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外交生涯中顯露出來的靈敏聰慧讓陸小曼名聲大漲,北京社交界上層場所聚會往往會請她出席,愛屋及烏,連她能吃的父親陸定被人請的頻率都多了不少——無非是想讓他帶上女兒。


    當時北京流傳著這樣的段子,誰家組織開party要是把陸小曼請來了,主人就會覺得倍兒有麵子;若是沒請到,來賓就會認為主人混得比較差。暗中滋長的攀比之心,讓達官貴人都以與陸小曼的父親陸定關係親密為榮,陸小曼也因而與上海名媛唐瑛並稱“南唐北陸”。


    年紀輕輕的少女習慣了被追捧、簇擁,未免是好事,陸小曼的婚姻悲劇因而潛伏,她太迷戀眾星捧月的感覺了,以致社交與婚姻發生衝突的時候,她都是選擇了前者——對兩任丈夫俱是如此。


    1922年,陸小曼已經19歲,到了女大當婚的年齡,到陸家提親的人簡直把門檻都要踏破了,對方不是名門就是望族,送給陸定的禮物也是相當高級,知道他能吃,塞北的鹿茸、東海的扇貝、江南的黃魚、西域的駝峰都是成箱成櫃地運來。


    不過陸定可沒被這些糖衣炮彈給迷惑住,他很瞧不起“富二代”,覺得那些公子哥兒基本上都遊手好閑,沒前途,即便拎出幾個有點才華的,也是喝花酒捧戲子的主兒。陸定想給小曼找一個嚴謹、忠誠,而且有著光輝前程的如意郎君。


    左挑右選過了許久,終於出現了一個合適人選,那就是王賡,陸小曼的第一任丈夫。


    說到王賡,不得不多寫幾筆。後世多同情徐誌摩,將出身軍旅的王賡塑造成一個丘八,還有以訛傳訛說王賡“拔槍威脅徐誌摩”之類的鬼話。其實王賡一直當徐誌摩是鐵哥們兒,隻不過詩人不太厚道,搶了兄弟的老婆——徐誌摩橫刀奪愛的時候王賡正在孫傳芳手下做事,擔任五省聯軍總司令部參謀長,那孫傳芳素有“笑麵虎”之稱,吃人不吐骨頭。王賡若是隨便安排兩個痞子兵,幾顆子彈就能把詩人解決了,看你怎麽寫出“悄然揮袖去,小攜一片雲”之類的詩,北洋割據亂糟糟的世道,軍閥殺個把人還不跟玩兒一樣?可人家沒。這胸懷,放眼天下誰比得上?


    其實王賡祖上也當過大官,隻是到了他這一代家中敗落。他出生於1895年5月15日,從小便刻苦學習,期望重振門庭,1911年從清華大學畢業被保送美國留學,先後在密歇根大學、哥倫比亞大學、普林斯頓大學學習,1915年獲普林斯頓大學文學學士學位,又到西點軍校攻軍事——王賡人讀的精英班隻有五個人,幾個哥們兒情同手足,大哥便是艾森豪威爾,第二次世界大戰歐洲盟軍統帥,美國第34屆總統。


    1918年6月,工賡以全校第十名的優異成績畢業回國——如此優秀,並出身於普林斯頓和西點兩座學府重鎮的中國人,在20世紀初僅此一例。在國外學習了八年,而且是由最優秀教育係統訓練出來的王賡,剛回國就受到各方麵的“青睞”。適時一戰結束,“巴黎和會”需要留洋的軍事專家協助爭取中國的權利,王賡被政府聘為“巴黎和會”中國代表團上校武官,兼外交部外文翻譯。


    在法國的時候,王賡認識了在“巴黎和會”外圍呼籲、為國爭權的著名民間代表梁啟超。梁啟超很欣賞他的人品和才華,收其為弟子。歸國後,王賡升任航空局委員,1921年升職成了陸軍上校。割據四方的諸侯都想把王賡召人麾下,奉天的張作霖、江西的孫傳芳等屢次重金相邀——各種勢力都想“搶”,對他的糟蹋也由此開始。


    最厲害的一“搶”,應該是陸小曼的父母,當友人將王賡介紹給陸定和吳曼華時,有人如此描繪丈母娘看女婿:“小曼之母,看到有這種少年英俊……說這窮小子將來一定有辦法,雖是王賡年齡長陸小曼七歲,但並無大礙,毫不遲疑地便把小曼許配了他。”


