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曆不明、張開大口咬著我大腿的肉食獸,有著殘酷的表情、殘虐的雙眸,以非常不悅的“怎樣、輸了吧?”的表情抬頭看著我。那個像汙泥般,但確實是頭野獸的惡臭生物,打算把我整個人吃掉,從腳底到腰到腹部,一一被吞食咀嚼掉。


    我束手無策地看著它,對於鮮血飛濺,對於慘叫聲,對於肉食獸猙獰的獵食行為投以冷淡的眼光。盡管流血的、慘叫的都是我,但意識卻不知為何十分曖昧模糊,連痛覺都好像不是自己感受到的,而是他人的苦痛一樣。對於那個他人,我好像隻是覺得看起來真痛真苦,卻隻是袖手旁觀。


    沒事嗎,我?別死。要活下去。不可以被吃掉。加油加油。


    吵死了。我要死要活跟你沒關係吧。給我閉嘴吧——我。


    這個我,你才閉嘴吧。看著被吞食的我,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然後說出如同旁觀他人的話。


    “你已經被吃掉了。”


    從我的肩膀以下,已經完全被肉食獸吞進胃裏了。


    “被那個怪獸吃掉。就跟——跟姐姐一樣。”


    ……就在旁邊。


    死了還很美——姐姐的頭顱正在旋轉著。我不覺得恐怖或惡心,隻是模糊地盯著看。自己的骨頭被輾碎時的聲音好大,接著是肉被撕裂扯碎的聲音。


    “這個怪物——叫做什麽名字?”


    被吃掉的我,至少想知道加害者的名字,所以就問了。


    “死?”


    姐姐害怕的怪物。


    “愛?”


    姐姐追求的、我所追求的。


    殺了姐姐、扭曲了我的最凶惡的怪物。


    “還是說——”


    還是說——


    其他的話——還有什麽呢?


    對自己的話抱持著疑問的我,這時終於發現了自己正戴著麵具。被吃掉的我裝出一副嘲笑著蠢笨的臉的我,笑著說,終於發現了嗎?真是笨蛋——


    “……”


    再糟不過的夢了。


    我自覺從冷汗中醒來,看到人在床上、在我身旁,以觀察地麵螻蟻的姿勢和眼神低頭看著我的麵具人。接著是一陣子的沉默。我累得說不出話來,而她本來就不說話。從月亮般圓潤的麵具背後,隻是靜靜地看著我。


    早起的鳥兒叫得跟笨蛋一樣。


    我在自己安靜的房間裏,放逐了所有多餘物體、隻剩自己的世界裏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麵具人,一天的失敗開頭讓我想重新來過。這是什麽幻覺啊。明明是幻覺,還死盯著觀察著別人。


    我生氣了,決定視而不見,繼續好好想想剛才夢到的,像是恐懼的小學生夢到令人不快的夢。不過被那個麵具人一嚇,夢境的內容幾乎都忘光了。感覺好像吞了無法消化的東西一樣,胃將要漸漸爛掉的奇怪感覺。


    “真無聊。”


    閉上眼、深呼吸,我急於掙脫令人不快的感覺。終於轉為雖未完全消失但好一點的感覺後,我再次睜開眼。


    那個麵具人,隻是以完全不帶感情的眼神低頭看著我。


    不知為何我沒移開視線,開始思考關於自己討厭的感情一事。


    為什麽——為什麽會變得這麽不舒服呢。算了,我已經算是慢性地做惡夢了,像今天這樣也不算什麽了不起的。


    在煩人的遊樂園騷動的隔日,跟山野同學說了一會兒話之後,他不知為何拚命地道歉,掛掉電話之後,我也因為無法掌控自己現在的思緒而覺得煩悶。山野同學有種所有事都由我決定、由我守護你、由我給你,所以你隻要安靜地當著漂亮娃娃就好了的感覺,卻讓我感到很厭煩。就算我是娃娃,也是個被詛咒的娃娃,既不會一直漂亮下去,擅自動手的話也隻會落入不幸。


    我歎氣著,將視線朝向窗戶。


    因為起得太早,窗簾背後的天空還是一片深藍,像是撒上鱗粉的妖精般的月亮,在天邊閃耀著。


    月亮啊、月亮啊。地球的氧氣太少了。


    “真難過……”


    胸口悶悶的,無法好好呼吸。應該不是怪病。我雖然看起來弱不禁風,其實是個健康寶寶,所以應該是精神上的問題吧。真是的——我明明想活得與煩心無關、平穩無事的啊。


    山野同學能了解我的心情嗎?不玩奇怪的遊戲、別享受那種遊戲,隻要好好看著我的,這種讓人不舒服的感情。他應該不懂吧。他已經不再想著我了吧。他隻想著要在眼前的遊戲中得勝,而我的事則淪為其次了吧。


    這實在——是令人愉快的感覺。


    或許,是我太過崇拜愛或感情也不一定。也許他不是這麽美好、光輝燦爛的,而是更加殺戮現實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不喜歡。我覺得這樣不對。我真正想要的,不是情人、不是說愛我、也不是金錢或禮物,而是更根本的東西。


    我想要愛。我想要戀情。這樣呼喚著的我,好像是愚蠢的小動物一樣。


    但是——山野同學,真的,這是不一樣的。


    “……真無聊。”


    完全沒有意義的自問自答。我就是這樣的個性嗎?應該是更輕易地拋棄掉討厭的東西,對於拋棄的東西完全不屑一顧的人才對。


    真不像你啊,竹宮輝夜。


    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但是,若想逃走的話——這是不行的。”


