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月之河


    “中山似乎連夜逃走了。”


    這是牧生最初聽到的,讓人震驚的一條消息。


    “啊?”


    聽了裕貴的話,牧生不自覺的詫異,拔高的聲音在教室裏回響。


    這是三天中考的最後一天。第一天和第二天莉兒都休假。牧生不由地猜想她是身體不好,還是又任性行事了。總之他原本打算今天考試結束之後就去教會看看的。


    “什麽原因?是經濟上的問題麽。”


    牧生壓低聲音,彎下身子,盡量避免引人注目,向裕貴詢問。


    “不是。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聽說那裏的牧師因為欺詐嫌疑,已經潛逃了。”


    “欺詐”


    “是的。騙取信徒、故鄉一些有來往的人以及對福利事業關心的人的捐款,說是捐款的一部分作為給孩子們的教育經費,剩下的資金投資公司失敗之類……實際上是否有投資都還是問題。也有說挪用資金的不是牧師,而是和牧師相關的一群人。”


    牧生眼前浮現出隻有一麵之緣的、長著細長眼睛的牧師的臉。說他是那種淳樸老實的人麽,也好像是的,牧生對他並沒有特別深刻的印象。


    “以前也有傳聞,說他收養很多孩子並照顧他們生活,是個給人印象相當好的牧師,所以很多人都相信他,父親這麽說的。我家經常送便當去的那家公司職員們說大家都被他騙了。


    “啊……”


    牧生一陣發呆。義夫曾說過的“大人的謠傳”肯定是指這件事情了。這對牧生來說是無法理解的事情,裕貴也隻是將父親的原話複述一遍而已。


    “那——警察要去嘛。”


    牧生現在也隻能想到這個問題。


    “肯定要去,他們還要逮捕牧師呢。”


    “孩子們會怎麽樣,中山呢。”


    “這個麽……正常來說,作為欺詐用的誘餌,帶著他們逃跑反而麻煩,應該會被丟棄吧。


    搞不好,現在已經被殺了也有可能……”


    “住口”牧生一把捂住裕貴的嘴,就算是玩笑他也不想聽到這樣的話。


    “抱歉。”


    裕貴掰開他的手,神情不自然的低了頭。


    “確實,現在不該開這種玩笑。”


    “……”


    “但是,冷靜的想想,不管牧師有沒有被逮捕,對孩子們來說情況都不妙……呃,這個,我並不是想嚇唬你。”


    牧生更鬱悶了。原本今天打算和莉兒商量一下關於詛咒的事情的。大岩先生發來的郵件裏,應該有解開謎團的線索的。或許,就是因為遭遇了痛苦的事情從內心產生的執念,也可能與大岩先生所喜好的不可思議事件有關。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牧生非常鬱悶,內心正在掙紮的時候,上課鈴響了,考試開始。


    (3+6y)-(-2y)=2+6y………和情緒無關的一部分意識自動運作,開始解題。


    這些是牧生熟悉的公式,是和大人們幾乎無緣的一些東西。什麽事情都不需要操心的人也有的吧。牧生的世界和成人的世界卻都如此現實,離不可思議的世界如此遙遠。


    今後,就要和莉兒分離了麽?


    她會去牧生無法企及的地方麽。


    或者,她難道——。


    想到最糟的後果,牧生拿著鉛筆的手止不住的顫抖。一股酸澀湧上來。不會,不可能會發生的。她是最強悍的基拉——惡魔。不可能輕易就死了。


    “啊,牧生”


    考試結束就要下課的時候,牧生迅速衝出教室。


    聽到唯喊他,他卻沒有時間回頭。路上經過家門他都沒進去,一個勁地向前衝。


    教會的門緊閉著。周圍並沒有警察的蹤跡。牧生從以往的入口進去。經過放置閑物的後院,去森林的石階途中,一個人都沒有。而且連莉兒那麽重視的庭院也不見了。


    隻留下被壓扁的一塊草地,昭示著那裏曾經是庭院放置的場所。轉過頭,就能看見那扇大門。鐵柵欄上依舊爬滿藤蔓。如果有人進出的話,藤蔓肯定是被切斷掉落在地上了。


    牧生失落地走回後院。他以前坐的椅子倒在地上。四周寂靜。最終,哪裏都找不到莉兒。也隻能回家……等待吧。


    對了。牧生走近牆邊一個綠色的養樂多的瓶子。他記得以前莉兒是把鑰匙放在那裏的。


    鑰匙果然還在裏麵。他稍頓片刻,下定決心,拿出鑰匙打開了門。


    他知道這麽做不好,可他並沒有惡意,而且這裏也沒有警察,肯定不會抓他。牧生祈禱著向廚房裏走去。


    細長的走廊彎彎曲曲,在盡頭左邊是一塊像玄關的場所。玄關的對麵是2扇打開的門,門上掛著木質的牌子,走近看上麵寫著『禮拜堂』。牧生有點緊張,頭腦發熱便推開了門。


    室內是日式的風格,這讓牧生有點驚訝。旁邊還連著2間屋子,屋子正中並排著立著黑色的柱子。裏麵是類似教壇一樣的場所,放置著桌子,其他沒有任何家具。打開滑窗,能看到一塊黑暗細長的地方,更類似於集會場所……這是?


    腳下似乎掉落了一個東西。牧生撿起來一看,是帶著帽子的布熊。毫無疑問就是莉兒庭院裏放置的那一隻。為什麽會在這裏……仔細看看,淩亂的屋子裏,放著似乎是莉兒庭院的東西。


    為什麽在這?是誰把庭院放這裏的?牧生往屋裏走了一步。


    ——啪啪、啪啪!


    突然門外傳來巨響。牧生反射性的從屋子裏跑出來。


    啪啪!


    糟糕,有人在敲玄關的大門。牧生想都沒想就往走廊跑,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會瞬間移動了,全速的往外跑。


    他在院子裏停下休息,看樣子似乎沒人來。將屋子重新上鎖,再次調整了下氣息,牧生謹慎地觀察了外麵的情況後從缺口出去。


    “哇——”


    “啊——”


    他和正從那裏進來的某人撞了個正著。2人同時大叫了一聲。


    “誰——”


    “原來是牧生啊……”


    “你怎麽會到這裏來”


    眼前的正是裕貴。牧生這才緩過勁來。


    不止是我,裕貴說著手指朝身後指指。琴美和唯從他身後走出來。


    “為什麽你們……”


    “為什麽?唯叫你都不理地往外跑……看樣子很急,大家都擔心你。”


    是吧,裕貴朝琴美和唯眨眨眼。


    “我們也知道你很擔心中山的事情,但是……”


    “如果牧生也被牽連到事件裏就糟了,所以他們一定要來看看情況。”


    裕貴誇張的作無奈狀,琴美在一旁不住的點頭。


    “就是啊。而且2個女生一起來也不安全,所以拉裕貴一起來了。”


    “……其實,我也有點擔心。”


    或許是琴美難得說話這麽直白,裕貴明顯有些不習慣。


    牧生不禁笑了。琴美知道牧生此刻的想法,所以也沒像往常一樣同裕貴抬杠。


    “果然,這裏都沒有人呢。”唯朝灰色的教會裏張望。


    牧生沉默地將倒地的椅子拉起來坐下。


    “中山的事情,我們也很擔心。”


    “但是我們什麽都做不了……”


    琴美和唯坐在另一張椅子上。


    “來之前我們問過鬆下以及和中山同一所小學的人,是否知道中山的一些情況。”


    裕貴因為沒地方可坐,隻好就地坐在晾衣台上。


    “然後呢”


    死黨們對他的關心,他由衷地高興,也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


    “那個,她被叫做惡魔的原因不是她性格惡劣,這個你知道麽?”


