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六當時的顫抖


    那是一間普通的兩房一廳小公寓。


    原就狹小且擺滿了餐桌和家具的客廳,站了兩個人;那是一對正起著爭執的夫婦,而其中那名男人的咆哮聲正響著。


    你說什麽,臭女人!你也不想想,現在這間屋子是誰努力賺錢買來的?竟然敢跟我抱怨!


    我、我沒這個意思,我隻是希望你不要再繼續喝酒下去了,這對身體不好,而且家裏最近錢不太夠,就算隻有一點


    賤人!你是在暗示老子沒工作嗎?


    男人一掌甩在女人的臉頰上,留下赤紅的掌印,女子兀自留下了眼淚,卻不敢表達不滿。


    一切的紛爭,都被一名年幼的小小男孩看在眼中。


    房間的門扉虛掩著,留著一條細細的門縫,男孩窺視著不知已重複上演多少次的一幕,隨著他越是成長,這樣的場景也變得越加頻繁。


    小鬼!你在鬼鬼祟祟地偷看個屁啊!


    男人發現了後方男孩的視線,口中吐著酒氣,大步地走向他。


    完全清楚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男孩連忙將房門碰地闔上、上鎖,但這舉動卻更加惹惱了男孩的父親。


    給老子出來!聽到沒有,廢物!


    拳頭奮力地捶打著門扉,男人的咆哮伴隨著門板的重響,打進被隔開的另一端,那正畏縮著的男孩心中。


    他知道此時絕不能順從地開門。


    上次開門後的下場,就是讓他在床上足足躺了兩天之久。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在不知不覺中,體認到保護自己的方法;但又是在什麽時候,他變得需要保護自己呢?


    門的另一端,如往常般響著父親的怒斥以及母親的勸阻,一段時間後,轉成為了母親單方麵的哀嚎求饒聲。


    薄薄的木門,根本就沒有辦法帶給男孩安全感,甚至連父親的怒吼與母親的哭訴,也都沒有辦法阻隔掉。所以男孩將自己埋身被窩中,緊抱著枕頭,並用厚棉被將自己包裹起來。


    然後,開始顫抖。


    然後,等待結束。


    用顫抖抵抗恐懼,以捂耳斷絕哀鳴。


    不要多想--但不能不多想。


    不要理會--但不能不理會。


    不要害怕--但不能不害怕。


    他什麽都做不到,害怕畏懼的男孩,沒有力量,也沒有勇氣,所以隻能成為弱勢的一方。而持續的顫抖中,男孩心中的疑惑種子也不斷滋長。


    他和母親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承擔這種畏懼?父親又是為了什麽,要讓他們如此畏懼?


    這疑惑維持了很久,一直維持到某天,男孩親眼看著在他心目中無比強勢的父親,被幾名上門討帳的陌生男子按在地上,發抖地磕頭求饒時,


    男孩小小的心靈中終於有了答案。


    原來,父親並沒有比較強,隻是他和母親比較弱而已。


    這個世界很單純,如果有人必須害怕的話,那相對地一定也有人不用害怕,如果不想位處恐懼那方的話,那隻要成為施予恐懼的一側就好了。


    從那天起,男孩決定了。


    如果一定有人必須承擔恐懼的話,那就讓別人承擔吧。


    就算自己很弱也沒關係,隻要有人比他更弱就好。


    沒錯,如果不想顫抖的話,那麽,隻要讓別人顫抖就夠了。


    --於是,男孩從此不再顫抖。


    模模糊糊地,張嶽醒了過來。


    粗暴地揉了揉眼,他感覺心情有種莫名的煩躁,大概是昨晚沒睡好吧,還是那個隱約卻想不起細節的夢害的。


    總之,這並不是一個愉快的早晨。


    走進浴室,粗暴地舉了水拍在臉上,沁涼的觸覺清醒了張嶽的意識,


    他想起了什麽,轉身走出,來到了另一間房門前,解開了由外麵扣鎖住的門把,走了進去。


    房間裏頭牆角,蹲坐著一名少女,聽見了開門聲而仰起頭的秀麗臉龐上,稍顯憔悴無神,這主要是因為精神方麵的壓力和煎熬所致。


    張嶽將身體倚在房門,看著兩天前被他抓來,名為蕭若葉的少女,姿態輕佻地說:看來你睡得不怎麽好嘛?


