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的時候,精神往往脆弱,妖鬼邪神都愛在這時候欺負人,把平日裏最不想見不想聽的付諸噩夢,強行塞進人腦子裏。


    談讓夢見自己掉進了煮滿黑藥湯的大鍋裏,被無邊無際的臭氣包圍,任憑怎麽掙紮都逃不出去,幾乎要窒息。更有一隻形似枯骨的手,不停在鍋裏攪拌,手指上的肉被黑湯腐蝕,一層層脫落,但它無知無覺。


    那隻手忽然扼住他的脖子,他嗆了一口藥湯,苦的翻江倒海,但即便在這種時候,他也沒想放棄,他想把那隻手拿開。


    “不想認命是麽。”一個仿佛來自地獄的聲音響起,“那你就會付出百倍千倍的痛苦,忍受命運給你的一切不公,想要走出泥潭,你就要先嚐嚐溺死在泥潭裏的滋味。”


    溺死的滋味不好受,何況還是被苦破膽的黑藥湯溺死,他有點想放棄,但想想挺到現在再死有點虧,還是咬牙繼續挺著吧。


    再然後,他看見一根大粗針朝他壓過來,那針粗的好像棒槌,一下就戳進他眼中,鋪天蓋地的疼痛襲來,他開始恍惚。


    “阿讓阿讓,你再不醒來,小鹹魚都要被我吃光了。”


    聲音怎麽這樣好聽呢,比起噩夢中聽到的,簡直如同天籟,談讓不由自主的向著聲音的來源靠近,嗯,還聞到了熟悉的鹹魚味。


    他其實不是愛吃鹹魚,而是因為鹹魚遮味,它能把一切腐朽的味道變成可以入口的鹹香,還能把藥湯的苦味抵消,這樣才有吃飯的胃口。


    “給我留點。”他不由自主的說出了心裏話。


    沈令菡噗嗤笑出來,“我就知道這招管用,回頭我要是暈了,你就擺碗紅燒肉在我腦袋上,我肯定醒。”


    她擰了一塊濕手巾,仔細的給他擦臉,方才他暈倒的時候,真的下了她一跳,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拖床上來,幸虧他瘦。


    他暈的很奇怪,沒有發熱也沒其它症候,好像就是累的,於是就這樣一直守著他,好在他昏睡時間不長,可能真是小鹹魚發揮了作用。


    談讓哭笑不得,抓住在臉上隨意亂動的手,“臉皮都要搓破了,你平日洗臉都是這麽搓的?”


    “對啊,弄疼你了啊,阿讓我發現你有時候很嬌貴啊,哪裏疼嘛。”


    疼倒是沒那麽疼,大概他就是想抓她的手吧,還想看看她,瞎了以後,她的臉總在眼前晃悠,晃著晃著就有些模糊,他想再看兩眼確認一下。


    他決定等這次藥效過了之後就不喝了,至於後果——再說吧。


    “小麻雀,你還買了什麽吃的,我有點餓了。”


    “呀!我煮了粥,忘了!”她站起來就往外跑,“壞了壞了,要糊了!”


    談讓握著空蕩蕩的手心,笑著搖頭,撐著下了床,去到院中。


    “好可惜,我第一次把米煮熟,居然還糊了。”沈令菡對著一鍋糊底粥直歎氣,“要不再煮一鍋吧。”


    “我來看看。”談讓走過來聞了聞,又拿勺舀了一口嚐了,“不用煮了,還能喝。”


    就是要伴著一股焦糊味。


    “這真能吃啊?”沈令菡將信將疑的裝了兩碗,“我得收回方才的話,你一點不嬌氣,太好養活了,這要是沈先生,他保證喝不下去。”


    “是麽。”談讓笑起來,“鹹魚味可以遮掩糊味,不信你試試。”


    他現在滿嘴的苦味,這點糊味不算什麽,他第一次煮粥的時候又糊又夾生,但還是喝了,這樣想想,他好想吃過各種難以描述的吃食。


    沈令菡皺著眉咽了一口,大概因為是自己煮的,所以勉強接受了,再看人家阿讓絲毫不嫌棄,她倒不好意思嫌棄了。


    “對了阿讓,就快要端午了,咱自己包粽子啊,明日你如果不忙,叫上周四一塊上街玩,順便買點小玩意,我琢磨著給小偏院送一些去。”


    沈令菡一邊偷瞄他的表情,就怕他多想,她就想著林氏常年一個人,如果不能接出來住,接觸點新鮮玩意也好,不然幹嘛呢,總不能一天到晚發呆吧。


    聽了小侍女說的閑話,她覺得林氏的瘋病多半是給逼出來的,家裏環境也好,談老爺有了新寵也罷,總歸都是心病,而且她能把阿讓養大,說明她尚存清醒,如果親人能多給她些關懷,說不定會有幫助呢。


    年輕的時候不能依靠夫君,老了總還能依靠子女,人心都是可以捂熱的。


    談讓愣了一下,母親說要小麻雀過去的時候,他其實沒當回事,更沒打算領她去,因為他覺得沒必要將她扯進來。母親無非是想看看他娶了個什麽樣的媳婦,能否幫他守住秘密,是不是有足夠的本事在這個家裏站穩腳,如果小麻雀是個提不起來的,他就還要繼續瞎。


