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強壓抑住內心裏憤怒的小火苗,盡量使聲音聽上去平和:“嗯……將軍本事了得,想來可以的。可是,跟隨將軍這幾年,隻曉得將軍帶兵打仗的本事了得,沒聽說他還有當文官的潛質啊。王上,讓將軍他留下主持政務,真的沒問題麽?”


    墨琚挑高了眉,聲調亦抬了上去:“哦?大司樂這是在懷疑褚大將軍的能力?”墨琚這個樣子很有些做一國君王的威儀。


    “豈敢,豈敢。”容安頭埋得有些低,覺得有汗珠從額上滾落,好在有麵紗遮住。今日才曉得麵紗真是有諸多好處,遮醜,遮羞,遮許多見不得人的東西……


    “孤記得大司樂曾和我說過,褚移他是個能文能武的人才。還說,那分田術的實施細則也是跟他學的……”


    他聲音漸漸矮下去,卻更見威嚴,容安咬著嘴唇,不敢看他,“咳咳,有這回事?是……是啊,將軍他很有能耐的,既然是這樣,想來,南疆厲州在將軍的治理下,應該很快能恢複秩序。”


    墨琚微笑著點點頭,“嗯,孤信任他。”朝妙人李箬擺了擺手:“時候不早了,你們倆回自己宮裏用膳吧。”


    她二人依依不舍不情不願的起身告退,容安抱著九霄環佩,小心翼翼夾著尾巴跟在二人身後,打算跟著她們遁了,卻被墨琚一聲沉喝:“容安,你留下陪孤在這裏用膳。”


    看見妙人李箬的背影明顯僵了一下。容安比她倆僵的更嚴重。容安扭回身去,艱難的擠出一點笑:“王上,還是讓王後和如夫人陪您用膳吧,小臣怕您對著小臣這一張臉吃不下去膳食啊。”


    恰來一陣小風,不偏不倚正吹在容安的帽紗上,帽紗晃晃悠悠就越過欄杆飄進了小湖裏,容安俯身去撈,一張臉曝露在日頭下,落入眾人眼中,眼看著列隊伺候的小宮婢們分明踉蹌了一下,容安忙將九霄環佩擋住臉,瑟縮在一旁。


    曉得這出戲瞞得過旁人的眼,卻瞞不過墨琚的眼,但容安也不是為瞞他,不過是想在眾人麵前出個醜,但願墨琚他念在她日日辛苦為他彈琴的份兒上放她一馬。


    沒想到墨琚之不要臉實在超出了她的想象。


    “尚好,沒有想象中那麽醜。過來。”


    聲音雖寡淡,卻有不容拒絕的威嚴。這才當的起一個君王該有的威儀風姿。


    卻用在了她身上。她想,自己真是何德何能蒙他如此照顧。


    沒了麵紗遮臉,容安爽性大大方方走到他案前,微微一禮,在妙人坐過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幾個小宮婢低頭不敢看她。


    容安抬眼瞧著橋上妙人同李箬一步三回頭滿眼幽怨又憤恨的離去,淡聲吩咐一旁的宦侍及宮婢:“王上都說要在這裏用膳了,你們還不快去把飯菜拾掇過來?”


    滿亭子的人立時走了個精光,隻餘容安同墨琚。容安腔子裏裝著滿滿的怨憤和憋屈,以至於連恐懼都被壓了一頭,十分膽大的瞟向正抽搐嘴角的墨琚,口吻中帶著氣惱:“不做公主很久了,說話難免沾了貧民百姓的粗鄙習氣,王上勿怪。”


    他嘴角似有若無的翹起:“還好,還好,百姓不過是樸實點,你說粗鄙未免有些過了。”


    “做君王的,慣會說好聽話罷了。”容安瞥他一眼,慢悠悠道:“不過你算個好的,還曉得說個好聽話,不似我父親,眼裏從不曾有過百姓,更莫說關心百姓疾苦。”


    吐口而出的話說的造次了,這是真的在妄議君上了,意識到這一點卻為時已晚,容安也隻能盡量去彌補:“小臣是餓的狠了,胡說八道,胡說八道的,王上恕罪。”


    墨琚卻靜默的可怕,一雙幽黑的眸子高深莫測的望著容安,直望得她心肝兒一顫,低頭不敢看他。


    半晌,他輕吐了一口氣,嗓音沉悶:“容安,你恨不恨……”恨什麽,他欲言又止。可即使不說,容安也明白他想說什麽。


    如今再計較那些事,又有什麽意思呢,容安打斷他道:“小臣實在是餓壞了,王上您不餓麽?小臣聽聞,人在饑餓的時候容易心情不好,王上您說是不是真的啊?唔,小臣現在是覺得有點心情不好了。”


    墨琚歎了一聲。


    午膳很快擺好,容安一心裏隻巴望著趕緊吃完飯趕緊走人,撈起碗筷一陣饕餮,也沒顧及墨琚還在麵前,這樣吃法有違君臣之道。總歸是在他麵前造次的事情做多了,再多那麽一件兩件微不足道的,也沒什麽了。況且,雖談不上恨他,終究如鯁在喉。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放下的。


