倭仁。倭仁實際上是唐鑒的弟子,他的讀書、修身也是跟唐鑒學的,也是鹹同年間著名的理學家。


    倭仁對曾國藩影響也是非常大的。倭仁,字艮峰,號艮齋,是駐防河南開封的蒙古旗人出身。道光九年(1829年)考中進士後進入京師,與李棠階、王慶雲、羅繞典等人進行“會課”,時間長達十年之久。“每月六集,迭為賓主,皆在時晴館”。這種“會課”大致分三個步驟:一是寫“日錄”,即每天寫下心得體會,以改過遷善為目的,屬於心性修養;第二步是互相批閱“日錄”,有批評,有鼓勵,也有建議;第三步是當麵指陳得失。由於原來參加“會課”的人或者外出做官,或者堅持不下來,而倭仁自始至終“精進嚴密”,因此備受矚目。


    曾國藩同倭仁認識之後,他們往來的時間比唐鑒又多了。倭仁的教導與唐鑒不二法門,隻是談內省時,在實踐中對自己的要求比唐鑒還嚴格。他介紹說,自己的微念稍一萌動,就趕緊記在日記、書劄中,在靜坐時自己和自己“討論”,把哪怕是點滴些許不合聖賢規範的想法,消除在思想深處的萌芽狀態,使自己的心術、學術、治術歸之於一。倭仁的“克己”之法,簡直到了嚴酷、苛刻的地步。


    倭仁篤守程朱理學,通過他的日記對道鹹同三朝士林影響頗大。倭仁的日記主要是記載自己修養的心得體會,為格言警句式的語錄體。曾國藩的幕僚方宗誠說,他見過吳廷棟、塗宗瀛等人的倭仁日記手抄本,他自己又“皆錄而藏之”。郭嵩燾也見過陳作梅和方魯生兩個抄本,他自己也“借抄”了一帙,他認為倭仁的日記“多體味有得之言”。倭仁還編輯《為學大指》一書,輯錄程朱理學家的語錄。全書共六條:立誌為學、居敬存心、窮理致知、察幾慎動、克己力行、推己及人。此書的目的是“正世之惑於歧趨及汩沒功利而不知止者”。


    曾國藩與倭仁的交往屬於師友之間,倭仁根據自己多年來的修身經驗,教曾國藩寫日課,並要他“當即寫,不宜再因循”。曾國藩也真的當天即開始寫日課,“亦照艮峰樣,每日一念一事,皆寫之於冊,以便觸目克治”。曾國藩還把自己的日課冊送給倭仁批閱指教,倭仁毫不客氣地教曾國藩“掃除一切,須另換一個人”。曾國藩“讀之悚然汗下”,以此為“藥石之言”。曾國藩對倭仁的日課冊敬畏有加,“不敢加批,但就其極感予心處著圈而已”。


    從此之後,曾國藩日讀《朱子全集》,按唐鑒、倭仁的“日課”要求去做,重點在反省自己。但是,起初打坐靜思十分困苦,坐下來就打瞌睡,睡夢中又盡做些升官發財之事。於是便在日記中痛罵自己,把日記交給倭仁看,讓他幫著罵自己。


    如此搞了幾個月後,每天搞得精神疲憊,不久便得了失眠症,整日精神不振,身體也一天比一天虛弱,於是再也堅持不了“日課”中的“靜坐”一節了。曾國藩說,是“天既限我不能苦思,稍稍用心,便覺勞頓,體氣衰弱,耳鳴不止”。盡管他不再搞麵壁靜坐自省了,但是對理學的攻讀卻日益努力。不僅攻讀程朱,還追溯而上,閱讀張載、周敦頤的著作,比諸孔、孟,係統研究中國儒家的學問。


    曾國藩文、史、書法、考據雖皆有一定造詣,但其思想宗旨未離儒學,儒學方麵又認宗朱熹的新儒學。最顯著的是在與太平天國對抗中,打的是衛道的旗號。有人認為湘軍與太平天國的戰爭是一場“宗教戰爭”,即太平軍由洪秀全創立、崇信的是拜上帝教;而曾國藩創湘軍,打的是儒教的旗號。這種說法是否準確,姑且不論,但卻說明了曾國藩言必稱孔、孟、朱子,的確是一個儒家道統的繼承與捍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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