    “恩——你們還問到其他事情麽?”


    她本人倒一直說是因為性格的問題。


    “她是因為小學時期,突然間變得行為怪異,曾經在教室裏宣揚:大家都被黑色的雲所包裹的死亡預言之類。”


    “那是怎麽回事啊?”


    話說,中山的傳說裏麵,也有些恐怖的傳說。但是,牧生一直認為那些是不靠譜的謠言。中山一次也沒對他說過這些事情——但是,等一下。


    ——看見這條河,就有一種想逃到河對岸的衝動。


    ——看見那門,就會讓人有種想逃避的念頭,所以你最好不要看。


    “……”


    “那期間,謠言越來越多,連教職員室都知道。後來,學校找來她父母,說這些謠言都是謊言,才漸漸平息下來。”


    “父母?她不是沒有父母麽?”


    “啊,是麽……那也許是牧師吧。但鬆下他們說的是父母。他們那時都還是小學生,可能記錯了吧。”


    應該沒錯吧。莉兒說自己一直沒父母。


    “總之,這個似乎不是什麽大問題。”


    琴美又接著裕貴的話說。“她變的行為怪異是在那之後1個月左右的事。鬆下他們幾乎都忘了,我們問的時候她才想起來。”


    這期間莉兒可能發生了什麽大事件吧。


    “就是那個時候她被叫做惡魔的。基拉——惡魔的傳說也開始了。我們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事情。”


    “……就是說,她現在的這種性格是因為那時候的某個契機開始的.”


    “可能。我問的那人也說,之前的中山還是蠻可愛老實的,性格惡劣之後很多恐怖的謠傳也散布出來了。”


    也就是說——牧生開口把思路重理一邊。


    “那時候是小學2年級左右……我們大概7歲時候。”


    “誰知道——啊,是的,沒錯。那時候m小校舍重修,聽說隻有2年級學生轉移到臨時教室上課。”


    “難道牧生你知道些什麽事情?”


    “……不知道”


    或者說,這一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讓他有點混亂了。


    目前,還是需要冷靜的考慮一下比較好。


    牧神站起身,將校服的褲腳整了整。


    “接下來怎麽辦?”


    “總之,還是先回家再說吧。”


    牧生依舊在意莉兒的庭院被放在禮拜堂的事情,可他不打算帶裕貴他們去看。


    他們看了也不好,莉兒從來沒有把庭院拿給被人看過,除了牧生。


    “牧生”


    唯叫住他,目光柔和。


    “加油。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我們一定支持你。”


    說完從書包裏拿出一個麵包,遞給牧生。


    恩,牧生接過來,內心微有複雜的情緒。如果唯像謠傳說的那樣,是喜歡我的話,現在就不會是這樣的反應吧……這事還是別管了。這種時候還考慮這些,我真是的。


    之後,4人一起出了教會。裕貴一路上都在發牢騷:麵包都沒有的我的份啊。


    窗邊的書架上,整齊地排列著牧生的作品。


    他們都是讓人安心的家夥,雖然隻是機模。牧生的情緒像往常一樣冷靜下來,集中心念,就能感受到細微的感觸。


    牧生看著ms,自己倒在床上,摘下眼鏡。


    7、8歲的時候啊——和『被詛咒』是同一時期,莉兒也突然變得的行為怪異。


    這2件事那一個先發生?如果是詛咒在先,因為詛咒而成為壞孩子的莉兒,為了讓大家害怕她,而故意表現的行為怪異,這樣考慮的話事情就說得通了。可牧生的想法是詛咒在後。原因麽,就牧生所知來看,莉兒作為惡魔也是條律要遵守的,破壞條律的話就會遭到2、3倍的懲罰,她不會對毫不相關的人表現出惡意。牧生他們並沒有欺負或戲弄過莉兒,卻和她扯上關係,這樣也算是很例外了吧。


    然後接受了被【詛咒】的事實之後——或者說為了接受這個事實,莉兒表麵沉著,性格卻變得惡劣起來。


    這樣的話,那個門,還有大岩先生發來的郵件。


    牧生的視線又投向書架,看著莉兒喜歡的那款機體。mr-010——紅色的,線條簡潔引人注目的反派設計。說起來,莉兒和這機體的飛行員角色很符合。


    牧生心中,對事情的始末已經稍有頭緒。


    隻是。


    就算現在知道了過去的事情,莉兒已經不在這裏,什麽意義都沒了。


    她到底在哪裏。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就這樣默然的,消失了。事到如今,才意識到,或許自從在遊戲中動手腳開始,他已經陷在命運之中了。


    牧生閉上眼睛,像往常一樣進入睡眠。隨後,他開始做夢。


    樹林中,他和莉兒手牽著手。牧生知道自己是在做夢,毫不羞澀地輕撫著她的後背和頭,心情愉悅。這時,眼前景色突然轉變,2人在狹小的座艙裏。動畫般繪畫出來的綠色的計時器。


    這是gat-105的內部。這時候2人不啟動機器逃跑的話,森林立刻就會被激光燒毀。


    明明知道情況緊急,但是,牧生完全不會操作機體。莉兒哭泣著用悲傷的語調說:我也不會操作。可是,它不是牧生做的麽,隻要你操作的話,一定沒問題的。


    莉兒說著就將頭盔戴在牧生頭上。


    啊,等一下。


    那一刻,牧生腦中閃過很多念頭。啟動機體,戰鬥,逃跑中被激光擊中之類。失敗的話被燒死了可怎麽辦——。


    “啊”


    牧生驚醒。是夢,卻又相當真實,當時焦急的心情讓他渾身冒冷汗。


    窗外,天已經全黑了。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起床,戴上眼鏡。


    牧生想喝可樂,便朝屋外走。


    這時。


    ——叩叩。


    有人,在敲3樓的門。


    不是幻聽吧。為了確認,牧生順勢開了門。


    “牧生……!”


