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不可思議之事雖為多


    但亦再無如此之鮮烈 如此之怪異的事了


    如果人不在


    如果人不看


    如果人不關


    這就隻會是普通之現象


    隻會作為普通之閑談 而逝去


    人


    人


    人


    人才是這世上最為摩訶不可思議之生物


    “撿了個錢包,是你的嗎?”


    由於四月一日眼睛看著前方,所以他當然不知道自己身後發生了什麽事。如果不回頭,他也不知道那聲音是否就是對自己說話,更何況四月一日外形上並不是特別出眾的高中生,也不是被人搭訕就會覺得高興的性格。因此他理所當然的過了幾秒才如眾多平常人一般回頭望去。


    那裏站著一個他從未見過,渾身裝飾叮叮當當的高個青年。他正對著四月一日的方向伸出手——拿捏在他手中的物件,是個品味頗差,繪畫著蛇的圖案的厚厚錢包。四月一日從來沒見過這錢包。


    “這個……不是我的錢包。”


    “哦,是嗎?”


    青年古怪的搖了下頭,眼光落在錢包上,接著仿佛自我心安理得的說:嗯嗯,是了是了,什麽啊,原來如此呀~


    然後他麵對四月一日,露出了笑容。”這是我的錢包。”


    “……….”


    “原來是這麽回事,掉錢包的是我呀。”


    那青年靈巧的讓錢包在手上打了幾個轉後,就把它塞進自己的牛仔褲兜。看著青年的一連串舉動,四月一日隻能露出啞然的表情,所謂意義不明一定就是指這種事吧。


    這怎麽回事啊。


    “但你這人也挺清心寡欲的啊~我都把錢包塞到你麵前了,你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也不收下。”


    “啊……?我不可能收下的吧。”


    猛然間青年換成了一副老熟人的口吻,這讓四月一日有點措手不及。四月一日基本上來說是個重視禮節的人,這種不知道在想說的對手是他最難以應付的。話雖如此也不可能和人家大吵大鬧。


    “你是個好孩子。”


    青年以明顯愚弄四月一日的口氣這麽說。


    “你要死了的話,一定能去天國吧。你就那麽想去天國嗎?隻要能去天國就高呼萬歲萬萬歲嗎?隻要為了去天國你就什麽都肯做嗎?你這混蛋還真是貪心無比。”


    “……”


    才說人家清心寡欲還沒有一分鍾,就著又來個貪心無比。這青年的舌頭到底是什麽構造啊。


    “剛才的錢包裏可塞著一百五十萬日元哪,還是說你是那個、那個什麽、就是大金當前嚇得屁滾尿流了?”


    “…….又不是自己的錢,我一元錢都不會拿。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四月一日想起過去和打工店裏的店長的對話,做出這樣的回答。麵對什麽等價和代價也沒有的對象,就算交出一筆巨款,也是不可以收的。


    “嗤,少說些愣頭青的話了,我最討厭不經思考就說些幼稚話的家夥了。為一塊錢哭的人最後可是會為了一塊錢笑喔”


    “……喔。”


    但這句話聽起來是給人以希望的話。


    “啊咧?不是嗎?那是關西說為了一塊錢笑關東為了一塊錢哭咯?嗯嗯嗯…感覺我好像把意思理解錯了,日本語就是這點麻煩。唉~算了算了,太無聊了。嗯?看你一副白著臉的模樣,你不爽啊?真讓人火大。”


    “啊…呃。”


    突然間他這麽說。


    “當你忙的雞飛狗跳的時候有人給你打電話,結果開口第一句就是問你睡了沒。那肯定不管是誰都會火大吧。你給我的感覺就差不多是那樣。”


    “啊……呃。”


    接下來又這麽說。


    “夠了,越說越火大,不愉快至極。別再讓我看到你,你這混蛋,趕快滾到學校去吧,死高中生。”


    自顧自的說完後,青年轉身飛快的走開。眨眼間他就拐過街角,從四月一日的視界中消失了。


    看不見了。


    “唉……不管什麽日子都有腦袋奇怪的家夥冒出來……”


    明明受到那麽無禮的待遇,然而因為太過無厘頭,搞得四月一日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他將身體轉回原本行進的方向,重新邁步前行。那青年是誰四月一日完全不了解,但是青年卻了解四月一日,而且說中了一件非常正確的事,就是學校。


    四月一日現在正在前往學校的路途中。


    這是他上學的必經道路。


    “啊~啊,難得的好心情都被搞糟了。”


    輕聲囁嚅著,四月一日加快了腳步。本來時間就挺緊的,又被無聊的事情耽誤,雖說這是不可抗力,但如果遲到的話, 要負責任的還是自己。早知如此就該更早出門,不過是到如今在說這些也沒意思,況且後悔也沒用處,因為四月一日也無法預料到自己會被那麽奇怪的青年纏上。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責罵一下一小時前看星座占卜書的自己——明明沒什麽效果嘛。就算知道自己的幸運道具是炒茶,這東西又不能祛除邪運。而且,那占卜書上述 幸運排位第八的白羊座——也就是四月一日的星座會得到什麽東西,但如果那“得到的東西”就是指青年方才無禮的責罵,那也未免太慘了點。


    “……哎呀?”


    四月一日的頭腦中忽然冒出一個疑問。


    “我是為啥——會覺得心情很好呢?”


    難得的好心情都被搞糟了——雖然自己是在不自覺中這麽念叨了兩聲,但這個好心情是因何而來呢?吧不可能是因為星座幸運排位第八這個原因吧?四月一日又不是會苦中作樂的人,況且占星一般都是不可靠的,他也沒喝什麽幸運炒茶。


    大抵。


    對於四月一日而言,


    隻要想到他那雙眼睛,好心情就不會輕易隨降而至。


    “我到底是怎麽了……又不是春天,難道我腦袋也變糊塗了嗎?”


    他就這麽嘟嘟囔囔的到了學校。


    雖然沒遲到,不過離預備鈴打響也不剩多長時間,四月一日更加加快腳步,大跨步邁進校舍中;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跳上樓梯,正打算從後門進入教室時——


    “早上好啊。”


    有人跟他這麽打招呼。


    對方是芹澤施工,是前些日子才塞給四月一日麻煩事的同學。雖然那麻煩事已由打工地方的店長強行解決了,但自從那以來,芹澤施工總會有意無意間頻繁的接近四月一日。四月一日對芹澤並沒有類似友情的感覺,太過親近反而令他困擾,可也不能為此就把芹澤這個人當怪物看;因此他現在就采取不會傷害到對方心情的態度與其交往著,漸漸的兩個人就有了互道早安的關係。


    “早上好——啊。”


    四月一日透過芹澤的肩膀,看到教室裏整齊排列的一列桌椅,馬上就要打預備鈴了,教室裏的人連一半都不到。就算除去那些遲到慣犯,現在的情況也明顯是異常的,芹澤似乎理解了四月一日的訝異表情,說:


    “可能是流行性感冒吧,禽流感什麽的。”


    “現在不是禽流感發作的季節吧,而且怎麽能連征兆都沒有就流行開了?”


    “我說了是可能嘛。”


    “哎……倒也是。”


    說著四月一日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從書包裏取出教科書放進抽屜裏——第一節是數學。平素時刻自己被老師點名的幾率很小,但看看今天空蕩蕩的教師,四月一日知道被點名的幾率會飛速的提高,那麽還是在事前預習一下以備後患為好。


    驀然間,他隨意的將眼光瞥向一個方向。


    空位子。


    那是九軒向日葵的席位。


    也不見她的書包。看樣子她還沒到學校——以往她總會提前三十分鍾就端坐在座位上。不過由現在這個時間點還看不到她人的情況來推測,估計也是請假了吧。她可從來都是全勤獎的得主啊——


    “……”


    向日葵也沒來學校,那這樣到底還有什麽事情值得自己好心情呢?


    真是的。四月一日這麽想著,看向窗外。


    他看。


    他看。


    “啊………”


    隨之,四月一日唐突的理解了。


    今天早上自己之所以心情好的理由。


    不,不是好心情。


    是心情好。


    心情之所以會好——原因是因為…….


    “說起來……今天一隻也沒看到呢。”


    (一頁多的日文填空…….)