    蕭若葉沒有回答,隻是以充滿敵意的眼神直視著他。


    但張嶽顯然不以為意,甚至樂在其中,甘之若飴。喂,你別這樣嘛,


    連個早安都不說,很沒禮貌喔。


    走了過去,張嶽遞出手掌,按在少女頭頂,順著發絲撫摸下來。


    別碰我。厭惡地甩開男人伸來的手掌,蕭若葉冷淡地說出今天的第一句話。


    張嶽沒有生氣,隻是淺淺一笑,事實上,少女的反應令他今天整個精神都來了。


    其實連他自己都很驚訝,過去他抓的幾個女孩,從來就不曾這樣放任她們違逆自己,要是膽敢像此刻這樣,他隨即就是一巴掌下去,順便補上幾記拳腳,她們就不敢開口了。但對現在這位少女,不知怎地他卻不想用這種方式對付她。


    為什麽?其實張嶽也不清楚,真要說一個原因的話,或許是因為她那倔強而充滿傲氣的姿態,讓他想起了曾經在他腦海中占有一席之地的那個女子吧?


    嘿,你知道為什麽當天我要抓你,而不選你旁邊的那個人嗎?突然興致一起,張嶽輕輕一笑,對蕭若葉提出問題。


    因為你變態。少女盯著男人的臉龐,冷狠狠地說。


    答、錯、了。張嶽刻意在蕭若葉的麵前,誇大地變動嘴型,緩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念道:就是因為我看出你這種個性,所以才更想要看你害怕屈服的模樣啊!


    在房間中來回畫著小圈子踱步著,男人碎碎念道:當時在你旁邊那個,是妹妹吧,樣貌感覺有點像總之呢,如果當時我選那個女孩的話,


    我看她現在應該早就嚇得無法動彈,害怕地顫抖哭訴不已了吧,不過這樣就不好玩了。


    說話同時,男人一個扭頭,寬大的手掌從蕭若葉下巴整個揪住她的臉龐。


    少女雖然奮力掙紮,但在男人的力道鉗製之下,也隻能任他盯著自己;唯能將眼眸閉上,以做無言的抗爭。


    沒錯,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啊!你越是掙紮,越是倔強,我就越期待看你到時因放棄而顯露絕望的臉龐,因為畏懼而扭曲,因為害怕而顫抖!


    丟下這句形同勝利者預言般的威嚇後,張嶽甩開蕭若葉,走出了房間,再次將門鎖上。


    他並不擔心沒人看顧的少女有機會逃走,內裏所有的通道出口都已封死,任何電子儀器也都已搜出,給她這一點小小的自由空間,反而更能懷抱著小小的希望,然後隨著時間的流逝,緩緩陷入絕望的無比深淵。


    【藩氏當鋪】前,站著遊君翔和方嵐倩以及蕭若羽。


    距離前一次他們來到這裏,也不過相距一天不到而已,但之所以又來到這裏,則是因為他們接到了通知,青年是接到了來自唐先生的訊息,而兩位少女是得到來自青年的告知。


    當天他放學到家之後,突然接到了一通電話,電話那端隻簡單告知他委托已經完成,要他親自來聽取情報。


    先是訝異於對方竟然知道他家電話,因為他現在才想起,原來他之前居然忘記留下聯絡方式,不過後來想想,如果對方真的隻在一天不到的時間內,就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消息,那區區一個人的聯絡方式,也實在不算什麽。


    來到了上次見麵的地方,唐先生依舊還是那副隨性打扮的模樣,在熒幕前敲打著鍵盤,看到遊君翔等人後,呦地一聲打了個招呼。


    並沒有拐彎抹角太久,唐先生很快地便從抽屜中取出了一份資料夾,


    遞給了遊君翔,說:那麽


    ,請檢驗。


    拿起了資料夾,遊君翔緩緩打開封口,而出乎意料的,裏麵的資料說多不多,但也有十幾頁。雖然他們當初隻是請求蕭若葉所在地的情報,但唐先生似乎連許多相關的消息,都收錄在其中了。


    這些資料是怎麽來的?


