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是自己上吊死的。


    沈令菡有那麽一瞬間是吃驚的,不知道四夫人那樣的人,居然如此有血性。


    據說四夫人被送到莊子上的時候,先被灌了碗啞藥,這好像是大家族裏常用的手段,為的是不讓她亂說話,更別想抱怨。她那樣的人,想來也受不得這份罪,餘生麵臨的是不能說話,還要幹一輩子苦活的日子,是個人都不大想活。


    但沈令菡還是認為,她沒這個膽上吊。


    上吊也是需要點血性的,四夫人很明顯沒有,不過談家人好像都信了,尤其是談老爺,聽聞相當難過,還要給楊氏厚葬。


    早起請安的時候,沈令菡見到的就是這幅全家集體悲傷的場麵。


    “老爺,也是沒有料到的事,我原想著把她送過去一段時間,等過了這陣子,再尋一處宅院安置她,誰知道她,哎,竟是鑽了牛角尖。”


    談夫人手裏掐著佛珠串子,一臉哀慟。


    “我這心裏也怪難受的。”秦氏在另一邊勸道,“老爺,您還是得看開,既然四妹走了,咱還是得顧著後事為上。”


    “二姐說的是。”孟氏開口,“別的不說,小四郎沒了娘,往後怪可憐的,我看不如,先到我屋裏住幾天,他跟阿遜玩的來,兩兄弟在一塊好彼此照應。”


    有關小四郎,這幾日傳了不少閑話出來,都說他不是談老爺親生的。


    四夫人的事瞞不過家裏人,這種行為不檢的婦人,誰知道是不是早就與人私通了,再加上小四郎生的像娘,跟談老爺沒什麽相像的地方,閑話越傳越玄乎。


    故而小四郎現在就是一根刺,談老爺就算不信,心裏也膈應,也懶得想他怎麽安頓,孟氏主動提一句,倒是更省了心。


    “也罷,你好生看著他。”


    看著的意思,可不隻是照料,一個乍然沒了娘的娃娃,周圍多是異樣地眼光跟閑言碎語,最容易鬧出事端,六七歲的孩子說懂事也懂事了,一旦鬧起脾氣來,那可不得安生。


    孟氏道:“您放心吧老爺,我不能叫他受委屈的。”


    沈令菡站了半天沒插上話,這裏頭沒她什麽事,她更幫不上忙,問過安就走了,回屋的路上,正遇上了小四郎。


    “你們都別攔著我,我要去找我娘!”小四郎哭鬧著,旁邊的乳母拉不住她,一見了沈令菡,更是怒衝衝地跑過來,將她推了個踉蹌,“都是你們這對喪星害的,為什麽要搬到我們院子旁邊,你們一來,我娘就沒了,嗚嗚……”


    沈令菡皺眉,看向一臉無措的乳娘,“怎麽不照看好小四郎,讓他聽了這些閑話去?”


    孟氏說要照顧小四郎的時候,沈令菡還當這家裏人尚有些人情味,竟然不知道出事後,首要該顧慮的就是小娃娃的情緒,隻留一個縱容他的乳母跟著,竟是由著他在外哭鬧聽閑話。


    “三少夫人您可別亂說,我如何不盡心,四少爺他有手有腳,我總不能把他綁起來吧?”


    這乳母也是個糊塗的,怪不得把小四郎教成這樣,往後再跟著個別有用心的三夫人,那就更沒好了。


    “小四郎,我帶你去學堂找二哥玩啊。”沈令菡彎下腰,笑眯眯看他,“要不我領你上街買好吃的怎麽樣?”


    “我才不吃你的東西。”小四郎隻將她當洪水猛獸,仿佛跟她沾上點關係就能要了命。


    不過說起二哥,他心裏有些動容,平日裏就隻跟二哥玩的好,找不著娘,找二哥也是好的。


    小娃娃遇上這種事,更多的是沒有安全感,如果此時能有一個相對可以信賴的人,他會毫不猶豫地靠近。


    “三少夫人,大夫人吩咐過了,說暫時不讓四少爺去學堂,您怎麽還領他去呢?”


    沈令菡笑笑,“您都把他帶院子裏哭半天了,難道就是夫人吩咐的?還是說您有法子把他勸回去?”


    乳母不吭聲了,她實在拿四少爺沒有法子,但是她也不敢領他去學堂。


    “行了,我看著他,你去跟夫人說一聲就是。”沈令菡主動解了她的圍。


    “不行,我不跟你去,我要乳母令我去。”小四郎抗議。


    乳母麵露為難,“四少爺,我得去跟大夫人說一聲,您就跟三少夫人去,我一會兒就來。”


    著急去撇清責任,乳母頗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


    沈令菡搖搖頭,眾星捧月的小四郎跟無人問津的阿讓,說到底也沒什麽區別,少了親娘的庇護,家裏依舊找不著能依賴的人,出了問題,隻當他是累贅。


    小四郎心念著找二哥,把沈令菡甩在後頭,“不用你領,我自己去。”


    他扭著小短腿在前頭跑,沈令菡就在後麵跟著,生怕他路上又聽到什麽閑話。


    “二哥二哥……”到了學堂,小四郎就哭唧唧的找談遜,像是受了大委屈的娃,急著回家找人撐腰。


    齊先生正在授課,為了不刺激他老人家,沈令菡沒進屋,就在外頭看著。


    課堂裏的人先是集體愣住,而後各有各的反應。談韻隻掀了掀眼皮子,便又低下頭看書,還有些不高興受到幹擾的樣子。談二撇撇嘴,想說什麽沒說出來,後來注意到窗外的沈令菡,向她投來疑問的目光,大概想問她發生了什麽。


    至於二哥談遜,表情就有些一言難盡了,先本能的皺眉頭,後來可能覺得不太妥當,又恢複到訝異的模樣,“你乳娘呢,怎麽跑這裏來了?”