    結束了一天的課程後,四月一日離開了私立十字學園,打算就此去臨近的商店街買東西,因為橫暴至極的店長今天晚上想吃火鍋。店長沒指定火鍋的種類,因此四月一日就按照自己的意思決定做鴨肉火鍋。反正是順路,四月一日也想買些炒茶,他記得那條商店街裏有家不錯的茶葉店。


    還有今天早上。


    看似空曠的教師事後又補滿了不少人,有些人隻是單單遲到,有些人則是到直到放學也沒有來,九軒向日葵也包含在後者內,四月一日來學校百分之八十的理由都是為了見九軒向日葵一麵,現在變成這個樣子,他覺得超級沒有幹勁。


    本來是這樣啦。


    “…….可是呀。”


    可是呀。


    他看不到——妖了。


    一隻也沒看到。


    不管望得多麽遠——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這種事情是四月一日出生至今第一次發生,以往無論他身體多不舒服,不管他處在什麽狀況下,可從來都沒有如此長時間看不到妖,也感覺不到它們。


    從來沒有。


    身體好輕,心情也十分暢快。


    好像渾身被別人的殼包裹著一樣。


    身和心,乃至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仿佛揭開了束縛。概括而論就是——心情真好。就算不能看見九軒也沒有關係,因為二者不是能放在一起比較的問題——


    不過。


    “為什麽會突然之間成成這樣呢……該說是高興還是迷茫…哎呀這到底是怎麽搞的?”


    隻是看不到妖,除此之外四月一日的眼睛機能一切正常,他能看到除了妖以外的任何東西,也沒有特別的抗拒反應。但正因為如此,所以他才更加不可思議。因為在四月一日來說,不知何時起,那種原本對於他而言是正大光明存在著的妖——一下子都看不到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以芹澤為首的同班同學都不知道四月一日眼睛的秘密,所以這事情也無法和別人商談,要說可以傾訴的對象,恐怕就隻有鄰班那個學習委員,午休時四月一日有去他的班級看過,但那個人今天也和九軒向日葵一樣,沒有到學校來。


    所謂鐵打的漢字也會生病,指的就是這種事。


    不過,雖然心裏感覺毛糙糙,但如果把這種問題報告給打工地方的店主的話,恐怕她也能解決吧。盡管不知道她會要求支付多少等價的代價,但這都是沒有辦法的,正因為沒有辦法所以才叫等價——這的確就是壹原鬱子做得出的。


    四月一日打工的地點。


    是家“任何願望也可以實現的店。”


    店長是——壹原侑子。


    “雖然這問題屬於或許火鍋就可以抵消的事情……但不弄清楚原因還是令人不安啊,我得好好想想要怎麽應付,做好心理準備才行…….”


    他買完東西後,直接去了打工的地方。


    買砂鍋比他預想中花了更多時間,不過隻要不出差錯,十分鍾也足夠他走到店裏了。


    說起來。


    四月一日一邊看著前方,一邊走著。


    沒有特意想什麽,也沒有特意把腦子放空,就這麽默默無語的走在路上,原本人走在路上就是不能不看路的嘛——他的前方,什麽也沒有。


    那些理所當然存在的東西。


    很正常的不存在著。


    妖對於自己而言,可說是屬於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正因為看不到了所以四月一日才更深的體會到了這一點。也是為此,他總覺得冷靜不下來。


    他停住步伐,抬頭望向天空。


    白雲——耀眼的太陽。


    通透的青色高空。


    放眼看去全是普通的景色。


    但這樣的景色,迄今為止可是一次都沒有見過。天空在四月一日看來,既是妖的住處也是他們的巢窟;不是清澄透藍的高空,而是混濁發藍的高空。那種通透的天空,就像是這世界上最不可能存在的事務,而雲和太陽不過是妖的裝飾背景。他也一直沒能好好看過夜晚的星座,因為妖的數量在夜晚反而會爆炸性的增長。就連普通人都可以觀測到的北鬥七星和豎琴座,也因為被妖遮擋著,而無法顯像在膠卷上。托這些東西的福,自己小學時代的野外天相觀測成績從來都是很差。


    不再抬頭仰望天空,四月一日回頭望望自己的身後,又四下環顧一圈,就好像是為了確認一樣,仔細檢查著每一處細小的地方。


    然後。


    “原來如此啊….世界。”


    世界是這麽廣大啊。


    如此想法在四月一日心裏萌芽,同時——他變得心情複雜。


    一方麵他不知道要怎麽應對這種從未發生過的事情,另一方麵從根本上講,他還是有著迷惑。然而心情複雜的原因,不止這一些。


    因為他想到了,沒有一個人,可以和自己共有現在的心情。


    四月一日覺得現在的天空很漂亮,對於那些擁有普通眼睛的人來說,這絕對是毫無稀奇的天空,是沒有價值的天空。如果將天空比喻為一張畫,可能隻有四月一日會為此感覺到什麽。四月一日所感受到的廣大世界,在普通人看來,不過是狹小的道路。


    這算是什麽呢。


    這種讓人覺察到自己是個卑小人類的感覺。


    總是為些無聊的事務停下腳步,蹲在普通人毫無感覺走過的道路上,還時不時的回頭看,對,就好像自虐——


    “嗯?”


    當他注意到“太遲了”的時候,已經晚了。


    四月一日每天所走的前往打工地點的路,已經在他身體裏化為了一種日常的網絡,雖然他平時在走路的時候也會想東想西——但今天。


    他今天一樣在想東想西,因此,他注意的太遲了。


    他看不到牆壁。


    那堵黑色的牆壁。


    宛如結界一般包圍著店,包圍著那任何“願望‘都可以實現的店,將那店家全部吸納進去的黑色牆壁——他看不到。都已經走到平常經常走過的小路了,以這個角度去觀察,看不到才奇怪。”咦…這是,怎麽回事…….?“


    他無法停止自己的步伐。


    即使會被人認為形跡可疑,他也不能不去確認。但是,盡管不能不去確認,可是此時的四月一日心中,已經產生了一個明顯的點:已經有了個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無視的點。那點化為了不可動搖也無法否認的確信,盡管如此,四月一日也不能不去確認。


    自己的眼睛。


    怎麽可能會看不到呢。”侑子小姐。“


    四月一日所打工的地方。


    那家任何”願望“都可以實現的店。


    如今坐落在那裏的,是一家裝飾華麗的百元商店。


    不知該去什麽地方,但也不想就此


    回家,四月一日拿著火鍋用具,像個流浪漢一樣走到了前些日子解決某個難題時的噴水池公園。他對這個公園並沒有特別的感情,隻是覺得手上提著一大堆東西很累,所以才碰巧走到這裏,隻是——偶然,當他自己對自己這麽說的時候,他想起打工地(兩頁多的日文填空……)方的店長常說的一句話:這世上沒有偶然。


    但因為那個店長,並沒有在她應該在的地方。所以四月一日覺得,現在的情況的的確確就是偶然。手上的材料都是生鮮食品,必須盡快處理才行,然而現在四月一日並沒有能把這些事情辦好的悠哉心情。


    他坐在折椅上。


    就坐在先前來這裏時做過的,模仿動物形狀的折椅上。


    獨自一個坐在公園折椅上,看上去一副等人的派頭。但他現在注意不到那些事情,首先,現在的四月一日究竟在等誰呢?


