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菡今日聽到了一些有關林氏的閑話。


    她不知道是家裏的下人們經常無聊的說她閑話,還是碰巧說起林氏的時候叫她遇上了,總之事有趕巧,她就沒客氣的聽了兩句。


    一直以來,她對林氏還是有好奇心,倒不是因為她瘋,而是因為她是談讓的母親,並且很想知道他們母子為什麽會成了現在的樣子。


    但因為阿讓從來不提,沈令菡就不好意思過於關注,不過心裏總會想著能不能把她接出來住,畢竟一個人常年被關著,狀態隻會越來越差,沒準兒跟正常人接觸會有起色呢?


    “知道為什麽不敢把她放出來嗎?”一個年長一些的丫頭,跟一個看上去像是新來的丫頭“提點”著什麽,“她瘋起來的樣子可嚇人了。”


    小丫頭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的,“怎,怎麽個嚇人?”


    “她最開始瘋的時候,差點就把三少爺給摔死呢,那可是親兒子,後來大夫人去看她,想要把三少爺抱到自己屋裏養,結果被她摁在牆上打,據說還咬破了脖子,差點兒就鬧出人命來。”


    小丫頭倒吸了一口涼氣,捂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那,那她會不會跑出來咬人啊?”


    “這我倒是沒見過,但聽別人說,最初那兩年是關不住她,她自己瘋,還抱著三少爺不肯給人養,大夫人心善,說不能犯人似的關著,沒準兒有三少爺陪著,會慢慢好起來,但其實並沒有,經常會聽見她瘋叫砸東西,還有三少爺成宿成宿的哭,那會兒家裏人已經不指望能養大三少爺了,就等著哪天早晨去給他收屍。”


    “天呐,怪不得三少爺他……太可憐了,那她到底是怎麽瘋的啊?”


    “這倒是沒人說的清楚,有說她因為差點小產受了刺激,有說是因為受不了失寵,還有人說是被誰下了藥,據說三少爺差點就沒能生下來呢。”說話的丫頭伸出三根手指比劃,意思不言而喻,“不過萬幸三少爺是養住了,但也養成了個廢人,跟著一個瘋娘長大,大概也不大正常,家裏人都躲著他們,反正那之後,他們母子就是家裏禁忌,不提不看就對了。”


    被人下藥,被誰下藥?


    沈令菡琢磨著這裏頭的可信度,閑話都不是空穴來風,那時候林氏跟四夫人的處境說不定是很像的,有人見不得她得寵,所以想害他們母子,但會是誰呢?


    她感覺誰都有可能,而且有關談小讓的部分,應該都是真的,他原來是被林氏摔瞎的。


    她忽然就有些理解了阿讓對她母親的態度,一麵是養大他的生母,一麵又是隨時都會給他施加痛苦的人,這種矛盾的不正常關係發酵了十幾年,已成病態,換做是誰,應該都不想提。


    但她覺得病態本身沒有錯,錯的是環境,以及那些事不關己,還有落井下石的人。


    一想到談小讓,她就忍不住歎氣,晚上給他買點好吃的吧。


    談讓眼下並沒有什麽吃東西的胃口,他被濃濃的藥湯味熏的各種不舒服。


    林氏的屋子小的可憐,一張單人小木床就占據了半個屋子,一隻小木櫃子,裏麵放著幾套換洗衣裳,木櫃子還充當了小桌子,上麵擺著一隻缺了口的茶杯,一把缺棱的木梳,還有一些瓶瓶罐罐。


    靠近門前的角落燒了一口小柴爐,上麵架著一隻小鍋,裏麵是翻滾的黑湯,無限釋放出可怕地,叫人絕望的氣味。


    這味道談讓聞了十幾年,並沒有習慣,反而越發覺得惡劣,封閉感官喝下去,跟這樣避無可避的見證它的生成過程,完全不是一個概念,他有想去砸翻它的衝動。


    “看見的感覺,很讓你眷戀吧。”林氏坐在小木床上擺弄著什麽,聲音輕飄飄地,整個人都輕飄飄地,仿佛是一股沒有存在感的輕煙,隨時隨地都會飄散。


    明明是一個不占地方的人,卻能將壓抑跟絕望擴散至整個屋子,談讓筆直地靠門而立,指望著能從門縫裏吸口氣,然而破舊的門忽然變的密不透風起來,他有點窒息。


    打好的腹稿一句沒用上,他也懶得找借口了。


    “這麽說,你找到讓你眷戀的東西了,所以你想看見了。”


