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照明。空無一物的空間——單純的白色的,沒有顏色的立方體。


    抬頭看一下,一麵寬敞的白色牆壁反射著照明的燈光,散發出昏暗的光芒。那裏麵,模模糊糊映照出了自己的模樣。


    沒有床,沒有家具,也沒有窗戶。


    海翔就坐在這樣一個毫無現實感的房間裏。


    而且,他還能聽到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聲音,那個他非常熟悉,又最厭惡的——父親的聲音。


    “你自己,現在也一定非常後悔,非常煩惱對吧?但是,這不是你的錯。隻有這一點,你一定要記住。這絕對不是你的錯。”


    伴隨牆壁的震動,這菊花響徹了整個房間。海翔的心髒正在重複沉痛的跳動。


    現實中的父親,也知道那件事了嗎……?


    海翔突然想去這個問題。


    刹那間,海翔的腦袋刺痛起來。討厭,住手——!!他幾乎要這樣大叫出來。就算受到所有人的非難,他也不願聽父親說出這些話,隻有父親……


    “……所以啊,我希望你能把福原好乃的事,在這裏說清楚。”


    誠一緩慢地說道。到這裏,他似乎難以啟齒地停頓了一下。


    “也就是說……你為什麽要殺死她?還有,你是怎麽把她的身體和腦袋切斷的?你知道嗎?海翔?”


    這措詞用得非常合適,非常正確。為了穩住對方的感情,誠一非常慎重地選擇語言。就好像“說服殺人犯兒子的父親”這種兩小時電視劇中出場的人物,他們會說出同樣的台詞。


    (然後呢?作為“兒子”的我應該怎樣回答才好呢?難道要按照老套的劇本那樣,痛哭流涕地開始自白嗎?)


    海翔摸摸臉頰,發現自己竟然在笑。他真的不應該做出這種詭異的表情,可是肌肉似乎已經忘記該怎樣控製感情了。


    “應為福原好乃叫了我的全名,所以我就殺了她啊——父親。”


    海翔沒有磕磕絆絆而是順利地說完了這句話。由於比想像中的更加流暢,連他本人都感到吃驚。


    “切斷她的腦袋的刃器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了,所以沒有證據,我也沒發太詳細地進行說明……”


    那時違背海翔真心的,非常沉穩的詞調。就好像在說別人的事一樣。但是,這樣比自己的語言更讓他平靜,故意裝出冷靜的樣子,比揭穿自己更輕鬆些。


    而且,現在海翔卻擺在誠一的麵前,絕對不能讓他窺探到自己的內部。


    海翔把手壓在胸口,發覺心跳已經恢複正常了。惡心,討厭的感覺,做了壞事後產生的獨特後悔感,這一切都沒有出現。


    (這種狀況,和剛才夢裏的情形很相似……)


    但是,現實中的誠一一定不會告訴他“那個夢”吧。


    “……喂,父親,怎麽辦?我從哪裏說起好呢?”


    於是,“表麵上”的那個海翔冷笑了起來。


    誠一在距離房間不遠的監視器裏監視海翔的一舉一動,沉重寂靜的那個微暗的房間裏蔓延開來。


    海翔的口氣,實在太冷靜了。仿佛在看跟他毫無關係的殺人事件新聞,根本就把它當成了別人的事。看到兒子的態度,就連誠一也難以掩飾心中的疑惑。


    誠一往周圍掃了一眼,鮫島和年輕研究員都神情緊張地屏住呼吸。


    出現在小小的監視器裏的,的確是跟兒子一樣的少年。但是,說不定那已經不再是他的兒子。每次聽到海翔熟悉的嗓音,誠一的心就會動搖。


    “……明良老師,檢查結果還沒有出來嗎?”


    站在身旁的鮫島關閉麥克後詢問道。


    “還沒有,另外模擬聽聽海翔剛才的話。”


    誠一說著就把視線轉向監視器,那一瞬間,他的身體強烈震動了一下。


    海翔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攝像頭。


    “海翔……?”


    他的眼睛仿佛能看透這裏的一切,誠一感到脊背掠過一陣陰涼感。


    他真的是海翔嗎……?


    “……不對,是我的兒子,絕對沒錯。”


    誠一搖搖頭,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海翔應該是“灰”,絕對不是“黑”。誠一帶著祈禱的心情,努力這樣認定。但是與此同時,誠一的心中也下定了決心,如果海翔成了“黑”就必須殺死他。


    其實海翔不是盯著什麽看,他隻是發呆地盯著空中考慮問題而已。


    這次事情,父親肯定生氣了吧。如果海翔真的進了少年院之類的地方,就算他是明良誠一大神醫,對他的評語也不會如從前。說起來,未成年人可以被審判嗎……


    對於福原好乃的死,海翔隻是表麵上說出來而已,並不能真正接受。剛才還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好乃,事實上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這一點,海翔至今也無法相信。是的,就連哭都哭不出來,跟關的死一模一樣。


    “海翔……”


    比起他本人,父親誠一的說話聲更加奇怪。


    “海翔,你跟她……那個……”


    說到這裏,誠一再一次詞窮,似乎找不到什麽合適的詞匯來形容。的確,問兒子“你和她有什麽關係”這種問題,實在是很難以啟齒。海翔猜透了他沉默的含義,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福原好乃,是我在路上偶然遇見的。我們也不是很熟悉……”


    海翔撓了撓眉間,回憶起跟她相遇的情形來。記憶中的涉穀小巷就好像彩色圖片一樣鮮明。讓人焦躁的酷暑,蟬鳴,街道的味道……


    還有,伴隨寺泄奇譚的音樂演奏,海翔發出的狂叫。


    轟鳴而過的卡車——讓海翔不由得蹲在了地上。


    “咦?海翔君——你不是明良海翔君嗎?”


    福原好乃最初跟他說了這樣一句話。是的,她隻是看著自己的背影就叫出全名來了。而且還用那種非常確定的口氣,現在回想來,的確有些奇怪。


    “可是我,把福原好乃當成了跟我同校的同學。因為她自己這麽說,而且她還知道我們社會參觀旅行的事。那個旅行,應該隻有我們同學校的學生知道。”


    海翔繼續說明,但是他有個把重點問題簡略的習慣,所以有些部分第三者很難理解。


    “……也就是說,海翔和她,以前見過麵?”


    “不是!她說謊了啊,父親。我一調查,才發現她學生證上是我根本不知道的中學,那家夥欺騙了我,還想要殺死我!”


    海翔慢慢回歸到原有的說話方式。


    “福原好乃在房間裏壓倒了我,勒住我的脖子,而且她手掌裏還鑽出了像白色鐮刀一樣的刃器……”


    還會咯吱吱吱地發出鈍響。好像是骨頭在哭泣一樣,讓人很不舒服。那種感觸至今還留在鼓膜上,絕對不是幻覺!


    “撕裂明良海翔的喉嚨!撕裂明良海翔的喉嚨!撕裂明良海翔的喉嚨!撕裂明良海翔的喉嚨!撕裂明良海翔的喉嚨……”


    微暗的房間裏,明晃晃發射出照明的白色刀刃。於是……


    “她砍向我的喉嚨……!!”


    海翔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不由得抱住了頭顱。


    “……手掌裏,鑽出了白色鐮刀嗎?”


    誠一重複一句,海翔忍不住苦笑起來。


    真正聽這話的是正常人,那肯定會認為海翔在妄想。是的,就算自己是聽眾也會那麽想的。


    可是誠一卻沒有改變真摯的語氣,依舊溫柔地催促他說下去。


    “……這樣啊?那之後呢?你是怎麽做的?”