    四月一日回憶起他方才所見到的情景。


    百元商店。


    聚集了小小幸福的店——那個店長曾經這樣說過。


    “…….我知道,——我就知道,、搞不好會有這種事情——”


    他輕輕的——念著。


    以令人聽不到細節的聲音,一個人自言自語著。


    但是,如果事態正像四月一日所想像的那樣,單單抱怨也沒有任何意義。不管他把那些熟悉的語句——諸如重複,姻緣,理由——念叨上多少遍,也不會有人傾聽他這些話語。況且這些話語裏麵也沒有包含什麽特別值得驕傲的內容。


    因為。


    如果真如他所想像的,那這就是,四月一日本人由心底而生的願望——


    要是看不到就好了。


    他沒有一天不那麽祈願。


    就是為了實現這個願望,他才會到壹原侑子的店家裏麵一直做雜工。


    化為百元商店的侑子的店——距離這個公園有一小時半的路程,直至現在,四月一日也沒有看到一隻妖。到了如今結論隻有一個,不,不是,要在最早,當他在教室裏發現自己看不到妖的時候,就應該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的——


    也就是,


    四月一日的等價交換已經支付完畢了。


    四月一日的願望實現了。


    四月一日的眼睛,已經再也映照不到妖了——


    就是為了實現願望,才會天天往那店裏跑。


    所以願望能實現也是十分正常。


    心情會好,身體變輕,感覺也輕快的緣由——如果以此說明的話一切就可以說得通了。不單隻是“看不到”,以往尋求著四月一日的血的“妖”們,現在也完全不靠近他了。這就是有關這件事的最好證據。


    百目鬼靜。


    鄰班的學習委員——四月一日曾經想就看不到妖的事情和他商談,遺憾的是他今天也沒有來學校,所以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不過在覺得遺憾的同時,四月一日也覺察到了一個令人驚恐的疑點——自己明明非常討厭百目鬼靜,又怎麽會想到去跟他商談的?原本,比起跟百目鬼靜商量,還不如跳到滿是蛇蠍的遊泳池裏比較好,四月一日是真心這麽想。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可是居然會覺得遺憾。


    居然會想到和他商量事情。


    按照侑子的看法來說,四月一日之所以會討厭百目鬼靜,都是由於妖的緣故。百目鬼靜出生在除靈世家,作為家族的末裔,它自身雖看不到妖,但卻有先天性,也是潛在性的驅除妖的能力——為此,聚集四月一日血的妖們,為了不讓四月一日接近百目鬼靜,下了各種各樣機巧謀略。如果說四月一日每次見到百目鬼靜都會不自覺感到苛責的緣故在此的話,會想和他見麵的理由就能成立了。然而,就算成立,也不代表他對百目鬼靜本人能有什麽改觀——


    但是這種心情痛快的消失了。


    自己會自然的想到和他商談。


    “…妖、嗎?”


    要再看不到那些東西的話——上麵這些事其實並沒有什麽大不了。


    這不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看到百目鬼靜也不會令自己分外火大的事實本值得高呼萬歲,但是想想迄今所發生的事情,也不能跟翻書一樣即時改變自己的態度。想到這裏,四月一日就覺得奇怪,自己先前為什麽會討厭那種好人呢?同時又覺得,以後跟他深交也不錯。


    應該老老實實的高興。


    看著世界多廣大。


    看著景色多美麗。


    所有的事情不都是好事情嗎?


    雖然不能跟被人共有這些問題,共享這些感情,但那些東西在事實麵前相較起來隻是些雞毛蒜皮,可以等以後有空的時候再慢慢考慮怎麽辦,現在則應該高興,應該坦率的為這事實感到欣喜——


    可是,


    可是啊。


    “再怎麽說,也不應該是百元商店啊……也太灑脫了吧侑子小姐。簡直跟惡劣的玩笑沒什麽區別,不過這也很像她…….”


    壹原侑子——消失了。


    連那整間店一起。


    連那整堵牆一起。


    幹幹淨淨,完全無蹤無影,宛如肥皂泡一樣,漂亮的消失了。


    雖說——這真的很像她會做的事。


    “……….”


    說起來,曾經聽她說過,侑子的店是實現“願望”的店沒有願望的人,是連店門都進不去的。當時以為侑子隻是在開輕快的玩笑而並未太在意,不過現在看來以玩笑定論確實太早了。要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的話,在那時就應該更認真聽取侑子的話語。不過誰能想到一天之內會連整個店家都不見呢,這可超出了自己的預料。


    但是這件事,或許實際上跟事實並沒有太大關聯也說不定。四月一日的願望已經實現了,所以他的願望自然就消失了——就算那家店還存續在那裏,因為願望已經實現,所以四月一日已經沒有再去那家店的理由了。既然目的已經達成,四月一日就沒有必要繼續進行那種可說是殘酷的麻煩打工。


    本來就不是喜歡的工作。


    因為騎虎難下才做的。


    盡管如此,


    “盡管如此……至少讓我道個謝也還嘛……侑子小姐……”


    至少,把這頓火鍋吃完。


    連告別都沒有嗎?


    不是想要離別的話語,也不是對那家店有所依戀——更不是,對侑子有什麽過度的感情代入。自己可是親身領教了那個人的冰冷,不過這個歸這個,那個歸那個,他覺得侑子要更能情緒化一些也沒什麽不好。


    “我真像個女人……唉……”


    天空明明這麽漂亮。


    明明願望已經實現了的說。


    為什麽,會如此的——


    “揀了個錢包,是你的嗎?”


    這次不用回頭,因為聲音是從正麵傳來的。


    來者正對四月一日的方向伸著手——拿捏在他手中的物品,是個看上去品味頗差,繪畫著蛇圖案的厚厚錢包。就跟站在自己麵前的高個青年一樣,四月一日可從來沒見過這錢包。


    不。


    今天早上見過。


    不管是錢包還是青年。


    “這個…….不是我的錢包。”


    “哦,是嗎?”


    青年側頭,接著以緩慢的動作將目光放在錢包上:“嗯嗯,是了是了,什麽啊,原來如此呀~”,隨之他點點頭。


    然後他對著四月一日露出了笑容。


    “這是我的錢包。”


    “……”


    “怎麽說呢,其實也不是我的。那是誰的呢~誰知道啊。別一副話說半句的樣子來問別人的事情啊,笨蛋,是想死嗎?這混蛋畜生。”


    說著,青年高高揮手,還不待四月一日反應過來,就使勁把那錢包丟入椅子旁邊的網狀垃圾桶,那塞了一百五十萬元的厚厚錢包,因為是以相當大的力氣丟進垃圾桶中的,所以由於衝力作怪,很快就被一對易拉罐瓶子淹沒了。


    “嗨——嗨咻。”


    和有力的呼聲一起,青年在四月一日旁邊坐下。然後在未成年的四月一日麵前理所當然的取出煙草,並用打火機點燃。


    雖然他的動作很普通,但青年的一係列作為已經侵害了四月一日的心情。首先,他今天早上嘲笑過四月一日,現在坐在自己身邊,是不是還想進一步嘲笑啊。可惜四月一日如今已經沒有搭理他的動力,不管怎麽強打精神,他也不認為自己擁有能和這超越季節的怪人揉合的優秀精神。


    也不看青年,四月一日默默的站起來。雖然現在還不想回家,但也沒必要硬忍耐留在這公園裏。


    此時,青年說。


    “別那麽著急麽~四月一日君尋。”


    “……….唉?”


    四月一日自然的感到了自己的雙眼眯細了,他凝視著青年的臉,而青年作出了笑顏。沒錯——是做出了笑顏,除了製作的感覺以外,那裏什麽都沒有。


    然後,這名青年的眼神。


    令人感到——很不舒服。


    “我有——給您報過我叫什麽名字嗎?”


    “報名?喂喂,你根本沒必要報名啊,你就像是一出生便拿著名片走路的那類存在啊。真是的你不知道自己多有名嗎?有點自覺行不行,還把自己當個平常人看啊,討厭的家夥。”


    “………”


    記得,過去似乎也有人這麽說過……隻是那時說話的不是人,而是妖。不過這青年……不管這青年看上去多奇妙,不管他那雙眼令人多不舒服,但他都應該是人,不是妖。


    “還是說四月一日,你討厭我這麽親密的叫你?哎呀你討厭我嗎?可是沒辦法呀~我似乎總會被初次見麵的人討厭呢。”


    初次見麵就被人討厭雖說不是什麽要命的狀況,但是總要在意他那些細小的部分而想辦法原諒也使人力不從心。


    “可是四月一日真是個好名字啊。四月一日,四月一日~陰曆四月一日。”


    “說什麽好名字…….隻是冷僻的姓罷了。”


    “是嗎?可是這姓不是和君尋這名字挺配的嘛——尋找你——你到底想尋找什麽呢?四月一日?哈,你這家夥就別胡說八道了。”


    “……那您的名字是?”


    金冠覺得可能問不出什麽所以然,四月一日還是認命的問問看。像這類的人才不會老實報上自己的名字,因為姓名是和靈魂鏈接著的——所以這個問題對於四月一日而言,除了消磨時間外,根本沒有其他作用。


    “我的名字?”