    遊君翔一邊愕眙地翻閱著,一邊提問,方嵐倩和蕭若羽也靠了過去觀看著。


    完全出乎他預料,光是這麽快就通知他們前來,就很驚人了,而在剛才翻閱後,那裏麵不單有張嶽的資料而已,居然連另外兩名逃犯之一,胡駿意的相關資料也是不遑多讓,而鍾書凡或許因為不是重犯,資料就顯得較為簡單。


    嗬,這是商業機密,唐先生笑曰:其中大多算是額外附加的資料,畢竟我們在搜查這個城市中他們可能的躲藏地點時,並沒有獲得任何他們外租房屋的情報。


    也就是說,他們的藏身之處,有可能是私人所有的房屋。所以為了從其他的方向去檢索,最後我們找出了幾個可能的地點,列在末頁


    男人一邊說著,手指同時在空中畫圓。


    聽到這裏,遊君翔連忙將資料本翻到了最後一頁觀閱。


    藉由調查了他們過去的私人資料,而在考量到那三人的交友身家狀況,個人的飲食喜好,並連同當日事件少數路人的募集線索方向、和一些其他的消息情報,那就是我們所得出的結果,至於要怎麽使用,就看你們自己決定了。


    蕭若羽朝遊君翔望了一眼後,連忙低頭大聲道謝。


    唐先生見狀則微微一笑,慵懶地往椅背一靠,伸手抓起了桌上一式樣古意的圓柱體褐色茶杯,啜飲了一口後,緩緩地開口說道:那麽,也該是支付費用的時候了吧。


    嗯,當然。早已做好了準備,遊君翔點了點頭。


    另外兩人雖也想留下,最終仍是在青年的堅持下,先到外麵店門口處等。


    畢竟遊君翔是為了自己才做出交易的。


    蕭若羽在等待的期間坐立不安,來回踱步著,反而方嵐倩隻是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隻是在一樓櫃台用一對問句騷擾著店員,煩得她差點火就起來了。


    好在沒過多久,大約十分鍾後,遊君翔就出來了。


    那麽,走吧。


    從容自得的模樣,說話的青年臉上笑容,看不出對剛才的交易有什麽陰霾,或許對他而言,他所換得的東西要有價值多了。


    走?要去哪?方嵐倩訝問。


    那還用說,那當然是去找那群逃犯們囉。


    在普通住宅區裏,遊君翔等三人偎在轉角的電線杆後窺視著,窺視的目標是一棟約略位居三十公尺外的三層樓建築。


    那正是來自唐先生資料中,張嶽等人的藏身處,若不出意料的話,蕭若葉應該也被囚禁於同樣的地點。


    根據資料中指出,這一間房屋的所有權,雖不屬於囚犯中的任何一人,甚至也和他們的親屬沒有關係,不過在經過調查後,這間三層獨棟建築名義上的歸屬者,其實和逃犯中的鍾書凡是同事關係,以往的實際使用者也是他。


    在鍾書凡被囚禁的這段時間內,這間房屋一直沒有人使用,然後在他們逃獄後沒幾天,水電卻開始有使用的跡象。


    雖然從外觀察,有人影在內,但這麽多天來住家卻不曾見到裏頭有人走出,這種刻意的行為,反而可疑。


    事實上,三名逃犯中,胡駿意和張嶽兩人無論出生地或成長地點,都鮮少和此地有幹戈,但鍾書凡則是曾在此地工作過相當時日,三人會在逃獄後,優先選擇此距離監獄並非最近的城市為目標,就是一件令人注目的現象。


    也因此最初唐先生在調查時的重心,便是直接放在鍾書凡這條線上,


    最後也的確沿著足跡找到此地。


    喂喂,遊君翔,我們現在是在幹什麽啊?方嵐倩戳了戳遊君翔的背。


    啊,因為我們雖然現在得知了他們藏身的情報,但一來我們並不確定他們是不是真的還在,二來就算他們在,蕭若葉也不一定在,所以最好還是先觀察一下後,再報警處理不過就現在看來,那間屋子還真的有點奇怪。看著這一切的遊君翔這麽說道。


    什、什麽意思?雖然如願找到了姐姐的可能所在地,但想到相對的那群凶惡的死囚就在裏麵,蕭若羽的聲音仍顯得有些畏懼。


    你看,那間屋子靠外的門窗統統都以窗簾掩住,讓人看不到裏麵,


    若是這樣也就算了,但是遊君翔指著三樓靠外側的一間窗戶說:


    那扇窗戶刻意被封死了,這就很不尋常了,說不定,你姐姐蕭若葉就是被關在那間房間裏。


    嗯,是這樣嗎?不過遊君翔你眼睛還真好,這樣也看得到啊。


    方嵐倩將脖子向前湊出,好像差這個十來公分,就能有助看清地眯起雙眼。


    看她那模樣,遊君翔不由笑笑說道:我的雙眼視力2.0,你看不見也很正常。


    是啦是啦,我就是普通啦看不見啦怎樣!


    方嵐倩賭氣似別過了頭,然後安靜沒多久又開始老樣子地碎碎念。


    不過我們還要這樣監視多久啊,難道要一直等到他們有人出來嗎?


    那假如他們一直不出來,結果暴斃在裏麵,我們就要這樣一直等到死哦!


    我看還是早點通知警方吧,然後請出反恐特勤組薔薇騎士還是飛虎隊等等的,一口氣破門而入,然後迅速製伏他們後大喊不準動!你有權保持緘默,但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將成為呈堂證供!


    啊不過,電影裏好像通常請警方攻堅都會失敗是慣例哦,我看我們還是像主角般,自己衝進去吧,怎樣?


    --我還是當個請警方援助的普通人就好了。


    對於女方一長票的台辭,遊君翔就這麽簡單地打發掉了。


    呿,死老百姓!


    謝謝。


    就在兩人無視身旁蕭若羽,一如往常地重複著沒有意義的對話時,突然他們所監視的那間房屋正門突然開啟了,遊君翔連忙抓住了方嵐倩,將之往後一拖,連同蕭若羽小心地將身形隱蔽起來。


    一名四十餘歲,體型削瘦的男人從裏麵走出,但見他披著一件褐色大衣,衣領翻起,四顧張望了一下後,往外直去。


    這天的天氣雖不甚炎熱,但也不算寒冷,加上白日當頭,如果是一般人也就算了,但看在早有所圖的遊君翔等人眼中,他的服裝和鬼祟行跡格外引人在意,而在對照過手上的資料後,遊君翔更是認出了他的身份。


    沒錯,是胡駿意。


    這麽說姐姐應該就在那裏麵囉?


    嗯啊,應該是沒錯。青年答道。


    那還等什麽?讓我們衝進去把他們揪出來,狠狠教訓一頓吧!


    方嵐倩亢奮地立直了身軀,話不多說便隨即要一記騎士踢破門而入之貌。


    而對她這腦袋明顯燒得過熱的舉動,遊君翔則是迅速伸出手,抓住了她的右馬尾,往後一拉。


    哇啊,很痛耶!你幹嘛啦遊君翔!憤然拍掉了青年手掌的鉗製,


    少女忿恨不平地說。


    別衝動,對方好歹也是幹掉了好幾名警衛的逃獄死囚,而且我們現在連屋子裏有幾人都還無法確定,還是保險點,交給警察比較好,不過


    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嗎?察覺到了遊君翔話中的躊躇,蕭若羽疑問道。


    該怎麽說呢我對剛才離開的胡駿意去向還滿在意的。我看這樣吧,我等等會往他剛剛離開的方向跟去,如果我二十分鍾後還沒有回來,


    你就先報警吧,蕭若羽你應該有手機吧?


    嗯,可是隻有我一個人的話


    放心吧,隻要不亂來的話,這裏應該很安全,而且還


    有方嵐倩也在啊,對吧?


    遊君翔朝著方嵐倩颯然一笑,但後者卻明顯不領他的情。


    對你個大頭!我才不要待這裏咧,通風報信一個人就夠了,我要跟你去!


    遊君翔尷尬地看著她,然後又偷瞄了蕭若羽一眼,終究放棄繼續花時間跟方嵐倩堅持下去。


    好啦好啦,要跟就跟吧,反正也拗不過你。


    (而且留她下來,沒我在身邊製止她,搞不好又會胡意妄為,對局麵徒增變數也說不定。還是把她放在自己視線看得到的地方,比較保險一點。)


    將第二個理由藏在心中,遊君翔便領著方嵐倩,朝著剛才胡駿意的離開方向跟去了,留下蕭若羽一人守監。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雖然對蕭若羽而言,這段等候夥伴歸來的時間,


    可謂是平時的數倍之遙,但二十分鍾依舊過去了,遊君翔和方嵐倩卻仍不見歸還身影。


    (怎麽回事?)