    且不說小麻雀現在還不是他真正的媳婦,就算是,他也不允許誰用一套莫名其妙的標準衡量她,更不想她走進那樣暗無天日的地方,小麻雀就該天真自在的活著。


    “她,可能用不上那些。”談讓不忍心拒絕她的好意,也不想把這件事發展成橫亙在他們之間的禁忌,然後每次提起來的時候,她都小心翼翼的看他臉色,他琢磨著得要找一個合適的解決方法,“不過包一些粽子送去還是可以的,她挺愛吃的。”


    見他沒有斷然拒絕,沈令菡心裏升起希望,說明阿讓對他母親並不是絕對的回避,“那好,她還喜歡吃什麽就多送些去,人吃到自己喜歡的食物會開心的,以後再慢慢的給她一些動手的小玩意,解悶,把不好的精神分散了,日子就有意思了。”


    談讓笑了笑,這姑娘什麽時候都把人性往好了想,挺難得的。


    “等你及笈的時候,我送你樣禮物吧。”


    “啊?”沈令菡詫異,“及笈還早啊,你怎麽忽然想起來送禮物了。”


    還早啊,這一年過的夠慢的。


    “禮物不得提前準備麽,提前給你個驚喜。”


    那倒也是,“你送我禮物,我當然開心啊,但是你不覺得現在告訴我,是預備著折磨我大半年嗎?”


    “對哦,我給忘了。”談讓神叨叨的想起這一茬,想也沒想就給說了,心說他倒是急什麽,小麻雀早晚還不是要長大麽。


    “想不到你也有迷糊的時候。”沈令菡哈哈笑,“我就等著你送我禮物了,其實提前給也沒事,對我來說都一樣,不過你既然提起來了,我正好也有事跟你說。”


    “嗯?”


    “我想著你現在每月有了俸祿,算是獨立成家了,如果不想在家裏的話,咱明年就搬出去,你又年長了一歲,得琢磨著成個家安穩下來才行。”


    談讓心說她怎麽還記著這茬啊,看來明年不光要送她及笈禮,還得早點掙份像樣的家業交給她打理,省的她總有閑心給他張羅媳婦。


    “阿讓你笑甚?”沈令菡看見他臉上浮現莫名笑意,心裏一抖,感覺就像她每次逮兔子的時候,那種奸詐的勢在必得的笑。


    “想著要娶媳婦了,可不得笑嗎。”談讓又舀了一碗糊粥,吃的津津有味,“你說是吧小麻雀。”


    是,是吧,她給人張羅的時候光剩熱心了,沒仔細琢磨,怎麽瞧他這麽高興的時候,她倒覺得不那麽高興了。


    好奇怪。


    第二天吃過午飯後沒多久,談讓就跟周璞回了談府。


    “我說阿讓,你跟弟妹逛街拉著我幹嘛,這不是誠心刺激我嗎?”周四公子一臉不情願。


    “是讓你來當陪客的。”


    “當,當誰的陪客?”


    周璞心中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談讓抿嘴笑,這是小媳婦指派給他的任務,說要來解救可憐的談二娘,一般人沒這個麵子,自然要勞煩周四公子。


    他跟周璞耳語幾句,周璞的表情頓時就垮了,一臉菜色的進了後院。


    “是四公子來了,快請裏頭坐。”青枝見他來,很熟稔的與他打招呼,親自給挑了門簾。


    可見周四公子在大家眼裏的形象還是很不錯的。


    周璞這隻倒黴鴨子被趕到門口,隻好硬著頭皮強顏歡笑,跟裏頭幾位夫人一一問好。


    談二也在,看見周璞嘴角一抽,心說這不會就是令娘說的幫手吧?


    “四公子快請坐。”談夫人笑道,“我家三郎承蒙你照顧,我跟老爺都感激不盡。”


    “哪裏哪裏,阿讓兄現在是我的上官,是他照顧我多一些。”周璞倒也不怕把他的倒黴身份說出來,一臉坦然,“今日冒昧,是有事想請二姑娘幫忙的。”


    “哦?”談夫人詫異地看看自家二姑娘,心下已經轉了幾個彎。


    “是這樣,家中二姐不日就要大婚,我想著私下裏送她些小玩意,可是不太會選,就想著請府上的姑娘給長長眼。”


    四公子這話倒是合情合理,周顏嫁進談家,跟府上的姑娘都是姑嫂關係,請小姑給嫂子挑樣禮物,其實挺合適,選談二不選談韻,是因為談二年紀小,比較不尷尬。


    談夫人便覺是自己想多了,二娘傻丫頭似的,周四公子這樣的恐怕看不上她,“應該的,二娘,你就隨你三哥陪四公子走一趟,記得夜禁前回來就是。”


    談二心裏一喜,就是說她可以玩半天還不用回來吃晚飯,實在棒極了。


    然而一想到昨日自己放的話,又覺得膈應,周四這樣的,呸!


    不過有三哥令娘在,就權當他不存在吧。


    等出門上街後,談二才發現自己天真了,她那倒黴三哥居然毫不猶豫的拋棄了她,領著他小媳婦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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