    但青年毫無抵抗,輕快的說。


    “我的名字是化町婆娑羅。”


    “………”


    “有些嘴巴不遮攔的朋友說我是個偉人,但其實叫啥都沒所謂。職業是物理學家,身高188cm,體重77公斤,就跟你所見到的一樣,是名高個瘦身的大哥哥~性格嘛……對他人攻擊性強非常差勁,不過有的時候也能看到我可愛的一麵所以不要看漏了哦~生日是十一月十一日,星座是天蠍座,血型是o型。家人嘛——沒有,我是天煞孤星,還有我視力左右都是4.0……啊啊?怎麽四月一日,難得別人在自我介紹,你卻一副被豆子噎死的表情。”


    “啊…不是的,我隻是問您看看,沒想到您會說的這麽詳細…”


    “切,偽造假名有啥意思嗎。那都是膽小鬼才會做的事。”


    青年很瞧不起的啐了一口。


    但他的確也沒說錯。


    “您找我?”


    下定了決心後,四月一日開口說話。


    反正這麽僵持下去也不是個事。這名了解四月一日秉性,渾身收拾的叮叮當當,自稱科學家的青年——化町婆娑羅。看樣子並不僅僅是個搞不清季節的奇怪家夥——話是如此啦,但在並沒有做好心靈整理的現在,對方不好打交道這一點倒一直沒變。


    就像先前化町所說的,自己心裏隱藏著一份焦躁——將要發生的事情能趁早了結就了結。抱著這種想法,四月一日開門見山的問。


    “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就是有事才找你啊!笨——蛋!”


    按照化町的說法,自己是個知名人物。


    那麽化町——可能就知道那件秘密了?應該說,現在這種事態他不知道才奇怪,但他為什麽知道呢?又是怎麽來到這裏的呢?盡管這種問題在這個時刻給人無關緊要的感覺。可是——


    “我不知道您是什麽人……但請您不要把別人的煩惱說得很厲害的樣子。”


    不能不這麽說。


    這句話,可說是四月一日於整個世界上最不想說的言詞了——對於這雙能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的眼睛,四月一日可從來沒覺得能因此得到什麽好處。侑子曾經說積極肯定他人缺點的感情被稱為“萌”,早先她也那麽開玩笑的指摘過自己的雙眼,當時那麽所說也就算了。但不是像現在這樣,被人半吊子的用同種方法稱讚著,這感覺就像被人嘲笑著化膿的傷口——還是執拗不停的。


    “厲害就是厲害嘛,這有什麽辦法,不是嗎四月一日?你能看到妖喔!這不稱讚為厲害還該說怎麽說!這如果不是才能,那什麽才能被稱為才能!?啊啊?你是繞著圈子誇自己嗎?那你可就是個跟外表不相符的惡趣味混蛋了,你這家夥。”


    完全無視四月一日的意誌,化町以略帶蔑視的口吻說道。


    “才能……您在說什麽呀。”


    “你為啥不把自己的那份才能用到世界中去?為什麽不為了世界使用那才能?你也未免太傲慢怠慢了吧。”


    “…….請你不要說些自私的話,你知道——你知道由於這雙眼睛我過得多辛苦嗎?你根本想像不到。”


    “我可不想聽天才的抱怨。”


    化町以嘲笑的口吻無視四月一日的反駁——但化町本人卻完全沒有笑。相反,麵對四月一日,他露出了可說是憤怒的表情。


    “四月一日,你這家夥真的很讓人討厭——與其說是討厭,不如說是苦澀。你覺得謙遜是美德吧,但那卻是最差勁的品味啊。你以為人生能因謙虛獲得優待吧?但那隻限凡人。有才能卻不好好熟練掌握,相反隻會抱怨,這隻能讓人覺得問題出在你身上。你要沉浸在自我憐憫和自我保護中也可以,但不要把這些話對著其他人說!有才能的人對著沒才能的人要做出的不是謙遜的態度,因為這種做法就跟有力量的人對沒力量的人使用暴力一樣,隻會令旁人覺得厭煩罷了。”


    “我並沒有——”


    “我討厭說些幼稚傻話的家夥,但我更討厭為這些傻話編造理由的白癡,你隻是沒有麵對自己而已。”


    “………”


    為什麽非要被這個從未謀麵的男人說成這樣——但自己心中除了這個想法以外,對於化町的言語並沒有太多感受。他明白這個男人所講述的道理,也明白這個男人所想說的事情,不過,先不論這個男人所說的是否正確——首先,四月一日就無法忍受男人這樣評論自己的雙眼。


    “我的眼睛……就算厲害又怎麽樣?跟你扯不上關係吧?”


    “啊——?你不要說什麽沒關係之類的,隻要人活著,就不可能避免關係。隻要活著,人就會為自己和他人而伸長脖子生存。而且你剛才才說了跟這句話相反的話啊,你已經忘了嘛?算了那種事無所謂……我隻是在想,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夥伴啊。”


    “夥伴?”


    “


    對,夥伴和朋友或戀人不同,不是能以自己的一直來決定的,所以很貴重。因為夥伴所要前行的方向必須跟自己一樣才行,而且和我對等的才能也是不可或缺的。”


    “對等——”


    夥伴…….


    這個詞語和化町驚人的不適合,應該說,化町看上去便是那種生來欠缺夥伴思想,也沒有這種意識的人。


    可是,他卻——


    化町卻自然的說出了這個詞語。


    “你知道眼球地球論嗎?”


    然後化町又說。


    “我——不,我們所提倡的理論。以概念來講,就是眼球才是世界這思想為基礎所發展出的理論,是迄今為止在曆史上沒有人提出過的理論。如果四月一日你能成為我的同伴,四月一日你那雙珍貴的眼睛,會作為這理論積極的樣本,會作為有效的例子名留青史吧。”


    “眼球……地球論?”


    “對,你可記緊了。”


    “……你想用我的眼睛做什麽吧,那麽……化町、化町先生,很遺憾。我雖不知你那是什麽理論,但老實說我沒有興趣。而且你遲了一步,因為現在我的雙眼——已經映照不出妖了。”


    四月一日這麽說。


    映照不到——看不到。


    環顧公園四周也看不到一隻妖,能看到的隻有這名固執糾纏著自己的身份不明的青年。


    “我的眼睛…….已經……”


    “喂喂,你的腦袋瓜還真是簡單。你隻按照自己的方便去理解世界嗎?你知道你掩蓋在鏡片下的雙目背負著何種程度的世界嗎?你肯定想都沒想過,那種不平凡世界突然間消失的理由。有關至今能看到的事物全部看不到了的理由,你絕對一個都沒有找到過。”


    “可、可是——我、”


    就是看不到,哪有什麽辦法,不要一副什麽事情都不了解的樣子來隨意評價啊。但四月一日的這種思慮,似乎完全進入不到化町之中,他隻是吐出煙蒂,再將其踩滅而已。


    “壹原侑子嗎?”


    “哎…?”


    為什麽化町會說出這個名字——四月一日無法隱藏自己的驚詫。這個男人…難道認識侑子嗎?若是如此的話,化町惡劣的態度也令人不難理解了——


    “您…認識那個人?”


    “哈?那個人?我們可沒將壹原定義為人啊——不,是將其定義為生命體這一點也做不到呢。對於我們來說,壹原既是存在於那黑色牆壁之後,包括整個店鋪在內的一種群體外觀的概念,或是他流形態的稱呼。”


    “………”


    他似乎知道。


    雖然他的態度,實在不能稱其為是好意。


    “四月一日,看樣子你挺相信壹原的。那要這樣——難怪你在空歡喜了。四月一日,你說你現在看不到妖對吧,你是不是認為這一切都是多虧了壹原的功勞?”


    “難道不是嗎?”


    “不是喔。”


    化町簡潔的說。


    “應該說,是多虧了我的功勞。”


    “啊?為什麽會是你的功勞啊?你有給我做什麽嗎?”


    “做什麽……我可是瞳術使者啊混賬。”


    “瞳術……”


    “我不可能給沒有異色眼的人灌注地球眼球論吧?因為這種事情如果沒有自覺就無法開始。


    接下來,四月一日,你隻要轉動自己的腦筋就好了;還是說你還要把自己沉浸在悲劇的主人公這個身份中嗎?”


    四月一日不自覺地因這句話望向化町的眼睛——眼,眼球,瞳孔,雖然這是第一次真正和化町對上目光——但卻立刻就想避開視線了。


    真是後悔跟他對上眼睛。


    該怎麽說呢,這個男人——這個男人有雙異色的眼睛。


    已經不僅僅是不舒服了。


    “那、化町先生你,也能看到妖嗎?”


