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都尉新得了宅子的時候,恨不得嚷嚷的滿城人都知道,不能說沒人羨慕吧,但肯定沒有罵他招搖的人多,然而才熱乎了沒倆月,這就給貼了封條,於是,或羨慕或誹議的聲音就都變成了幸災樂禍,因為大家心知肚明,這宅子肯定不是正經得來的。


    但凡官門裏的人有貪汙之責,指定招來一片謾罵,再加上嫁妝一事,沒人不說何都尉缺德,更有那義憤填膺的,路過都尉府還要吐兩口唾沫。


    當然,都尉府的日子本身也不好過,因為無人打理,整個門頭灰頭土臉的,也不差這一兩口唾沫星子。


    何都尉被關了兩日,頂著一張喪氣臉回家,再一看家裏的亂糟樣,頓時氣不打一出來,“都怎麽了這是,院子髒了不知道收拾嗎,老爺我已經夠喪了,來家還要看你們喪,糟心不糟心!”


    然而沒人睬他,都尉夫人兩天沒下床,家事沒人管,負責采買的連錢都支不出來,廚房即將麵臨停火,更別提打掃院子,誰也沒那閑心。


    鄭氏歪在炕上,想招他過來問問話,一看他那倒黴樣,頓時沒了心情,擺擺手打發他走,隻說了一句,“打發你媳婦快點下床理事,這兩日都是人家令娘幫忙打理的,別這麽心安理得的。”


    說起令娘,何有誌心裏百轉千回,不知道是個啥滋味,一麵覺得對不住她,可這兩日在牢裏被關的時候,怪的最多的人也是她,要不是因為嫁妝,因為琅琊王惦記她,哪裏能有這場災禍。


    他現在恨談家恨的牙癢癢,連帶著要嫁過去的令娘也不喜歡了。


    回到自己屋,一進門就聞到臭哄哄的湯藥味,阿瑤端著藥碗杵在床前打瞌睡,那藥湯子不知道是拿來喝還是拿來聞味的。


    於氏躺在床上直哼哼,一聽見他進門,抓起腦門上的帕子就往他臉上丟,“沒用的東西,你怎麽才回來,你婆娘都讓人欺負完了!”


    罵得中氣十足,何有誌放心了,看來是沒病。


    “阿瑤你先出去。”


    “出去什麽出去!”於氏坐起來,“就讓她聽著,聽聽才長心。”


    阿瑤哭喪著臉,“娘,這藥你倒是喝不喝,我手都酸了。”


    “花錢買的,當然要喝,端去給你爹喝了。”


    何有誌懵了,“我沒病為什麽要喝?”


    “你還沒病那,治治腦子吧你,居然叫人家關了兩天,為什麽不提琅琊王出來擋災,他談內史算個什麽玩意!”


    其實何有誌並沒有遭什麽罪,好吃好喝供著,不過是配合調查,可提起談內史,他滿嘴裏都是埋冤,“太不講情麵了,都是要成親家的人了,誠心讓別人看我笑話,還有今年評級肯定要完蛋,我這官怕是要丟。”


    “還要讓你丟官?那我們憑什麽聯姻啊,誰真看得上他家那瞎子啊!”


    倒也不是立時就丟了的,不過照這麽個發展勢頭,丟官是遲早的,談內史這人油鹽不進,就是瞧不上他,有這樣的上官,總歸沒個好。


    可琅琊王現在也對他愛答不理的,自從上次撲了個空,他就再也沒好意思上門,跟王府沒了交集,就談不上情分。


    “不成,我們得快點把阿瑤送到王府,我就不信他不認!”於氏攛掇阿瑤,“快去收拾幾樣衣裳,明天就送你去。”


    等阿瑤出去了,何有誌才道:“怕是夠嗆了,他連宅子都不認,還能認阿瑤嗎,我們當時沒得了人家準話,事後再去,那還不是由著人家賴賬。”


    “你說甚,他連宅子都不認!”


    何有誌說宅子是琅琊王給的,不是貪汙得來的,後來去請示了王爺的話,人家壓根兒不承認,這才給盡數查沒了。


    “他怎麽能這樣,霸占了人家姑娘居然不認,缺德不缺德!”於氏徹底坐不住了,“他倒是會撇清啊,宅子都不認,這明擺著要把我們阿瑤逼死啊!”


    所以跟貴人處事,不能想當然,送宅子不會立字據,人是你們自己請上門的,藥是你們下的,房間也是你們指引著去的,人家不過是順水推舟占了一個你們孝敬上的姑娘,誰還規定要負責啊。


    說白了琅琊王這輩子,不知道享用了多少這樣的孝敬,他都沒嫌棄你們安排的姑娘醜,居然還想把人送進府,想的是不是太美了。


    再有這宅子,送出手沒撈著想要的好處,還反過來沾了一身臭,琅琊王除非是腦子讓門擠了才會認。


    故而這啞巴虧,何都尉白吃。


    沈令菡在後屋,捧著一包蜜果子聽戲,這兩日連吃食都不給她送,她隻能自己出去買,不過好處是想吃什麽買什麽,不用看於氏的臉色。


    “小苗,張嘴。”她捏了一隻蜜果子給小苗,“這家是不是很好吃,咱明天再買。”


    小苗美滋滋的點頭,嘴裏鼓鼓囊囊地說道:“這是又張羅著要把瑤娘送去王府了,哎,說起來也怪可憐的,可就是叫人同情不起來,昨日老夫人說要給你出錢做嫁衣的時候,她說的別提多難聽了,以前她也不這樣啊,現在怎麽,怎麽……”


    怎麽跟夫人那張嘴一樣了呢?