    這是什麽討人厭的笨蛋台詞啊。但卻在我心裏留下深刻印象。


    是啊。逃避的話,不知哪時才能解決。要讓一件事終結,得要自己主動才行,光是隻有希望,願望並不會達成。在這個眾神已死的謊言之月上,要讓自己的願望實現,就得成為猙獰凶猛的肉食獸。


    “……”


    麵具人以悲哀的眼神看著我。有什麽不滿嗎?還有其他的辦法嗎?有的話就告訴我嘛。若是有不需傷害任何人、不需失去任何人的夢幻方法的話,就告訴我嘛。哼,明明就做不到。消失吧!給我消失。


    在我呻吟時,她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發。


    對於那種似乎在記憶裏溫暖觸感——


    “真無聊。”


    我討厭。對於所有的事。特別是,對於自己不知為何哭泣一事。


    ——————————


    因為風很陰冷,我立起了披在身上的衣領。今天很難得的是這種氣溫,想讓正午的陽光溫暖一下身體。我一直發呆到中午,終於煩惱得憂鬱起來,衝動地跑出家門。


    最近的空氣像是摻了毒,每次呼吸都讓肺啊胃啊覺得不舒服。近來持續氣候異常,這顆星球應該也差不多會被整個毀滅掉了吧。


    隨便,我無所謂。就算變成那樣,隻要咚一聲地飛到月亮上,一直在那裏生活就好了。在那裏我可以比任何人都還坦率地呼吸,還可以低頭看著受苦的人們,嘲笑他們實在很奇怪。


    啊啊——真是的,一個想去月亮的畜生。


    看著天空。


    因為受到強烈的太陽幹擾,讓我看不到我深愛的月亮。


    大步大步地走。大步大步大步地走。越過公園、穿過商店街,隻是毫不動腦的擺動我的腳。目的地已經決定了。為了擺脫這個狀況,我決定采取行動。總是沒有幹勁的我,罕見地決定主動采取行動。


    結果會如何,我也不知道。就像川島學長那時一樣,我搞不好又會被男人打。


    那也沒關係,我無所謂。隻要沒被殺掉,不管是踢是打我都能忍耐。隻是現在這種完全無視於我的人格變成遊戲的獎品的情況,我真的無法忍受。


    抬頭看著位於微暗處的公寓,我隻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走去那裏有點遠,如果有自行車就好了,但因為總是沒騎,所以我也


    沒有自行車。


    忘了入口在哪裏,讓我找了一下,終於在自行車停車場的後方這個不知道為什麽那麽難找的地方找到玄關大廳。這個停車場看起來像是後來才蓋的,但因設計失誤而遮住了入口。反正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做自行車停車場,所以才勉為其難吧。


    怎麽會這樣,花時間想這麽無聊的事情。好了——就走吧。反正又不是要去互砍,沒必要一定要逞強。


    我在大廳正麵設置的對講機按下了印象中的房號。這是輸入號碼後若未經住戶允許就無法進入的係統。從我這裏可以看到的牆壁,低矮得即使連我都翻得過去,可以說完全沒有保全對策。算了,這隻是一種形式吧。


    等了一會兒之後,從機器中傳來奇怪模糊的聲音。


    【……啊。】


    “海藤同學,你應該要問一下是誰吧。”


    一點也沒變。


    這裏的住戶——海藤同學發出了有點驚訝的聲音。


    【……竹宮?真、真是稀客。】


    “嗯。我可以打擾一下嗎?”


    【啊——】


    海藤同學發出的聲音好像是在考慮什麽,最後還是發出了猶豫的聲音。


    【嗯——啊、不過,不——算了。】


    到底是怎樣啦。當我覺得有點煩時,自動門毫無預警地打開了。這應該是說可以進來吧。


    真是的,雖然用語言什麽都不能傳達,但不用語言的話就完全不能表達了。好好說話吧,海藤同學。


    唉,如果不想說謊的話,就隻能變得像海藤同學那樣了。不過,其實說謊好像也沒這麽糟糕,而且我想幹脆地說話。但是像我這樣不但隻說謊,而且是無意識地說謊的人,其實是很糟糕的。


    人際關係真難啊。我可以理解為什麽每年都有這麽多人因會煩惱這些事而生病或自殺。


    我搭電梯上了四樓海藤同學的家。老實說我什麽都沒想,而且覺得很麻煩,現在就想立刻回家了。


    可是——電梯無情地直達四樓,我的身體就像傀儡般晃到海藤同學家。不論是等多久,我仍然腦袋一片空白。可以完美地結束的方法隻有一個,因此我按下了門前的對講機。明明就很想回去,但腳卻連一公分也無法移動。


    無聲中門被推開,我看到了海藤同學。那一瞬間——我突然想拋開一切不管。


    “……你好。”當我裝出了虛假的笑容後,海藤同學也淡淡地微笑了。


    “歡、歡迎光臨。怎麽了?”