    “啊”


    就像是夢的延續一般,莉兒一下撲進牧生懷裏。


    “你都去哪裏了”


    甜美的柔軟的身體抱著牧生。牧生迅速將莉兒帶進屋子。


    “我沒有鑰匙。”


    為什麽總是這樣。開始對白都是錯開的。


    “鑰匙?教會的?“


    “恩。原先藏鑰匙的地方沒了。“


    莉兒從剛才就一直低著頭。聲音細微地,不安地顫抖著。彎著腰,放在胸前的雙手緊緊地握著。


    “……在這裏”


    牧生從口袋裏拿出鑰匙。


    “怎麽在你這裏!?”


    噓,牧生用石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現在,父母都還在店裏,聲響大了就慘了。莉兒點點頭,充滿疑問的目光望著牧生。


    “今天知道你行蹤不明後,我就想去教會看看情況。想到之前你藏鑰匙的地方。”


    “原來如此……”


    莉兒鬆了一口氣。一臉疲憊,臉頰都消瘦了。


    “你都怎麽了,去了哪裏?”


    牧生讓她在椅子上坐下,又重複了一遍最初的問題。


    “……三天前,牧生來教會的時候。”


    莉兒像是在思考從哪裏說起,低垂的眼睛轉動著。


    “實際上,那時候大家都已經不在了。”


    這麽說來,那時候教會確實很安靜。


    “先生突然說要搬家……總之,就隻拿行李。非常著急,


    就像要去避難,年齡小的孩子由師母帶著先走。隻有我留下來幫忙收拾。”


    ——之後,就和先生一起走了。途中,先生說還有沒處理完的事情,就和他分開了。我和師母會合,坐車去一個從未去過的地方。比這裏更像都市的地方,不是教會,像是旅館之類的地方。師母說因為事出突然,我們去的地方還沒收拾好,就先暫時住在這裏。


    “說是暫時,也不知道要多久。到了晚上我聽到師母和某人小聲說話,他們大概以為孩子們都睡著了,才會說的吧。但是我聽到了……我好害怕,所以一早我就逃跑了。”


    莉兒的話語中隱約透著不安。


    “我一路問路,花了一天的時間才回來。總之,晚上先在教會睡一晚,原本是這麽想的,但是……”


    “鑰匙不見了,所以才來我這裏了。”


    “抱歉……我並不想給你添麻煩的。”


    她站起來,消瘦的背影帶著歉意。


    為什麽這次,你不像以前一樣,厚著臉皮把在我家過夜當做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呢。


    為什麽不再對我那麽囂張。


    牧生不由地一陣心痛。


    “我說,教會這次搬家的理由,你知道了”


    “……我知道、先生做了壞事。”


    聲音有些哽咽,“是麽,原來牧生已經知道。抱歉啊……”


    莉兒低聲說著。肩膀微微顫抖。哭了。


    原來那麽堅強的,在學校連男生都不敢欺負的中山,居然。


    “別哭了。”牧生不禁連自己都有了一種想哭的衝動,他拚命地鼓勵她。


    “你要振作。你不是常說,自己既漂亮又聰明麽?”


    “可我隻是個中學生而已……”


    莉兒更加沒底氣了。雙手緊緊握著放在胸前哭泣。


    牧生再說不出任何話語。要說是中學生的話,他也一樣。麵對心愛的女生——他內心早已認同,她是比其他女生更重要的人,因為大人做的錯事被牽連,連居住的地方也被剝奪了,在自己麵前哭泣的女生,這種時候,他卻什麽都做不了。他氣這樣的自己。我簡直就是個孩子,像孩子一樣躊躇著,煩惱著,在狹小的世界裏無聊的生活著,根本是個笨蛋。


    莉兒低著頭,纖細的手指不斷地拭擦著淚珠。手卻一直保持著握緊的姿態。


    啊——


    莉兒手裏拿著的,是牧生做的戰士。gat-105。還有一些地方沒有上色,它默默地守護著莉兒。


    “你,不會是一直拿著這個逃跑的吧。”


    她點頭。


    “抱歉,它本應該守護庭院的。”


    “傻瓜,我不是在責備你,你不需要道歉。”


    牧生感動的想哭。在這種殘酷的現實之下,她內心所能依賴的,卻是雜誌附贈的一個機模,這隻是一個大人甚至連小孩都能隨手弄壞的無聊的玩具。


    “借我一下”


    牧生伸手從她手裏接過ms。


    但是,除此之外,沒有其他還能做的。


    我想守護的,是莉兒的庭院,我想解救的,是她被施的詛咒。


    即使,在外人看來,那些隻是無聊的事情,可這些已經是我們所能做的全部。


    牧生拉出椅子,取出馬克筆,仔細地給ms上色。


    “你做什麽?”


    “把它完成”


    “完成了之後呢?”


    “把它放回庭院。”


    現在我已經在你身邊了,它就該回原來的地方繼續它的使命。牧生這麽想的,卻害羞的說不口。


    “完成之後,你會遵守約定以後直接叫我名字,對吧。”


    “這事你就忘了吧。”


    “不行,不能忘。”


    這麽說,從現在起,可以直接叫她的名字?奇妙的甜蜜感,在2人之間蔓延。


    上色結束,牧生用吹風機的冷風吹幹機體,接著休息的途中開始吃唯的麵包,當然莉兒也有一半。


    “很好吃。唯的麵包。“


    莉兒雙手拿著滿是橘皮果醬的麵包,默默地吃著。


    “說實話,到現在我還是覺得第一次的最好吃。”


    “下次也讓你吃吃我家的壽司吧。”


    “好啊”


    莉兒稍微恢複了一點精神。太好了。


    牧生最後裝上護角。


    “這有什麽用”


    “裝上這個之後,非常有機械感,感覺會很酷。”


    作為設計的一部分,配件的細致刻畫也很重要,他用專門的筆蘸上黑色,專心塗裝起來。因為是細致的工作,牧生集中精神製作著。


    莉兒看了一陣牧生的手和屋子裏的ms。


    “牧生,說說話行麽,你可以不回答我。”


    莉兒說完,也不管他是否回答,就開始自言自語。


    “我呢,其實很早之前就知道的,先生做的不是什麽好事。”


    ——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先生幾乎每天對著電腦,看一些與教會無關的東西,處理的全部都是數字,我見過很多次。還和一些奇怪的人在內室小聲說話,也有人很多次來鬧教會。


    後來,我就問先生,是不是在做一些可怕的事情。先生一臉疲憊笑著說:沒有哦,為了大家我也不會那麽做的。


    “很奇怪的,我知道先生那時候在說謊,可我那時就想必須和先生一起守護教會。即使先生是勉強的也好,如果不是真的【為了大家】的話,那大家就太可憐了。”


    “確實,很奇怪。”


    牧生視線離開了ms,回應了一句。


    “恩,可笑的是,最終也沒能保護大家,還給大家添了那麽多麻煩……可是,就算現在處於同樣的狀況下,我還是會這麽想。”


    “是麽”


    “是的。因為我是個壞孩子……”


    “你不是壞孩子”


    客觀的來看是這樣沒錯。站在莉兒的立場,自然會偏向牧師的。莉兒一直都是這麽毫無戒備的,不顧自己的安危。


    “壞孩子也好,就一直這樣。”


    “這次也是因為詛咒?”