    過了約定的時間了,居然還沒有回來,難道真的發生了什麽意外嗎?


    本來就不習慣一個人的蕭若羽,如今卻逼得要自己一個人做出決定。


    怎麽辦?時間已經超過了,還要等下去嗎?


    低聲喃喃自語著,少女緊緊握著掌心中的手機,始終猶豫不決。


    (不要猶豫了,蕭若羽,不是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姐姐的所在情報嗎?


    那還在懷疑什麽,沒有蕭若葉的存在,你隻是個沒有價值的影子而已。)


    沒錯,沒有必要擔心的,她已經沒有可以失去的東西了


    最後在內心重複不斷的激勵著自己後,少女終於掰開了手機蓋,緩緩地按下了號碼報警。


    在接獲了她的通報後,電話的另一端,迅速地記下了相關的地址和線報內容,並承諾會在幾分鍾後到達,而聽到了這點後的蕭若羽,放鬆了心情地躺靠在圍牆。


    不知是因為警察分局近呢?還是由於目標大,所以準備充分行動快?


    總之距離蕭若羽打完電話沒多久,數輛警車很快地便來到,車門開啟,配置了警槍的刑警們,動作迅速地展開了包圍網,將張嶽所在的住宅包圍。


    看著他們訓練有素的動作,蕭若羽暗暗鬆了口氣,看樣子,這次應該可以順利解決了吧?


    然後,就在少女的注目下,攻堅開始了。


    咦?


    位居客廳的張嶽正在從冰箱中隨便翻找著食物,此時屋子裏隻剩他一人,鍾書凡似乎一大早就不見蹤影,胡駿意則是也在半小時前出門了。


    突然,他甫感到氣氛似乎不對勁,便聽到正門被撞開的聲響,暗自探頭一望,竟發現數名警官持槍衝入。


    搞什麽!


    張嶽低咧著嘴,連忙縮回身體,可惜動作太慢,眨眼間已被舉槍瞄準。


    不準動!雙手舉起,慢慢地把身體轉過來!


    縱使麵對這種局麵,張嶽背對著警官們的臉上,也不見任何驚恐--


    如果這點有能被注意到的話,或許警方會更提高一點戒備吧--一邊轉過了身,並緩緩舉起了雙手。


    是、是,把手舉起來是吧?


    張嶽那舉至胸前的雙手,突然向前張掌一伸,霎時窄小的空間中一陣劇震,空氣猛烈搖動著,猝不及防的持槍警官們,像是被暴風突襲般地朝後彈飛。


    少數幾名僥幸位處異變範圍外的警官,也因一時錯亂失去防備,被張嶽予以貼近。縱然擁有槍械,但在近距離的纏鬥上,卻是大大不及體格魁梧的張嶽,加上顧慮誤擊同伴,沒幾秒內便一一被張嶽的重拳擊暈了。


    收拾了這幾名不速之客後,男人的目光才轉為凝重,剛才的局麵說實話實在頗僥幸,但如果等等還有增援來到的話,單憑他一人實在不行。真是該死的,這種時候鍾和胡兩人居然剛好不在!


    猶豫了一會,張嶽決定暫且撤離這裏,不過在那之前,他可不能就這樣空手離開。


    沒錯,還有他的戰利品


    蕭若羽錯愣看著張嶽從正門口中竄出,而那被其扛在肩上的那位女子,可不正是姐姐嗎?


    這是怎麽一回事,為什麽?為什麽進去的員警們全都不見了,反而是應當被逮捕的張嶽還好端端地?


    遠遠凝望著攻堅的蕭若羽,將身形躲避起來,睜大了眼、口舌僵滯地窺視著,一個字說不出來,隻是看著將蕭若葉的腹部頂在右肩、右手繞過她後腰扛住的張嶽一陣張望後,幾個大步跑起來離去了。


    蕭若羽絕望地閉上了雙眸,無須多問,結論隻有一個。


    (攻堅失敗了!)