    “最初的一擊,我馬上躲過她沒能殺了我,但是,脖子卻受了傷……我


    當時切實地感到,這個死神的武器真的是現實中的東西。”


    海翔說著說著又恢複了冷靜。他摸摸自己的脖子,沒有感到疼痛也沒有發現傷痕。平滑的觸感傳到指尖上來。


    那些果然是妄想啊……海翔壓抑住內心的動搖說道:


    “我想,我必須要打倒這個死神才行。”


    ……那個時候,海翔已經不再把福原好乃當成人類來看待。


    必須打倒麵前的敵人,必須打倒她,必須打倒她——海翔滿腦子都是這個想法。


    海翔保持著被她按倒在地的姿勢,悄悄往口袋裏摸索刀子。那時他總帶在身上的刀子,為了雕刻他選擇的是軍用刀。


    但是,那粗糙的觸感卻怎麽也找不到了。右邊沒有,左邊沒有,就連屁股兜裏都找不到……


    可惡……刀子!我到底給放到哪裏去了啊?!


    海翔焦急把所有口袋又翻了一遍,但最終還是沒能找到。


    說起來,在完美藍色調查關的房間時……


    刀子掉在櫥櫃後麵的縫隙裏了。注意到這一點,花費了海翔一些時間。


    這期間,好乃再一次將白色鐮刀揚起來。


    “下一次你不可能避開了,因為我們很需要海翔君。”


    “吵死了!你憑什麽這麽說!我可不打算死掉!!”


    是的,我還不能死。在找到殺死關的凶手,親手為她報仇之前,海翔絕對不能死。


    海翔一邊呻吟一邊拚死抵抗。


    “給我安靜點。”


    少女再次掐住海翔的脖子。海翔喘不過氣來,眼前也變得模糊了。死亡的恐懼,變成非常現實的陰影逼近海翔。


    心跳逐漸加速,海翔體內的毛孔全部打開了。隨後,他出了一身濕乎乎的冷汗。


    該怎麽辦……可惡,到底該怎麽辦啊!!


    海翔被焦躁感所驅動,用力握緊了拳頭。必須要做些什麽的含混合急不可待的感覺,伴隨恐怖傳遍了全身。


    這時,海翔的右手出現了不可思議的感覺。他猛地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手中竟握著一把刀。銳利的刀刃部分從手指縫隙裏鑽出來,那上陌生的,白色的刀刃……


    我……什麽時候,拿了這個東西?


    但是海翔根本沒有考慮的餘地,他想也沒想就揮舞武器往好乃身上砍去。


    “啊……!”


    她的右手也加重了力量,可是相比起來,海翔的速度更快。


    哐啷,強烈的抵抗感傳達到海翔手上。討厭的感觸——撕裂血肉的感觸。


    與此同時,她的脖子出現了紅色龜裂。肉和骨頭,以及黃色的脂肪全部看得清清楚楚。


    好乃的表情僵住了。


    “為什、麽……?”


    她問了一句,緊接著就倒了下去。海翔腹部的壓迫感瞬間便消失了。


    不知何時“骨王”的演奏也結束了。寂靜的房間蔓延開來。


    或許,那種樂曲從開始就沒有演奏過。


    “呼、呼、呼……”


    海翔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慢慢從地上爬起來。他腳下躺著的,是像櫥窗模特一樣紋絲不動的好乃。從上麵往下一看,海翔發現她的脖子已經不流血了。


    一動也不動的身體,通透的白色肌膚——真的好像娃娃一樣。


    但是,她現在還沒有四,嘴唇還在微微顫動她還盯著海翔在她眼中,海翔看到了剛才那個“死神”的瘋狂。


    “海、翔、君……”


    她微弱的喘息著,手掌生出的銳利鐮刀掉在地上,發出哐啷哐啷的摩擦聲。一陣陰冷的戰栗傳遍海翔全身,甚至連汗毛都全豎起來。


    “這算怎麽回事?你這不是,還活著嗎……你這”死神“!!”


    海翔大叫著再次揮舞手上的刀砍下去。砍人的感覺傳到手中。


    “我必須打倒”死神“……必須殺了這家夥——!”


    砍斷她的脖子。砍斷她的脖子。砍斷她的脖子。腦袋掉下來了,接著再來砍肚子。


    “還活著……還活著。可惡,居然還能動!!快點……”


    刀刃砍入腹部,這部分感覺比脖子更柔軟。


    由於刀刃在這部分刺入得太深,拔出來時肥了不少力氣。


    “必須打倒她,必須打倒她,必須打倒她,必須殺死她,必須殺死她……”


    海翔沒有浪費一秒,也沒有留出休息時間。在手掌失去感覺之前,他一直揮舞武器在她身上猛砍。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二


    “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福原好乃既不是人也不是死神了,她變成了肉塊。”


    即使說完了這番話,音箱裏還是聽不到任何人的聲音。海翔很討厭這種模棱兩可的沉默。而且,閉上嘴巴之後他感到難以呼吸。


    “福原好乃她……”


    海翔呆呆地喃喃自語。


    “……真的,死了嗎?”


    海翔說出了充滿矛盾的話語。剛才他明明表白過自己是如何殺死她的。


    ]或許麥克另一邊的誠一感到困惑了,他始終沒有開口。他無法確認海翔所說的內容,不能判定那是真心話。對明良誠一神醫來說,很難得碰到這種問題吧。海翔一邊考慮這些問題,一邊等待父親接下來的話。


    過了一陣子,誠一略微帶著些感情開口說道。


    “真的嗎?為什麽你……”


    接著,一聲歎息從麥克傳了過來。


    聽到這句台詞,海翔腦海中產生了最根本的疑問。


    ……是啊,為什麽是我呢?為什麽“骨王”把我……?


    那一瞬間,某些東西在海翔腦海內浮現出來。但是,某處響起的警告聲音讓他立刻打消了那個主意。是的,不能去考慮。如果真的考慮了,或許有些東西就會崩潰。


    於是,討厭的沉默再次籠罩了整個房間。


    但是,這和剛才那種緊張的空氣多少有些不同。透明的寂靜中,混雜了微小的不純物體。


    (…………?)


    海翔豎起耳朵貼近音箱,的確聽到了類似說話聲的雜音。


    “……屍體……米米庫……檢查的……”


    海翔聽到好幾個單詞,可是卻不明白其中的含義。


    隨後,誠一突然打破了沉默。


    “海翔福原好乃的事件,你不必介意了。”


    “咦……?”


    “她的屍體,我們已經切實處理好了,而且警察方麵的調查也停止了。所以,你就放心吧。”


    海翔的頭腦中變得一片蒼白,這台詞太唐突了。誠一的態度跟剛才完全相反。


    “你說什麽啊?什麽處理屍體,怎麽能那麽簡單……”


    “福原好乃,已經徹底消失了。”


    “……這是什麽意思?”


    海翔心情複雜地笑了起來。為什麽?或許誠一根本不知道海翔想要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他一向可以冷靜地得出結論呢?類似憤怒的感情從心中湧出來。


    “你這是什麽話啊?父親……為什麽?為什麽要擅自做那種事情!”


    “是為了你,海翔。你也不願讓警方把你逮捕對吧?還是說,你認為自己有可以獨自解決這件事?”


    “可是,我……”


    海翔的嘴巴像金魚一樣一張一合的,可是怎麽都發不出聲音來。


    海翔並不想讓福原好乃的屍體徹底消失。


    海翔希望誠一給他的,也不是這樣一個物質性的“結論”。應該更曖昧一些,多些人類的感情。就算不正確也無所謂。海翔想要的……是動搖、憤怒甚至沒有條理的話語。這樣,海翔就能老實地開口求他。福原


    好乃的死,應該可以正麵去考慮啊……


    但是,誠一太冷靜,他一點都沒有改變。即使海翔殺了人——是的,即使媽媽病危——他都“正確”地像機械一樣。


    海翔想再說些什麽,但是,感情泰國混亂複雜,他一時也找不到具體合適的詞言。海翔像要乞求些什麽似的,發出微弱的喘息聲。


    “怎麽了?你想說什麽?海翔?”