    莉兒低頭,睫毛長垂。身邊一旦發生什麽,她都會認為那是詛咒的結果,她看起來已經厭倦了這樣的事情。難不成,不,看來這次牧師的事情,她也以為是詛咒的原因了吧。


    “已經不會被詛咒了”


    牧生說著話,沒有看向莉兒。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今天晚上,詛咒就會被解開。”


    “哎?……”


    莉兒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牧生。


    “——完成啦”


    長出一口氣,牧生像往常完成作品一樣,很有成就感的笑著。


    1/144戰士,終於完成了。


    事實上,這樣是否就能解開詛咒,牧生也不確信,隻能賭一把了。


    這個想法,他是不會和莉兒說的。莉兒也很清楚似的,沒有追問。


    “走吧”


    “去哪裏?”


    “去你的庭院啊。”


    牧生站起身。現在的情況下,莉兒不能再繼續逃跑了,但是也不能在一直住在這裏。現在能做的事情就去完成它。


    “可以麽?”


    莉兒顯得有些不安。


    牧生想要鼓勵她。


    “你坐這個”


    他從書架上把那部反派的ms拿下來,mr-010遞給莉兒。


    作為交換。我乘坐剛完成的gat-105。


    “根本不能坐。”


    “這隻是心意。”


    “我知道,就是沒法吐槽。”


    莉兒唇角上揚。


    “你還真了解我。”


    “因為是你啊。”


    牧生有點欣喜。然後他開始在抽屜裏翻找,便攜電筒和手電筒各拿了一個,連愛用的工具箱一起都放到背包裏。還有,喝了一半的綠茶茶瓶也一起塞進去,那是幾天前在琴美家買的便裝型綠茶。


    吃了唯的麵包,拿著琴美的綠茶,還沒有裕貴什麽事,那就打個電話和他串供吧。


    “就說我今晚是在你家過夜啊。”


    “哎!牧生你今天外宿麽?你終於開竅啦”


    “開什麽竅啊。”


    “真不錯啊……事後告訴我經過啊。”


    裕貴似乎理解錯誤,不過隻要他明白,事先套好詞就行了。


    牧生的父母還像往常一樣在店裏工作。於是,他在起居室的桌子上留了張字條,說今晚在裕貴家過夜。最後把大岩先生郵件打印件放進口袋裏。


    牧生和莉兒出發了。


    身後是漸行漸遠的燈光,透過窗簾,越過格子窗戶的微弱燈光,喝醉酒的大人們間歇性爆發的笑聲,伴隨著2人遠去。


    2人向著教會行進的途中,話語越來越少。等意識到時,2人都已經沉默了。


    教會原本灰色的牆壁此時黑漆漆的,整個建築看起來龐大了很多。牧生隨手拿出電筒照著大門,悄聲地用鑰匙打開門鎖。


    “明明是回自己家,還要像做賊一樣。”


    “就是在做賊嘛。”


    黑暗中,人去樓空的舊房子愈加顯得古老。牧生用電筒照著腳下,輕輕地走著。地板發出低沉的聲音,莉兒也不說話,恐怖的氣氛彌漫開來。


    “庭院應該是在禮拜室裏吧。”


    “……恩,牧生你看到啦?”


    莉兒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混雜著回音。


    “大概,因為那裏太黑了。”


    “是麽。”


    莉兒從牧生身後走出來,推開盡頭的禮拜堂的大門。


    “這裏麵的滑窗一關,就算在白天也看不見裏麵的。”


    開關的聲音,隨後黑暗的室內被微弱的燈光照亮。


    “啊……”


    牧生看了室內的情形,內心一陣難過。榻榻米上,庭院被破壞的七零八落,慘不忍睹。


    紙花撕碎成片,空箱裏的溫室被毀壞,當作水池的玻璃碗裂成2片。玩偶們也是大多都被扯壞了。


    “是誰弄的……不會是你吧?”


    “不是”


    “你知道都被破壞成這樣子了?”


    漠然的點頭,莉兒麵無表情,在一堆被破壞的庭院前,冷靜的說著。


    “離開之前,先生著急地大發脾氣……但是,算了。”


    那種狀況之下,根本沒辦法的。莉兒壓抑著悲傷的情緒,拾起腳下被扯壞的紙片和假花的碎片。


    “怎麽能算了。”


    牧生也開始撿拾身邊的碎片。茶色的像點心一樣小巧的布狗。腹部破裂開來,黑色的眼睛卻像是在笑。


    牧生從背包裏拿出工具箱裏的膠帶,將小狗的肚子修補好。


    “把它修補好吧。中山”


    幸好,工具箱裏有粘合劑、刀具,剪刀和膠帶。這些都是平日裏做機模時很少用到,隻是作為工具而一起收集的。


    “我也來幫忙”


    “……”


    “你的詛咒,不是隻有完成庭院才能解開麽。”


    牧生把摔壞的散開在地上的箱子,按照原來的樣子重新折好。把溫室的殘片補齊後放回箱子裏。


    “這是溫室麽,都不像。”


    “將就一下吧……”


    “別哭了~快點收拾。”


    “恩”


    我喜歡牧生。莉兒似乎低聲說了一句。難道又是幻聽了。


    莉兒將mra-010放置在禮拜室的教壇上。牧生也把gat-105並排放在一旁。


    在這個沒有十字架,也沒有瑪麗亞聖象的教堂裏,隻有2個機體守護著作為操作員的牧生和莉兒。


    2人安靜地做了一會修複工作。玻璃做的水池,斷裂處平滑,隻要透明粘合劑就能修複。燈光經過一段時間,漸漸變的亮了。修複了各部分組件後,莉兒從教會的櫥櫃裏找出聖誕節用的裝飾品作點綴。庭院經過這番處理變得更加漂亮了。


    2人製作的庭院,和以前自己做庭院時的感覺完全不同。這次是2人的庭院。莉兒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自言自語著。


    “我說……有些事情想問你。”


    庭院的大致快完成的時候,牧生開口了。


    “我聽說。在你變的怪異之前一段時間,和被詛咒的時間,是同一個時間段。”


    莉兒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那時候發生了一些事情,你父母也被學校找來談話,之後不久你就被叫成惡魔了吧。”


    “你聽誰說的?”


    “鬆下還有和你同一個小學的那些人——”


    鬆了一口氣,莉兒緊張的臉上換上一副苦笑。


    “他們啊,又再傳播謠言了。”


    “謊言麽?”


