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他因你犯的錯,你的意思呢?”


    “國有國法,宮有宮規。王上執掌前朝,王後統領後宮,王上和王後都在這裏,哪有容安置喙的餘地?容安不敢,但憑王上王後處置就是。”容安答得滴水不漏。


    墨琚仍舊睨著她,嘴角似笑非笑,“腦子倒還沒燒糊塗。倘或是在你父王的宮裏,遇到這種情況,一般會如何處置?”


    “王上,我父王失道亡國,後宮在他的手上更是汙亂不堪,他如何處置,提了隻會讓人不齒罷了。”


    “或許,可以給孤做個反麵教材呢?”


    容安終於明白,他不過是想要羞辱她。這樣羞辱於她,他圖的什麽呢?她已經屈辱成這樣。


    為了證明成一昨夜全是在胡說八道?證明他其實根本不在意她?


    根本沒有這個必要。成一說的是真是假,對她有什麽意義呢?


    沒有。什麽意義也沒有。她決絕地告訴自己。


    她抿了抿唇角,道:“聽說過我父王曾經十分寵幸一個叫薑鴦的女子吧?有一回,一名宦侍對別人說,薑鴦不如美人采姬的身段好,他說的其實是實話。這話傳到了薑鴦的耳朵裏,薑鴦便告訴了我父王。你猜我父王怎麽做的?”


    墨琚挑了挑眉。


    容安自嘲地笑了笑,“我父王將宮中所有侍者都召集起來,大庭廣眾之下,命人剝了那宦侍的衣裳,父王同薑鴦一邊飲酒作樂,一邊欣賞著劊子手一片一片淩遲了那名宦侍,還把宦侍的肉分給侍者吃下,每個人都有一份,有不敢吃的,與那宦侍同罪。有幾個膽小的,當場就嚇死了。這還不夠。最後,他又命劊子手把那宦侍的兩片嘴唇置於琉璃杯中,懸在宮門上示眾。一直懸了整整三個月。”


    伏跪在地的成一瑟瑟發抖起來。床榻一旁的小兮更是抖得如風中黃葉。


    “後來,薑鴦失寵,你猜我父王又是怎麽對薑鴦的?”


    “夠了!”墨琚猛然站起身來,“孤不想聽了。”他看向妙人,眸光如電,轉瞬卻又隱了那抹狠厲,“成一就交給你處理。大司樂病得不輕,也麻煩你照顧一下。”語氣也變得柔和。


    妙人點頭稱喏。墨琚頭也不回地甩袖而去。


    妙人瞥了容安一眼,依舊在榻沿坐下來,道:“成一,聽見大司樂說的沒有?以後,管好你的嘴!”


    成一哭著應聲,妙人道了一句:“滾出去吧。”


    成一腿腳發軟,果真是連滾帶爬地離開的。妙人眼風在小兮身上略過,小兮咯噔一下,福身一禮,趕緊也退出了攬微殿。


    容安道:“我倦得很,不能陪王後久敘,王後有什麽話,快說吧。”


    眾人皆去,妙人的臉立冷,“昨夜成一到底說了什麽,竟令得他想要下狠手?”


    容安無奈笑了,“你不知道他說了什麽,也敢替他求情?”


    “王上若真的想處置他,一道命令就完了,非要在你麵前下這個令,顯然是別有用心。我怎能不稱了他的心?”


    容安蹙眉,“妙人,注意你的措辭,惹怒了他,沒你的好果子吃。”


    妙人撇嘴,涼涼一笑,“他要殺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留著我,也不過是因我還有些用處。在我還有用處的時候,無論做什麽錯事,他對我也會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有一天我沒了用處,就算我什麽都不做,他也不會留我。容安,我不是傻子。”


    “不管怎樣,你還是小心些的好!”


    “你不要假惺惺關心我了。容安,我和你,注定要成為敵人。”她俯下身,目光盯在容安潮紅的臉上,“是不是不明白我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對你?你且糊塗著吧,我是不會告訴你的,除非你告訴我,成一對你說了什麽。”


    容安麵無表情,“我不會告訴你的。而且你最好是不知道。”


    “你不說我也總有辦法知道。”


    “你也不要妄想去問成一。成一的忠心,你應該知道。”


    妙人挑眉,“除了成一,總還有別的人知道。”


    容安心裏咯噔一下。昨晚的事小兮雖未全部知道,但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她不怕小兮會供出來,她隻怕妙人為達目的會傷害小兮。


    “也沒有說什麽了不起的事。是你應該早就知道的事,墨琚他一早就愛慕我——不,應該說,墨琚他愛慕曾經的承光公主。我如今已經不是承光公主,我隻是醜陋的容安,因此,成一希望我去做的事情,我壓根不可能去做。”


    妙人冷笑:“原來是這樣。成一這個蠢貨,難道還妄想你能去拯救他們偉大的王?嗬,就算你肯,但你如今哪裏還有那樣的資格去?”


    容安委實覺得累了。不僅身體覺得累,心也覺得累了。她長長歎了一聲,道:“所以,妙人,你何苦還要把我當作敵人呢?我們,應該沒什麽幹係了吧?”


