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日,馬皇後的忌日。


    宏武帝罷朝七日,去了帝王寢陵的行宮,準備小住的模樣。


    這些日子裏,皇城內居住的人,人人是小心謹慎。就怕哪處出了差子,礙了宏武帝的眼。


    五月二十二日,午正。


    東宮,呂良娣喚了兒子朱高錦談話。


    母子二人的關係非常親近,呂良娣沒開口講廢話,直接進了主題,道:“太子妃懷孕了。已經兩月餘。”


    “怎麽會?”朱高錦很吃驚。


    呂良娣輕哼一聲,說道:“這一位是繼室,今年不過二十五歲,懷上了很正常。”


    “錦兒,你的麻煩來了。”


    朱高錦自然明白生母嘴裏的麻煩是什麽?


    東宮內,太子殿下一直沒有嫡子,朱高錦這個庶長子,自然就成為太子殿下眼中的天然繼承人。畢竟,儒家講究的是立嫡立長。


    立長子,那是在沒有嫡子的情況下。


    一旦太子妃生下來嫡子,朱高錦這個太子的庶長子身份會非常的尷尬。


    “母親,胡氏小產一事,與嫡母那邊是否有關係?”朱高錦帶著心中的一些懷疑,對生母尋問道。呂良娣沉默一會兒,然後,說道:“沒有證據表明,那是太子妃所為。”


    “不過,不排除了這個可能。”


    呂良娣的話中之意,朱高錦明白著。


    就朱高錦的猜想,他這個庶長子若有了兒子,太子妃便是生下來嫡子。嗬嗬,太子也會多加考量的。畢竟,嫡子太年幼了,跟長孫的年紀相近……


    國不可立幼主,這是哪朝哪代都忌諱的事情。


    “我尋你來,是想讓你知曉著,你目前的處境有大麻煩了。往後,你在你父王跟前,需要更多的良好表現。”


    “你要知道,錦兒,你父王對你的期待越多,你的位置就越牢固。”


    呂良娣望著兒子,交待了話道。


    “兒子記下了。”


    朱高錦回道。


    “嗯。”呂良娣點點頭,爾後,就是吩咐了身邊的女官,拿來她專門給兒子備上的衣物和私房錢。


    衣物,自然是呂良娣一針一線自己做的,是慈母之心。私房錢嘛,便是呂良娣清楚著,兒子長大了,開銷也增加了。


    這一日,從生母處歸來後,朱高錦在書房裏靜坐了良久。


    嫡母太子妃常氏懷孕一事,給朱高錦的刺激是非常大的。


    嫡子、庶子,這是天然的兩條分界線。


    嫡子繼承製,更是朱高錦頭上的一套枷鎖,讓朱高錦很頭疼。


    晚間,朱高錦去看望了胡雅蓮,安慰了一下他這個小產的侍妾。


    雖然生母沒講明,可朱高錦對於頭一個孩子的失去,真是懷疑上了嫡母常氏。畢竟,有動機幹這等事情的人,又有本事做得滴水不露的人,除了嫡母常氏外,朱高錦連再找個例外的懷疑對象,也挺難的。


    六月,天熱得更利害了。


    胡雅蓮小月子過後,自然開始了正常的生活。


    她隻是東宮大皇孫的一個小小侍妾,她的人生喜樂,全部係於大皇孫朱高錦的興趣。


    一日午後,胡雅蓮正在做女紅時,朱高錦差小太監來傳話,讓她準備一下。當然,小太監順道給胡雅蓮遞了一套衣服。一套小太監穿的衣服。


    “殿下要出宮,胡侍妾您能一起陪著。”


    小太監獻媚的語氣,胡雅蓮習慣了。


    宮內,奉高踩低,再是尋常不過了。


    “謝謝小公公。”


    胡雅蓮謝了話,給了一個荷包算賞錢。當然,裏麵裝了一塊小小的碎銀子。


    小太監高興的收下了,走時,腳步都帶著兩分的輕飄感。


    出宮啊……


    這個念頭讓胡雅蓮非常的開心,心情也是興奮著。畢竟,她進宮了,與家人再難相見。這一回,能陪著殿下出宮,說不定還能見一見家人呢。


    當然,就算見不到家人,能出宮透透氣也好。


    在宮裏,胡雅蓮是最低等的侍妾,這等名份的皇孫女人,一步一步都得小心翼翼。胡雅蓮活的,自然是累極了。


    未時。


    朱高錦帶著穿上小太監服飾的胡雅蓮到了宮外。


    與朱高錦同行的,還有他的侍衛們。


    當然,侍衛們是挺有眼色的,都是遠遠的跟隨,並沒有湊近的想法。


    “咱們先去酒樓吃盞茶吧?”