    誠一冷靜地詢問道。


    “我沒有請求父親,幫我處理這件事……”


    說到最後之後這樣一句話。或許海翔從小學的時候就沒再成長過,還停留在母親病危的那個時候。到最後他總是不再說什麽,隻是默默地低著頭。這次也一樣,海翔的真心或許一點都沒有傳達過去。


    “……請你,冷靜一點。”


    誠一勸導說。隨後,他又壓抑感情繼續“現實性”的話。


    “現在,你的檢查結果出來了。”


    “檢查……?”


    “是的,海翔的腦細胞感染疑惑已經消除了。你很快就能從隔離室出來了。詳細情況,我們等一下再說。”


    “感染”——誠一總算說出了有點病毒學者感覺的話,但是一點都不適合目前的情況。


    “這是什麽意思……”


    “現在,我們派人去那邊接你。就是你到這裏之前遇到的女孩子……”


    電子音“嗶——!”地響起來,遮住了誠一的聲音。白色的牆壁斷裂開來,出現了一個長方形的門。那門緩慢打開。


    ……門外,站著一位熟悉的少女。長長的頭發和白色的皮膚、還有,冰冷的視線……簡直像槍口一樣,目不轉睛地瞪著海翔。


    “你……!!”


    海翔倒吸了一口涼氣。絕對沒有錯,他在那個娛樂包廂把好乃碎屍之後,突然闖進房間的少女。光是看到她的臉,海翔就感到怒不可遏。


    但是,少女的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她發出像機械一樣平坦的聲音。


    “你現在的表情還是很瘋狂哦,明良海翔。”


    “啊……那是當然了!你在那個房間,都對我做了些什麽啊!!”


    即使海翔憤怒地大吼。她還是沒有改變冷靜的態度,就好像沒有任何感情的電動人偶一樣。


    可惡,這個女人是怎麽回事!!海翔抬起眼睛,用了瞪了她一眼。


    但是少女並沒有因為海翔的視線變得怯懦,像讀腳本一眼冷漠地繼續道:


    “對你的粗暴我可以向你道歉。但是,從今天起我門就是夥伴了。我想,那些無聊的爭爭執就讓他隨波而去吧。”


    “…………!!”


    少女平淡無奇的語調讓海翔啞口無言。


    她不以為然地請求跟海翔握手。


    那時一隻跟粗魯口區完全不相符的,纖細而瘦弱的女孩子的手。


    但是海翔無論如何都不打算握住她的手。


    三


    海翔和羽音——兩個人最初一次交談發生在前一天。在娛樂包廂的209號房間。


    海翔和好乃進入店裏之後,羽音接到誠一的指令,也來到了aqua涉穀店。隨後,她就潛入了英知所在的店長室。


    “資料備份完成——店長清楚完畢。”


    羽音把偷拍資料消除之後,通過手表型終端的通信技能發出報告,與此同時,留在209號房間的海翔正在急促喘息著。


    在昏暗的照明底下,是一動都不動的福原好乃的碎片,她已經連求助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太好了……終於把死神打敗了!!


    海翔心中湧出一種成就感,他不由得笑了出來。然後他慢慢站起來,看著自己的雙手。白色的刀,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粘乎乎的從裏麵滲出來的鮮紅血液。海翔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還眨了兩三次眼皮。


    “咦……?”


    討厭的汗水從背後滑落。他以為福原好乃是死神——可是再看看她的屍體,那幾乎跟普通人一模一樣。


    海翔的思想冰凍住了。福原好乃的右臂部分已經恢複了平常的膚色,不知何時,手裏生出的鐮刀也消失了。


    腳下,是一灘紅色的水——剛才應該還沒有這麽大量的血啊。


    “這不是……真的吧?”


    粘糊糊的血液非常滑,海翔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全身的力氣都消失了。


    ……哈哈哈……這算什麽啊?


    之後的一段時間,海翔連站都站不起來了。他就一直保持這種樣子坐在地上。


    海翔的視線落在左腕上,那裏有母親留下的遺物手表,一秒一秒,指針伴隨心跳的聲音正確運行——海翔做出無意義的事情,一直盯著手表看。


    時間的確過了很久,可是事態卻沒有任何改善。不管怎麽眨眼,福原好乃的肉片也沒有消失不見。


    然後,不知又經過了多久,海翔聽到門鎖被打開的電子音,接著,房門突然被人打開了。


    “……怎麽回事?”


    站在門框處的陰影說道。雖然因為逆光看不清楚,但是聽嗓音應該是個年輕女子。


    “你是誰啊……?”


    海翔沒打算逃走,隻是慢悠悠地問了一句。他完全忘記了自己現在所處的立場。


    哢,哢,她邁開步子走進來,海翔終於看見了她的長相。年齡應該跟海翔差不多,黑色的長發黑色衣服——她臉上帶著太陽鏡似的防風眼鏡。


    “是你對吧……”


    少女仔細盯著海翔,一邊觀察一邊低聲說道。隨後,她理所當然堂而皇之地開始對房間進行檢查。散亂的背包的內容,灑落的奶茶,還有無數肉塊——那曾經是形成福原好乃的殘骸。


    “這是……你做的嗎?”


    她一邊問,一邊緩慢地摘下防風眼鏡。很有特征的大眼睛,還有與純黑色衣服相對應的白色皮膚……


    刹那間,她與海翔記憶中的少女重合了。


    白色的皮膚,白色的臉龐,像人偶一樣的少女——是的,海翔在關的葬禮上見到的就是她,這個穿著綠月學園製服的女孩!


    海翔呆呆地望著她。


    少女——羽音看到海翔的反應,對剛才的提問給出了肯定選擇。


    “真不敢相信。”


    羽音彎下身體,用燈照了一下肉片。圓形燈光把散落在地麵上的肉塊斷麵照得清清楚楚。這一下,又給了海翔很不愉快的刺激。


    “原來如此,真有趣。你的殺人方法很獨特。”


    羽音一邊觀察福原好乃的殘骸,一邊輕聲嗤笑出來。


    海翔充滿憎恨地凝視她。


    “你說……有趣?”


    “啊,這個切口形狀獨特。請一定要讓我看看你的“刃”。”


    她用燈輕輕戳了戳福原好乃的血肉,那態度就好像對待物品一樣。


    “住手……!”


    海翔忍不住站了起來,用力打掉了她手中的燈。


    羽音蹲下身子想去把等撿起來,可是海翔卻馬上抬腳把燈踩得粉碎。燈發出巨大的聲響,跟福原好乃的殘骸混雜在了一起。


    羽音歎息著瞪了海翔一眼。


    “你幹什麽啊?明良海翔……你這樣子我會很困擾不是嗎?”


    她冷靜的口氣讓海翔更加怒不可遏。


    “你閉嘴!你沒有權利碰她。這是我和福原好乃的問題!你快點……快點給我滾出去!!”


    因為羽音碰觸了福原好乃的屍體,海翔對她產生了強烈的厭惡感。他感覺福原好乃被侮辱了。盡管心中什麽討厭,可海翔內心深處還是希望守護福原好乃。這種感情他自己也不能理解。


    羽音動作


    緩慢地把等的碎片收集起來,每次撿起碎片……福原好乃的血液都會滴答地滴落在地麵上。


    隨後,羽音像突然領悟到什麽似的,停下手中的動作問海翔。


    “……難道,你對她抱有性的感情?”


    “什……!”


    海翔血氣上湧,感覺頭發都微微豎起來了。他想也沒想就對她舉起拳頭,猛地往下揮去。


    那隻是一瞬間的動作而已,可是海翔卻覺得像慢鏡頭一樣。


    突然,手中出來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有點不對勁……某些東西確實出了問題。


    海翔往右手瞥了一眼,發覺自己手中又一次握住了一把白刃。那把殺死福原好乃,把她割裂,分屍的“刃”。


    咦?這是什麽啊……!