    阿瑤自從醒來就變了樣,整天以王府夫人自居不說,又因為於氏老說是令娘害她的,見了麵就夾槍帶棒的,王府越不來人,阿瑤就越焦躁,連脾氣都比以前衝了。


    “其實能教好的娃娃,愣是越走越彎,我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沈令菡替她惋惜,“你瞧著吧,明天再吃一回閉門羹,回來估計就真魔怔了。”


    她還真說著了,第二天於氏親自領著阿瑤去王府見王妃,直截了當說明來意,人家王妃都愣了,根本沒敢見她,推脫了個理由將她拒之門外。


    這明擺著就是來訛人的,讓進了門,到時候轟都轟不走,沒準就賴在王府了,誰敢見啊。


    人家不見,於氏也沒轍,說到底這不是能當街喊冤的事,她總不能滿世界嚷嚷自家姑娘被王爺占了吧,所以隻能灰頭土臉的把人再領回來。


    “不見就不見!”於氏一進門就吆喝,“誰稀得進他們王府似的,我都尉府的姑娘,不知多少人來求,我就不信嫁不出去!”


    阿瑤跟在屁股後麵哭,“娘,我就要進王府,我我,他們憑什麽不認啊,我這個樣子嫁不出去怎麽辦啊?”


    “哭個屁,你等著吧,娘以後肯定給你找更好的,比什麽破談家要好百倍的!”


    說的容易,一天不定下來,阿瑤就魔怔一天,見天兒的哭鬧,鬼都快讓她招來了。


    年下遭了這場災禍,何家的年沒能過好,於氏丟了那麽多好東西,且要肉疼兩年,每天都要哭窮,家裏的吃穿用度哪哪都減省,對沈令菡更是不聞不問,揚言嫁妝抬走了就是嫁出去的姑娘,沒收房租都是念著人情,所以吃穿用度全要她自己負責。


    如此又過了月餘,距離出嫁還剩不到十天,老太太出錢給做的嫁衣送來了府上。


    鄭氏心虧,這兩月對沈令菡的態度急劇轉變,不光自掏腰包做了嫁衣,還給她添了幾箱嫁妝,把於氏看的眼紅心熱。


    嫁衣端來的時候,阿瑤母子湊過來瞧,見做的精致好看,肚子裏又開始冒酸水,於氏跟何有誌道:“老太太藏了不少本啊,還說什麽都給咱了,我隻當她沒什麽錢,平日裏我還要貼補她一些,這是私藏著,打算給你大姐留著呢。”


    阿瑤從來沒瞧見過這樣好看的衣裳,越看越紅眼,“娘,我以後也要這樣的嫁妝,不,要比她的更好。”


    於氏嗤笑,“你拿什麽要,不知道咱家沒錢了嗎,嫁妝被談家坑了去,你什麽也撈不著了。”


    阿瑤心裏的嫉妒就別提了,令娘什麽都比她好,還要來搶她的,人比人氣死人,憑什麽就她命好。


    她盯著那火紅的嫁衣,眼裏似要噴出火來。


    待到出嫁前一日,談家送來了吉時單子,上麵一一寫好了明日的各項安排,沈令菡粗魯看了一眼,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竟是寅時就要開始穿戴打扮,夜裏還不知要幾時才消停,關鍵是,不讓吃喝!


    成個親要這樣遭罪嗎!


    早知道跟談家說清楚一切從簡罷了,爹娘不在,又不是正經的成親,幹嘛要活受罪。


    “令娘令娘,不好了!”小苗哭喪著臉跑進來,手裏捧著那套嫁衣,“您瞧瞧,都成爛布條了!”


    精致華美的嫁衣抖開瞧,左一個洞右一個坑,裙擺豁成了碎布條,這還不算,上麵鑲嵌的珠子都給摳了下來,這得是有深仇大恨的人才幹得出來的事。


    “這誰這樣缺德啊,明日就要等著穿的,這可怎麽辦呀?”小苗捧著衣裳蹲在地上哭起來,“都怪我不細心,這兩日就該守著它才對,明知道家裏有些人眼紅,就見不得你好,可再怎樣也不能這樣糟踐好東西啊,竟是不怕遭雷劈嗎?”


    沈令菡無動於衷的看著碎成渣的嫁衣,不知道是不是她對出嫁沒什麽期待,竟也不覺得氣憤,像是從沒想過要穿它上身一樣。


    “既然不能穿了,就拿去丟了吧。”


    “丟,丟了?”小苗抽泣著看她,“那明日你穿什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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