    “嗯,我的眼睛就跟四月一日你差不多,是屬於異色眼之中的‘見鬼’。——不過,我不僅能看到妖,還能看到完全相同的-偽物。”


    “偽物——”


    “妖與,偽物。”


    化町睜大了眼睛。


    就好像要在四月一日的臉上看出別的什麽似的。


    “我這隻右眼能看到妖,而左眼能看到偽物。四月一日你的眼睛很厲害,但我的眼睛更厲害,不過這跟我能看到比你更多的事物這點沒什麽關係,我們的眼睛是相同的,隻是我這雙異色眼比你高一個等級罷了。還有最重要的是,我比你更會使用這雙‘見鬼’之眼,我能完全掌握看透妖和偽物的方法。也就是說,我是類似活著又死去的生物,我既是人類也是妖——也就是怪物。所以隻要我來了,妖都會自動讓出道。”


    “妖會——退避?”


    不可能,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呢——然而四月一日想起來,鄰班的百目鬼靜,因為身上天生帶有祛除妖的能力,所以盡管他不能看到妖,由於那血脈的效果,妖亦不能靠近他。這是屬於妖的一種類似查探危險和回避的本能。所以這就是證據——就跟妖知道四月一日的眼,知道四月一日的血而會接近他一樣——根源是相同的,隻不過道理完全相反。


    那麽,四月一日之所以由今早開始就看不到一隻妖。不是因為他的雙眼映照不到妖了,而是——


    “是因為…….有你在啊。”


    “不錯,因為有我。”


    化町取出新的煙草,以順便的口吻接應了四月一日的話。


    “樹倒猢猻散,不用說妖,哪怕是人類也好,隻要是敏感的家夥都會不自覺地避開我,而且我還能看到偽物。——不是說了嗎?初次見我的人,都會討厭我。”


    “連人也——”


    說起來——四月一日想到,那滿是缺席者的空蕩蕩教室。就連一向全勤的九軒,還有百目鬼靜,今天都沒有去學校,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化町來到這裏的緣故嗎?


    “將極度的厭煩集於一身,那就是我,化町婆娑羅。我隻是隨便走到這裏,都會使一條街變成這樣。這才是瞳術的正確使用方法啊,你懂了沒四月一日。”


    “……”


    百目鬼靜避出妖的體質也是相當驚人了,但他到底無法像化町這樣使整條街都變樣。如果化町所言非虛,那他這雙眼睛可真是了不起的眼睛了。


    所以才能——分辨偽物。


    “不過,你這個擁有見鬼之眼,本該比其他人更敏感的家夥居然還敢跟我說話——這就恰恰證明了你使用不好自己的瞳術。現在的你隻是吃著天賦才能老本的混賬,怠慢的懶蛋。”


    “我…….”


    話語中有著迷惘——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擁有眼的人。


    除了自己以外,還有人——擁有眼。


    就算四月一日的眼再怎麽能視得妖,如果要不存在於那裏的話,他是無論如何也看不透的。而這種——能使妖遠離的瞳術,跟自己的眼睛根本不能相較。不,按照化町的說法,隻要自己能熟練這雙眼,也可以達到這樣的境界。


    “我…我並不想要這種眼啊…….”


    “少胡說八道了,這世上誰會一直隨心所欲?你隻需要你想要的東西嗎?一般人都是抱持著自己不想要的東西,然後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拚命活下去。好吧,我現在問你,你到底和那些路邊的家夥有什麽區別?你憑什麽能那麽要求?”


    “可是,我——”


    “你以為你那雙眼是經過多少複雜的經緯才能形成嗎?你以為這雙眼到達現在的境界印下了多少軌跡?這雙眼有多麽奇跡,這雙眼之所以會由你繼承,你以為這一切都沒有原因嗎?你想向壹原許願舍棄這雙眼球吧


    ?你想傷害父母授予你的身體麽?你不覺得你太沒出息了一點?你沒有尊嚴這東西嗎?你就像是揀到巨款卻怕事而把錢袋扔進垃圾箱的家夥,心眼狹窄到不行,膽小也要有個限度。”


    扔進垃圾箱的錢包。


    被踩過的煙草。


    “有財寶你也不會換錢,你真是個廢物,膽小鬼。”


    “你、你懂什麽……化町…….你到底…你懂什麽啊!”


    聲音在顫抖。不止是動搖——當然動搖的成分也有,但對化町的憤怒,要更超其上,要跟多更多。


    “我、我至今……忍受了多少東西,我是帶著怎樣的想法活過來的——我一直,在忍耐這雙眼……”


    “忍耐?你為什麽不去克服。”


    化町輕蔑的說道。


    輕蔑,憐憫。


    “若然那是你的真心話,那麽你不僅僅是膽小鬼,還是個卑鄙的家夥。總是用些冠冕堂皇的話來掩飾事實,總是閉眼不去看現實。你為什麽不背負?那是屬於你的行李吧?”


    “所、所以我才找——侑子小姐啊!”


    侑子小姐——


    對了,侑子怎麽了?如果說見不到九軒和百目鬼是因為化町的緣故,那麽遊子為什麽會和整間店一起消失了呢?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那店長明顯各方麵都淩駕於九軒和百目鬼這類平常人之上。但為什麽還會……難道說,是化町的雙眼擁有足以超越壹原侑子的力量嗎?不,不對,這名叫化町的男人並沒將侑子定義在人類中——因此。


    “壹原啊……切,我最看不爽你的就是這點——總想把任何事都交給別人。四月一日,那是你的眼睛吧!你的眼睛又沒脫窗,你為什麽要把自己眼睛的解決方案交給別人?雖然人的想法各有不同,有的人覺得才能是負擔便要舍棄——但,就算要舍棄,為什麽不自己去舍棄?你連丟垃圾都想推給別人嗎?”


    “我沒這麽說——請你不要輕易去歪曲別人沒說過的話啊。我想……是因為…….我給侑子小姐交夠了等價…….所以,願望才能”


    “等價?哈哈,你是說你擱在椅子上的那堆鍋碗瓢盆就是等價嗎?我看你恬不知恥啊。被人當奴隸一樣使用,然後看不到妖你就滿足了嗎?還是說已經被人家飼養慣了,所以現在也就無所謂的隨波逐流了?啊?怎麽樣啊四月一日,你到底為什麽這麽相信壹原,那家夥為你做了什麽嗎?”


    “我…….有好幾次……在我被逼到窘境的時候,都是侑子小姐救了我。所以,就算那個人會在這方麵要求等價——也是——”


    “這件事其實怎樣都好,但四月一日,你能不能別再稱呼壹原為‘那個人’了?如果說你將壹原定義為人的話,那我肯定一輩子都無法與你這個意見相容。就算你說‘交給那個人’,但因為壹原不是人類,所以你這麽說才更叫人肉酸。別老讓我提醒你這種事情行嗎,麻煩死了。啊,還有你剛才說什麽?救過你好幾次?你他媽的說些什麽沒腦子的話啊,你能不能稍微轉動一下你的死腦筋?你那所謂的窘境,是不是就是壹原提前給你下好的套啊?”


    “什麽……”


    要照化町的這種說法的話——的確也沒錯。


    的確也有可能是這樣。


    “你自己度過的這十幾年人生,和你與壹原相遇後的不到一年的時光——對你來說,哪一方更加異常?把願望推給別人會讓你輕鬆很多——因為如此一來你就不用自己動腦筋了嘛。你就盡管追著那偽物的希望好了,這樣或許還能從絕望的試煉中逃脫出來也說不定。”


    偽物的——希望。


    “可是啊,你有沒有想過?自己隻是被壹原利用,自己隻是被壹原利用。隻是她一方榨取著那天生的見鬼之眼。”


    “榨取什麽的……沒有啊。”


    “你的眼是屬於你自己的吧。能使用你雙目的隻有你自己,那你為什麽要把這雙眼睛借給別人?你有必要為壹原做到這地步嗎?總是讓你做一些雜工,可你的雙眼並沒有改善不是嗎?不管擁有多優秀的才能,如果人自我放棄了思考的意欲,那他一輩子隻能是別人養的狗,隻會汪汪汪的叫。你要真那麽喜歡壹原,就趕緊讓她給你帶上頸圈,拉到附近去散步搖尾巴吧,笨蛋。”


    “嗚…….”