    而且,那形狀已經不能稱之為刀,不知何時,它已經變成了像劍一樣的大型武器。


    即使海翔鬆開手,也一樣無法放開它。而且,用力揮舞下去的右手已經失去了控製,海翔想中途停止都做不到。


    可惡!糟糕了……!!


    海翔不由得閉上了眼睛。那一瞬間,高亢的金屬聲在黑暗中傳播開來。沉悶的衝擊像電流一樣,順著手腕傳遍了海翔全身。


    海翔戰戰兢兢地張開眼睛,發現她的刃阻止了自己的進攻。那是一把像日本刀一樣又細又長的刀——她究竟把這東西藏在哪裏呢?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生體防禦反應’啊。”


    “生體……什麽啊?”


    羽音翻轉刀子,展開反擊。刀由頭頂猛烈砍下——海翔立即用刀擋住攻擊。兩把刀刃碰撞出火花,強烈衝擊的麻痹感傳遍了全身。


    “反應不錯啊,明良海翔。但是,你太天真了!”


    羽音用力揮舞細刀,劃出橫著的一字。她那把細刀斬斷空氣,在幾乎要砍中海翔的千鈞一發之際停了下來。


    “哇啊……!!”


    海翔失去平衡,往後方倒了下去,緊接著,站在前麵的羽音抬腳就要踢他。海翔立刻準備阻擋,可是卻為時已晚。他臉上吃了一腳,接著腹部也被擊中。那攻擊毫不留情,像金屬鉛鐵一樣沉重。


    “……咳!”


    海翔停止呼吸,痛苦到恨不得要把內髒從口中吐出來的程度。海翔下意識地跪著縮成一團,以保護腹部,羽音抓住這個時機,直接用腳後跟踩住他的後背。


    海翔在打碎散亂餐具的同時,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可……惡……”


    海翔忍住疼痛,努力想要站起來。可是,羽音卻先一步踏在他的背上。悶響在體內傳開,靴子後跟幾乎要踩進肉裏去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


    劇痛在體內奔走,海翔能做的就隻有放聲慘叫了。


    好疼!好疼!好疼!!


    海翔的指甲抓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聲音。福原好乃的血和肉,正好就在他鼻子旁邊,散發出一股腐臭。


    瘋狂的光景,瘋狂的聲音,瘋狂的味道——包圍海翔的一切,那在誘導他的精神走向崩潰。


    “身體還有疼痛的反應……果然,目前還不是‘黑’啊。”


    羽音低聲說著,隨後又按下了手表型終端的按鈕,緩慢地把它遞在嘴邊。


    “我是真壁,已經逮捕了明良海翔。請往209號房間散布‘nk毒氣’。”


    nk毒氣?!曾經聽過的名詞,讓海翔瞪大了眼睛。折中神經毒氣,是多年前曾在恐怖事件中使用的生化武器。當時。死者多達百人以上……


    “住手!我還不想死!!”


    海翔揮舞右手向羽音展開攻擊。但是手中的白刃早已消失,也隻能用手掌輕輕撫摸羽音的小腿而已。現在看來,身體似乎來平常的力氣都已經使不出來了。


    可惡,我還不想死,我還不能死啊……!!


    “放心吧,那毒氣殺不死你。”


    羽音以沉穩的語氣回答道。


    她確認通風口確實放出毒氣之後,慢慢地把黑色防毒麵具覆蓋在臉上。羽音的臉戴上像妖怪一樣的防毒麵具後,比起本來的漂亮顏色顯得更加和諧。


    於是,她最醜陋的模樣,成了海翔最後的記憶。


    白色物體在海翔視野中慢慢擴展,麵前因為白霧變得一片模糊。毒氣很快就融入到空氣中。


    蒙朧中,海翔感覺到遠處有一大片腳步聲傳來。


    但是不久之後,腳步聲也被白霧包圍,像幻覺一樣消失了。


    明良海翔的身體,徹底不能動了。


    低頭看著這一切,羽音感覺到一種奇妙的安心感包圍了全身。明良海翔已經被神經毒氣奪去了意識——那就是他沒有變成“黑”的證據。


    “這樣啊。果然,還是“灰”……”


    確認過這一點後,羽音突然微笑起來,盡管今天才是第一次跟這名少年交談,但是羽音很早就一直聽到有關海翔的事情,所以感覺他就像認識了很久的青梅竹馬一樣。外麵總算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看來陸軍感染症對策支援部隊的人已經到了。羽音再次恢複了麵無表情的模樣。


    身穿軍服,頭戴防毒麵具的士兵依次進入了房間。閑散的房間裏突然被緊張的空氣包圍了。防毒麵具集團聚集在狹窄的房間裏,業務熟練地展開了各項作業。


    士兵迅速采取了對應措施,很快就把散亂的地麵收拾幹淨,隨後又把海翔裝進一個大型防護罩中運出了房間。


    這時,手表型終端的通信功能突然提示信號接入,發信地是誠一所在的研究室。


    羽音動作迅速地把麥克末端和防毒麵具連在一起,按下通話按鈕。


    “我是真壁,是明良老師嗎?”


    “啊,既然你能接電話了,看來海翔的捕獲工作已經結束了吧?”


    通過裝備在耳垂上的耳機,明良誠一那仿佛能滲透皮膚和骨頭的聲音傳達到鼓膜來。羽音一邊體會舒服的感覺,一邊按照平時的樣子報告情況。


    “是的,現在,隊員們正把他裝進防護罩裏。”


    “這樣啊,嗯。總之,沒事就好了。”


    誠一說的究竟是誰,羽音並沒有反問。即便比起自己誠一更關心海翔,那有能怎麽樣呢?


    誠一在麥克另一端發出了安心似的歎息,看起來他真的很擔心海翔。


    “……另外,海翔情況怎麽樣?”


    “神經毒氣有效。以我之見,他現在還不是‘黑’。”


    “原來如此,那麽,海翔有可能會成為你的夥伴了,羽音。”


    聽到這句話之後,醫療計量器的狀態再次顯示不安定的數值。


    羽音皺起眉頭,為了讓數值複原而靜靜地深呼吸。


    “……是。”


    猛地一看,羽音發覺海翔的身體不知何時已經被裝進防護罩去了。像棺材一樣的白色防護罩——由於蓋子的一部分由玻璃製成。所以從外麵隻能確認麵部。


    羽音從外部凝望著海翔的臉。柔軟的黑發。端正的臉龐。就連細微之處都能清晰地看到誠一的影子。


    無言地注視了一陣子,電話另一端傳來誠一的聲音,“羽音?”


    “明良海翔的捕獲順利結束,現在立刻歸隊。”


    按照規定的模式回答完畢後,羽音切斷通信離開了房間。


    四


    於是,第二天——兩個人又一次在白色的房間見麵了。


    羽音伸出白淨的右手,海翔卻隻是瞪著她。


    “我隻是執行任務而已,並沒有惡意。”


    羽音如是說道,似乎根本沒有把手收回去的意思。氣氛非常尷尬。


    出於無奈,海翔隻好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


    就好像碰觸什麽汙穢的東西一樣。但是出乎海翔的預料,羽音的手給我一種柔軟纖細的感覺。


    (溫暖的……隻有手是正常人類的嗎?)


