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琅琊王府這事,幾乎成了何家百年一遇的正經事,上下一片喜氣,跟要趕著進宮麵聖似的,好像去一趟回來,身上就能鍍一層金。


    於氏花蝴蝶似的在院子裏飛來飛去,把壓箱底的衣裳都找出來試個遍,試過的結論就是沒一套能配得上她,解決的唯一方式就是重做,還得做貴的。


    沈令菡在家裏磨蹭了半天,還跑了劉泉家一趟,回來天都要黑了,都沒能錯過院子裏的熱鬧。


    “何有誌,你看這套的花色是不是不夠特別,我當初也不知道為什麽做了這麽一身,沒一套首飾能配得上。”


    她舅舅何都尉下職回來就遭受了一番精神摧殘,被迫圍觀都尉夫人糟踐衣裳,眼睛都要瞧花了,並沒有看出哪裏好哪裏不好。在他眼裏,這些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嫌棄哪件他都肉疼,還隻能違心的點頭附和,反正他的作用隻是來給她搭話,最後都是要重做的。


    “你所有的衣裳都這麽鮮亮麽,我眼疼。”何有誌蹲在廊簷下,肚子餓的吱哇亂叫,眼前閃著五顏六色的花,看人都是雙影。


    於氏瞪了他一眼,“你懂個屁,整天穿白戴黃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死了。”


    何有誌閉了嘴,因為他不想死。


    “舅舅,餓了吧,先吃塊餅墊墊啊。”


    “哎呀還是令娘會疼人。”何有誌三兩步竄過來,跟餓急眼的耗子似的,一手抓一隻餅,嘴裏塞的滿滿當當,“夫,夫人,天都黑了,要不明天再試?”


    “好像是有點餓了。”於氏走過來抓了一塊餅,吃了一口嫌涼,“都涼了還怎麽往下咽,讓廚房熱熱再端上來。”


    跟著的小苗很有眼色的過來接了,“我這就去。”


    心說,就沒見過這麽不會給人麵子的。


    “令娘啊,你看你這身衣裳,怎麽能穿的出門,我記得你娘鋪子裏有一匹桃紅色的布,那顏色正適合你穿,別不舍得給自己置辦,你可是要出門子的年紀,不穿戴漂亮了,誰家郎君看得上你啊。”


    這意思就是她看上了,等扯布做衣裳的時候,得孝敬她一套。


    “還有啊,你們鋪子裏是不是還有匹嫩粉的,那個顏色配藕紫色正合適,我琢磨著做一身,還有再添套大紅的,給阿瑤做一套嫩黃的,不白拿你的,回頭讓你舅舅給錢。”


    以前何秀秀在家的時候,於氏就是這個套路,回回都先賒賬,然後記在何有誌頭上,其實最後都是不了了之。誰不知道何都尉身上從來不會超過三兩個銅錢,在琅琊郡裏都是出了名的,據說同僚出去吃飯喝酒,他一回錢都沒出過。


    再者何秀秀能跟自家兄弟計較這點錢麽,何家家業都是她掙下的,說到底府裏誰都得花她賺的錢,真要計較,根本沒有頭。


    沈令菡深知於氏德行,氣不過的時候經常回她兩句,但現在何秀秀不在家,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屬於寄人籬下,就算她有兩個鋪子的家底,能不能守的住還得看何都尉的臉色,誰也受不了官門裏的人三天兩頭上門找茬。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順著於氏,要不往後更成了無底洞。


    “舅母,自家人,做幾套衣裳算不得什麽,不過現在我娘不在家,我做不得主,鋪子裏的進出都是掌櫃的在管,等我娘回來,人家是要交賬的,您還是現結了賬妥當,我舅舅身上那點錢,還是留著出去打點門麵吧,大小是個都尉,別太落臉麵。”


    “就是就是,我身上哪有錢的。”


    於氏的臉立刻就拉下來,“你要錢作甚,出去喝花酒嗎,沒出息的東西,連給姑娘婆娘做衣裳的錢都沒有。”她鼻子不是鼻子的翻了個白眼,“令娘你放心扯布就是,舅母現給錢的。”


    給也不會一次給全了,沈令菡心裏有數,說到底隻要她不跟何家撕破臉,總要委曲求全,但委屈到什麽程度,她是有底線的,隻要不過了她的底線,她都好商量。


    吃過飯去鄭氏屋裏說話,沈令菡主動說要給她做套衣裳,“外祖母,您要不也添一套穿啊,去琅琊王府,穿套新的比較像樣些。”


    “我一把年紀了,穿什麽都一樣,還有幾套新的沒穿,是你娘年前給做的,就不用添置了。”鄭氏飯後困,眼皮子掀動的費勁,“你舅舅維持一家子不容易,留著你們穿戴便罷。”


    這是說她舅母要布料做衣裳的事,要她多擔待著。


    都尉聽起來有頭有臉的,其實俸祿很有限,能維持住該有的體麵,全靠何家以前攢下的那點家底,隻如今家裏的進出基本都是於氏打理,年年都是出多進少,沒事還要往她娘家扒拉點,何家也就剩了個外殼。


    若非如此,也不能養的一家子個個都往錢眼裏掉,於氏整日跟何秀秀比這比那,就是眼饞她過的好。而鄭氏介意的始終是自家搖錢樹外嫁,不能留在何家繼續生財,一麵對兒子媳婦恨鐵不成鋼,一麵又得依靠他們,幫著他們多積攢點家底。