    是啊,她之前一直不安的預感終於清楚了,並不隻是聽聞自新聞有關他們的凶惡行徑,而是在那個傍晚,她親眼目睹那個男人以雙掌破開牆壁之時起,那份難以理解,卻清楚認知到的畏懼,便一直縈繞在心頭不下。


    結果這份不安果然成真了,如今已沒有別的辦法阻止張嶽、救回姐姐了,就算她已經盡力盡了、什麽力?


    不對,她還是什麽都沒有做,不管是那個傍晚,還是之後的每一個日子,她也都隻是暗自啜泣著。


    就連如今之所以身在此處,也是遊君翔的努力和付出,才獲得姐姐所在的情報,而什麽都沒有做的自己,難道又要這樣放棄退縮了嗎?


    不行的,如果這樣下去的話,豈不是又要回到過去的懦弱了嗎?還有什麽?她還能做的事,還有啊!


    沒錯,她還可以跟在張嶽之後,找出他前去方向的線索,這樣一來至少大家的努力,就不會是白費的了。


    少女邁出了腳步。


    張嶽隨手將肩膀上的少女拋在地上,那股撞擊,令方才被弄暈的蕭若葉醒了過來。


    現在的地點是一間施工中的大樓五樓,以公寓形式為目的所設計出來的建築,鋼筋骨架甚至連水泥部分,都已大致完成,就連隔間以及鋁門窗戶等概要的門戶也都安裝上了。


    正處周末時段的此處沒有工人,於是逃竄中的張嶽碰巧發現,便暫且私自潛入,隱蔽起來。


    呼呼、呼剛才一段扛著少女的疾馳逃亡,縱然是張嶽這樣的壯年男子,也不禁氣喘籲籲。


    你也有今天啊。


    發覺他現在的不堪表情,就算自己的手腳還被綁縛著,無法起身,蕭若葉仍忍不住出聲嘲諷。


    張嶽乍聞此言,一個回頭怒視,咆哮道:閉嘴!等鍾和胡兩人回來,


    那些貨色來多少我都不怕。


    是嗎?誰知道他們還會不會回來,搞不好他們也都被抓起來了,而且這麽湊巧,他們一出門,警察就來了?說不定就是他們出賣你的。


    或許是被說中心事了吧?張嶽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嘴巴張張合合地過了半晌,才冷恨地拋下一句:你都自身難保了,這邊還輪不到你囂張。


    是嗎?反正我也都如此了,倒是你看起來還比較害怕的樣子。


    我害怕?你居然說我在害怕!


    一聲高喊,張嶽揪起地上少女的衣領,連人將她一把抓起,幾個箭步後往牆柱上重重一撞,蕭若葉也不由一聲啊的痛叱了出來。


    別搞錯了!現在該害怕的人是你才對,你是白癡嗎?你難道還以為有人會來救你嗎?你還在期待什麽,爸媽?朋友?還是警察?別傻了,沒有機會了!你隻能在這裏乖乖地發抖等死了!知道嗎?你死定了!


    張嶽怒濤般地狂吼著,但蕭若葉毫不退讓,絲毫無懼卻也平靜冷淡的眼神,默然凝視著他,宛如是在看著什麽鬧劇似地。


    少女異樣平穩的態度,反而讓張嶽激動的心情漸漸緩了下來。


    呼呼、呼呼嗬嗬嗬,原來如此,原來你已經放棄了啊?難怪你一點畏懼都沒


    有,是看開了嗎?


    蕭若葉沒有回應。


    她隻是靜靜地、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男人繼續說道:你大概覺得自己死了就算了,不過如果我對你的家人朋友下手,不知會怎樣喔?反正我也查得到你家住處。


    張嶽的話,讓蕭若葉的心跳節拍亂了一下,雖然她想要保持鎮定,但她那細小的表情變化,並沒有被男人錯過。


    嘿,果然啊,還是有怕的東西嘛。張嶽終於笑了:那麽要從誰下手呢?爸爸、媽媽?啊,還是上次那個,你旁邊的妹妹好了。


    你!你敢對她動手試試!


