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茵對自己二嬸的話 有些咋舌,現在的人啊,有時候一句無心之言也會成為別人攻擊自己的靶子,很多人就是因為一句話被打成了現行反革命,自己研究生導師就是文革之後第一批大學生,也是知青,他說他下鄉的時候,村裏一個喜歡開玩笑的拿縣裏的革委會主任說了幾句玩笑話,結果被打成了現行反革命,在監獄待到文革結束,白白


    的浪費了幾年的大好時光,出來之後整個人都沒什麽精氣神,別人跟他說話他都是點頭搖頭招手擺手,再沒了以前的意氣風發。


    二叔說:“這話還是少說,咱們現在有了菁菁,得好好的注意咱們的一言一行,別被人抓住小辮子了。”後來,二叔被調到縣裏水利局,不是在局裏上班,是在一個揚水站上班,揚水站離沈家村有十幾裏路,二叔可以經常騎著自行車回家,這樣的安排真是煞費田支書他們的


    一片苦心了。二叔拿回家的半袋白麵被奶奶跟二奶奶擀成了手擀麵,三奶奶說自己是孀居之人,這樣的事情還是少參與的好,所以奶奶跟二奶奶自己活好了麵,把大案板搬到院子裏,一大塊的麵揉的光滑,用擀麵條的粗擀麵杖把麵團擀成圓圓的薄薄的餅,均勻的在麵餅上撒了幹麵之後疊起來,用刀切成了細細的麵條,再用細竹竿撐起來掛在院子裏陰


    涼處晾幹了收起來,準備滿月的時候下好了給親戚鄰居們送。


    給誰家送得看生了孩子之後誰家來給隨禮了。家裏有生小孩的,除了姥姥家的送了催生禮,親戚鄰居們還有的會送點雞蛋,送一塊布料,有的還自己做點小衣服小鞋子送來,等到孩子百日就得下了麵條給人家送去,


    所以,經常會在村裏看到有端著大木盒,裏麵放著熱氣騰騰的麵條的,這一定是家裏有生孩子的,孩子百日了給回禮的。


    麵條晾幹了就這麽放著也壞不了,奶奶說趁著秋收之前先把事情趕著做好了,麵條還是這個時候擀的好吃,等到秋收完了,天也冷了,麵條就不好擀了。然後,秋收開始了,村裏的人的心啊,也都熱辣辣的,想想吧,地裏那麽多要收獲的莊稼呀,那可是忙活一年的東西呢,今年的年成這麽好,收完了一定能多分點糧食,


    村裏人對前些年的荒年印象太深了,總覺得手裏隻要有糧食,才能不慌不忙的做點別的什麽事情,現在,就要收獲地裏的莊稼了,再也沒空閑去想別的什麽事情了。


    沈家村今年村裏種的那些玉米地瓜長勢很好,具有經驗的老農說,今年的畝產一定能超過去年的。


    去年的啊,去年的畝產就挺高了,去年的時候村裏人分的糧食是曆年最多的一年,要是今年收獲的更多,是不是就意味著今年能分到手的糧食更多了呢?因為秋收,學校也放了假,沈母回家正好幫著奶奶做家務,幫著二嬸帶孩子,洗尿布,培茵也能跟著自己的娘後麵,跟個小尾巴似的,娘做家務的時候幫著遞個勺拿個碗


    ,娘洗尿布的時候幫著涮一涮,沈母因為上班沒有時間跟自己的小閨女進行互動,這次帶著小閨女覺得小閨女真是省心啊。洗尿布沈母都是用盆兒端了去小河邊,清淺的河水,河灘上還有一片的蘆葦,因為經常有人來洗衣服,不知道是誰在河邊放了好幾塊平平的青石板,來洗衣服的時候隻需


    要拿著一個小板凳,端著洗衣盆就行了,有些講究的人家會帶著木頭刻成的搓衣板,兩頭墊上石頭,坐在搓衣板的一頭。因為要秋收,來河邊洗衣服的人不是很多,偌大的河邊就沈母帶著培茵,培軍跟培芝跟著自己的哥哥去了地裏,村裏學校的小孩子放假之後除了在家裏做家務做飯,喂雞


    喂豬,就是跟著家裏的人去地裏,所以現在地裏一定是很熱鬧的。


    兩點多鍾的光景,秋日陽光明亮但是不熾熱,沐浴在陽光裏已經沒有了夏天時候的燥熱。


    沈母坐著從家裏帶來的馬紮,洗著家裏人的衣服,培茵也坐著自己拿著的小板凳,像模像樣的在前麵的青石板上搓洗著一件小衣服。培茵從側麵看自己的母親,齊耳的短發,眼角幾道魚尾紋,明亮的眼睛微微的眯著,嘴角帶著笑,培茵覺得自己的娘是一個有故事的人,這麽長時間了,自己一次都沒有


    聽父母說起過姥姥家的人,不過想也知道,肯定是成分不好,要不然家裏人還能不聯係?


    沈母扭頭一看,自己的小閨女很認真的看著自己,笑著問她:“培茵啊,這麽看著娘做什麽?”