    即使如此,海翔還是不喜歡羽音那種沒有人情味的言行,不管肌膚多麽柔軟,她的內心還是如同冰凍一樣又冷又硬。


    而且,海翔不喜歡的還有誠一和鮫島他們。他們居然平白無故地把海翔軟禁起來,而且在沒有給他充分說明的情況下,又把他給轉移到其他地方。他們甚至根本不把這種罪惡行為當成一回事,即使看到人類慘死也能毫不介意。換成海翔的話,他絕對做不出那種事來。


    “在這裏,上來吧。”


    在羽音的帶領下,海翔乘上電梯,隨後他終於看到了白色之外的顏色。顏色的操作畫麵,以及鮮豔的天藍色地板。羽音輸入了“35”,然後把手按在顯示器上。


    靴子下方傳來了地板往上移動的感覺。


    狹窄的包廂發出輕微震動,玻璃外麵的天藍色晴空逐漸擴展開來。看來海翔被監禁的地方在地下室,現在應該是中午了。


    久違的陽光讓海翔不由得眯細了眼睛。


    “…………”


    即使在電梯中,羽音仍然保持一如既往的沉默。狹窄的空間隻有他們兩個人,顯得非常緊張。隻有細微的機械音攪渾了室內安靜的空氣。


    海翔似乎為了躲避與羽音視線交匯,一直盯著玻璃外麵看。海翔無聊地眺望外麵的景色。藍色天空,藍色大海,模糊地映照出東京的大廈街道……儼然是最好的外景地。


    “…………啊。”


    海翔啊了一聲。


    這景色他記得曾經看到過。藍色的大海,藍色的巷口——還有海麵上停泊的藍色船隻。全部統一使用天藍色的地方……


    “喂,這裏難道是……”


    海翔猛地抬頭看著羽音。


    “啊,你曾經來過一次對吧?這裏是浮在東京灣上的人工島——完美藍色。”


    “……真的假的!”


    海翔感到全身脫力。那瘋狂的白色房間,居然就在如此接近自己的地方……


    “不相信嗎?不過,很快就會習慣了。”


    羽音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


    “不過,這個島應該是為了政府工作,負責調查公害以及感染症的非營利性研究所對吧?為什麽要把我監禁在這種地方?”


    “這裏並不是為了誌願活動建立的場所,作為npo法人設立,隻是對媒體和一般人的偽裝而已。原本完美藍色是直屬內閣總理大臣的‘指猴病毒二次災害對策特別委員會’——通稱(tv-sobmc)的執行部隊,也就是民間名義的秘密組織。”


    “秘密組織”——海翔因為這不真實的聲響而苦笑起來。


    喂,什麽“秘密組織”啊!這又不是電影,有什麽好開玩笑的,真是的……海翔繼續從喉嚨深處發出嘿嘿嘿的笑聲。


    “有什麽好笑的嗎?明良海翔?”


    羽音表情認真地問道。


    “沒什麽……”


    海翔也認真地回答道。但是,最終他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原以為自己終於回到了現實世界,想不到回來的卻是一個存在的有“秘密組織”的電影般的世界。現實感也太稀薄了。如果沒有瘋的話,就隻能笑了不是嗎?


    這時,海翔濡染覺得羽音的台詞有些不對勁,於是便直接問她:


    “不過,指猴這個病毒,不是很久以前就宣布終結了嗎?怎麽現在還有個什麽嗎(tv-sobmc)……的?神秘組織冠這個名……不覺得奇怪嗎?”


    盡管對病毒學沒興趣,但海翔怎麽說也是誠一的兒子,長期耳濡目染,多少也學到了點東西。


    羽音把視線定格在玻璃窗外,輕描淡寫地開始說明。


    “我們出生之前發生的之後感染爆發事實,跟現代史教科書上刊登的內容多少有些差異。感染人數,病毒分布地圖,以及各國政府和世界保健機關的對應措施——你所知道的隻是表麵情報而已。真正的感染爆發,其實還沒有結束。也就是說……”


    這時,電梯突然發出叮的一聲,隨即就停了下來。顯示器上顯示出“35”來。


    “……我好像說太多了,剩下的讓明良老師說吧。”


    羽音再次閉上嘴巴,從電梯上走下去。隨後,海翔也跟了上去。


    這個樓層的走廊很長,均等排列著無數扇門。她在標有“aki-ra”的房門前停下來,把id卡片和手掌放在操作畫麵上。最後又輸入了密碼號碼,結實的房門這才敞開了。


    海翔還以為裏麵會是有一個多麽科幻的空間,想不到隻是一間普通的辦公室而已。


    羽音走進房間,馬上挺直脊背。


    “我把明良海翔帶來了。”


    “嗯。謝謝。”


    坐在桌前的男人抬起頭來,他是海翔的父親——明良誠一。


    清順柔軟的黑發下,他用像學生一樣的表情看著海翔。盡管都已經超過四十歲了,可他的樣子還跟海翔小時候看到的一樣,沒什麽變化。


    “請進來吧,海翔。”


    誠一微笑著從椅上站起來,走到海翔身邊。


    海翔把視線從誠一身上移開,仔細對房間進行了一番觀察。牆壁有一整麵都是落地窗,映照出東京灣的藍色,讓整個辦公室都非常明亮。還有家具之類的東西,書櫃裏的文件和書,以及其他東西都收拾得整整齊齊,海翔覺得這很符合父親的風格。


    “你先坐在那裏吧。”


    誠一拍拍海翔的肩膀,讓他坐在接待用的沙發上。像樣板房一樣的家具實在沒有生活感,不管怎樣,海翔先按照父親的要求坐下來。


    海翔往門口一看,發現羽音正站在門邊往他們這邊看。海翔不喜歡讓人聽到自己和父親的談話,他很想讓羽音離開,不過她似乎沒有這個打算,反而像看門人一樣盯著海翔。


    誠一泡了咖啡,端著點心和杯子來到海翔麵前的沙發上坐下來。仔細想想。已經有整整一天多沒吃任何東西了,可是海翔一點都不覺得餓。


    海翔嚐試著看了一下點心,不過他的食欲中樞還是沒能正常運轉。


    “那麽,首先,你有什麽問題要問嗎?”


    “…………”


    海翔低著頭,陷入了沉默。的確有很多問題都想問父親,可是他不知道如何流利地用語言表達出來。


    誠一等了海翔一陣子,不過最終還是他先開口。


    “……好吧,就由我開始說好了。”


    他的語調還是那麽冷靜,不過令海翔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已經沒有了在白色房間裏的感覺。


    也許因為海翔一直跟沒有感情的羽音聊天吧。不對,說不定……海翔的腦袋裏出現了討厭的想法。


    說不定,我已經逐漸習慣這個異常的世界了……


    “我想你也隱約感覺到了,你的身體跟普通人不同。”


    誠一單刀直入地說道。那台詞就像生鏽了的刃器,讓海翔一陣純痛,海翔無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我成了‘死神’嗎?”


    “稍微優點不一樣。不過,不用這麽著急,慢慢來吧。因為這話題比較深。對了……首先,來談談指猴感染爆發的事吧。”


    誠一按一下手邊的按鈕,窗戶玻璃馬上變暗,成了一個顯示器。


    那畫麵上放映著電子顯微鏡下拍攝的像微生物一樣的東西,海翔記得這個照片。在現代社會的課堂和父親的書房裏,他看到很多異常又美麗的東西……


    “在你出生之前,世界上就生活著這樣一種小生物。由bna和少量蛋白質組成的——指猴病


    毒。”


    誠一居然使用了“生物”這個單詞。生化學者們有一個統一認知,病毒不屬於生物,所以這個句子應該有特別的含義。


    “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屬於絕對機密,絕對不要透露出去。”


    誠一用可以穿透人的銳利視線盯著海翔。然後,他很快就恢複了剛才那種溫柔的表情,繼續解說。


    “指猴感染爆發是‘對外’的曆史,發生在距離現在大約十六年前。但是,真正的感染爆發時間比那個要早很多。指猴病毒在人們不知道的期間,逐漸在這個世界擴展。而且,這次感染爆發,至今也沒有真正結束。”


    誠一操作手中的遙控器,窗口顯示器展示出世界地圖來。而且,美國的右下部還有一個紅點在一閃一閃的。


    “在‘對外’感染爆發前三年左右,我從日本大學轉移到美國的疾病管理防治中心。其實從那個時候起,世界就有一部分人受到了指猴病毒的威脅。我直接被邀請加入指猴病毒研究隊,我也接受了。當時,世界各地的優秀研究員全部秘密趕到美國。”