    鄭氏雖不至於跟於氏一樣下作心思外露,但基本是睜隻眼閉隻眼,哪天於氏真的霸占了何秀秀兩家鋪子,她大概也不會說什麽。


    她這話再往難聽裏說,沈令菡如今吃住在何家,名義上就是都尉府養著,將來說親出嫁,靠的還是舅舅一家,爹娘不在身邊,再有錢也不像個樣,單就這點情份,也值幾套衣裳了吧。


    值,當然值,生恩養恩比天大,要不是因為這,何秀秀也不能給老何家賣命,但是該賣的她都賣的差不多了,沒道理再拉著閨女一塊賣,別說何秀秀沒這個心,就是有,沈令菡也不答應。


    別看她整天跟誰都嘻嘻哈哈的無差別,但誰親誰不親,她心裏擺的清清楚楚,整天想著算計她的,她也沒那個善心慣著,就算不能改變什麽,該有的姿態還是要有。


    “是不該讓舅舅破費的。”沈令菡順著鄭氏的話說,“緊著舅母跟阿瑤就是,就不必給我添置了,我自己的衣裳首飾不少了,夠用的。”


    反正白給她們布料的事,她就是不會鬆口,她故意裝著沒聽懂鄭氏的畫外音,不接她想聽的茬。


    鄭氏眯了眯眼,沉聲道:“你娘是不是沒給你留多少錢,鋪子交給外人管著又如何使得,你要是沒有錢用,別跟我瞞著,我再不濟還有幾個養老錢,去琅琊王府那樣的地方,怎能由著你素麵朝天。”


    “給我錢也沒用啊,夠吃夠喝就行了,鋪子裏的事我不懂什麽,自然是要靠兩個掌櫃幫忙,等我娘回來了,都是要過賬的。”


    何秀秀確實沒給她留多少現錢,就算留了也不可能外露,平白叫人惦記。她做出這樣什麽也不過問的樣子來,至少鄭氏往後是不好意思再替舅舅舅母貪她便宜。


    鄭氏說要自掏腰包給她做衣裳添首飾,不是做樣子,有可能的話,她確實舍得,隻不過關心她的穿戴完全是別有用意,估計又惦記著讓她在琅琊王府裏露露臉。


    好嘛,這是連談家都要往後排了。


    “琅琊王初來咱們琅琊郡,便能想著給咱家下帖子,那是天大的臉麵,不是為了炫耀什麽,至少別讓人家輕看了,回頭請個女先生來給你們講講禮儀,還有你讀書的事又怎麽說的?”


    “我還去老張先生那裏就是,家裏請先生也要花錢,還是留著給阿瑤姐弟請吧。”


    鄭氏點點頭,沒再說什麽,擺擺手讓她回屋去了。


    離上巳還有小半月的時候,終於有了些許暖意,何家的衣裳首飾都做得了,花紅柳綠的往後院裏搬。


    每年這個時節,姑娘媳婦都愛俏,不怕冷的已然換上單衣,比如於氏,穿了一套嫩紫色的薄裙,跟一家人站一塊,仿佛是兩個季節的人。


    沈令菡照舊裹著過冬的衣裳進來,得了於氏好幾個白眼。


    “外祖母,舅舅,舅母。”


    鄭氏說道:“衣裳首飾都齊了,叫你來挑兩樣,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哎,讓舅母跟阿瑤先挑就是,我什麽都行。”


    “不是舅母說你啊令娘,也該知道打扮了,你瞧你穿的跟丫頭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苛待你。”她戳戳身邊的閨女,“阿瑤可別跟著你阿姐學,姑娘家就是要打扮的漂亮才招人喜歡。”


    阿瑤被她娘強行扒去冬衣,穿著一套嫩綠的春衣,凍的直打哆嗦,還要嘴硬,“我才不跟她學。”她直勾勾看著桌上那套桃紅色的衣裳,“阿娘,我能先去挑嗎?”


    於氏戳她腦門,“沒禮貌不是,得先讓著你阿姐挑。”


    沈令菡笑了笑,這一桌子的衣裳,完全都是於氏母女風格,壓根兒不是為著她做的,就桃紅色那匹布,先緊著於氏做了兩套,又給阿瑤做了兩套,再留著一些,剩下的才給她好歹做了一套。


    總共就她一套,還有什麽好挑的。


    “讓阿瑤挑吧。”


    “那我就挑啦。”阿瑤習慣性的看看鄭氏跟何有誌,見他倆沒說什麽,這才走過去挑。


    表妹阿瑤才七八歲,長的非常全麵,完美繼承了於氏的小心眼跟何有誌的窩囊,性情大部分隨娘,模樣完全隨爹,結合在一起的樣子,讓鄭氏無比崩潰。


    她不吱聲是懶得糾正,每回看見她大孫女都覺眼疼。


    阿瑤先抱住那兩套桃紅色的衣裳,再抱走了嫩黃的,桌上的首飾撿好的挑,除了給鄭氏於氏的,其餘的基本都讓她拿走了,剩下兩三樣不起眼的,算是留給沈令菡的。


    何有誌覺得挺沒臉,但他又不敢直說,隻好抱歉的看著沈令菡,到底沒放個屁出來。


    沈令菡笑嘻嘻的不放在心上,等她們挑完了,拿出個帳本子來,“舅母,這是孫掌櫃給我的賬,您從鋪子裏拿的布加幾個花樣子,隻算成本,加起來總共十五貫,您還是先讓我交了賬吧。”


    於氏臉一黑,嗓門一下就吊了起來,“十五貫!你們家鋪子怎麽不去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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