    “嗯,我很想見你。”


    這不是說謊。雖然不是說謊——卻一如往常的是謊言。


    ——————————


    我沒預料到,海藤同學的房間整理得很幹淨。上次來玩時,明明是由奇怪的原色海報和大量的書占滿了而形成的異空間。放眼望去,可愛的人偶、色情書刊、遊戲全都不見了,變成了非常清爽的,有點殺風景且個性淡泊的房間。


    他整理房間的理由十分簡單。因為,我討厭這樣。是我自己自我意識過強嗎?不過我想應該是這樣吧。海藤同學因為怕我討厭他,所以才改造了自己的房間。


    為什麽會覺得有點討厭呢。


    為了配合我而扭曲自己的海藤同學,就不是海藤同學了,而是在扮演著某個我不認識的人。至於我,雖然老是說自己很任性,但不管遇到什麽難題,都隻想留在保有不屈服的自我意識的人身旁。這就是我的任性吧。


    看到這個房間,曖昧地坐在坐墊上之後,我突然沒了興致。這絕不是因為我想待在充滿動畫或漫畫的房間裏,我覺得害怕的是,我竟然扭曲了某人的意識這個事實。


    害怕?


    怎麽這麽蠢。我既不知道傷害了誰,而我的存在對於外界會有什麽影響,自己一點興趣也沒有。為什麽會這樣——有人會為了我而改變,真是可怕。


    每次說謊時,“真正的自己”就會動搖。我說的話會隨著時間與場合變化而不定,有時我是最乖的好學生,一秒後又變成猙獰的肉食獸。騙子最大的缺點,就是無法維持自己。將自己隨意以謊言裝飾之後,就找不到真正的自己了。


    無法定型,在貼得厚厚一層的標簽中心,我的中心卻有空洞,隨時都充滿著不安或焦躁等沒來由的煩悶。


    沒有固定型態的我,到底想在誰身邊、想在哪個紮紮實實地有自我的人身邊呢?他絕不是要將沒有固定型態的我嵌進某個模子裏,而是全盤接受我,能夠讓我自在優遊的人。


    那個某人、那個無可取代的某人,曾在我的身旁。的確,過去的我——絕不是現在、而是在過去的那個樂園裏,曾經有過這樣的人們。


    一個是從來就沒討厭過我的姐姐,另一人是——另一人是誰?


    “——喔。”


    低沉的聲音。我隻聽到朦朧聲音最後一個音。背脊發涼的我,看著不知何時打開門並站在門邊的海藤同學。今天的海藤同學一樣漠然地讓胡渣長著,默默地站在那裏時,感覺有點可怕。這不是麵對肉食獸時的恐懼,而是對無法掌握、無法理解的對手的恐懼。


    人類會對無法理解的事感到恐懼。若不是好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對象,好像就會不平靜、感到不安。所以——我對愛和感情感到恐懼,因為我無法理解。因為——


    害怕?


    ——是因為害怕吧。不,應該不是這樣。


    害怕的不是理所當然地尋求、也掌握過幾次,即使如此也不放棄的愛或是感情。隻是因為無法掌握,隻是因為無法理解。這樣的話——其實也說不上是害怕吧。


    “你、你臉色不太好喔。”


    海藤同學有點害羞地說。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對我這麽溫柔有點遜。不過我臉色不好,應該是因為最近做惡夢的關係。


    海藤同學拉了一張不知道是用來讀書還是寫作的椅子來坐。手上端著一杯看起來很溫暖的可可。這麽細心我好開心,像某人就連飲料都不給客人。


    可可帶著淡淡的檸檬香。


    海藤同學很笨拙地以關心的眼神看著我。


    “晚上——睡不著嗎?”


    “有睡著啊。”不過做了惡夢。


    “是嗎。我——我睡不著。”


    海藤同學搖搖頭,呼——地歎了一口長長的氣。


    這麽說來,海藤同學的眼睛下方真的出現了一圈明顯的黑眼圈。不過,他本來就有種晦暗的氣質,所以也沒什麽不協調的地方。啊,這麽說真是失禮了。當我在想這些事時,他開始低聲的淡淡地獨白著。


    對他而言算是說得很流暢的,所以聽起來很有感覺。


    “我覺得很害怕。應該說是不安吧。老實說,你可能覺得我很蠢,但是竹宮——我很害怕有一天,你就徹底地從我身邊離去。”


    “……”


    海藤同學。


    “因為我——我很任性。”


    試著苦笑之後,海藤同學靜靜地搖頭。“……不,你不是壞人。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但你不是會借由傷害誰而得到快感的人,我覺得你心底是非常溫柔的。”


    不是這樣的。


    海藤同學還是一樣過度解讀了。我啊——就像看起來一樣,就像你所感覺到的一樣,隻是個討人厭的家夥。反正我也跟川島學長劈腿了——這說得上是劈腿嗎?反正你也知道我跟他交往的事,因為鬧得眾所周知了。想要這種跟男人交往不穩定、最後還會被打的女人交往,這會很慘的喔。


    不過,海藤同學,謝謝你。就算這是謊言——我也有點開心。


    我對海藤同學的話既不肯定也不否定,隻是意外地坦然說出今天我來這裏的理由,也就是那個問題。


    “海藤同學——你到底喜歡我哪一點?”我低頭,看著海藤同學的腳趾頭。“話說,你真的喜歡嗎?喜歡竹宮輝夜這一個人?”


    海藤同學以讓我的胸口被刺了一下般的速度,迅速地回答。


    “喜歡啊。”


    內向的海藤同學要說出這句話,需要多少勇氣啊。我不知為何陷入虛幻的感覺,聲音變得有些啞然。


    “為什麽?”