    突然,蕭若葉激動了起來,而她的反應,讓張嶽更加確定了自己的估計沒錯。


    哈哈,這麽緊張啊,那看來就決定是她好了,放心,我不會馬上殺了她,我會把她帶到親愛的姐姐麵前,再慢慢的弄死她。


    蕭若葉全身微微顫抖著,但那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憤怒。


    呦,這麽氣啊,別這樣嘛,反正不就是一個小小的膽小鬼而已吧,


    大概到時一看到我,就會哇地一聲哭出來,拚命求饒這樣吧?張嶽打哈哈道。


    閉嘴!若羽她才不膽小,至少她比我、也比你都要勇敢堅強多了!終於忍不住,她出口大聲反駁。


    喔?但我看起來一點都不這麽覺得耶。


    張嶽在蕭若葉麵前蹲了下來,作勢張大了嘴。


    那是因為你不懂,像你這種人哪裏能體會別人的心情!若羽她或許是很膽小,也常常太容易退縮,又沒有自信,我從她出生就一直在一起了,


    這一點,我很清楚,不過她並不是一直都這樣的


    沒錯,對於妹妹,蕭若葉甚至比蕭若羽本人還清楚也說不定。


    低下了頭,額前垂下的青絲掩蓋住蕭若葉的雙眼,卻掩不住她追憶的惆悵。


    從小我們就一起長大,一起成長,小時候她其實很活潑外向,歌唱得很好聽,而且圖也畫得很漂亮,這些我都遠遠不及;所以我很羨慕她,


    也很為她高興,因為我隻能把書念好,也隻能做到這樣,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卻變了


    變得,不再像是蕭若羽。


    變得,不再像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個妹妹。


    雖然不再尾隨著自己,但是,視線卻兀自鎖死在自己身上。


    眼睛看的是自己,耳朵聽的是自己,屬於蕭若羽的生活,卻被囚禁在蕭若葉的世界裏。


    她開始學習起我,學我怎麽念書、學我怎麽前進,她根本沒有必要的,但卻給自己定下了這樣的目標。於是她開始跌倒、開始失敗,然後失去了信心--那是當然的,因為那本來就是不適合她的路。


    我啊很討厭她為什麽這麽笨,為什麽這麽傻,如果她能發現就好了,如果她能幹脆地放棄就好了。但就算這樣,她仍然是固執地,也無比堅強地努力著


    看著那個模樣,要她如何不在乎?


    看著妹妹那強做笑容的努力模樣,要她這個做姐姐的,如何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呢?


    是我給了她壓力,但因此我更不能停下腳步,因為--因為我是姐姐啊!既然她決定要以我為目標,那我就更要努力前進,做一個能讓她感到驕傲的姐姐,至少在她找到真正屬於她的路之前,做為她的目標。


    不過,你剛剛有一句話說得沒錯,或許我的確是放棄了


    少女緩緩地抬起了頭,惆悵的臉上浮現了一絲像是苦笑的神情。


    如果我不在了,就不會有人再逼迫著她,或許這樣一來,她就可以她就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了。


    淡然地說完了,蕭若葉停止了話語,或許她並不是在對張嶽說,也不是對任何人,她隻是對著自己,吐述出這麽多年來,那一直沒能對妹妹說出的話。


    那是一絲絲的期待,一絲絲的感慨,或許也有著這麽一點因為無法傳達的意念,而懷抱的感傷吧?


    隻是就算這樣,蕭若葉也不想在他人麵前,流下如此的淚水。


    但她哭了--


    跟隨在張嶽之後,偷偷銜尾而來的蕭若羽,身體縮靠在張嶽所處房間,另一邊的外側牆壁上,無聲的淚水早已爬滿了臉龐。


    方才的一切她都聽到了。


    本來在聽到張嶽打算前去抓她那段時,她就怕得差點要當場起身逃離,結果卻是因為一時僵硬起不了身,才讓她聽到了接下來姐姐的話。


    (太差勁了我。)


    畏懼、反省、羞愧,還有欣慰,許許多多積蓄在一起的情感,化為最單純的眼淚潰堤而出。


    原來一直以來,姐姐都是有在注意著她的,但是她,卻不曾嚐試去了解姐姐的想法,隻是兀自埋怨著一切,而這都不過是她自作自受罷了。


    這麽多年來,她根本就從來沒有過任何束縛,唯一有的,隻有自己給自己,那無法解開的囚籠。


    但鎖上牢門的,隻是她那沒有意義、鑽牛角尖的固執想法。


    這麽多年來,她到底在幹什麽啊


    --將自己封閉在一人的世界,名為蕭若羽的這個人,到底是為了什麽而活的?