    用完了午膳,墨琚沒有再留容安,放她離開了攬微殿。


    謝天謝地,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至於墨琚為什麽要留她下來,他不說,她自然不會沒事找事先去問。


    離了攬微殿,容安直接回了將軍府。橫豎最近也沒有管司樂殿那些樂伶們,也不差這半天。


    回到家中,就瞧見小桑懨懨的趴在門檻下,還差點絆了她一跤。


    小桑數日沒有同她親近了,據小兮說是最近喜歡上了隔壁官拜上卿的章大人家的一條小巴狗,無奈章夫人沒看上她家的小桑,將小巴狗看的緊,小桑見不到夢中情人,故此鬱鬱寡歡,已有近一月。


    容安瞧著懨懨無神嘴裏還不停嗚嗚的小桑,挺替它覺得丟人。它的主人無能,既保全不了家國,也沒能活得有骨氣,至今還寄人籬下,替仇人賣命,它倒好,也隨它主人,無能的連隻小巴狗也搞不定。


    容安彎腰蹲下來,扯著它軟軟的耳朵,嚴厲的對它批評教育:“小桑,你這個樣子怎麽行呢,一點點困難就把你搞成這副萎靡樣子,一點都不像我帶大的。走,阿娘帶你提親去。”


    容安一向不是個愛衝動的人,雖荒唐事做過不少,但荒唐無聊到給小狗提親,這還是第一次。大概全因今日在宮中被氣的夠嗆。


    況是去章家提親。


    褚移和這位章仝章大人雖是鄰居,又同朝為官,素日往來卻不多。褚移作為一介武官,對於官場的那點爭權奪利之事並不屑。連他都不同章家來往,容安作為他的小門客,就更談不上來往了。


    章夫人容安倒見過幾次。是個徐娘半老的美人,養尊處優慣了的,行事頗趾高氣揚。容安自然是入不了她的眼。因此她們數年鄰居,從未說上半句話。


    叩開朱漆的大門,道了聲叨擾,看門的小哥半是猶疑半是嫌棄的將她往院中引。以貌取人的人容安已司空見慣,不以貌取人的人自毀容後倒鮮少見到。容安想自己大度,不與他計較。


    王城處處春光好,王宮裏是,章家亦是。王城人人賞春光,墨琚也賞,章家夫人也在賞。容安在章府後花園一片春海棠叢裏找到了正沐浴春光的章夫人。


    出乎預料的,一向以眼高於頂著稱的章夫人,竟對容安幾分禮遇,說話口氣十分溫和:“你是褚將軍的入幕之賓,新晉的大司樂容安?據我家大人說,你的琴藝十分了得。不知今日造訪,是為什麽?”


    容安望著章夫人背後妖嬈開放的海棠花,並海棠花叢裏一位比花還妖嬈的美人,話聲裏帶笑:“夫人家裏的海棠花,倒比別處開的嬌豔些。這位妹妹生得這般美,比這花不遑多讓,大概,就是傳聞中的章大人的掌上明珠,墨國第一美人章如兒小姐吧?果真生得美豔傾城。”


    依稀聽說,章家儲在深閨的這位美冠墨國的美人,年方十六,正是豆蔻花開的年紀,如今尚待字閨中。聽說近一年裏上門提親的公子少爺幾乎將章家門檻踏平,奈何沒有一位能入得了章家小姐的眼,也不知道這位美人究竟喜歡什麽樣的。


    美人兒端端方方一禮,聲音綿軟嬌媚:“如兒見過容姐姐。容姐姐請坐。”


    這母女二位對她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忒客氣,若非是對她二人的為人早有耳聞,容安自是不會多想什麽。可眼下真是讓人不多想都不行。


    可即便多想,她也想不出為何會受如此禮遇。


    容安客氣道:“雖然我虛長幾歲,但總歸是身份有別,當不起如兒小姐一聲姐姐,如兒小姐就稱呼我的名字容安吧。”


    “姐姐太自謙,如今姐姐是王上麵前的紅人,又是司職大司樂,如兒自愧不如呢。”


    若因為她如今很被墨琚瞧得上……直覺的並非這麽簡單,一定還有什麽她不知道的原因吧。


    容安微微一笑:“蒙王上瞧得起,愛聽我彈幾首曲子,實在不過是取巧罷了。”


    章夫人客氣的再次讓座,容安抱著小桑坐了,婉轉的道明來意:“小桑,唔,就是我的小狗。聽聞夫人也養了一隻,所以想來看看,夫人的小狗能不能與小桑做個朋友。容安冒昧。”


    章夫人雍容一笑:“這個簡單,秋雨,去把小白抱來。”


    事情就這麽簡單的解決了。實在出乎容安的意料。


    叫秋雨的丫鬟很快將小白抱來,小桑這個不爭氣的立即從容安懷抱裏躥出來,追著小白去了。


    小麻雀,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這還沒娶上就忘了他阿娘,小桑它有做不孝子的潛質。


    章夫人這廂卻分明有話說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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