    我將拳頭緊握在膝上,盯著海藤同學看。


    “你太笨了海藤同學。你不知道我隻是玩玩而已嗎?我就是這樣的人,我不隻有你一個人。不管你有多愛我,我什麽也不會回應你的。昨天——昨天沒去遊樂園,也隻是因為覺得麻煩。我想你應該知道,我並不像你想像的這麽溫柔單純。”


    “我知道。”


    海藤同學透過長長的劉海,以美麗的眼眸看著我。


    “我不知道山野同學怎麽想,我知道你不會來遊樂園的。但是——我還是繼續等下去,山野也等了。我們擔心你是否在途中遇到意外了,所以當你打電話來,才真的安心了。你根本就不喜歡我們,但是我們,但是我——我喜歡你。”


    “所以,我不懂!”


    我搔亂頭發,閉上眼睛說著。不懂這是什麽意思。說什麽愛啊喜歡的。我不懂、我不懂啦。男生對女生、女生對男生抱持著好感。但好感是什麽?


    我對海藤同學根本說不上是喜歡,隻是因為被告白了,加上沒有拒絕的理由,所以就跟他在一起,並沒有那種會打從心底感到焦慮的愛意,也隻是因為不覺得不快所以才沒遠離。愛和感情到底是什麽啊。為什麽所有人都能這麽容易地理解呢?為什麽能這麽理所當然地說出喜歡呢?是在哪個學校學的?怎麽學的?我不懂。就說我不懂了!


    啊啊,為什麽、為什麽會喜歡我啦!


    拜托你——別再讓我搞不懂了!


    “我有同感——”


    海藤同學孤零零地說著。


    “一開始也曾像是這樣。”


    “……什麽?”


    我的頭腦陷入瘋狂,沒看著海藤同學就應和了。海藤同學以沉重苦悶的聲音吐露出自己的內心世界。


    “我對於自己的感情不太理解。”


    好像在說一件芝麻蒜皮小事一樣。


    “我從小就開始寫小說——創造出各式各樣的‘自己’,在虛擬世界裏遊玩,我開始無法了解真正的自己。自己是開心還是哀傷,就連這樣的事也不懂。別人的感情多少還能推測看看,但對自己的感情——完全無法掌握。”


    這就是海藤同學的困擾。人類為了解除苦惱,就會做出各種行動。肚子餓了就吃飯、口渴了就喝水。若是覺得空虛,就找能夠滿足的東西來填滿它。


    “我想——你也是這樣吧。”


    海藤同學看著我,但我害怕得不敢正視他的眼睛。


    而且啊——海藤同學,我跟你是不一樣的。因為我不懂自己的心、也不懂別人的心。隻是在那種情形下順勢而為,無法基於某個確實的考量方案選擇道路。


    海藤同學深深地點頭。


    “對我來說,是無法了解自己的心,但這樣虛無的感覺卻希望有人來填滿。竹宮——若是你的話,一定跟我有同樣的苦惱吧。也許你不知道,在某些時候,你的表情跟我一樣。在班上因活動而氣氛熱烈時,對其他人出現了不可思議的表情,在導師哭著說教的時候,出現難以理解的表情。我猜想,你應該不懂感情是什麽吧。但是,若是沒有感情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就會變成不安的人。所以,我如果能跟有相同煩惱的你在一起,一起思考這件事就好了——能填滿心中的空虛就好了。”


    我苦笑地看著一旁。


    “所以——你應該早點說的。直到剛剛為止,我都不知道你是這麽想的。”


    若是知道的話——若是知道的話,我應該,就能愛這個人了吧,能夠一起尋找感情這種東西,把他當作無可取代的對象喜愛著吧。我不知道。我覺得是這樣,又好像不是這樣。但是,在他身邊很安心。在這個充滿肉食獸的世界,唯一的同胞大概就在這裏了。


    “……我做出結論,也是最近的事。應該是說昨天啦。”海藤同學的表情看來很困擾。“在那之前,都隻是靠著一種感覺。毫無理由地就喜歡上你了。”


    他的思考原理果然是個小說家,沒做出結論的話就無法寫下去。為什麽他會想著這項難以理解的事呢?


    對於在遊樂園放他們鴿子後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的我來說,在毫無理由的情況下來到海藤同學的家。這究竟是為什麽呢?為什麽是海藤同學呢?我想了一下,終於想通了。


    山野同學是不行的。


    因為他無法理解“無法理解”這件事。無法理解為什麽我不去遊樂園的話,就沒辦法再繼續講下去了。若是海藤同學的話就會懂。我無法理解愛啊情啊喜歡啊這些情緒,害怕之下隻好逃避。我隻是害怕為了得到我,跟長年相交的好友一決勝負的心情。


    害怕嗎?是害怕吧。


    我不知道。隻是覺得不舒服而已,那也許是麵具下的感情。我是不懂的。我不懂自己的心。


    沒人能理解他心中空虛的海藤同學。想被理解、想理解別人的海藤同學。連有相同興趣、相同嗜好的山野同學都辦不到吧。山野同學是辦不到的。


    我第一次覺得海藤同學很親近。因此,雖然不知道答案,卻還是提出了困難的疑問。兩個人可以針對這個困難的問題,想出一些不是這樣也不是那樣的答案吧。


    “喂,海藤同學,戀愛是什麽?”


    不知道吧。


    “愛是什麽?告訴我——”


    我知道,我是不知道的。


    “你想要——要我告訴你嗎?”