    “是的。因為,我自己……對這些事情都不知道啊。”


    “……”


    “這不是很奇怪麽?自己的事情,連自己都不知道。”


    “是很奇怪。”


    牧生說完,一度無語。


    “那我問你別的事情——雖然之前我也問過你同樣的問題。”


    牧生扶了一下眼鏡,直視莉兒。


    “詛咒你的那個人,是誰?”


    “,……”


    “以前你也說過,這事情你說不清楚。”


    “我不說,是因為牧生根本沒辦法解。”


    “如果我說是魔王,你能相信的話,我就告訴你。”


    “……這個……”


    莉兒不語,牧生等了一下,沒等到後文。果然啊。


    “你……不會是連自己被誰詛咒了都不知道吧?”


    “……”


    “過去的事情,鬆下他們說的也是真的吧……”


    “我……”


    莉兒臉色突變,握緊了拳頭想要砸向庭院。


    “我沒說謊。我沒有說謊啊。”


    “啊,快住手。”


    牧生抓住她的手腕。


    “冷靜點。我不是責備你。別生氣。”


    不聽,不聽,莉兒拚命搖頭。牧生憐惜地想要抱住她,卻找不到恰當的時機。


    隻是多次將手放在她頭上和肩膀上。


    “沒關係”


    為了不讓她破壞庭院,牧生嚐試著移動腳步,再度深呼吸。


    “我說,你還記得麽,你第一次來我家時,我們說起過的,你很喜歡的那架ms的駕駛員的故事。”


    “……大概記得。”


    莉兒小聲回答。


    “那個角色,和你很像。”


    ——反派,很可憐的人。為了讓自己強大,而舍棄了記憶。


    牧生再次伸手安撫她,並將大岩先生的郵件拿給她看。


    前半部分省略,直接從投稿的不可思議事件的稿件引用部分開始。


    在這座城市南邊丘陵的某個地方,有一扇能用記憶做交易的大門。


    門的那邊有一座庭院。


    將記憶的一部分埋藏在庭院的某個地方,可以使你變得堅強。


    當你走出大門的時候,你埋藏的記憶和你所作的交易,你將全部忘記。


    在你想找回記憶的時候,你會遭受詛咒。


    “這個……”


    “最初看到這段的時候,我就覺得


    這應該和你有關。聽你說了過去的事情之後,更加堅信了。所謂的關聯不就是指這個麽。”


    據我推測,七八歲的時候,你大概遇到了什麽事。


    那時候,還不知道這個傳說的你,無意中跑進了那扇門。


    在那裏,忘記了痛苦的回憶,回來的時候已經變成堅強的惡魔了。


    所以,一旦你流露出善意的時候,堅強的那個你就給自己施加會被詛咒的意念。


    “那麽,那個庭院?為什麽我會認為,庭院完成之後詛咒會被解開。”


    “我們繼續看郵件的後麵,就能得出結論。”


    我不認為事情就隻是這篇投稿所講的這樣而已,這個謠傳應該還有後續。


    俗話說“害人反害己”,詛咒這回事,也是需要特定的場合和實現詛咒的要素的。


    更何況是根據交易而產生的詛咒,失去記憶隻是因為心被埋葬了,這對詛咒來說並不平等。


    所以必須存在一個打破詛咒,而使交易無效化的暗示。


    “所以,這個暗示的條件就是指完成庭院。”


    “但是,庭院何時才算完成,我都不知道啊。”


    “這個麽……”


    可能是參與了庭院的製作緣故,牧生似乎已經能明白,庭院到底缺少些什麽了。


    “這個庭院的材料,都和你的記憶相關的東西吧?而,你在門的那邊埋葬了一部分記憶吧”


    “那隻要去門的那邊一切就清楚了。”


    聽了她的話,牧生不住地點頭。以前的莉兒,是不是有做過不可思議的交易,或者是發生了別的什麽事情,這都不得而知。但是,他相信,在門的那邊一定能找到些什麽,那是解開莉兒的詛咒,完成庭院所必須的東西。


    “去麽?”


    “……我害怕,但是有牧生在的話,我去。”


    微明的夜色中,莉兒的瞳仁看起來比平時更大,牧生直視著她的眼睛。那是充滿信任的眼神。


    牧生一時間想起了淺井操的話。


    ——就算她一直是壞孩子,隻要牧生在身邊,她也一定很滿足了。


    他胸口一緊,又輕輕搖了搖頭,隨後站起身來。


    最終決定由mr-010來守護庭院,他們帶著gat-105出發了。


    剛走到走廊,牧生立刻頓住了。


    玄關的大門處。玻璃窗的那邊,有一個黑影——?


    “怎麽了?”


    黑影瞬間消失了。莉兒因為牧生高大的身形遮擋的緣故,什麽也沒看見。


    “沒什麽。”


    也許是眼花了。肯定是眼花了吧。不放心,牧生在背包搜索了一陣。拿出一把折疊刀和尖嘴鉗。猶豫了一陣。考慮到是防身的,他最終挑了尖嘴鉗,放進口袋裏。


    月亮更亮了些,空氣也更加清冷了。


    “門已經開了嘛”


    兩扇打開的門,輕輕在夜色中搖晃。枯萎的藤蔓和黑小的薔薇花苞掉落在地上。門扉和石頭的門柱仿佛黑色的,巨大的漩渦一樣。破碎的門燈隻剩下表麵的黑框。輕輕一推,鏽跡斑斑的金屬發出摩擦地麵的聲音,門開了。


    “我可以拉著你麽。”莉兒問。


    牧生沒說話,隻是伸手拉住她的手。莉兒立刻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指,她的手果然有些冷。


    門內前方是一段上坡路,兩側是不斷延伸的,像懸崖一樣直聳的牆壁。


    黑色的樹木和樹枝像是負重一般向下垂著。腳下的路似乎是人工鋪陳的,隻是一路上堆積著枯葉和垃圾,使步行更加艱難。時不時就有要滑倒的可能性。2人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著。


    “你來過這裏吧,這次可算是舊地重遊了。”


    “……可能……吧。”


    沙沙,不時傳來風吹動樹枝的聲響。莉兒縮了縮脖子,緊緊地握住牧生的手。


    前麵的路依然是上坡。


    “那是什麽”


    莉兒朝右前方指了指。牧生看過去,那邊是一個直立的石柱,上麵纏繞著垂下來的樹枝,樹枝像是在粗大的蛇身重壓下而下垂著,形成了一幅奇妙的景象。附近還有豎立著三根相同的柱子,有一根倒在地上。再前方的路有朦朧的月光普照,可以大致看見有已經腐朽的建築物。


    “這裏曾經是住宅吧……現在隻殘留了這些柱子和藤架。”


    也就是說,以前這裏曾經住過人。深沉的夜色,讓人無法清晰地辨認,建築物上攀爬著常春藤,在夜色中勾勒出更加龐大的輪廓。整個建築仿佛是從沼澤裏爬上岸的生物一樣,牆壁上4個黑漆漆的窗戶,如同4隻眼睛。


    “你想到些什麽嗎?”