    海翔默默聽著誠一的話。


    誠一說得很淡——好像主播在播新聞一樣——說起了海翔所不知道的“真實”世界。


    五


    橫濱市瀨戶內家住宅中,普通的日常生活正在持續。


    早上七點一家三口吃早飯,然後開始各自的工作。母親做家務,父親到賽特拉上班,葉平到預備校參加夏季講習。每天都是這樣的重複。


    除了關從家裏消失了之外,生活和平常沒什麽差異。


    但是,那次事件之後,瀨戶內家經曆了至今都沒有想像過的風暴。能恢複到現在的狀態,可以說是奇跡了。


    葬禮結束之後,母親常常一邊吵嚷著莫名其妙的話,一邊不停地哭泣,還把家裏搞得亂七八糟。葉平跟父母不再多說一句話,隻是把自己關雜在房間裏。就算買了食物也沒有人會去吃,起居室的地板上放了一堆摔壞的餐具和家具的殘骸,一種連綿不絕的腐臭味道遙飄在空氣中。


    在這種狀況中,葉平的父親瀨戶內大樹請了長假,把賽特拉的工作由秘書和代理人管理,自己專心照顧家人。


    在肉體和精神幾乎達到極限的狀態下,大樹拚命努力著。


    於是,最糟糕的七月終於結束了,進如八月之後,瀨戶內家的普通談話的時間增多了不少。“今天晚飯吃什麽?”“這個酸奶的保質還有兩天就過期了。”“我的黑色鞋子在哪裏?”——生活逐漸恢複到正常的同時,家中的不正常也漸漸消失了。


    盡管速度緩慢,但是瀨戶內家確實恢複了正常生活。


    至少大樹相信,他們可以回去。


    那天也是一樣,與平常一樣的晚上七點,他們吃過晚飯,之後就開始了各自的“日常課程”。


    大樹的“日常課程”就是夜裏要在書房做未處理完的工作,賽特拉的工作可能有很多。


    而葉平的“日常課程”就是在起居室讀書。


    葉平乖乖地讀了一陣子書,母親一邊搖晃搖椅,一邊進行她的“日常課程”,沉浸在編織東西中去了——或許她太專心了,葉平稍稍把輪椅換成手動模式,靜靜地離開了起居室。


    書房門采用的是厚重的古典設計,客戶司安全係統與之相反,是目前最新的,一般小毛賊絕對不可能破壞這銅牆鐵壁的城門。但是……


    葉平用熟練的手法打開了門鎖,自動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微暗寬廣的室內,大樹正在獨自打鍵盤。高揚的電子音有些刺耳,顯示屏的光模糊地映照出大樹的臉。


    葉平開口對大樹說:


    “你太不小心了,父親。門的安全係統,根本就沒有用嘛。”


    大樹好像很吃驚似的猛地抬起頭來。


    “怎麽?是葉平啊……真難得啊,怎麽了?”


    大樹勉強擠出一個笑臉,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關閉了顯示器。葉平冷眼確認過之後,才轉動輪椅來到房間裏。


    “我有點話……應該說有些事情要問問您,現在可以嗎?”


    “嗯,是暑假作業嗎?我可先告訴你,中學學的東西我可都忘光了。”


    大樹說著便哈哈哈地大笑起來,但葉平的臉卻沒有任何表情。


    他轉動輪椅繼續前進,等待背後的自動門靜靜關閉。


    接著,葉平把隱藏文件扔到父親的方向。那些文件在天空飛舞,最終落在父親的辦公桌上。


    “不是學習的問題,你想你看過那個就會明白了。”


    “哦,這個……”


    看著唰唰落下的文件內容,大樹的臉色越來越青。他的額頭滲出了汗水,他的內心明顯在動搖。即使從遠處看,也能發現他的手在顫抖。


    此後,大樹終於擠出沙啞的聲音。


    “葉平……你怎麽找到這些資料的?”


    “在某個擋案櫃裏。”


    葉平平靜地說道。


    “您真是太不細心了,這個安全係統對內部人員完全無效,我說下一次你要換個廠家試試了。”


    “……我,沒想到,自己家人也會偷東西。”


    麵對大樹的勸解似的視線,葉平用力瞪了回去。


    “我也想那樣認為啊,父親。但是,我越調查就越發覺,姐姐的事件周圍有賽特拉和完美藍色的影子。就連我也想否認這一點啊?我也嚐試用很多善意來解釋這件事!但是……不過怎麽考慮,我都隻能認為姐姐死跟父親有關!!”


    葉平近乎悲鳴地叫喊道。隨後,他馬上因為自己瘋狂的尖叫而震驚了。


    糟糕了,怎麽能感情用事。必須冷靜,切實地問出“真實”來……


    葉平深深窩在輪椅裏,做了個深呼吸,等待稍微冷靜一些後,他再次感覺到,這房間能隔音實在是太好了。他絕對不能讓母親聽到這些話……絕對不能。


    “也就是說……你從以前,就一直懷疑我?”


    大樹臉上露出悲傷的感情。


    看到他的表情,葉平心中刺痛了一下。但是,他立刻裝出毫不介意的樣子,表情堅決地轉動輪椅來到辦公桌麵前。


    葉平的視線落在辦公桌傻上,看著剛才他扔過來的文件。其中有文件,還添加了不少彩色照片。那都是讓人惡心的悲慘屍體照片,讓人忍不住想背過臉去。


    “喂,這些資料是什麽啊?……這些照片是什麽啊!!”


    葉平咣地敲了一下桌子。那彈力讓兩、三張紙掉到了地上。


    他從父親書房找到的資料,跟關ms手冊上的形式相同。


    但是,內容之殘忍是關那些比不上的。所有屍體都被分割,照片還分了幾部分——有“頭部”、“右手”、“腳”等等——把人詳細分成了幾部分。


    還有,每張圖下麵都有一段詳細的說明文。比如……


    (……即使頭部被切下,對象似乎也沒有痛感,但會發出叫聲。等對象人頭徹底被切掉,叫喊聲就會停止。切斷到斷片完全被破壞,平均時間需要十分鍾左右……)


    這樣的文章還有很多。另外,資料最後還有“瀨戶內關”這個用鋼筆簽的名字。


    那的確是姐姐的筆跡。葉平應該不會看錯。


    “這個……我看了很多次,很多次,很多次,很多次……但是我不管怎麽看,都隻能得到一條信息……姐姐殺了名單上的那些人。”


    葉平懇求似地質問父親,他期待大樹可以否定這些事,但是大樹始終沒有開口。


    “……喂,不是的對吧?父親,是我搞錯了對吧?”


    葉平的聲音回蕩在書房裏,之後又是一段沉默。讓人刺痛的沉默——隻要仔細聽,甚至都


    能聽到母親搖晃搖椅的聲音。


    最終,大樹深深歎息一聲,終於開了口。


    “我原想,至少在你高中畢業之前要保密的。但是,你畢竟是賽特拉的繼承人……我把事情都告訴你吧。但是,接下來我要說的都是絕對機密,你絕對不可以透露給任何人,葉平。”


    聽到大樹的台詞,葉平的心髒飛快跳動起來。


    父親還是沒有使用否定關殺人的詞匯,葉平壓抑住幾乎要大叫出聲的衝動,冷靜地擠出聲音。


    “說吧……父親。”


    大樹額首,隨後便慢慢地開了口。


    “關停止”對象“的生命活動,了解他們的確是事實。但是他們並非跟我們相同的人類。”


    “……不是人類?”


    一時間葉平無法理解。資料上拍攝的“對象”照片,不管怎麽看那是普通人,其中還有年紀跟葉平差不多的男學生,而且葉平還知道那個學校的名字。


    “這些家夥的名稱是《米米庫》。”


    大樹撿起掉在地上的文件,放在葉平膝蓋上。即使再次凝視那個照片,葉平還是認為那是正常人類的屍體。


    的確,他們從外表看來跟人類沒什麽差別,但那隻是“擬態”而已,內部早已變成了另外一個生物。他們擁有與人類不同的dna,而細胞進行了多種變化,然後憑借《擬態細胞》而形成的新種生命體,也就是說……那個,該從哪裏說起呢……”


    一時間,大樹默默的陷入了思索之中。隨後,他突然開口問道:


    “葉平,你應該知道指猴病毒吧?”