    王賡本人相貌英俊談吐不俗,而且絲毫沒有紈絝子弟的不良嗜好,與陸小曼的婚姻是典型的才子佳人型——王賡家境差一些,屬於超級鳳凰男,不過小夥子自身優秀,以嶽父的財力、社會地位作鋪墊,假以時日成就一番事業想必不難。而陸家也買到了一隻潛力股,王賡會給他們帶來不盡的榮華富貴。


    女婿家窮一點不要緊,人品好、有前途是最重要的,因此結婚的一切費用幾乎都由陸家承擔。陸定大張旗鼓,將婚禮定在“海軍聯歡社”舉行,其儀式之浩大,場麵之闊氣,轟動京城,當時的報紙登載:“光女儐相就有九位之多,除曹汝霖的女兒、章宗祥的女兒、葉恭綽的女兒、趙椿年的女兒外,還有英國小姐數位。這些小姐的衣服,也都由陸家定製。婚禮的當天,中外來賓數百人,幾乎把‘海軍聯歡社’的大門給擠破了。”


    19歲的陸小曼風風光光地嫁了,讓女伴們豔羨不已,王賡可是那種“倚馬靠斜橋,滿樓紅袖招”的超級型男,兼具坐懷不亂柳下惠的品質,怎能讓人不生妒忌?


    可對陸小曼來說,未必是幸運。


    既然已經嫁人了,外交工作的職務就不能再擔任了,誰家有本事的男人願意自己的老婆拋頭露麵招蜂引蝶?妻子隻需要相夫教子就夠了,老公有本事,咱又不缺錢!


    陸小曼接受的是現代的西式教育,“男女平等”的思想已經深入其心,況且在交際圈子裏風光多年,讓她成天待在家中實在是憋得難受,她曾在日記中寫道:“她(母親)看來夫榮子貴是女子的莫大幸福,個人的喜、樂、哀、怒是不成問題的,所以也難怪她不能明了我的苦楚。”


    也就是說,小曼同學需要自由,需要激情,要飛得更高。


    王賡在美國待了多年,生活中一絲不苟遵循著軍校習慣,工作和休息都分得清清楚楚:周一到周六是工作日,絕不娛樂,每天早出晚歸,在家裏除了吃飯看書就是睡覺,根本不會帶新婚燕爾的妻子出去逛街兜風。《徐誌摩與陸小曼豔史》中講道:“這位多才多藝的新郎,雖然學貫中西,卻於女人的應付,完全是一個門外漢,他自娶到了這一如花似玉的漂亮太太,還是一天到晚手不釋卷,並不分些工夫去溫存溫存,使她感到滿足。”


    想想陸小曼也真夠鬱悶——被捧慣了的美人兒,嫁給了一根不懂風情的木頭。


    如果僅僅是物質需求,王賡完全能夠滿足陸小曼,亂世中的軍人可比詩人弄錢方便多了。隻可惜陸小曼是新思潮培養出來的才女名嬡,既要物質又要精神,魚與熊掌兼得。


    婚後的陸小曼覺得跟丈夫沒有共同語言,經常莫名其妙地壓抑,她在日記中寫道:“從前多少女子,為了怕人罵,怕人背後批評,甘願自己犧牲自己的快樂與身體,怨死閨中,要不然就是終身得了不死不活的病,呻吟到死。這一類的可憐女子,我敢說十個裏麵有九個是自己明知故犯的!她們可憐,至死不明白是什麽害了她們。”


    陸小曼想做一個新時代的新女性,解放自己,從廚房廳堂裏走出來,於是她不管丈夫高興與否,經常與一群小姐太太們一起出去吃飯、打牌、跳舞、唱戲,將夜生活過得相當豐富。


    王賡雖然不能常陪伴妻子,但對她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態度很不滿意,常常勸她不要出去,免得把身體搞垮,其實更重要的是不願意她過於招搖。結婚不到半年,兩人便屢屢發生爭吵,分歧口甚。


    不過在另一則資料裏還有一種說法,那是陸小曼晚年的學生、篆刻家王亦令寫的《憶陸小曼》,裏麵為陸辯解說:“有一件事小曼親口告訴琴(王亦令的妻子),今天為了證明陸絕非生性浪漫,喜愛風流的人,不妨把它公開。她初嫁王賡,雖出於父母之命,但也並非違背己意。……後來破裂的原因,正是由於王賡體力過人,可以整夜貪歡,而陸小曼覺得無法適應,遂告仳離。”


    王亦令與陸小曼交情幾十年,他居然說二人鬧別扭是因為王賡對房事過於熱衷而陸不堪其擾,根本不是陸貪玩成性,不過斯人已逝,外人更難辨真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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