    “沒有。好可怕——怎麽了。”


    牧生把手電筒來來回回地照了幾遍,莉兒更加害怕了。


    “啊,沒什麽。”


    “有什麽東西在這裏?牧生,剛才你在教會也是……”


    “別擔心,沒事的。”


    往前走吧,牧生牽著她的手繼續前行。身後有黑影移動的氣息,牧生確實感覺到了。他最終決定先不說。


    前麵的道路越來越狹窄,坡度也變得陡峭,。滿眼都是竹子、樹林以及峭壁。2人走的相當辛苦。牧生不禁想到7、8歲的莉兒真能走那麽遠的路麽?


    走過一個轉角,麵前有空白的提示板。回首來路,那扇大門甚至連剛才走過的廢墟都看不見了。之前那片延綿的景色簡直就像夢境一樣,完全消失了。


    “你累了麽?”


    莉兒的腳步稍有遲鈍。我沒事,她答道,伴隨著微微的喘息,果然是有點吃力的。


    走到這裏,高大的樹木中途消失了,視野一下開闊起來。這裏是四周被山環抱著的一片平原。


    四處開滿了水仙百合以及時令花卉。一片黃色,在這樣的夜裏不自然的盛開著。中心的一塊空地上有一座小木屋。可以看到木屋上方的一片天空奇妙的微明。


    “這裏是,庭院?”


    “我看更像是花圃。”


    牧生停下腳步,從背包裏拿出綠茶。想給莉兒的,但想到自己喝過的水杯,不方便。


    “如果有紙杯的話就好了。”


    “那就倒我手裏吧。”


    莉兒手心朝上雙手並攏的伸出。牧生朝中心倒了一些茶水。莉兒捧著靠近,就像捧起泉水一樣喝了幾口綠茶。這種場合之下,牧生不由地想這是那種程度的間接接觸了。什麽?正好對上莉兒投過來詢問的眼神。他慌忙裝作沒事地大口灌綠茶。


    “啊……!”


    “哇!“


    “呀?”


    突然視線一片黑暗,2人被一個黑色的東西襲擊了。


    牧生轉而將手裏的水瓶朝黑影扔過去。水花四濺。


    那一瞬,隻有一個念頭,敵人——敵人出現了。下一瞬,他就拉起莉兒的手,拚命地跑。


    “怎麽了……為什麽……?”


    不明白。這種地方,怎麽也不可能還有住民啊。難道會是流浪者麽。還是說,在這個不可思議庭院裏居住的什麽人,想要驅趕闖入者?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耳邊衝徹著在林中奔跑的聲音。前麵已經無路可走。牧生慌忙之中從反方向的樹林側麵逃走。他生怕燈光會暴露行蹤,連忙熄滅手電筒。幸好,月光明亮,眼睛一下就適應了黑暗。


    “牧生…”


    莉兒的聲音,牽著的手再次緊緊握著。沿著山坡一路奔跑,氣息紊亂。


    “怎麽了。我們會被殺麽。”


    “不知道。萬一有什麽事,你自己先逃。”


    “說什麽傻話。我一個人在這種地方,怎麽逃得出去。


    ”


    她生氣的叫著。似乎在說不需要你擔心我。


    好吧。


    “但是,你不是逃出來過麽。”


    “哎?”


    “以前啊,你進來之後,發生了一些事情,最終又走出去了。”


    “哎——可能……”


    莉兒迷茫地停滯了一下,連帶著牧生也停了。


    “還是說,先前你沒逃跑?也沒人追趕你?”


    “這個麽——”


    “危險!”


    啊,隨著一聲大叫,牧生為了保護莉兒,被一個黑色的沉重的東西撞飛出去。手腕和肩膀一陣麻痹,不能動彈。


    “牧生!牧生!”


    那團黑色的東西立刻站起來,這次當真朝牧生襲擊而來。牧生拿出口袋裏的尖嘴鉗。


    我真是笨蛋啊,當初放折疊刀就好了。


    但是,現在的狀況,為了保護莉兒也隻能拚了。幸好對方也是沒有武器的——。


    “啊!”


    脖子被敵人掐住了,牧生拿著尖嘴鉗朝對方手臂刺下去,想讓對方退縮。


    “切……”


    然而對方放開了手臂,立刻又一腳朝牧生麵部踢過來。一陣亂毆和亂踢。


    真疼啊。可惡。疼痛又憤怒的牧生全身蜷曲,拚命想著反擊的辦法。


    啊,牧生大叫一聲,原本縮成一團的身體突然伸展開,憑著感覺將尖嘴鉗朝那人扔過去。


    “呃……”


    敵人低叫一聲。鉗子尖端正中目標。對方受傷了吧,直覺告訴他應該沒錯。那團黑色滾到地上。牧生用力地踢下去。


    “不要!牧神!不要,快住手。”


    “哇……”


    莉兒突然衝出來,緊緊地抓住他。


    “會被詛咒的。牧生也會被詛咒的……”


    什麽?


    莉兒渾身顫抖。可是這種狀況下,2人都很危險啊。莉兒除了拉住他,又從一旁抱住他。將他拉向一邊。


    “會被詛咒……”


    莉兒依然自言自語地念叨。隨後放開他,回複到原先的姿態。牧生重又握住她的手。


    ——被詛咒


    什麽?


    ——因為她是壞孩子,所以沒用。


    居然能逃到這種地方來。那就這樣。你不聽話的話,隻好這樣做了。


    “呃……”


    牧生頭腦中閃過一些沉重的意念。他搖搖頭想將這些聲音趕出去。


    它們卻頑強的和牧生產生了共鳴。像那個夢境一樣。他和中山在同一架ms上,拚命地和敵人戰鬥著。駕駛員是他,和他一起在ms裏的中山……?


    “必須逃跑……已經不行了,把我丟下,你快逃……”


    莉兒斷斷續續的聲音,像被黑暗吞噬一樣漸行漸遠。


    “等一下,別走。”


    牧生一把抓住她,在身心還不協調的情況下,又繼續逃跑。


    ——必須跑……不然……我和莉兒……莉兒她……


    嗬,嗬,嗬。


    頭腦越來越熱,可以聽到自己胸腔內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


    而身體跑動的感覺就像ms一樣機械僵硬。


    我還能跑。


    牧生一刻不停,他最擅長的就是長距離慢跑了。


    依然是上坡路。兩旁像遊廊一樣豎立著一排排小木樁。


    ——會生氣的……弱小的莉兒……也想被人疼愛,想當個普通的孩子、不行呢莉兒。


    走在前麵的牧生仿佛能聽到莉兒的心聲,或者說是她的心聲指引著他朝某個地方走去。


    牧生明白,這個在逃亡的,恐慌的心聲,不是牧生,也不是被叫做基拉——惡魔的莉兒。那是很早之前,同樣在這條路上逃亡的年幼的莉兒。


    ——沒有……明明喜歡我的……為什麽……


    誰在呼喚。是誰。


    被你埋藏掉的,用來和詛咒做交易的記憶,到底在哪裏。


    牧生心底不斷的呼喚著。


    一路奔跑的頻率、炙熱的氣息、緊緊握在一起的雙手,似乎2人永遠也不會分離。


    ——……求求你……媽……


    牧生楞了一下。


    那個詞,是從來也沒聽莉兒說過的。


    ——媽……媽……


    ——莉兒……莉兒的……喜歡莉兒的、媽媽和爸爸……


    “是你媽媽麽?以前遭遇不幸的,是你父母麽?”