    又在自說自話,為什麽非得被他說得這麽難聽——就算化町所說的很有道理,但自己並沒給化町添過麻煩。為什麽化町婆娑羅會——仿佛感同身受般,去責備四月一日君尋呢?


    他到底有什麽怨恨。


    “那你,要我怎麽做啊。”


    忍耐不了現場壓抑的氣氛,四月一日咬著牙迸出這幾個字。


    “你能不能也為我的感覺想想啊?隻能拜托侑子小姐的,我的心情。我也不認為侑子小姐是個善良的人,而且,她那麽自大的使喚人,我也一樣很生氣啊。想辭掉這個工作的念頭不是一次兩次冒出來了,可是,盡管如此,說到底我還是——我還是隻能去拜托那個人——”


    “你這是喪家之犬的想法。”


    化町以尖銳的聲音打斷了四月一日的話語。


    “我說過了,我不想聽天才的抱怨,我也不能允許你這麽混混。同樣作為見鬼,我為你感到羞恥。四月一日你聽好,所謂的選擇不管在任何時刻都是有無限分支的,而這跟你的心情並不能扯上關係。至少,要是我處在你那個立場的話,不管經曆多費勁的事,我也不會去依賴壹原。不,不止壹原——我不會依賴任何人。自己的事情要自己決定,這是一個人最基本的要求,也不值得誇大。”


    “若是如此”


    四月一日苦澀的重複著方才已經說過的字眼。


    “你到底——想讓我怎麽做?”


    化町就像是等待已久,立刻回答。


    “我想讓你幫我論證眼球地球論這理論。”


    “我當然不會把你當小弟或奴隸使用——我們都擁有異色眼,我會把你當我的夥伴,擁有同等才能的夥伴。剛才你問我,是不是想利用你的眼——但我要說,我和壹原不同,我不打算利用,也不打算使用,因為沒有這個必要,我自己就擁有異色眼。嚴密來說,同種資質的異色眼是不存在的,雖然歸納異色眼多種類型的工作並不算太輕鬆,但我想做的是立證,不是反證。”


    那雙可以看透妖和偽物的眼,猶如要刻穿四月一日的雙目般,直視著他。


    “不要舍棄,你要掌管它。你可以從我這裏偷走管理的方法。我相信眼球地球論對於你來說也會是有益的——至少比呆在壹原鬱子手底下好多了。眼球地球論會教給你避開妖的方法——應該說是妖避開你,見鬼的瞳術可是非常強力的。怎麽樣,四月一日,因為我來到這條街,所以你今天輕鬆不少吧,你要用自己的力量做到這一步……這樣,你也不用奉陪那些吵死人的家夥了。”


    “吵死人的家夥?”


    “我說過人類也會避開的吧?”


    帶著製作出的笑容,化町說。


    為什麽這個化町,要如此勉強的笑呢——四月一日忽而想到,如果,他不會笑的話,也就沒必要硬笑了……這麽做反而隻能讓人覺得他在模仿人。


    有些動物會流淚。


    但會笑的動物就隻有人類。


    “我認為才能不是權力而是義務——這就好比那些存放起來不使用的稅票,若要追究細一點的話這也屬於犯罪行為。雖然是細小的犯罪,但這些犯罪堆疊在一起到某個程度後便是自作聰明。隻能說那些人實在小看了世界,你不是笨蛋吧?我都說到了這地步你還不明白?你所謂的窘境全部都是壹原侑子所設下的圈套,因為這樣她才能救你。如果你能好好使用自己的雙眼的話,這種小事根本不在話下。……


    不過這也是以你能熟練使用自己的雙目為前提。四月一日,截止到現在,你究竟幫助了多少人呢?你有想過沒有?”


    “話不是這麽——”


    “那些人之所以不能得救,都是由於你的錯。”


    化町的語氣十分嚴厲。


    “這世界就隻能靠自己呀!!除了自己以外就隻有妖和偽物,因此——”


    “………”


    “自己的責任也要自己背。”


    責任。


    這雙眼睛的——責任。


    因為能看見……正因為能看見。


    “你剛才…….所說的…….”


    沒辦法呼吸。


    頭暈。


    覺得——頭暈目眩。


    現在我——到底在和誰說話呢。


    “那個眼球地球論——是什麽?”


    “嗯?你有些興趣了嗎?還是說你想避開矛頭啊。不過無所謂,但現在這種情況下,我想給你說明也不太方便——我也不覺得你有物理這方麵的天賦。你雖然長著一張理科生的麵孔,但絕對是文科生吧?剛才跟你說話我就知道了——你說話頭頭是道的。是那種喜歡以理論來思考的典型人物。告訴你一件好事吧——隻有理論是不能形成論理的,所以需要的不是理論,而是感情論,這是理科的最低基礎。”


    其實事實還不止像我所說的這樣。


    化町說完,深呼吸了一下。


    “嗯~我剛才說過了,眼球地球論即是:‘眼球才是地球’的一種偉大假說。你就這樣理解最簡單啦,其實以這一句話也可以概論了。因為這是最終目的,為了達到這個最終目的,我們需要論證說明了;而為了論證說明,就需要我和你這樣的瞳術使者。”


    “……….”


    眼球才是——世界。


    “這裏的世界比較近似世界觀這種說法,唉,我就去除專業名詞代以傻瓜式方法說明吧——不過,雖然我是在比喻,但對同樣擁有異色眼的人來說,和普通人相較,或許這個;比喻更加難以理解。你就當是聽朋友說案子~首先,四月一日,那裏明明不該存在那種東西,但空中卻有絲線,你有沒有看過這種情景?”


    “有、有啊,用眼去追看的話,那東西就會越飄越遠,然後呼一下子的消失了。”


    “對對,好像啊滋漫畫大王裏也有類似的故事。啊說起來,我最喜歡那裏麵的神樂,四月一日你喜歡誰呢?”


    “請你繼續前麵的話。”


    “你要不說的話我就不繼續。”


    “啊……那……嗯,應該是神(木神《-這個字我沒查到)吧。”


    “應該?應該是個什麽概念?你呀,不要以那種左右搖擺的感覺來評價喜歡還是討厭呀。你一看就是不會為神擔心的家夥,明明是個笨蛋,還敢小瞧我?被笨蛋當成笨蛋的話,那不就成了最蠢的笨蛋了嗎?隻以這件小事就可以看到你的怯懦。嗯………算了,說正題,那東西就算閉上眼睛也能看得到,你想那會是什麽?”


    “我有聽說過…經玻璃體歪曲可以構成那種景象……是玻璃體還是水晶體來著。但總之那東西不是受光便能看到的物體,應該說是眼球中的某道陰影被直接投射在視網膜上——其實空中並沒有什麽物體…隻是我自己眼中看到罷了…… ”


    “啊啊,對對。你要知道這件事情話題就好進展對了——異色眼的主人幾乎都有異於常人的視力,所以這個例子對他們來說很難講清呢。”


    “您說好進展多了——可是我並沒有看出什麽進展啊……”


    “並沒有看出?嗯~這句話真不錯哪——‘看不出有什麽進展’——我馬上就會讓你知道有什麽進展。四月一日,我們能看到眼球中的某樣事物,若然如此,你不覺得現在你所看到的這個世界都是存在於眼球中的景象嗎?不是有這個可能嗎。”


    “………”


    “那就是眼球地球論了!傻!蛋。”


    不是因為能看見——而是它在。


    世界不在外側——是在內測。


    光——曲折了。


    “唉,為了讓你理解,我就不客氣說了。其實不是空中有什麽絲線,不過你會有這種感覺也不奇怪,你的眼窩裏有你的世界,我的眼窩裏有我的世界——各不相同,眼球中包含著世界。你知道了?人類在五感中最依賴的就是視覺,世界的百分之九十都是依賴視覺認知的。那麽,讓眼球無限接近於世界。與世界直接連接也沒錯啊。也就是——一百個人眼中有一百個世界。”


    世界。


    世界到底有多少個——四月一日,已經親身從侑子那裏領教了,也看到過了。


    “可、可是——這樣一來”


    “不要想用疑問逃過去啊四月一日。你這肉雞混蛋,這些道理你都已經懂了吧。那你——你能看見其然人看不見的東西的緣故就可以說明了吧。因為你所看到的世界和其他人看到的世界有些許偏差——兩者間存在著para。para,也即是視差。跟其他人一樣,你看著一個和旁人不同的世界,你看著一個有妖存在的世界。”