    瞬間。


    我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在不可理喻的唐突情況下,他——海藤貝拋棄了和我一樣的小動物的麵具,以肉食獸的真麵目盯著我瞧。


    我搞錯了。沒有跟我同族類的人。


    隻是擅於解讀他人心思的海藤同學——敏銳地察覺到我的內心,然後說出我想聽的話而已。這我是知道的。因為,海藤同學表達出來的愛或情的答案——我終究是不懂的。因為那是非常粗暴的。


    “愛——就是這個。”


    眼前咚地一聲,顛倒了。身體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壓倒。背後是柔軟的觸感,眼前是海藤同學十分貼近的臉。我終於知道,我是被海藤同學壓倒了。


    “……”


    因為呆掉了,我完全沒辦法做出反應。因為無法理解,眼睛睜得大大的。海藤同學握著我手腕的手,力道又強又痛,我隻漠然地想著,啊,這就是男生啊。動不了。不是開玩笑的,真的動不了,肉體和精神都一樣。心髒跳得很快、呼吸很急促,我害怕得眼中浮出淚光。


    “……海藤同學?”


    “……”


    海藤同學默默地壓著我,臉上呈現一副正在深切煩惱著的哲學家的表情。


    床上的我一條腿還在地板上,手被海藤同學握住製伏了。我感覺到身體中的血管膨脹起來,肩膀和腳都在發抖、牙齒也咯咯作響。


    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我是被肉食獸迷得出神的弱小動物。


    勉強歸納出無法理解的感情之後,歸結出唯一的、名為恐怖的感情。我應該沒有害怕的東西。即使被打、被踹,都應該能忍耐。我是天下無敵的狼人少女,與懼怯這種感情無緣。


    明明應該是這樣的。


    “嗯……嗯。”


    丟


    臉的是,所有麵具都被除下的我,閉上雙眼、咬緊牙關,隻能這麽不斷地發抖。被愛和感情這些不知所以的東西反擊,沒有免疫力的我得到了恐懼症。


    “嗚嗚……”想吐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哀傷,都輸給了恐懼,我像個小孩般哭了。像是個呆掉的疑心鬼。


    但真的——我好難過。不懂我的山野同學。


    雖然懂我,但還是被欲望支配的海藤同學。


    男人啊,都是肉食獸。每個人每個人,都隻是想做這種惡心事的肉食獸。


    好可怕——好可怕喔。禽獸。人家好怕啦。


    住手。放開我。你這個騙子。


    果然,我還是隻想被自己支配。


    “啊——”海藤同學的手鬆開了。


    接著急忙從那邊離開。他也在發抖。我雖然被放開了,心還是因重傷而呻吟著,完全動不了,隻是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海藤同學——變得哀傷且蒼白。


    “對、對不起,竹宮。可是——我也是男人。那個……”


    “嗯。”


    啊啊——真是的,像個笨蛋。我到底在期待什麽。男人啊。其他的人啊。笨蛋啊。無聊死了。我在做什麽夢啊。


    我默默地站起來,整理好衣服後走向門口。好了,來罵這個瘋狂的變態豬頭吧。色狼。變態。禽獸。我想不出好話。話說我的眼淚一直掉,為什麽停不下來啊。


    對講著不中聽的理由的海藤同學,我帶著眼淚說出很遜又意義不明的話。


    “……對不起。”


    我——為什麽要道歉啊。是因為無法接受海藤同學的愛嗎?不是——不是這樣的。對了對了,我應該是為了昨天遊樂園的那件事道歉的。抱歉,因為太麻煩了所以裝作沒看到,隻是這樣而已——


    對著朝玄關走去的我,海藤同學喊著:“竹宮!”


    吵死了。真無聊。真是無聊——我在期待什麽啊。


    反正就隻會是這樣而已,我明明應該知道的。


    ——————————


    在我理所當然地懂得快樂憂傷的時候,在困擾、不安時給我幫助的,一直都是姐姐。但是現在姐姐不在了,我必須不依靠任何人獨自活下去了。


    我開心時她會爽朗地笑。哀傷時她隻會溫柔地安慰我。生氣時為我散發怒氣。明明就很脆弱,在我受苦時卻代替我受苦。


    我最討厭的姐姐。我最喜愛的姐姐。姐姐,你為什麽會死掉呢?幫幫我——


    姐姐是笨蛋。姐姐是無情的人。若是姐姐不在的話,我就連正常地活著都沒辦法了!


    ——————————


    那是在姐姐死去之前那年,季節是夏天,連路邊的花草也充滿活力。蟬聲令人不快、太陽太過炫目、特地買的冰淇淋隻要五分鍾就會完全溶化的炎熱。我在電風扇前停下所有的動作,還打開了窗戶,看著在這酷熱天氣下還一臉若無其事的姐姐。


    美麗得就像玻璃藝品的姐姐。


    嬌小的她,身高跟當時的我差不多。膚色白皙、身材纖細,好像被風一吹就會碎掉一樣。她習慣慢慢地仔細地說話,跟她說話很容易焦躁起來,不過因為她溫柔又親切,身邊的人都像籠罩在幸福的氣氛下。


    “……夏天真好啊,輝夜。”


    姐姐孤零零地說著。姐姐說話偶爾會像詩一樣。我想她並沒有認真地想著那些東西,隻是把心裏想到的脫口而出,並沒有深厚的哲學或是思想基礎。她曖昧地捕捉世界,因為她對過去和未來都沒有什麽興趣。


    這樣的姐姐,對於聽了她的話後擺出臭臉的我爽朗地笑著。


    “輝夜,你討厭夏天嗎?”