    “——恩”


    突然,莉兒像被切斷電源的一樣,定在當場。


    全身無力,一動不動。


    為了支持搖搖欲墜的莉兒,牧生也停下來。


    “嗬……”


    沐浴在風中。


    身心的熱氣漸漸消退。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跑到了山上。


    月亮懸掛在身後的上空,腳下是低伏的草地。眼前是一片寬廣的,城鎮的夜景。


    廣袤的草地是一片深沉的墨綠色,同樣色彩的又長又高的芒草,隨風飄搖,不時地顯出銀色的穗子。


    一片靜謐。夜色下遠處的燈光如同花朵一樣零星的盛開。清風帶著河水的氣息。


    “是庭院……”


    “恩”


    大自然中,醒目地聳立著一個高壓送電線的鐵塔,上麵有2盞紅色的引導燈,遠看就像庭院守護者的眼睛一樣。


    明明是第一次來,卻又讓人如此懷念。


    莉兒放開了牽著的手,緩緩走向下麵的草地。


    “我想起來了……”


    帶著河流氣息的風中,莉兒像被誘惑一般前行。牧生緊隨其後。


    “在這裏埋葬的……我的記憶……並不愛我的爸爸和媽媽……”


    ——七歲的時候。


    從小就隻見過一、二次的媽媽,和一個陌生男人一起來到教會。


    媽媽和這個了不起的爸爸結婚了,所以你就是爸爸的女兒了,媽媽說。雖然一直以來,媽媽都不在你身邊,沒有撫養過你,但是今天開始,我會很寶貝你。


    我好高興。一直盼望著這一天的到來。


    可是……


    “媽媽原本就是心靈脆弱的人。現在我已經知道,當初她是被人騙了才生下我的。看到我,她就想起自己那段不堪的經曆,最後終於受不了,把我丟給奶奶,自己一個人走了。”


    可是,媽媽喜歡的那個【爸爸】,是某個奇怪教會的講道人,他說自己是被宇宙的光之神選中的人,擁有創造世界的能力。除了媽媽以外,還有好幾個像妻子一樣的女人。


    然後媽媽對我說【你會從爸爸那裏得到力量,成為光之神的隨從之一。向教會的其他人宣揚爸爸的能力。】


    “雖然很害怕媽媽的奇怪舉動,但這樣總比沒媽媽強。教會裏大家都是平等的,不會被欺負,也不會被疼愛……因為我對誰來說,都不是特別的人。”


    莉兒夢囈一樣的話語,轉瞬便隨風而逝,消散在廣闊的庭院裏,牧生深深被她悲傷感染著。仿佛親眼看見了她的那些往事。


    之後,她遵從父母的安排,說一些奇怪的話語。成為宣揚父親神跡的道具,靠著這些神示,漸漸在教會有了立足之地。成為傳達神示的巫女時,她隻是一個年僅7歲的,幼小的女孩。


    “然後……有一天,媽媽把我丟進一個巨大的水槽。莉兒如果是被光之神選中的人,就應該和爸爸一樣,在水中也能正常的呼吸——爸爸的那些妻子們這樣說,讓我們看看你的能力吧。”


    好過分。


    莉兒在庭院裏想起越來越多的記憶,牧生不忍心打斷。


    “可是,我不行……快淹死了,意識也


    沒了……醒來的時候,聽見床前爸爸的妻子們和媽媽的談話。”


    ——根本沒用。這孩子,不行。


    ——對不起。再給我一次機會試試吧。


    “從那時起我就明白了,我很需要媽媽,可是媽媽想要的不是我,是爸爸的力量,以及能傳達光之神的神示的孩子。”


    “那樣的父母不要也罷。”


    “就算是那樣的父母,也還是我的父母。”


    莉兒顫抖的聲音。


    “可是,先被拋棄的是我……當初認我的時候那麽高興……為什麽最終會被他們討厭?我對誰來說都不是特別的存在。”


    莉兒沉浸在當時的回憶中。


    “……嗚嗚……”


    她痛苦的彎下身子,順勢跌倒在草地上。


    過了一會。在那一小段的時間裏,她流著淚水,歎息著,在庭院中小聲地飲泣。


    “中山”


    牧生在她身旁蹲下。


    既漂亮又聰明的莉兒,如此讓人憐愛的莉兒。


    她像一隻受了傷的貓咪,渾身顫抖著,氣息微弱。牧生輕輕的撫摸著她低下的頭。好一會,她才有所直覺地抬頭。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就算我是壞孩子,就算我被詛咒了,牧生也沒有舍棄我。


    你從來都沒有對我說過:想解開詛咒,請幫我解開詛咒,類似這樣的話語呢。


    “夠了。你不用勉強自己再去回憶痛苦的事情。”


    就算不能完成庭院也好。反正,肯定完成不了的。


    想4人永遠在一起的唯的願望,堅守著和裕貴的約定的小暮的願望,都是實現不了的願望。可是,保持著那個願望,留一個念想,不也很好嘛。你的庭院也是,就讓它那樣停留在那一刻。


    “永遠,也不能完成的話。我會永遠陪著你,繼續製作庭院。”


    “……牧生”


    從她抬起的臉龐,沾著淚水的黑色的大眼睛裏,牧生看到了一彎亮月的倒影。


    “回家吧。”


    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抓住她的手,一把拉起來。誰都沒有說去哪裏,2人就這樣緩緩地向山丘走去。


    “小時候,有做到過這樣的夢。”


    城鎮的燈光就在不遠處,他們看著那些燈光爬高。牧生隨口說著想到的一些事情。


    “天色很黑,空氣有些寒冷。不知道在什麽地方,追趕著某人的背影。那種感覺,讓人有點懷念。”


    “……恩”


    “你有過這種經曆嗎,夢裏總有一個人,那人在現實中怎麽也想不起來,隻是醒來的時候隱約覺得那是個很重要的人。”


    “我有這種經曆。”


    “現在也是那種感覺。”