    妙人卻是陰冷一笑,道:“不可能。容安,不可能。我到死都會恨你。”


    容安覺得無奈,但也沒有別的法子。一夜未眠再加上發著高燒,在退燒藥送來之前,她不爭氣地又昏了過去。


    妙人坐在她的榻沿上,坐了許久。看著小兮將退燒的藥湯端進來,強行給她灌下去,她昏迷中牙關咬得太緊,一碗藥灑了一多半,褐色藥汁順著脖頸流淌,將她衣領子全沾濕了。


    “你看,你還是沒變,就連昏迷著,都不愛喝這苦藥湯子。”妙人看著她道。


    “最了解自己的人,可未必就是自己呢。或許,是你的敵人最了解你呢。”


    小兮聽不懂她說的話,但她天生是個愛說話的,挑著能聽得懂的同妙人搭話:“先生不過是昏迷了咬住了牙,她並不怕喝藥的。以前上戰場,常常會受傷,那個草藥比這可難喝多了,先生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妙人怔了一下。再坐了片刻,便一言不發地走了。


    纏綿病榻幾日,容安終於又好起來。這幾日墨琚再沒現身攬微殿。據小兮探聽來的消息,墨琚每日裏的住處不一樣,有兩回是宿在承光殿的,另幾回則宿在別的妃嬪宮裏。


    墨琚不但沒來,連派人來關心一句也不曾。


    入了冬,天一日冷似一日。容安沒有想出好法子拒婚,一直懨懨的,攬微殿的門都極少出了。


    一日小兮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容安正在案前擺弄筆墨,眉眼未抬,溫聲道:“跟你說過多少遍,這裏是王宮,要穩重些。”


    小兮氣喘籲籲:“那也得分什麽事情啊。先生,王上已經答應章大人了,把章如兒許給大將軍。現在是冬初,正是適宜成親的時節,王上說了,五日後就給完婚。王上還要親自主持大婚呢。”


    容安提筆的手頓了一瞬,也不過是一瞬,便繼續書寫起來。


    “遲早的事。你大驚小怪什麽?”


    “可是……先生,您……”


    “該來的攔也攔不住。我還有些東西要寫,小兮,你先去忙你的吧。”


    容安下了逐人令。小兮歪著腦袋瞧她手上的絹帛,不解道:“先生,您都寫了好幾天了,這到底寫的是什麽呀?”


    容安道:“跟你說你也不懂。快出去吧。”


    這一點不像是容安的作風。前些日子她還為這事跟王上大鬧了一場,甚至還將自己鬧病了,怎麽現在就不著急了?小兮十分好奇。


    她剛才掃了一眼絹帛,好多字都是她不認識的。看也看不明白。指望容安告訴她更不可能。她扁扁嘴,垂頭喪氣地出門去了。


    接下來的一整天裏,容安都在不停地寫啊寫。小兮進來送了兩回飯,她胡亂扒拉了兩口了事。


    夜半時分,她才終於停了筆,站起來舒了舒酸疼的四肢百骸,長長舒了口氣。


    案頭堆了一尺多高的絹帛,是她這幾日忙碌的成績。她活動了片刻手腳,便彎腰將絹帛整理整齊,看著自己的成果,微微一笑。


    熬紅了的雙眼裏亦是暖暖的滿足的笑意。


    片刻之後,她喚來了困得眼睛都睜不開的小兮。


    “清醒清醒。幫我梳頭發。要梳得好看一點。”她搖著小兮軟趴趴的身子。


    “深更半夜的,為什麽要梳頭呀?”


    “讓你梳你就梳,不要問那麽多。”


    小兮終是拗不過她,隻得從袖子裏摸出木梳來,幫她梳頭。她坐在菱花鏡前,順手摸過小兮的脂粉來,往臉上塗塗抹抹。


    小兮訝異道:“先生,您這是要做什麽?以前可從沒見您化過妝呀。”


    “別管我的事。”容安笑了笑。


    可她的臉毀得太過嚴重。脂粉往臉上塗了一遍又一遍,絲毫遮不住醜陋的疤痕,反而變得更可怖,像個鬼。


    第一次,容安為自己這樣醜陋的臉感到自卑和恐懼,可她卻無力改變什麽。


    小兮瞧她有半天沒動了,忍不住問她怎麽了。


    容安抬袖擦了擦眼睛,努力讓聲音平和清亮:“沒什麽,想家了忽然。小兮,一定要給我梳個最漂亮的發髻。”


    小兮答應著,果然幫她梳了個十分漂亮的發髻。她發絲柔軟順滑如緞,燈光下瞧著極美。


    妝容完畢,她哄小兮去幫她拿件裏衣,小兮轉身的空當,她一個手刀將小兮打暈,小兮歪在她身上,她將她放躺在地上。“對不住了。這樣你才不會被連累。”


    攬微殿門口的宦侍已經打起了瞌睡,她半刻不停留地出了攬微殿。


    墨琚沒有給她下禁足令什麽的,換句話說,除了沒有褚移的探視權,這座墨宮,她是可以隨意走動的。


    出門之後,穿庭過巷,躲過巡邏的幾波侍衛,直奔子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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