    說得好像夏天是她的好朋友,而我討厭她的朋友讓她覺得很難過一樣。我雖然被熱度折磨著,還是以快死掉的聲音回複她。


    “我不討厭夏天,但我對熱實在不行。”


    “我覺得喜歡夏天的話,就要連熱度都喜歡喔。”


    姐姐靜靜地口出謬論。不對,她本人是很認真的。


    蟬唧唧地鳴叫著。


    “輝夜啊,我不管是熱是冷都喜歡喔。”然後甜甜地一笑。“當然,我也喜歡輝夜喔。”


    “沒聽過這樣的。為什麽冷啊熱啊要跟我搞在一起。”


    姐姐總是理所當然地表現出親切和感情。因為我是這種固執的個性,所以不太回應她的感情,但我很開心。我——那時候的我,一點也不討厭姐姐。應該是說很喜歡,喜歡總是站在我這邊的姐姐。我從電風扇前搖晃地站起來,靠向在窗邊乘涼的姐姐。雖然她看起來一臉若無其事,但還是被汗水弄得黏黏的。溫熱的肌膚感覺並不舒服,但我像小孩子般地向姐姐撒嬌。


    “我也喜歡姐姐喔!”


    “謝謝!”姐姐開心地笑著。


    我的話大概隻有一半是認真的,但姐姐應該是真的很開心。真是個笨蛋。不過——對於率直地相信我的謊言的姐姐,我心裏有一點罪惡感。


    那時的我,已經無法純粹地喜歡誰了。雖然沒有現在這麽嚴重,但滿身都是謊言。


    所以,我對姐姐說的那句“喜歡”,其實是完全沒信用的,沒有內容的一句話。


    所以我立刻就離開了因為血液循環不好而體溫較低的姐姐。


    “那,我去附近的便利商店買個冰棒好了。順便買本雜誌,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姐姐也要嗎?”


    “你喜歡的就好。”姐姐看似幸福地笑著。“嗯,輝夜對姐姐這麽好,我好開心喔。”


    她就是連這麽令人害臊的話都能說得這麽理所當然的人。


    ——————————


    我住的香奈菱町這個不好發音的地方,雖然可有可無地被算進首都圈,但卻是個一靠右就立刻進入了鄉下地方的城鎮。雖然離海很近,卻沒有顯眼的海水浴場,住在香奈菱町的孩子們也不去海邊遊泳,而去遊泳池。因為是沒什麽商店的城鎮,想買東西的話還要搭電車去其他車站比較好。


    我住的公寓位於香奈菱町的一隅,在地圖上位於東邊。不知道蓋了幾年,但缺點是整體來說有點淡淡的髒汙,到了晚上還會有貓聚集在這裏喵喵叫。


    我、姐姐,還有住在隔壁的衝名同學,都是在這棟公寓裏出生長大的。就這層意義上,這是一棟充滿回憶的建築物。小時候在這附近玩躲貓貓的回億,現在還留在腦海裏。


    我去買個東西的便利商店,就在這棟公寓的對麵,沿著行人專用道走一下就到了。因為這裏是住宅區沒什麽商家,隻是要去便利商店還得走上五分鍾,覺得有點累。


    陽光太過強烈,讓我的臉頰陣陣發痛。跟平等地愛著所有季節的姐姐不同,我非常討厭夏天。又熱又悶真是有夠討厭。但若要問我喜歡哪個季節,我也很困擾。


    開始新的每一天,讓人覺得無法平靜的春天很討厭。又悶又熱、又常下雨、又有很多蟲子的夏天很討厭。天氣不停地改變、讓人感覺到惰性的秋天很討厭。爆冷又隻讓人感冒、讓生物很難過的冬天也很討厭。


    但是,即使是這樣的我,因為當時姐姐還在,才能體會透過她溫和的過濾過的溫和季節。姐姐不在的話,我也會開始誤解世界;姐姐不在的話,就算落櫻飄雪都不會讓我動心。


    在窗邊以詩人的表情,看著如常的季節——看著世界的姐姐。


    能在那樣的姐姐身旁,是當時的我的幸福。是無聊的謊言之月,唯一的,輝煌時期。


    “又是那張醜臉。”


    那零度以下的聲音讓我回頭。一看,眼前是衝名太陽同學。那時還能坦率地麵對衝名同學,所以對他沒禮貌的發言隻是皺皺眉,沒說什麽怨言。


    剪得很整齊的頭發,搭配清潔整齊的服裝,雖然戴了頂很沒品味的帽子,卻意外地協調。


    我輕率地回應。


    “咦,這不是衝名同學嗎?你會在夏天出門,真罕見。”


    “不要把人說得跟奇怪的生物一樣。”


    衝名同學滿臉倦意地坐在長椅上,應該是出門散步卻被熱得精疲力竭吧。因為衝名同學沒什麽體力,這也沒什麽不可思議的。


    他一臉累翻了地說道:“……風把你的頭發吹得跟妖怪一樣亂耶,竹宮。”


    “咦?啊——哇!”