    小四郎揪著他的袖子,大概是想求抱,但談遜卻有些躲的意思,身體微微後仰,此時注意到窗外的人,表情有些不耐煩,估計在怨她多管閑事。


    “二哥,我,我害怕,想找你陪我。”


    “那也等我下課的,先生還在講課呢,你要不也坐下來一塊聽吧。”


    “好吧。”小四郎很是聽話地坐在他旁邊,像是犯了錯似的。


    沈令菡不知道小四郎是個什麽心情,反正她挺寒心,這個家裏,人人都隻顧著自己眼前那巴掌大的地兒,誰也沒有多餘的情份分給別人。大房母子看起來麵麵俱到,其實哪裏也沒顧到實處。二房母女倆,一個八麵玲瓏笑臉相迎,一個清高自居,誰都不放在眼裏。三房母子自私涼薄,骨子裏的薄情時不時就會從臉皮底下滲出來,遮掩的漏洞百出。


    她現在倒是慶幸阿讓沒融入到這個家裏去,沒變成一個麵目可憎的人。


    小四郎的情緒不太好,還沒等下課,談遜便不得不把他帶走,直接領到了三房。


    “一個乳母照看不好他,就多請兩個來。”一回到自己院子,談遜臉上的陰鬱氣就顯露無疑,對下人更是頤指氣使,“這段時間別讓他出去接觸那些亂七八糟的人,照看不力的通通打發掉。”


    下人們不敢多言,皆低頭聽著。


    談遜打發了小麻煩四郎,去到孟氏房間裏,撩起門簾就道:“幹嘛把這個麻煩攔身上,出力不討好的事,何苦管。”


    孟氏每天都捧著本書,也不知道看些甚,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見二郎回來,放下書招呼他到跟前,“你別惱,我自有用意,先讓我看看你長高了沒有。”


    這一二年的,她最關注的就是二郎的個頭,生怕他哪裏長歪了,影響日後的仕途。


    談遜正是不耐煩的年紀,每回都不情願,卻又拗不過她,“早上才看過,半天的功夫還能長到哪去?”


    “你這就不懂了,在娘眼裏,一分一毫都能瞧出來。”孟氏拉著他左看右瞧,看來是沒長歪,臉上露出滿意地笑,“你總是這樣,光長個頭不長耐性,一個小奶娃娃而已,養著又不費事,養成了就是現成的棋子,養不成也不打緊,不過是個沒了娘的,連三郎都不如。”


    說起三郎,談遜抿著嘴,不輕不重的哼了一聲,“自從他娶了那個鄉巴佬,越發礙眼,大哥也越發抬舉他,竟是人摸狗樣起來。”


    談樾抬舉三郎,是個人都瞧在眼裏,甚至比對其他倆兄弟還要上心,四郎小倒也算了,談遜夾在中間就很尷尬。論年紀,他比談讓大,人家官路都鋪好了,他還在學堂裏讀酸書,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家裏無人問津。


    這一點,孟氏也心急,大郎很快就要跟琅琊王府結親,親事上可謂一步登天,談遜想要越過他去,幾乎不太可能,再加上身份,差了可不是一點半點。


    三郎雖然無足輕重,可細究起來,人家卻已經成家立業,嶽丈沈先生,還是個說不準的存在,萬一哪天押對了寶,成了輔國之臣,一步登天也就是時間問題。


    這樣想著,孟氏就很上火,眼下不在洛陽城,離高門貴族遙遙千裏,說親就是個大難題。


    “你舅舅修書與我,說不日路過琅琊郡,他剛剛升了青州刺史,你表妹琪娘也一道來。”


    孟氏的娘家原是不大顯赫,不然也不至於高攀進談家做小,後來孟氏的兄弟娶了洛陽高官家的小姐,這才興旺起來。


    而如今,娘家兄弟任了青州刺史,從官位上論,比談老爺又高了一級,孟氏的心思怎能不大。如果當真尋不到更高的門第,親上結親娶了娘家侄女也說得過去,畢竟侄女她外祖家顯赫,現成的門路。


    “我才不稀罕她。”談遜一聽琪娘要來,頓覺膈應,“您趁早別費心思,免得到時候尷尬。”


    “到時候你可別跟人冷著臉,就算不娶,關係也不好鬧僵。”孟氏拿他沒辦法,“但凡有好的,娘必定給你爭取,可如今不在洛陽城,沒有那個門路,便是仕途上,也得靠著你舅舅。”


    “倒也不是沒有路子。”談遜坐下來小聲說,“我近日跟周二公子很說得上話,琅琊王府裏故事可多,將來是個什麽章程可說不準。”


    孟氏一驚,這兩句話裏頭的文章可多了,這意味著,談遜要牽扯進琅琊王府的爭奪戰中,據她所知,老爺跟大郎皆與大公子周覽交好,這二公子……


    “娘,萬事在謀,古往今來的奪位戰,誰還顧忌過長幼不曾,周覽的德行您也不是不知道,既然人家對咱不鹹不淡,不妨換塊寶壓一壓,我反而瞧著,二公子比大公子成事。”


    天家的位子還沒決出個好歹來,這廂已經開始下一任的爭奪戰,好像篤定了琅琊王會笑到最後似的。


    然而孟氏轉念一想,談家的寶都壓在了琅琊王身上,已經是場必賭之局,與其坐享其成,不如主動一博,何況在這個家裏,從來不允許誰能坐享其成,爭不過的下場,就會是下一個四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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