    “十六年前發生感染爆發,感染骨骼將人致死的病毒……對吧?”


    葉平馬上回答說。他當然知道。


    由大樹一手建立起來的株式會社賽特拉,就是托指猴病毒治療藥《ntv》的福才能成長到現在的狀態。為此,葉平從很小的時候就讀了不少相關書籍,對這些事情的概要了如指掌。


    指猴病毒——另有“塔沙病毒”和“tv”等別名——是世界上最有名的殺人病毒。十六年前體驗過那場惡夢的大人們,每次喝酒的時候,肯定會回憶起感染爆發的那段日子。


    另外,媒體之間對它還有“骨骼病毒”和“骨病毒”等別名,指猴病毒是形成骨骼的細胞——可以冒充“骨芽細胞”以及“骨細胞”。而且,病毒增殖時會產生副產物,能夠分泌過剩的荷爾蒙,促進融化骨頭的“破骨細胞”活動,以次持續消減體內骨骼。


    其結果就是血液中的鈣質濃度異常上升,惡化後就會產生脫水症狀和意識障礙等,最終會引起心肌梗塞和腦梗塞,導致人類死亡。


    因為十六年前人們並沒有製定出治療方法,因此在一段時間內人們非常恐懼這種“死神”病毒。


    不過,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托治療藥《ntv》的福,指猴病毒已經在葉平出生之前迎來的終結。指猴病毒引發的重度感染症幸好沒有變成“癌症”和“愛滋”那樣,反而被列入了可治療的疾病中了。


    那麽久遠的病症了,為什麽現在有突然提出起來呢?


    葉平感到有些驚訝,但他還是默默到等待大樹發話。


    “我想你也知道,十六年前,我的姐夫,也就是誠一大哥在現在的賽特拉前身——一個中小企業‘賽特拉研究所’,進行指猴病毒的研究吧。而且,他啊開發了治療藥《ntv》。”


    葉平點了一下頭,這些他都知道。賽特拉的社史上紀錄著這些事實。


    “病毒研究通常首先要解毒rna的遺傳因子,從探索病毒的家係圖開始。但是,指猴病毒的堿性配列我們根本就找不到。它有怎樣的病毒先祖,是如何進化的,這種病毒為什麽會存在也地球上……就連表兄這樣的研究者都無法想像。”


    大樹一邊說,一邊把視線轉移到掛在牆壁上的相框上。那裏裝飾著過去的照片。那時葉平所不知道的,年輕時的大樹和誠一——他們身邊還有一位女性,也就是海翔的母親,他們一起露出精神十足的笑容。


    大樹望著照片,懷念地眯起了眼睛。


    “誠一大哥在日本大學,從一開始就被選拔到美國疾病管理預防中心內設的指猴病毒研究小組成員。但是,他很快就辭去那份工作,與剛剛設立的小型賽特拉研究所所締結合約——你知道為什麽嗎?”


    葉平搖搖頭。他聽說過,誠一轉移到賽特拉研究所,僅用了很少的預算和人員就成功開發了治療藥物。


    但是,葉平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離開全球最大的感染病研究機關cdc。


    “大哥到cdc後,很快就發現並提出指猴病毒中存在有‘變異株’。”


    “變異株……?”


    “啊,大哥提出的報告書上麵記載了這個問題。變異株和舊株不同,可以通過空氣感染。不過,他的意見沒有引起cdc研究小組的重視。一個日本年輕研究員的意見,在偉大的醫學博士看來,可能就像笑話一樣吧。”


    大樹說到這裏暫停了一下,歎了一口氣。


    “小組最終還是沒有進行變異株的調查,也不研究對象,而是繼續研究舊株。所以,大哥最終放棄了cdc。在那之後不久,根據世界保健機關的調查,證實了指猴病毒的確可以進行空氣感染。”


    “空氣感染……不過,指猴病毒是通過接觸感染擴展的吧?”


    “的確,對外宣布的是這樣。可是事實卻並非如此。舊株不知什麽時候突然發生了變異,指猴病毒進化成了通過空氣感染擴展開來。恐怕,它在某處取得了其他病毒的遺傳因子,讓蛋白質膜發生了變化吧。”


    說到這裏,大樹的話暫時告一段落了,他用遙控器打開了顯示器。


    那裏出現了一張平麵世界地圖,當他再一次按下按鈕時,不知什麽,白色的大陸有一半以上被塗成了紅色。


    大樹繼續說:


    “進化的指猴病毒短時間內迅速繁殖,以人的身體為媒介——通過走路、坐車、坐船、坐飛機等各種手段——迅速在世界漫延。等cdc偉大的學者們終於注意到的時候,卻為時已晚了。盡管發病人數不多,可是世界人口的百分之八十左右都成了指猴病毒的攜帶者。這個地圖的紅色部分都是指猴病毒的疾病汙染危險區域。


    那紅色,把中國、加拿大、日本、中國、德國和意大利等很多先進國家都塗上了血的顏色。


    如果這都是真的,對人類來說可以稱的上最糟糕的事態了。


    葉平無法馬上徹底相信這些話,這就好像科幻電影一樣,規模過於龐大了。而且,其中的確有些地方讓人無法理解。


    “……這和碎屍的屍體照片還有姐姐的死,有什麽關係嗎?”


    葉平終於問到原點上,是的,這才是他最想知道的問題。他怎麽想也想不到這個指猴病毒的悲壯物語和關的事件有什麽關係。


    “好的,那我來給你簡單說明一下要點。”


    大樹說著就伸出食指來。


    “首先說第一點,誠一大哥所做的模擬實驗指出,‘十年之內所有的攜帶者都會發病’——換言之,他得出一個答案,‘十年內人類的末日就會到來’。”


    大樹平淡地道出了一個衝擊性的事實,接著他又伸出中指。


    “第二點,焦急的各國與who製定了完美的言論限製令。他們沒有泄露攜帶者會感染的事實,以預防疫苗為幌子,為攜帶者義務注射了治療藥。”


    也就是說,普通人對一切一無所知。當然,葉平也不會知道。


    接著,大樹慢慢豎起第三根手指。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治療藥《ntv》是存在問題的。這種要的正體,其實就是


    人為改造過病毒rna的指猴病毒本身。”


    大樹說著到這裏,葉平插了句嘴。


    “……可是,這不是很常用的治療方法嗎?疫苗一般是毒性較弱的病毒本身,愛滋的治療藥hiv病毒用的也是這種原理……”


    “說的沒錯,但是,連rna都無法釋明的病毒應該根本找不到治療的方法吧?”


    “……的確。”


    等葉平理解了之後,大樹繼續說道:


    “試用藥的開發,包括了百分之一的計算,以及百分之九十九的偶然。”


    想不到治療藥居然是這麽不確定的產品,葉平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當時,我真是深切感覺到人類的脆弱。讓人類遭遇滅亡危機的不是什麽天災,也不是戰爭和外星人,竟然是小到用肉眼都看不見的微弱病毒。”


    大樹輕輕搖了搖頭,再次望著掛在牆上的照片。


    “但是,就結果來說,藥物是完成了,這是事實。而且,偶然製作出的治療產物《ntv》,居然還擁有抑製發病者所有症狀的絕對效果。”


    葉平一邊仔細聽,一邊回憶賽特拉社史上的內容,他接著父親的話說:


    “……但是,‘要作為醫藥品大量生產的話,我們的人手和資金都不足’……”


    聽到葉平的話,大樹慢慢點了點頭。


    “是的,所以誠一大哥再次被招回cdc時,他們誠實地麵對了一切。我們賽特拉研究所的成員,和cdc合作,一起完成了《ntv》。而且,各國打破常例,立刻承認了《ntv》,並迅速執行了全人類的解植《ntv》的計劃。”


    那之後的事,賽特拉社史和現代社會教課書上都記載得非常詳細了。


    全世界的政府都有為國民全體接種疫苗的義務,在日本還修訂了法律,不肯接受預防接種的人,將被處以十萬日元一下的罰款。於是,一個月之後,全世界幾乎所有人都接種了病毒疫苗。


    另外,賽特拉研究所的誠一回到cdc之前,已經取得了《ntv》的注冊認證。因此,賽特拉現在才能發展成一流的製藥公司。


    “我們讓全人類接種《ntv》,的確封印了那種古老的病毒。但是,人類感染指猴病毒的事實並沒有改變,應該說,我們和病毒更為接近了。”


    “這個……是怎麽回事?”


