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在遠處聽見琴聲,真是優美至極,腳步就被吸引過來了,沒想到王上和王後也在,妾給王上和王後請安了。”


    容安忍不住翻白眼。


    各位果然都是深宮裏混久了的,打聽消息的能耐一流,察言觀色的能耐更是一流。


    這些日子後宮裏哪天沒有她的琴聲,往日不見誰敢靠近,今日倒是巴巴的都趕集似的來了。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墨琚沉了好幾個月的臉今日終於綻放了。


    但墨琚過去為什麽沉臉,今日又為什麽高興成這樣,原諒她沒有他女人們那般能耐,素日又不喜八卦,全都不得而知。


    “妹妹也喜歡聽大司樂彈琴?王上,那就讓妹妹坐下來聽吧。”妙人一副寬厚大度的模樣,身子卻黏在墨琚身上,非但一動未動,還黏得更緊了。


    這樣做派,真讓人擔憂她做王後的日子快到頭了。


    墨琚未發話。沉默這種事情,其實挺玄妙,有時沉默表示默認,有時沉默又是拒絕,倘或不大機靈,會錯了意,後果勢必不大好看。


    墨琚這個貼身的小宦侍,年紀看著雖小,卻是個十分機靈的,立時便會了墨琚的意,搬著一隻繡凳擱在了文案另一側。


    李箬施施然謝了恩,矮身坐在了凳子上。連矮身坐下去的姿勢都是拿捏的十分優美。三個人坐的一團和氣,真是令人不能不敬服墨琚治內有方。


    容安將琴弦撥的叮咚響,完全是即興發揮的曲子。


    攬微殿裏的這個亭子修的極盡精致奢華,玄武石做基,四維的圓柱子則由沉香木擔綱,腳下繪著美麗祥雲,柱子上雕著威武飛龍,但當初造亭子的設計者大約沒考慮過有一天會有這麽多人物光臨,亭子的格局造的略嫌小了些,妙人李箬二人進來,立即顯得擁擠起來。


    容安近年來隨在褚移左右,練成副喜靜的性子,看見眼前場麵,未免就煩亂,因此這即興發揮的曲子,不過是亂彈琴。


    妙人是個不通音律的,料想聽不出來什麽。李箬,容安並不了解她,但看那神情,想來也聽不出個子醜寅卯。墨琚卻是個精通音律的,她琴聲一亂,他自是聽了出來。


    容安以為他會生氣將她斥走,盼的也正是他將她斥走。眼前這情景實在辣眼,容安看不下去了。


    誰知他卻隻是微微一笑,說道:“王後,夫人,有個故事,你們想不想聽聽?”


    容安心裏好笑,莫說故事,就是胡說八道,這二位豈有不愛聽之理。


    妙人李箬果然一副膜拜樣,仰著臉意興盎然準備聽他說故事。


    他倒不賣關子,直接開說:“說有一位年輕有為的將軍,不僅仗打得好,還頗精通音律,若誰彈的曲子有失誤,他即使喝醉了亦能聽出,聽出也不發怒,隻對著彈琴之人微微一笑以提醒。說就有那麽一位女琴師,為了能博這位將軍一顧,有一次宴席上,就故意將曲調彈錯。隻可惜啊,這位將軍身邊已有了一位貌美如仙的夫人,對女琴師全無別的想法,那回眸一笑,也全沒別的意思。唉,可憐那女琴師也隻能空負了一腔相思意了。”


    容安聽的一愣,不知他說的這個故事是何意,又是不是在影射她,畢竟她現在也是琴師,她的衣食父母,也就是他,比那位年輕有為的將軍還要厲害些。


    李箬道:“嘖嘖,可惜了,若是能娶回家,可以引作知己呀。”


    “嗯,箬兒說的有理。”


    妙人道:“倒是個有心機的女子,隻恐娶回家家裏就難太平了。”


    “嗯,王後說的也有道理。”


    容安胡亂撥著琴弦:“訛傳罷了,興許這琴師技藝不到家,不是故意彈錯的呢。哪裏就能看出人家起了相思了,你們這些人,又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焉知她如何想。”


    墨琚瞥過來,陰陽怪氣地道:“大司樂說的不無道理。或者,大司樂同為琴師,更容易揣摩到你們同道中人的心思?”


    “若說彈琴,小臣可以不慚愧地說,天下間能出小臣之右者,並沒有幾人,但若說揣度人的心思,在王上麵前小臣可就不敢狂妄了。”


    墨琚今日這又是什麽心思呢。在他的兩個夫人麵前,貌似處處為難於她,二位夫人卻又不傻,豈看不出他待她與別人的不同?他這仇恨替她拉的不錯。可他們之間若說有仇恨,不應該是她更恨他麽?


    真是隻能讓人歎一句,君王的心思你別猜,你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


    再歎一句她日後的路怕是艱難。


    妙人嘴角斜挑:“大司樂這含沙射影的話說的不錯。”


    “王後在說什麽,恕小臣不懂,小臣怎敢在王上麵前含沙射影。”


    “揣著明白裝糊塗吧?在王上麵前不敢狂妄,那豈不是在說王上是個愛揣度人心思的?”