    談讓很早就知道自己能看見,但是又必須看不見,久而久之,他認為看見本身並不重要,在他真正走出“泥潭”之前,一切都沒有意義。


    他的母親從小就告訴他,“看見”的罪惡,有些人有些事不如不看,他是在這種刻意催眠中成長起來的,當然催眠本身並沒有用,維持他看不見的罪魁禍首,就是那鍋黑藥湯。


    不過那藥有時限,最開始的時候可以讓他瞎十天半個月,後來可能是抗藥了吧,最多五六天,到最近幾年,也就維持三天。


    他知道自己能看見,就是從藥效失效開始,從黑暗無際到微弱感光,再到第一次體驗不瞎,都是偷偷摸摸的自己體會,他沒跟林氏說,包括現在的三天,其實也就隻能維持個一天左右,剩下的時間,他完全可以看見。


    不知道哪天小麻雀知道了,會不會打死他,還是別告訴她真相了吧。


    他不知道母親是一直都知道,還是從什麽時候感覺到了,反正他自己對此沒什麽感覺,有時候甚至會享受看不見的時候,因為周遭的一切,他一眼都不想看,甚至考慮過縮短喝藥的時間,但一想到苦藥湯的味,他就放棄了。


    不過從她剛才的兩句話來看,她應該早就感覺到了,隻不過他尚還願意維持在瞎子的世界,所以並沒有戳穿他,但是昨天,他第一次反抗了。


    是因為小麻雀。


    “是,我想看見了,所以藥可以停麽。”談讓捏了下鼻子,感覺頭很疼,“你說過可以跟你說的。”


    “改天帶她來看看我吧。”林氏拿了一隻幹淨的碗,伸出枯瘦的手遞給他,“昨天熬幹了一鍋,今天別浪費了。”


    還要喝啊,談讓心裏哀歎,喝就喝吧,喝進去就聞不著了。他上前一步,從她手裏接過碗,被她幹枯慘白的手刺了下眼。


    他很少端詳她,可以說是從來沒有,因為在她麵前,他不是要裝瞎就是已經瞎了,並不敢直勾勾的看,這隻手給了他很大的衝擊。


    他不知道一個人可以這樣瘦,他自己也瘦,但還瘦的像個人,她已經不怎麽像人了,神態形體都不大像了。


    一天一頓飯,對一個足不出戶的人來說,應該足夠維持基本的生存狀態,所以她到底吃沒吃?還是說相由心生,她的靈魂已如枯槁,所以呈現出來的就是她內在的樣子。


    他不知道該不該可憐她,可能她並不需要,她是自願將自己活成這樣的,但是自願本身,其實也挺可憐的。


    談讓把黑乎乎的藥湯倒進碗裏,萬幸熬的時間長,剩下的湯汁不多了,不過相應的也更濃稠,看起來更像一碗毒藥。


    飲毒之前,他問了一句,“我能問原因麽。”


    畢竟喝了十來年的苦藥湯,他很想知道為什麽喝。


    不過林氏從來沒有跟他解釋什麽的習慣,都是單方麵的替他決定。


    “你會知道的。”在談讓以為她不會說什麽的時候,她說了一句。


    看來萬事還要靠自己,談讓沒再猶豫,屏住氣,一口喝光了藥。


    沈令菡到街上買了一些醬鴨,還有談小讓愛吃的鹹魚,一並一些小食,哼著小曲回來,遇上饞嘴的談二,被她順走了一根鴨腿。


    “哇,這哪家買的,好吃好吃,明天我也去買。”


    談二蹲在花園子裏吃的滿嘴流油,不時朝外看看,生怕被誰瞧見了告狀,跟隻偷嘴的貓似的。


    “好啊,明天領你去,可是你有時間嗎?”


    “哎,我可越來越羨慕你倆了,想吃什麽買什麽,想去哪去哪,哪像我,整個就是關在籠子裏的鳥,你等著,我明天一定去,就算被打死也要去。”


    沈令菡笑她,“你還挺有誌氣的。”


    在吃方麵,她向來是有誌氣。


    “這樣吧,我明天請個幫手來,一定帶你出去玩,不用被打死。”


    “嗯?還有幫手啊,成,隻要能讓我出去,他就是我這輩子最敬重的人了。”


    沈令菡猶豫了一下,沒忍心告訴她實情,算了,先讓她樂嗬一宿吧。


    回到小院子的時候,談讓已經回來了,正準備燒火,不知道是不是角度關係,她感覺他的臉有點蒼白。


    “阿讓快別做飯了,我買了現成的,還有你愛吃的鹹魚。”


    小媳婦真是越來越賢惠了,談讓放下手裏的柴火,捏了捏眉頭,這次好像格外不舒服,頭疼的很。


    “嗯,我就燒點水。”


    “你是不是累了啊,還是病了?”沈令菡聽見他說話也有氣無力的,跑過來看他,一看不要緊,被他蒼白的嘴唇嚇了一跳,“快別蹲著燒火了,我扶你起來歇會兒。”


    談讓沒拒絕,他的確是很不舒服,估計臉色也很難看,不然她不能這樣大驚小怪的,於是順從的把胳膊搭在她肩頭,起身的時候卻忽然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的倒了下去。


    “阿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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