    培茵說:“娘好看啊,娘最好看了。”


    沈母把一縷頭發塞到耳後,說:“娘哪裏好看呀,娘都老了呢,還是咱們培茵好看。”


    河水靜靜地流淌,培茵笑眯眯的看著自己的娘親,前世的自己從小就是跟著爺爺奶奶長大,對自己母親的印象就是過年還有生日的時候從國外寄回來的那兩張存單。


    這時候,一陣隱忍的哭泣聲從蘆葦叢的另一邊傳過來。


    小河很寬,也很淺,那一灣的蘆葦不大,聽著是個女孩子的哭聲,沈母站起身來,淌著小河穿過蘆葦叢,發現是村裏的知青周茜,正坐在河邊哭。


    聽到有人過來,周茜抬起臉,看到是小學校的馬老師,站起身來說:“馬老師好!”


    沈母打量著周茜瘦弱的身體,孩子才十五歲,身量都沒長成呢,就得自食其力,跟著去地裏上工掙飯吃。


    沈母說:“是周茜吧,你怎麽了?”


    周茜抹了把眼淚,說:“地裏的活我幹不了,嗚嗚嗚……”


    沈母說:“你到這邊來,跟老師說說怎麽回事好不好?”或許是已經很久沒有人對自己這麽和善了,周茜點了點頭,從不遠處村裏人為了走路方便在河裏放置的墊腳的石頭上過了河,到了沈母跟培茵洗衣服的地方,有些局促的


    站在岸邊。培茵看著這個個子矮小身形單薄的小姑娘,覺得世道的殘酷,因為種種的原因,很多跟周茜一樣的孩子就這麽跟著上山下鄉的大軍遠遠的離開了家,離開了疼愛自己的父


    母,到農村來跟著下地掙口糧,有些甚至不會做飯不會洗衣服,他們把自己最寶貴的年華留在了自己一輩子印記甚至是憎惡的地方,何其無辜,何其不幸!


    沈母說:“你先坐一下,我洗完這件衣服就好了。”


    沈母說著就在河裏涮衣服,衣服已經用皂粉洗幹淨了,在河水裏涮幹淨就可以了。


    培茵把自己的小馬紮搬到周茜的身邊,說:“大姐姐,你坐吧。”


    周茜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不用了,你坐你坐,我站著就行了。”


    培茵不由分說的把周茜拉著坐到馬紮上,問:“大姐姐家是什麽地方的呀?”


    周茜說:“我家是d城的。”


    培茵知道那裏,那是一個後世非常發達的沿海城市,培茵記得自己有個大學的同學就是那裏的,看人從來都是從鼻孔看。


    培茵看周茜局促的樣子,說:“離這裏很遠嗎?”


    周茜點了點頭,說:“很遠啊,我們坐了火車,有坐的汽車,走了快要一天才到這裏的。”


    培茵說:“那麽遠呀,大姐姐家裏有妹妹嗎?”


    周茜說:“我是家裏的老大,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我媽說當知青能自己給自己掙飯吃,我就跟著來了。”


    沈母已經把衣服涮好了,擰了水放到臉盆裏,說:“你才幾歲呀,就自己來給自己掙飯吃。”


    周茜臉色有些不好的說:“我跟著大家一起到地裏幹活,可是總是幹的不好,吳佳佳說我這是拖大家的後腿……”話還沒有說完,周茜低下頭,眼裏的淚又來了。


    沈母知道吳佳佳,是個思想非常先進的小姑娘,村裏來的這十個知青,就她給田支書提意見,說村裏的階級鬥爭搞得不行。培茵說:“可是你比他們都矮呀,你看我在家裏就是最小的最矮的,我就不去幹活,我現在在家裏幫著我奶奶燒火,現在幫著我娘來洗衣服,等我大了就能跟著去地裏幹活


    了。”


    沈母說:“培茵,別亂說話,你哪裏能跟你周姐姐比呀。”


    周茜低著頭坐在馬紮上抹著眼淚,沈母說:“周茜啊,咱們現在幹的不快等咱們再長大一些,身上力氣大了就能幹得跟他們一樣快了,你別著急,慢慢來哈。”


    周茜說:“我們已經快要沒飯吃了,齊向南說等弄閑了讓我們跟著村裏的大娘嬸子們編草繩掙錢,可是現在我覺得我幹的就不行,到時候我能掙錢嗎?”沈母說:“周茜,現在村裏在搶收,幹活得出大力,還得幹得快,你剛來村裏,從來沒有幹過這樣的活,你身上又沒有力氣,等你再長大一些,就能跟村裏的姑娘們一樣下


    地幹活了,幹的慢了沒關係,咱們跟著村裏的大娘嬸子們穩穩當當的幹著,等咱們都熟悉了就能跟上趟了。”周茜點了點頭,看沈母跟培茵要回家了,禮貌的道謝道別之後又沿著來時的路回了小河邊,小河的另一邊是村裏的一片地瓜地,村裏一部分人去玉米田裏掰玉米,一部分人去地瓜地裏割地瓜蔓,準備刨地瓜,切地瓜幹,曬地瓜幹,等到地瓜幹曬幹了就可以收到倉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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