    葉平不明所以地反問道。就算《ntv》有問題,指猴病毒感染爆發也是過去的事情了把?大樹徐徐道來。


    “《ntv》和指猴病毒一樣,也要潛入骨骼細胞,替換dna,而且還能產生讓遺傳因子變異的細胞‘擬態細胞’,把原本存在的人類的骨頭融化,製作出新的骨骼。”


    大樹吸了口氣,壓低聲說:


    “但是,那已經不再是普通的骨頭。‘擬態細胞’製作出的骨頭成了另外一種生物,寄生在我們體內……也就是說,在我們體內,指猴病毒產生出一種神秘的‘活骨骼’,事情就是這樣。”


    “活的……骨骼?”


    葉平感到後背有一股寒氣襲來,至今為止,他一直認為骨骼就和別的器官一樣,從沒想過骨骼會有生命。但是他現在突然感覺到,骨骼的確是活著的。


    而且,像珊瑚一樣不能活動的骨骼,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被“不同的生物”所取代。他們悄無聲息,靜靜地生活在人類體內。


    就像幽靈和怪物一樣。


    “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是嗎?不過從倫理上來說,的確讓人有點不舒服。可是考慮到人類的存亡,這件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是更好嗎?”


    “話是這麽說……但事情不隻是這樣而已,並不是到這裏就結束了。被《ntv》轉換過的骨頭‘擬態細胞’,以幾萬分之一的概率突然開始變異。至今為止隻生存在骨頭中的‘擬態細胞’,竟突然開始對其他細胞出手。它們和鈣質等元素一起在血液中流轉,開始依次吞噬全身的細胞。”


    “開始吞噬……細胞吞噬細胞?”


    也許大樹的表達比喻得恰到好處,葉平頭腦馬上浮現出一副恐怖的畫麵,某種生物潛入血液中把人類吞噬殆盡的畫麵。


    恐怕,這種潛入骨骼的“擬態細胞”也擁有幹細胞的功能吧。也就是說,這種細胞會變成心肌細胞,還會變化成血液細胞。而且,如果大樹的話是真的,那麽它們就是細胞單位了。


    葉平覺得這一切好像在科幻世界中一樣,這些擁有“擬態細胞”、《米米庫〉等類似空想名字的東西,他好歹也有些理解了。


    “‘擬態細胞’——骨骼細胞和《ntv》產生的怪物細胞,可以重複細胞分裂進行各種各樣的擬態,吞噬完細胞之後它就能代替細胞。而且,‘擬態細胞’埋藏於身體內,最終會侵蝕腦細胞——這樣一來,這個個體就已經不是人類了。”


    大樹說到這裏又停住了,寂靜在室內漫延開來。


    “……然後呢?”


    葉平趕緊問道,現在,哪怕是一點點沉默也會讓人非常苦悶。


    “那種怪物會像僵屍一樣開始殺人嗎?”


    話說出來後,葉平自己都忍不住顫抖起來。如果這一切的確屬實,那不就跟在街道上放養肉食性動物一樣了嗎?


    對於這個問題,大樹慎重地考慮一下。


    “不是……還有點微妙的差異。他們跟僵屍不同,變成《米米庫》之後,短時間內他們還跟人類一樣生活。最初周圍的人包括他們本人都不會察覺到。但是,他們會隱約感到不對勁,《米米庫》的本能”增加同伴“開始覺醒了。他們有增加夥伴的方法,他們本能的知道,隻要用‘生體防禦反應’的‘刃’刺激人類的頸骨,骨頭中的‘擬態細胞’就可能發生突然變異。”


    這時,大樹撓了撓脖子,發出唰唰的聲音來。


    “所以他們為了製造夥伴,就依次切斷人類時代所愛的人們的喉嚨。他們並不像僵屍一樣,毫無意念地進行活動,他們的知性也很人類一樣。發現他們是多麽困難……你應該可以理解吧?”


    “……我知道。”


    葉平慎重地點點頭。


    “而且,如果放任他們不管,這個世界或許就會被怪物和屍體掩埋。但是,唯一的希望,就是《ntv》隻能侵蝕骨骼細胞,無法對生殖細胞產生影響。也就是說,就算雙親的骨骼都被《ntv》侵蝕成為‘擬態細胞’,也同樣不會遺傳給孩子。而且……看來《米米庫》自身也沒有繁殖能力。”


    那麽,《米米庫》就無法留下子孫了。


    原來如此,形似超人的怪物也有如此嚴重的缺點啊。不然人類就不可能有勝算了,是的,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再堅持十年,《米米庫》就會全部滅亡。”


    大樹在葉平思考之前搶先說道。接著,他繼續解釋說:


    “所以……在此之前,腦細胞被‘擬態細胞’侵蝕的個體——《米米庫》就由我們來秘密消滅。這一點,你也能明白嗎?”


    “嗯……”


    葉平點了點頭,不過他沒再多說什麽。葉平低下頭,感覺受到了莫大的衝擊。


    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世界竟發生了如此大的動蕩。虛偽的和平,虛偽地日常,脆弱得仿佛隨時都可以崩潰。


    “我隱瞞了你,其實關在一年前就被《米米庫》切斷了喉嚨。一般來說,她會變成《米米庫》或者直接死亡。但是,雖然關的全身細胞都被‘擬態細胞’吞噬了,可她的大腦卻依舊是人類的大腦。”


    葉平想不到姐姐竟然一直處於那種狀態,他至今都沒有察覺到。


    在完美藍色打工,跟不喜歡的男性結婚,有很多征兆其實都能顯示出她的不對勁。


    可是,這樣的自己怎麽還敢說海翔遲鈍呢。


    葉平不由得露出異常痛苦的表情。


    “我們稱呼那種染為‘複合體’。而關是擁有‘生物防禦反應’的‘複合體’,能夠使用超能力,可以了結《米米庫》的生命。也就是說,關是日本政府的‘執行要員’。這就是你那份‘作業’的答案。”


    大樹說完最後一句話之後,書房再次籠罩在凝重的空氣之中。隻有古典風格的時鍾搖擺器發出聲響,沉重的寂靜在兩人之間擴展開來。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


    葉平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


    “那麽……我該怎麽做呢?父親。既然聽了這麽多,我就不能再當作不知情地回到普通的‘日常生活’了……”


    葉平的頭腦中就好像有無數條糾纏不清的絲線一樣,混亂不堪。因為問出了這樣那樣的問題,他已經不知道該高興、該悲傷還是該生氣了……他什麽都不知道了。


    隻是,對於至今為止一直呆在蚊帳外,什麽也不知道地悠閑生活的自己,他感到有些悔恨。


    “不,我希望你能幫忙。作為賽特拉的繼承人,有些事必須有葉平來完成,你有心做嗎?”


    葉平抬起頭,看著父親的臉龐。他正站在飲料供給機前,往杯子裏注入香甜的可可。


    “接下來,就是一些長遠的問題了,你要做好心裏準備,葉平。”


    大樹拍拍葉平的肩,把熱氣騰騰的杯子放在他的膝蓋上。


    葉平靜靜地把它接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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