    話說,或許從最初認識莉兒的那天起,這種意識就經常出現在夢中也說不定。夢境過幾天就會的忘記,隻是對她的心意,肯定不會改變。


    “牧生,我……”


    地勢突然變矮了,城鎮裏的燈光也消失了,隻能看見覆蓋著瓦片的一排排的屋頂。


    白色的街燈。無人的空地。木樁連著一片鐵絲網。


    “難道我就隻能當祭品而已麽。”


    空地的一角,有2組桌椅。一組是白色塑料製的,另一組是纖細鐵腳製的桌椅。


    “讓人難以忍受。”


    椅子那邊有一間陳舊的像農舍一樣的麵包屋。沒有一個人,店門大開。凳子上方有一個燈泡、微弱的燈光照亮麵包屋。


    “所以,我砸了光之神的神像,逃跑了。”


    “……是麽。”


    麵包屋的前方是堤壩。常年奔流不息的河水的氣息,越來越近。


    “據說,那個神像是爸爸和爸爸那幫人力量來源。被叫做元神,供奉著。所以,我想砸了元神的話,神的力量消失了。媽媽或許會變回愛我的那個媽媽……逃跑之後,在教會裏等著,或許媽媽就會來接我了。”


    ——媽媽來接你了,和爸爸一起。


    “都是你的錯,害我被你爸爸罵,爸爸也被神懲罰了。所以,把你命交出來吧,代替爸爸和媽媽向神謝罪吧。”


    “……”


    “那時候的他們,根本不是爸爸和媽媽。我好害怕,也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隻有逃進那扇鑰匙已經壞了的大門裏……可是,媽媽他們一直在後麵追我……”


    “好可怕”


    “恩”


    ——他們抓住我,從後麵勒著我。脖子被他們的胳膊勒著。


    反正,媽媽已經不要我了,我死了也好。當時是這麽想的,可回過神的時候,我朝他們手臂上一口咬下去,逃跑了。


    血的味道在口腔裏蔓延。


    “你不會是剛才看到我和那東西廝打的情形,才想起了以前吧。”


    這樣說,或許襲擊牧生他們的黑影,難道會是莉兒那段可怕的回憶裏滋生出來的東西……“我一直


    逃,爸爸媽媽就在後麵喊。“


    ——可恨的孩子,我詛咒你。詛咒你到死,不,你是連死了都沒價值的壞孩子。你是惡魔。


    “從庭院裏跑出來的時候,耳邊一直回響著那些話。”


    獨自一人遊走在黑暗的庭院裏,極力壓抑自已的情緒……已經,全部,整個一顆心都埋葬在這裏,然後,全部忘記。


    手牽著手,2人爬上夜晚的堤壩。


    “後來”


    風又帶來一陣涼意。黑色的水。風中搖晃低伏的草地。夜色裏的河流。


    莎莎,嘩嘩。流水的聲音。


    河流對麵,是有燈光的城鎮。


    綠色的霓虹燈,遠處高速道路上桔黃色的照明燈,連綿的公寓大樓,急駛過大橋的車燈,紅色的反光鏡。


    莉兒細長的手指,漸漸溫暖。


    “我……“


    不知為什麽,即使不說話,他也能聽見莉兒的心聲。那個幼小的莉兒。渾身疲憊,唇角帶著血跡,看著眼前的河流和燈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向河裏。進入水中之後,人就開始上浮,她開始不知所措。


    現在,她隻能看著對岸,內心被牽引著,想要過河——、


    “你一個人,沒辦法去那邊吧。”


    牧生聆聽著她的心聲,順口說了出來。


    “那時候的你隻是個7歲的孩子。”


    “現在的話,你認為是時機過河了?”


    “現在的我能過去的。”


    河流的附近,有一個小型的木質碼頭,那裏停靠著一艘白色的小船。


    年幼的莉兒一個人無法上船,更不知道劃船的方法吧。


    如今,有我


    在你身邊。


    他們走下石階,越過草地,走向停靠在堤壩旁的船隻。小船被栓在木樁上。他們解開繩子。


    牧生先上船,接著伸手拉莉兒上來,讓她在船後方坐穩。自己則扶著船身,麵向她坐下,稍稍調整了一下位置,緩緩地出發了。


    “動了”


    纖細的腳向前移了一步,稍有不安地抓著船身。莉兒看著牧生和他身後的燈光。


    牧生安靜地看著她被風吹起的短發,尖尖的下巴,漂亮的脖頸,以及她身後的上空白色的月亮。流動的河水倒映著月亮,閃閃發光。


    多麽安靜的河流啊,此刻,靜謐地隻能聽見船槳劃水的聲音。


    水麵上,隻有牧生和莉兒兩人。


    莉兒埋葬的回憶,全部都被喚醒。


    即使沒有完成庭院,今晚的經曆也算是個句點了吧。


    這就是解開詛咒的關鍵所在了,這座謊言的庭院就是她最終的回憶了。


    最後的回


    憶……


    牧生劃槳的動作停滯了。


    “謝謝”


    莉兒平靜地,耳語般的話語。


    “有牧生在身邊,真是太好了。”


    “我隻是……”


    “太好了。”


    莉兒輕巧地移動身子,觸碰著牧生的膝蓋。臉向他靠近。白皙的皮膚,堅定的眼神,如此漂亮的臉。


    “……中山”


    他似乎已經明白了——下意識地想逃避她即將說出口的話語,牧生最終也沒能叫出她的名字。


    她低斂著眉眼,似察覺到了牧生的心意,扯出一張略帶漠落的笑臉。


    “過了河……就是終點了。”


    這個夢一樣的夜晚,不可思議的庭院。


    “


    恩”


    果然,最後隻能是這句話麽。


    然後。


    “再見了”


    “……”


    真讓人羞愧,此刻,他的心像被拉扯著一樣疼痛。


    夢幻般的夜晚,河的對岸的,果然隻有覺醒後時間麽。


    “這不是,永別的再見吧。”


    “不是永別”


    我們都有各自最終歸屬的地方……隻要你記著今天的事情,我們總會再見麵的。


    “我不會忘記。”


    “恩”


    或許,像這樣兩人能敞開心扉的機會,以後再也不會有了吧。


    兩人都心知肚明一般,誰也沒有說話。


    “可以再靠近一點麽”


    她說著又移動了一下,斜靠著坐在他身邊。


    被風吹起發絲碰觸他的臉頰和肩膀,她的呼吸傳遞到胳膊上。


    好溫暖。


    牧生看著靠在他肩頭的腦袋。一種屬於莉兒的香甜的氣息。讓人陶醉。


    牧生突然有想哭的衝動。


    在天亮之前,在夢醒之前,直到最後的一分一秒,他都想如此安靜地和她待在這裏。


    第二天,河對岸的淺灘上停著一艘小船,漂浮著。


    陽光透過雲層照下來,漂浮在水麵上的小船裏,有一個小小的機模,原因不明地被放置在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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