    妖。


    就在你的眼球中——


    “所以你才能看到它們。”


    “……”


    “同樣,我的眼球中也有混雜著妖和偽物的世界。——所以世界在我的眼裏才會是那種景象。就算同樣擁有異色眼,同樣都是見鬼之眼,化町婆娑羅和四月一日君尋所看到的世界,都是不一樣的。”


    四月一日對於自己雙目感到最為痛苦,最為苦惱的部分——不是妖。而是其他人都看不到自己能看到的妖,就是這一點——讓他最為痛苦。


    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樣。


    這是一種可恐的劣等感。


    今天的自己所擁有的心情,也跟這種劣等感一樣——


    看到普通的天空,浮現出的那種感動——


    仍舊是不能共享。


    什麽都不能共享。


    可是,若以地球眼球論來看,這些事情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不隻是四月一日,無論任何人,都無法共通和共享彼此的世界——因為情況就決定隻能如此。


    “現在四月一日所能看到的我,在你眼球之中的我不是存在於這裏的我。同樣我所看到的四月一日也不是在這裏的四月一日,而是我眼球中的四月一日。——世界無法共有,能確認的隻有各自不同的世界觀。”


    “可。可是——如果照這種說法,那麽——”


    “叫你別戴著‘有色眼鏡’啦笨蛋,我想通過我們這種能看到跟普通人不同世界的存在來驗證眼球地球論,作為活證據,活樣本。世界的數量並不單獨隻有一個,而是隨著人數——不,是隨著所有可以動作的生物的眼球數來決定的。我說的是吧?實際上,四月一日你不也覺得奇怪嗎?——你肯定也這麽想過,因為你在記事前就跟隨著那眼活過來了——”


    化町用挑撥的語氣說。


    “你肯定想過,這個世界是不是瘋了。”


    “…….唔,唔嗯。”


    不可能沒想過。


    因為四月一日已經走過了這麽長時間的人生。


    “那,妖這種東西——”


    他用顫抖的聲音還以質問。


    不是由於動搖也不是憤怒。


    是恐怖——令他的聲音顫抖。


    “妖這種東西——莫非是…….”


    “正因為是你眼球的世界,他們才能存在呀。瘋了的不是世界而是你的眼睛。所以——隻要你能理解瞳術的使用方法,你的問題就會解決了;就像我解決我自己的問題一樣。而且處理問題也是你應該做的,我都能做得到的事,你怎麽可能做不


    到。其實,看著你就讓我想起過去的自己,所以我才會煩啊笨蛋。嗯?還是說你依舊打算把事情全部推給別人,給別人添麻煩,一邊嚷嚷著‘不是我的錯’,一邊否定著眼中的世界活下去嗎?一輩子打雜工,一輩子當別人的奴隸,然後就這麽不停的轉嫁責任,把重要的事情全部交給別人思考,一旦發生事故了即使別人的錯,全都是別人不好,自己沒有一點責任似的。可是受你那雙眼睛牽連的人不是你自己,是其他人才對啊!!你痛苦的時候都是別人在幫助你,別人在痛苦的時候,你卻什麽也不做。”


    那種人還不如死了算了——化町狠狠的說。他並不是在特別針對四月一日——那他是在針對誰?針對自己的眼睛嗎。


    針對世界。


    “你有下跪過嗎?”


    “……….”


    “下跪可是一種了不起的行為啊,不管是為了謝罪下跪還是為了懇願下跪,這麽做的時候,會有一種靈魂脫殼而出的感覺,而這感覺究竟是由於靈魂本身所致還是矜持所致就不知道了。不過,這並不影響這件事本身的重要性。——四月一日,在你的身體裏有這種東西嗎?有這種下跪了就會消失不見的東西?還是說你隻是一味失敗,但並沒有這東西?如果有的話——你就不要再依賴他人了,也不要再跟壹原扯上關係。跟那家夥在一起,你就隻會體味到自己心靈的軟弱,你就隻能對她一直言聽計從。因為那家夥會黏纏在人類心靈的軟弱上——那家夥是個將人心的軟弱當食物的怪物。你已經被吃了好久了,你沒注意到嗎?”


    “被吃——”


    可那是正當的等價。


    有得必有失。


    有失必有得。


    “她隻是用正當的等價這種好聽話來騙你呀白癡。這世界上除了左右的眼球外哪裏還有什麽對等的東西?就是因為不公平才產生不平等。”


    “不平等…….”


    沒有所謂的公平。


    沒有所謂可以取代的東西。


    沒有同一種心情,同一個世界。


    “能幫你的,就隻有你自己啊!”


    願望。


    自己的願望。


    四月一日君尋的願望——


    驀然間,他想。


    為什麽——我會把自己的願望,會把事關自己進退的重要願望,交付給侑子小姐了呢——


    我的願望。


    為什麽要由侑子小姐來實現呢?


    “因為眼球地球論否定了現今世界的眾多物理法則,所以有些秘密不能告訴外部的人,若以論文來比喻,那論文的大半部分必定會被墨塗去呢。就算以我的權限來說明,現階段也隻能說到這裏。不過我覺得我說的都挺多了。如果要再詳細講解一些的話,四月一日你肯定會囫圇吞棗而跳過許多事實。到那地步恐怕你就難以決定了。我和壹原不同,我不會逼迫你,也不會威脅你,所以,我能提供給你的判斷資料也就到此為止了。來,下決定吧,四月一日。”


    “決定……”


    “就是你是否要協助證明眼球地球論的決定嘍。”


    化町接著說。


    “即使不共通也不共有——但你要協助我嗎?你會成為我的夥伴嗎?嗯~話雖如此,這也不是立刻就能決定的事,因為這關係到你今後的人生。暫時我還打算逗留在這條街一陣子——四月一日,一星期後再在這裏再會吧。還是這個公園,還是這把折椅。等那時候你再回答我也不遲——你就現在這七天裏感受一下看不到妖的世界,然後好好考慮吧。”


    接著,化町緩緩的離開了席位。


    第二根煙草燒的一相當短了。化町用和第一根一樣的方法把煙蒂吐在地麵上,接著踩在那煙蒂上轉了幾次腳尖,使火苗徹底湮滅。


    “那,回見啦,四月一日。下禮拜再說。”


    “不——請等一下,化町先生。”


    對著告別的化町,四月一日以端坐姿勢說出了挽留的話語,叫住了他。


    “沒有必要等到下個禮拜。”


    “啊嗯?”


    不等化町的反應如何——四月一日接著說。


    “我不會協助你。”


    “…….哼。”


    化町斜眼看著四月一日,麵上還帶著 ——那種製作出來的笑容。


    “能讓我聽聽理由嗎?”


    “我的同學——百目鬼靜,雖然他是醬菜石頭的孫子…….但他卻有著令妖不敢靠近的特殊體質。”


    “喔?那可是相當有趣的眼球世界哪。然後哪?那家夥怎麽了?你說妖不敢靠近?”


    “嗯,對。所以——每當那家夥出現在我麵前時,我都會忍不住生氣。隻要想想那家夥的事情,就覺得整個心情都變糟了。這似乎是妖不想我和他走的太近而設下的障礙。今天,多虧了你的到來,這礙事的力量不見了。托福,我對那家夥,不僅沒感覺到煩躁,相反甚至還萌生了好感。”


    “嗯?這不是挺不錯的嗎?怎麽了?”


    “可是,現在。”


    四月一日說。


    “你讓我感到很火大。”


    “……”


    “現在這條街上沒有妖,所以我這心情不是妖造成的,就隻是我自己的感覺罷了——我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火大,但我卻沒辦法否定這種心情,不客氣的說,你比妖更礙眼。”


    沒有這個那個的原因。


    就是討厭化町而已。


    四月一日這麽想。


    “哦是嗎。”


    化町對四月一日的言語仿佛完全不在乎的樣子,甚至像是早已預料到他會這麽說,隻是輕輕聳了聳肩。


    “無所謂,你怎麽想的都無所謂。”


    “…….”