    用手摸了摸,頭發確實亂七八糟的。我急忙從包包裏拿出發圈綁住。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留長頭發,但長發要梳理又怕亂,照顧起來實在很麻煩。


    拿隨身鏡確認時,我對衝名同學說:“……好了。謝啦,衝名同學。”


    “不會。我隻是討厭鄰居破壞市容而已。”


    他雖然嘴巴壞,卻是個細心的人。雖然不溫柔,但絕非冷酷。我的心情轉好,決定順便買個飲料給他。


    若是姐姐在、衝名同學在,我就不會是今天這樣的騙子。


    雖然那樣的幸福往日絕對不會重來,但我很喜歡。


    ——————————


    “……我不吃冰。”


    “我就是這樣想,才買這個給你的。你的茶。”我把塑料瓶裝的茶塞給對於我的雞婆不表感謝,反而板著臉的衝名同學,結果他以一副看到烏龜在空中飛行的表情看著我。


    “怎麽了?你發燒了嗎?竹宮。”


    因為他說得太理所當然了,我一氣之下就打了他的頭。


    “你這忘恩負義的家夥。我對你好有這麽奇怪嗎?”


    “裏麵沒下藥吧?”


    “沒啦!”


    這家夥去死吧。完全不需給他無聊的同情。我的腦漿被熱度和怒氣煮滾了。


    接著我去了便利商店,挑選了雜誌,順便買了冰和茶之後又走回家。


    跟吹著空調的便利商店不同,外麵果然是熾熱地獄,柏油路上冒出了陣陣蒸氣。路旁不知為何有大量幹掉的蚯蚓。衝名同學並沒往日蔭下的長椅移動,隻是以若無其事的眼神望著天空。


    我也跟著看著天空,看到了巨大的積雨雲。


    “哇,這雲看起來很好吃。”


    “你的感想真沒品。”


    衝名同學說出一堆惹人厭的話,一邊又以一副很難喝的樣子喝著茶。對有厭食症的衝名同學來說,即使隻是這樣喝茶也是很痛苦的。真是一個麻煩的家夥。每次看到衝名同學,我都會覺得不能吃飯對人生不是一大損失嗎?


    我呆呆地看著雲,一邊嘟起嘴。


    “……有什麽關係。我隻是坦率地說出感想而已。我又不像你或是姐姐一樣是詩人,沒辦法說出很棒的感想。”


    “該說你坦率還是幼稚啊。”衝名同學一邊歎氣,一邊重新戴好帽子後站起來。“嗯,你若是說出一些風雅得像詩一樣的話會很惡心的。嗯,若說出坦率的想法又陳腐僵硬得讓人不愉快。所以你還是別說關於自然的事好了。”


    “你去死啦。”我打了他。


    衝名同學動也不動地,以一如往常的平穩步伐走向公寓。我跟在他後麵,對著他的背影說話:“咦,衝名同學要回家喔?”


    “這是每天固定的散步——應該說,這是運動訓練而已,沒想到會這麽熱。這樣下去一定會死掉,還是回家好了。這也不奇怪吧。”


    好像從一開始就沒有目的地。衝名同學每天進行日常動作訓練,終於才讓醫生允許他過著正常的生活。他的身體本來就糟得入院跟病床綁上一輩子。


    我不自覺地以擔心的表情看著他。結果他也以同樣的表情看著我說著。


    “玻璃姐——”


    “咦?”


    我不知道帽子背後的他是什麽表情。


    “——聽說她最近身體不太好,沒事吧。”


    玻璃是我姐姐的名字。竹宮玻璃。不管是玻璃還是輝夜,我都覺得我的父母在取名字上沒什麽品味。現在還好,變成老太太以後,姐姐也許還好,我可覺得很丟臉。


    對於擔心姐姐的衝名同學,我該怎麽說呢——覺得有點討厭。總是這樣,衝名同學擔心姐姐,相反的姐姐也擔心衝名同學,而我好像就被遺棄在這裏,總是這樣的。


    “沒事的。”我裝得極為平靜地說:“……確實最近常常感覺到不舒服,但夏天冬天總是這樣,我想應該沒事的。今天也從早開始就在窗邊發呆,明明還年輕卻過得像隱居老人一樣。”


    “真像玻璃姐的作風。”衝名同學難得地笑了,也理所當然地說著:“……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她能長命百歲。”


    “那是當然的。她可不是病危的身體。”


    我什麽也沒想就說了。對了——我姐姐天生身體就不好,雖然好幾次都得到攸關性命的病,但還是活得好好的。”


    至於她絕不會死,我是在沒有根據的情況下如此相信著。


    “姐姐才不會死呢。她一定會長壽地就這樣成長為老人,還會照樣在窗邊發呆說沒什麽不一樣啊,然後依照預定情形般地被我罵。我會說,姐姐真是一點也沒變,偶爾也出去走走吧。對了,今天是衝名同學的忌日,一起去掃墓吧——”


    “我宰了你喔。”


    在說著辛辣的對話同時,我們走到了長年汙損的公寓門口。這座牆壁的塗料已經剝落變得黑黑的公寓,雖然我不太喜歡,但因為充滿回憶,還是覺得很珍貴。跟現在一樣沒感情又隻會說難聽話被我打的衝名同學一臉困擾地看著我,卻很開心地阻止我的姐姐。隻要站在公寓前,這樣的幻影就會鮮明地浮現。


    那個時候,每天都很光明且幸福,一點煩人事也沒有。我覺得自己是無敵的,世界是我們的,相信就算有巨大的隕石落下,也注定隻有這棟公寓一定能保存下來。


    等到稍微大一點之後,舍棄了當時的天真,出現了成長之後的表情後,我們確實變得比較脆弱了。遇到一點煩惱就立刻屈服,因為賭一口氣而無法坦率。


    受傷之後能立刻恢複的複原力。不隨便自我設限,可以走到天涯海角的行動力。缺少的是——隻有身體不斷變大,而我們變成了醜陋的形體。能夠保持美好的,隻有姐姐了。


    在公寓的自家門口,我看著隔鄰的衝名同學,若無其事地說了:“偶爾過來玩嘛。”我小聲地接著說:“因為姐姐很寂寞。”