    容安停了琴,望著妙人,心裏雖怒,語氣裏倒也沒帶出怒氣:“王後這欲加之罪小臣可承受不住,小臣並沒有一點要含沙射影的意思,小臣隻是實話實說罷了。古往今來,有哪位君王不是善於揣度人的心思。倘或不會這樣本領,那離亡國也就不遠了。”


    墨琚嘴角一抹似有似無的笑,一副看戲的神情。


    妙人粉麵含了怒氣,冷笑道:“大司樂慣是伶牙俐齒,可你不知道禍從口出麽?王上豈是你一個小小司樂可以妄議的!”


    看樣子,妙人是打定主意要弄死她了。這也難怪,她在一天,對她就是極大的威脅。


    隻是,看樣子妙人她還不知道最近發生的事,不知道墨琚實已掌握所有,沒有她,她一樣身處危險,是生是死隻看墨琚的心情。


    容安正心中歎息,李箬插嘴道:“王後這麽說有點過分了吧?妾可沒聽出來大司樂是在妄議王上呢,如大司樂所說,也不是什麽大逆不道的話吧?再說了,王上可都沒說話呢。”一雙秋水妙目含情脈脈望住了墨琚。


    誠然,李箬說這一番看似幫容安的話,實則不過是要給妙人下不來台。容安雖不聰明,但也不算傻。


    容安今日這棋子做的無辜且窩囊,李箬若是指望她記她的好以圖報答,還是罷了吧,頂多,她不在妙人麵前拆穿她的惡毒,就算她報答她了。


    妙人道:“妹妹這話什麽意思?可是怪姐姐越俎代庖多管閑事?”


    “王後不要誤會,妾可不是這個意思,王後母儀墨國統領後宮,這後宮裏的事,可不就該歸您管?”


    “……”容安心道自己疑似不歸她們後宮管吧。可妙人既是一國王後,要管一管她的嘴,她即便不屬於後宮也是得服管的。李箬這話說的倒沒造次。


    她二人本末倒置將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擺台麵上,說的舌燦蓮花風生水起,容安實實不知該說什麽,隻能保持緘默。且此處也沒有她這等升鬥小民說話的立場。


    墨琚則沒有要阻止的意思,亦緘默著瞧著這一出沒意思的宮鬥戲碼。


    熱烈的氣氛裏,容安和墨琚兩個就全被當成了空氣。


    不過須臾,二人你來我往已拆了幾十招,料她們已說的口幹舌燥,墨琚很貼心的吩咐一名小宮婢奉上兩杯茶水,給這二位解渴。


    一場口舌之戰下來,反倒沒了容安這個事主什麽事,話題不知扯向了何方,眼看兩位尊貴的夫人已辯的臉紅脖子粗,口舌之戰劍拔弩張瞬間就將升級為一場手撕大戰,墨琚還沒有要管一管的跡象。


    慮到再辯下去自己或將受池魚之殃,容安隻好出來勸架:“王後,如夫人,要不要再添一盞茶?”


    這勸架的話說的忒不像樣子。但她若是正經說幾句勸架的話,說不得這二位會記起今日這番唇槍舌戰所為的正主兒,正是她容安,隻怕屆時受的不止池魚之殃,會是滅頂之災。


    饒是如此,還是驚得她二人將注意力重又轉回容安頭上了。墨琚給她個“你這個存在感刷的及時”的眼神。


    容安真想掀了麵紗,甩他個大白眼。考慮到在場的不止他一個,恐嚇壞了一排伺候的小宮婢,容大姑娘還是咬牙忍了。再咬咬牙,硬著頭皮聆聽他兩位夫人的訓誡。


    不過是些言語上的傷害,容安倒還頂得住。頭上頂著一個禍水的罵名活了這麽久,早練得百毒不侵。這二人說著說著說漏嘴的另一件事,卻叫容安有些受不住。


    這件事正好道出了墨琚緣何綻放開了陰沉了數月的臉。


    說的正是她那日思夜想至今仍在外浴血打仗的夢中情人褚移。經過數月艱苦卓絕的奮戰,上山下海,掘地三尺,終於將厲州境內所有艾衣國兵馬盡數消滅,取得了他戰神光輝戰鬥史上的又一次不足道哉的勝利。


    “這麽說,是要凱旋了嗎?”不理會正借此事對她滔滔不絕地說教、令她日後行事要規矩些、要對得起在外浴血的將軍的李箬,容安聲音裏滿含期待,目光裏也是滿含期待,隔著麵紗望住墨琚。


    墨琚悠悠抿了口茶,一雙眸子閃爍,是容安讀不懂的深不可測,半晌,才道:“南疆之亂初平,亟需一個穩妥的人整治吏治,安定民心,恢複生產,最近正好已四海太平無戰事,由褚移做這件事剛剛好。所以,班師回朝就暫緩一些時候,等南疆吏治恢複,再回來不遲。屆時孤再給褚移慶功。”


    墨琚你爺爺的。不帶這麽使喚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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