    “我果然被甩了呀,想得到夥伴很難呢…光才能對等是不行的。不過沒關係,隨便你吧。被初次見麵的人討厭對我來說已是家常便飯了。放心吧,我也非常討厭你。”


    太好了,不必喜歡討厭的家夥。化町接著說。


    “抱歉啊,總是在試你。不管機會有多少,該揮棒的時候不揮棒出去是無法知道結果如何的。不過看你那樣子,要理解這事情還早得很呢。”


    言畢,化町坐回了方才他所坐的折椅。注意到四月一日怪異的盯著他,化町超級不耐煩的罵道:“看什麽看。”


    “誰規定被甩的人就一定要走啊?這又不是告白現場。最近的高中生連這點禮貌都不懂嗎?真讓人難過,笨蛋。別看我外表這樣子,我現在他媽的超級受傷啊,別管我。”


    “……我明白了。”


    四月一日站起身來,拎起裝滿食物和鍋碗瓢盆的超商塑料袋。總覺得背後有什麽人在看似的,因此他回頭去看——當他回頭的時候,化町已經不望著這邊了。他隻是將整個上半山倒在折椅欄背上,兀自望著天空。


    這時,四月一日想。


    當化町還不能靈活使用瞳術的時候,天空在他眼中究竟是何景象呢?適合四月一日一樣嗎?那種塞滿妖和偽物的天空——


    雖然想問,但還是算了。


    我究竟在想什麽呀,問了又能怎樣呢?是打算和他共有世界和感情嗎?


    四月一日一人毫無意義的點點頭,接著他邁開步子,默默的背對著化町,往公園的出口走去。


    當他走了大約五步後。


    “喂。”


    從背後傳來聲音。


    不會再回頭了。


    背後的聲音——接著說。


    “你能活很久呢。”


    “………….”


    “異色眼的使者無一例外都很長命,隻要他們不被殺。我是說你沒辦法早死呀可憐蟲!就算你嚷嚷後悔也


    沒用了笨蛋。你就毫無意義像個廢物一樣活下去,再跟個廢物一樣死去得了。你就一輩子,給人家當小工吧。”


    再也沒有回頭——四月一日離開了公園。


    有一名祈願幸福的女性。


    她害怕。


    有一名祈願友情的女性。


    她不害怕。


    這兩人所作所為都不正確。


    嚴格的說,她們都錯了。


    兩人都是失敗者。


    失敗。


    她們為此失去了


    失去了重要的東西。


    不僅僅隻是失敗。


    這樣的她們究竟看到了什麽呢?


    就像四月一日能看到妖一樣,——她們,也一定能看到隻屬於自己的東西。能看到——本來看不到的東西。


    而四月一日是看不到那些東西的。


    那些東西就隻存在於她們的眼球中。


    這是四月一日看不到的。那麽,麵對那些許矛盾,就隻有閉目不去看了。


    四月一日不覺得自己是正確的。


    他沒這個自信,也沒有這樣的感覺。


    大概,到了明天,他就會後悔自己今天所做的事。


    不過,那種想法,或許在後天就會改變也說不定。


    就是這麽回事了。


    所以今天——就老老實實的去做火鍋吧。


    “……….哎呀?”


    注意到時,自己已經手扶著牆壁了。


    離開公園後沒有走太遠的路——身體也不會很累,但卻自然的,手扶著牆壁,黑色的牆壁。


    熟悉的黑色牆壁。


    在這牆壁中有著怎樣的店,在店之中有著怎樣的店長——四月一日很清楚。


    令人厭惡的清楚。


    清楚到骨子裏去。


    “哈哈,這到底是怎麽搞的…….”


    百元商店跑哪兒去了?


    化町婆娑羅的眼力已經不頂用了嗎?


    或者,這一切,其實都是四月一日所作的白日夢?


    思考這個疑問也隻會白費勁。


    集聚了微小價值的——店。


    宛若被吸引住——四月一日自然而然的從門扉進入牆壁的內側。就像他過去所作的那樣,就像他一直以來所作的那樣,打開店門的鎖,往裏、往裏、往裏——


    最後拉開拉門。


    壹原侑子在那裏。


    她以一副尊大的樣子躺在沙發上,一邊吸著煙管,一邊用杯盅喝著日本酒。


    “你遲到了。”


    吞雲吐霧間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如此。


    “我要扣你工資。”


    “………”


    四月一日什麽也說不出來——他直視著她的眼睛。


    ——恐怖的眼神。


    ——殘酷的眼神。


    ——妖豔的眼神。


    ——硬質的眼神。


    ——將人不當為人的眼神。


    ——從內側看人的眼神。


    ——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


    ——仿佛品價的眼神。


    ——將世界規定為相反模樣的眼神。


    ——否定世界存在樣式的眼神。


    那種、眼神。


    到底在她的眼球內——


    包含著怎樣的世界呢?


    “嗯?”


    似乎是對四月一日的視線有所疑問,侑子輕輕傾頭。


    “怎麽了四月一日?一副吊死鬼的表情。”


    “………還以為我幻聽,但看樣子不是…….侑子小姐,您還是一點沒變,隨便就能脫口而出刺傷人的話。”


    “其實我也不想這麽斥責可愛的四月一日呀,但為了四月一日好,我決定讓自己變成鬼,以此鞭策你。”


    “變成鬼?也就是成為鬼怪?…….我覺得您和往常並沒有什麽區別。”


    “問題就來找我談吧四月一日,不要客氣。我是《鬼怪q太郎》上麵的u子小姐嘛”


    “你們倆確實沒什麽區別。”


    “順便一提,四月一日你是小正哦。”


    “我一直都是那類角色吧?”


    “呼呼,別急嘛四月一日,要明白,如果想將出好笑話,每次稍微改變笑點是很重要的。”


    “我真不知道侑子小姐你這笑話一直重複下去到最後會是怎樣結果……”


    “最後?你說什麽呀。這笑話還要再重複五十六億四千萬次呢。”


    “你打算直到人類毀滅為止還講這種冷笑話嗎!我真想像不來你最後一個笑話會達到怎樣的境界!”


    聽到這話,壹原侑子不懷好意的笑了。


    “然後哪?”


    她的笑容——並不是硬裝出來的。


    她的笑容,十分像人類。


    “四月一日,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期望啊?”


    “期望——”


    麵對這質問,四月一日覺得自己並沒有特意思考什麽,也沒想起相關的事項。


    他也沒看到別的什麽東西。


    “——今天沒什麽特別期望的啊。”


    他這麽回答。


    “是嗎。”


    侑子滿足的點點頭。


    “比起這個,侑子小姐,你怎麽樣呢?打個比方,你有沒有對我——有沒有什麽希望我去實現的願望呢?”


    “哎呀,口氣倒挺大的呢。你是想搶我的生意嗎?可惜,這裏是實現願望的店啊——嗬嗬嗬,你這種裝酷的話,聽在耳朵裏卻讓人覺得是要搶走店家的宣戰報告呢。嗯~是不是我想多了呢?”


    “您的確是想多了……”


    “……喔,可是這裏是任何‘願望’都可以實現的店。迄今為止,已經有無數人來過這裏,已經有無數人懷抱著他們的‘願望’來到這家店。”


    “無數…….有多少呢?”


    “無數人啊……嗯,差不多有兩億人吧。”


    這句話八成又是謊話。


    “其中,有一半人,喜氣洋洋的交出了等價,毫不迷惘,毫不猶豫,一自己‘重要’的東西和那莫名其妙的願望交換。麵對交出等價這件事,他們是一點不退縮的。”


    “………”


    “剩下的另一半人呢,就一邊迷惘,一邊猶豫——並且依戀著,痛苦的把等價交給了我,錐心刺骨似的。在後悔和退縮中,他們覺得自己吃虧了,並且漸漸這麽確信——自己就是吃虧了。沒錯,就跟現在的四月一日你一樣。”


    “跟我一樣……?我並沒有——”


    “不過這兩種人的願望都實現了,這點是不變的,因為這裏是實現願望的店。我不會對客人差別待遇,不管他們是以何種想法交出等價,隻要足夠跟願望對等就沒關係。不管是什麽願望也會實現——隻是,往往前者在實現願望後更加不幸,而後者在實現願望後則容易得到幸福。”


    侑子以一副無所謂的口吻說著。


    “雖然我不知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事,但不管發生了什麽,你都要盡力迷惘後再去拚命實現願望。”


    即使會迷惘,即使會後悔,即使會失敗。


    即使無法相信,即使無法依賴,即使總是補空。


    但隻要能用自己的等價去實現願望——就可以了。


    “對了,你剛才說要實現我的願望是不?”


    侑子笑了,接著她拍拍手。


    “那你先去泡杯上好的炒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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