    另一邊,聽著蕭若葉說完的張嶽,臉上有的卻僅是鄙斥和譏諷。


    嗬,好感人啊,不然這樣吧你跪下來發抖求饒,我就考慮放過你們兩個人中的一個怎樣?就跟那天一樣。


    而他那態度,點燃了蕭若葉的怒氣。


    那種嘲諷輕視的語氣,是對她們姐妹的汙辱。


    怎麽可以就這樣求饒?


    絕不認輸!就算屈服於自己,也絕不跟眼前的人認輸--


    你做夢!想殺就殺啊,像你這種不以強淩弱,就無法滿足自己的廢物,我死都不會跟你屈服的!


    你、你!


    蕭若葉盛氣淩人的姿態,在張嶽眼中一瞬間和另一個身影重疊了。


    --廢物。


    曾經有一個女人也這麽對他罵過。


    他們認識於高中,但是她的眼中卻不曾有過自己的身影,畢竟她是年級有名的美女,而他卻不過是個普通不起眼的存在而已。整整高中三年過去了,卻恐怕連十句話都說不到。


    這樣相差懸殊的兩人並不會有所交集,一直到畢業的五年後,正從工地下班的張嶽,偶然發現了益加成熟美麗的她,正被數名小混混纏住,臉上充滿了畏懼和恐慌。


    他毫不猶豫地便上前製止,並和那幾人扭打了起來,最後是由體格健壯的他勝利,其他人皆被打得倒地不起,血汙染地。


    謝謝你救了我咦,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她臉上的畏懼已然轉為感謝的笑容,而這讓張嶽深深感動,原來就憑這樣的他,也能保護他人,也能擁有用處和意義的。


    果然恐懼這種東西,隻要位居強者的一方,就不會擁有。


    這是一個契機,之後他們開始了交往。不過本來個性外貌和興趣都相差懸殊的兩人,磨擦越來越多,女子對男人的批評不滿也越來越多,而就在某次的爭吵,終於引發了不可挽回的錯。


    怎樣!我不能和其他人一起出去嗎?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麽,除了一身暴力外,還有什麽能說的,要念我,先想想自己吧,廢物!


    由他最深愛的人口中所說出的話,分外地深深刺入他的心,粉碎他的理性。


    然後當他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在自己的雙手緊掐下,失去了反應。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這是因為他體內流著父親那暴力的血嗎?


    這是因為他也繼承了父親暴力的因子嗎?他明明不想的,為什麽要逼他動手?他隻是不想讓她離開而已--因為他害怕一個人的自己,會再次陷入失去存在意


    義的畏懼。


    而張嶽的那份畏懼,如今又因為蕭若葉那毫無畏懼的眼神而引爆了。


    住口,給我住口!


    想要不害怕,隻要讓別人害怕就夠了。


    於是張嶽那對寬大的雙掌猛地伸出,掐住了蕭若葉的細頸,緊緊地,


    緊緊地緊握。


    你要怕我,聽到沒有!你要怕我,你要怕我,你一定要怕我!我叫你要怕我,聽到沒有啊啊啊啊!


    手指深深陷入肉裏,雙手雙腳被綁住的蕭若葉根本無法反抗。


    就在少女表情痛苦,即將窒息的那瞬,突然房間外突然傳出了某道東西撞擊的細響,那聲音喚醒了張嶽的警覺,鬆開了手回身站起大吼:是誰!


    沒有反應,隻有摔落在他腳邊、逃過一劫的蕭若葉,她那劇烈咳嗽的喘息聲回應著。


    而發出聲音的那個人,當然是蕭若羽。


    刻意造出聲音吸引張嶽注意,固然暫時救了蕭若葉一命,卻也引來了自己的危機。


    在此時此地,也沒有任何人能幫她,不論是在各方麵,都沒人能依靠了。


    已經沒有別的路可逃了。


    所以,隻屬於少女一個人的戰鬥,才正要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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