    朱高錦對胡雅蓮問道。


    “聽殿下的吩咐。”


    胡雅蓮淺淺一笑,回道。


    “到外麵了,換個稱呼。”朱高錦停頓了一下語後,又說道:“算了,等你換身衣裳後,再改了稱呼吧。”


    朱高錦瞄一眼胡雅蓮的穿著,不多語了。


    在一處掛著“德勝坊”的酒樓,朱高錦要了一個雅間包房。


    不肖片刻鍾,有掌櫃進來雅間中。


    那掌櫃低眉順目,呈了包袱上來。


    朱高錦接過後,點點頭,揮手示意其退下。


    “我這身衣裳還算合適,你那身得換一換。”話落後,朱高錦把包袱遞給了胡雅蓮。胡雅蓮接過後,進了雅間內,一個小小的梳洗室。


    待一身衣裳換好後,胡雅蓮再出來時,已經是一身的少年裝束。


    “嗯,挺不錯。”


    朱高錦讚了一句。


    “如今妾應該如何稱呼殿下呢?”胡雅蓮垂了眼簾,溫柔的問道。


    “你身穿男裝,在外麵便以表兄弟相稱。喚我一聲表哥。”朱高錦想一想後,自認為有些幽默感的說道。


    胡雅蓮抿嘴一笑,順從的拱手,行一個士子禮,道:“見過表哥。”


    “不錯不錯。”朱高錦撫掌而笑。


    爾後,朱高錦拍拍掌,屋外,有侍衛進來。


    “按常例上了茶水點心。”朱高錦吩咐一句後,侍衛應諾出去。


    不久,小二送上了一壺茶,四盤子不同的點心。在朱高錦賞了一塊碎銀子後,連連答謝的退出去了。


    “表哥對這個茶樓很熟悉的樣子。”胡雅蓮一邊主動拿了兩個茶盞盛上茶水,一邊笑著說話道。


    “這酒樓的真正東家是我,我自是熟悉。”


    朱高錦隨口回了句話道。


    胡雅蓮一時間沉默了,她把盛好的茶盞,遞到了朱高錦的麵前。


    在茶樓裏,飲茶、聽說書,這是花去了小半個時辰。


    其後,再是於京城裏遊玩一翻後,又是去了大半個時辰。


    申時三刻。


    在一處玉飾鋪子裏,胡雅蓮望著各色的擺件配飾兒,有些走神了。


    “想什麽?”


    “想娘和大姐姐。”胡雅蓮順嘴兒回了話道。


    朱高錦聽到侍妾胡氏此話後,笑了,道:“我記得你是京城人?”


    “嗯,就住西城的甜水巷尾。”


    胡雅蓮回道。


    “既然難得出來一趟,且去你家一回。”朱高錦合了手中的折扇,說道:“你見一見親人,亦無妨。”


    “真可以嗎?”胡雅蓮驚喜問道。


    “我說可以,自然是可以。”朱高錦回道。


    進宮快兩年了。


    胡雅蓮記憶的甜水巷子,還是原來的樣子。


    從巷子口,到巷子尾,胡雅蓮一路行來時,滿滿全是回憶。


    “叩叩”的院門聲響起時,胡雅蓮的心跳加速著。她在期待了院門打開時,她第一個遇上的是誰?


    是娘?


    還是大姐姐?


    “誰呀?”


    院內有熟悉的聲音傳來。


    院門打開後,胡雅蓮見到的是姐姐胡大妮。


    “妮兒。”胡大妮望著一身男裝打扮的妹妹,險些沒認出來。畢竟,胡妮兒的裝扮,與進宮前的樣子差別蠻大的。


    不過,到底是一家人,多瞧了兩眼後,胡大妮還是認出了自己的親妹妹來。


    “大姐姐。”


    胡雅蓮開心一笑,喚了話道。


    “快,進屋說話。”胡大妮要迎了妹妹進院內。


    “殿下。”胡雅蓮謝過大姐姐的好意,然後,轉身喚了朱高錦。


    這時候,胡大妮才打量了落後胡雅蓮幾步開外的朱高錦。順道裏,胡大妮也聽到妹妹喚了一聲“殿下”。


    胡大妮嚇了一跳,忙跪下來行大禮。


    朱高錦見得侍妾胡氏的親人,是這般的膽小純樸,倒是心頭舒坦幾分。畢竟,朱高錦並不會希望他的侍妾家人,是些愛惹麻煩的事兒頭。


    “不必多禮,起來吧。”


    朱高錦回了一話,示意侍妾胡氏去扶起親人。


    胡雅蓮這時候忙上前,親自攙扶起姐姐胡大妮。


    “大姐姐,我們進院內說話吧。”


    胡雅蓮是自在些。


    可胡大妮還是挺怵的。


    “妮兒,咱家那地方太窄了,迎殿下進去會不會有不敬貴人的名頭啊?”胡大妮小聲的尋問了妹妹話道。


    朱高錦這時候離得挺近,自然聽到了胡大妮的害怕話語。


    這時候,胡雅蓮也有些醒悟了。


    她望了一眼大皇孫朱高錦,滿麵的愧疚色。


    “殿下,妾家中貧困,娘和姐姐棲身之所,唯一間屋子。”胡雅蓮忙道:“這確實有礙……”


    胡雅蓮話未說完,朱高錦擺擺手,說道:“在院中小坐會兒便是。”


    有朱高錦這話,胡雅蓮和姐姐胡大妮皆是鬆口氣。


    小小四合院,七間瓦房。


    朱高錦望著侍妾胡氏家的那間房子,他是沉默不多語了。


    這時候,朱高錦才真正的意識到京城裏的窮人得多貧困。朱高錦可記得,據侍妾胡氏的耳語,她家還算不得最窮的模樣。


    那等流落街頭,居無定所的乞丐與流民,才是更淒慘的。至少,胡氏一家人,還有一個住處。


    可胡氏的這個家,還沒朱高錦小院裏的一間耳房大。


    “殿下,您請落坐。”


    朱高錦點點頭,隨即,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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