    結果門突然大開,衝名同學以訝異的表情看著我。


    “……雖然我不太清楚,不過會努力的。”


    “嗯。”


    我點點頭關上門。不知道為什麽,有點滿足又有點討厭自己。決定不再想這不知意義為何的感情,我大聲地歎了一口氣。為什麽會這樣,無法對衝名同學坦率呢?為什麽會做出這種連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行為呢。


    “姐姐,我回來了。”因為父母都去上班不在家,家裏應該隻有姐姐在。“我買了冰品。有抹茶跟紅豆口味的——”


    然後我才發現。


    “——嗯?”


    玄關擺著一雙我沒看過的鞋子。是雙很大、擦得很亮的皮鞋。我不認識穿這種鞋子的人,姐姐認識的人也少得誇張。雖然我不太清楚詳情,但姐姐在學校好像對人際關係不太積極。那應該是因為她覺得,不知何時會走到生命終點的自己,不應該跟其他人有牽扯吧。而我和衝名同學,是特別的。


    我皺著眉頭看著那雙來曆不明的鞋子,先走向姐姐應該會在的窗邊。在係上窗簾的客廳裏,那個姐姐喜歡的地方上鋪了坐墊,她總是坐在那哩,微笑著欣賞窗外大自然。在那片姐姐的聖域


    裏。


    “哎呀,是輝夜嗎,你回來了。”姐姐爽朗地笑著。


    她的旁邊——有個抬頭挺胸,端正地盤坐著的青年。中等體型身材,但隱藏在幹淨衣服後的身體充滿肌肉,戴著應該是裝飾性的眼鏡,完全遮不住滿臉的笑容。


    “嗨,打擾了。”


    他的名字是秋葉烈,是姐姐最近認識的少見的友人之一。他跟姐姐是同一所高中的學生,跟姐姐一樣是學生會的幹部。好像是跟其他學生會的成員一起來我家,準備文化祭還是什麽的(當然,我沒有幫忙)。


    “……你好。”


    我曖昧地打個招呼(因為是一轉眼的事,我的表麵還沒準備好),盯著那個看起來像是好青年,而在某個意義上是個平凡人的人。但是——為什麽呢,那個秋夜的動作和語氣,都深深地吸引著我。那是看電影或電視時感覺到的不協調感。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他是在姐姐麵前假裝著。沒有理由,也就是所謂的直覺。當然姐姐是那種不會懷疑別人的人,所以她應該完全沒有想過——


    話說,我是不是想太多啊。嗯,沒有什麽可疑的。但是他,即使是由我看來,秋葉對姐姐都有明顯的好感,從遣詞用字間就一目了然了。姐姐也是在很少被誇獎的環境下長大的,對秋葉的言談也很能接受。但是,我看到那樣的姐姐卻皺了眉頭。


    姐姐——不可以有那樣的表情。不可以為了衝名同學以外的人,羞紅了你的臉。想著那樣的事,我突然又回過神來。我都不懂自己了。應該是因為熱得思考回路都壞掉了吧。


    “你是——輝夜吧?”


    秋葉直直地盯著我瞧,視線一點也不客氣。生理反應就很差,我明顯地露出嫌惡的表情。


    一般來說,我不會對別人做出這種表情。但是——秋葉的氣息還是動作,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為什麽會這樣?我想了想,立刻就想到了。


    這家夥——他眼裏一點溫柔的成分都沒有,缺少作為人類的完整度。那是沒有理性,隻能容許以本能生存的眼神。


    “那麽——我今天就先走了。”也許是受到我無言的壓迫感,秋葉輕輕地站起來走向玄關。


    姐姐看起來有點失落。


    “那個——不急啊。”


    “不,今天隻是要把伴手禮送給玻璃學姐而已。”


    “伴手禮?”


    看著姐姐,她手上確實有個看起來像伴手禮的盒子。姐姐看了,果然浮現了毫無懷疑的笑容。


    “這是秋葉同學特地拿來的,是他們家鄉的伴手禮,鰻魚派喔。”


    鰻魚派——不是以消夜的點心、成人的點心聞名的嗎?而且還有滋養效果。他到底想要怎樣?真是讓人無法放心的人。


    這個讓人無法放心的人,果然采取了讓人無法放心的速度。


    “那麽,我就先走了,打擾了。”


    很有禮貌的告辭後,他很快地就離開我家了。真是的,他到底來做什麽的。如果我沒回來的話,他打算對姐姐怎樣啊?越想越覺得他不可相信,我很認真地看著姐姐。


    “姐姐——”到了現在,到了這個時候,我反而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那家夥、秋葉那家夥,不是好東西。”


    我像是要說絕了,好像在掩蓋什麽事實一樣,對著一旁喃喃說道:“……隻有衝名同學才行。”


    “輝夜……”姐姐不知為什麽,出現了非常悲哀,非常抱歉的表情。“沒關係的,輝夜。”


    我記得她那好像放棄了重要東西的虛幻表情。


    “——我不管喜歡上誰,都決定了一定不要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看著月亮說著謊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日日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日日日並收藏看著月亮說著謊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