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麵上依舊淡然:“那我就應該高興激動嗎?你呀,這個想法實在要不得。我跟你講,將來無論你嫁的那個人是高官還是富賈,無論是窮小子還是有錢公子,都不能將自己的身段放低。你自己都把自己瞧得卑微,難道還指望別人尊重你?”


    小兮更茫然了:“先生……這好像和高不高興沒有太大關係吧?”


    容安深深吸了口氣,繼續擺出淡然臉色:“嗯。幫我梳妝吧。”擺明是不想再聊這個話題。


    小兮摸出桃木梳,幫她梳頭發,邊梳邊覺得鬱悶:“先生您比以前的時候脾氣還怪。那時候臉不如現在好看,可人多隨和性子多活潑,現在變得這麽漂亮,人倒深沉了。”


    容安瞧著鏡子裏雪膚花貌的美人,美人眸瞳黝黑,委實深沉有餘活潑不足,同她有記憶的以前區別甚大。容安抿了抿唇角,略有無奈。雖然自己有故作深沉的成分,但畢竟心境與以前不同了。


    “我總不能一直像個孩子吧?”容安無奈笑了笑。


    鏡子裏忽然晃進褚移的臉來,刀削斧刻般的一張臉,臉上雖未見笑容,但還算得上柔和,不似他素日對著別人時的冷酷模樣。


    “你若能一直像個孩子,倒好了。”褚移站在她身後,望著鏡子,一動不動,“可就算是之前,看著挺活潑,也不像個孩子。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比尋常女孩子成熟些了。”


    他說的還是比較委婉的。打從認識的時候起,她就比尋常女孩子更多謀,更隱忍,心機也更深。


    即便說得很委婉,容安心裏也明鏡似的。她活到二十多歲,一向瞧別人瞧得清楚,瞧自己也瞧得清楚。


    笑了笑,半開玩笑道:“哥哥,你這是誇我嗎?”笑意更濃了些,“不管是不是,我都當你是誇我了啊。”


    褚移道:“就是誇你。”沉思一瞬,道:“容安,因為你父親新喪,你身上還未除孝服,所以,現在沒辦法大婚。今日也不能穿鳳冠霞帔。”


    容安詫異道:“那今天是……”


    給她梳頭的小兮更詫異,手上的動作有些不利索,漏了一小撮頭發,不得不又重新梳起來。


    褚移道:“今天是封後大典。”鏡子裏瞧不出他神色有異,比容安聽見小兮說大婚的時候還顯得淡定。深邃目光也停在鏡子裏,繼續道:“王上讓我轉告你,無須有什麽負擔,照他的路數來就是。”


    容安亦淡定地點點頭:“我現在還能拒絕嗎?”


    褚移笑笑:“不能。”


    “那不就得了?他的路數……唉,看似事事都為我著想都依著我,其實還不是一直都在照他的路數來?明明都是在照他自己的路數來吧,還讓人覺不出不適來。哥哥,你們這位王上,可真是頭老謀深算的狐狸。”


    褚移歎息般道:“你呀……”沒有下文。下文他沒法在她麵前說。下文是,她其實何嚐又不是老謀深算的狐狸?她在墨琚的算計裏,墨琚又何嚐不是在她的算計裏?


    再多的算計,都是為著彼此。這點他二位仍舊是一樣的。


    既然不是要大婚,讓她出宮來住也就不是為著婚前一夜不能相見。那會是為了什麽?


    容安思量了一瞬,歎道:“昨天把我哄出宮來,是因為要廢了妙人的後位吧?”


    不待褚移解釋什麽,她便又道:“其實也不用搞得那麽麻煩。告訴我,我也不會反對的。妙人在那個位置上早晚是要下來的。晚一日不如早一日,省得她日日煎熬。”


    褚移道:“可能……是怕你心裏不舒服吧。”


    容安抿唇:“嗯。想來昨天和眾文武會有一番唇槍舌劍的戰鬥,他自然是不想我看到的。”臉上倒還能掛得住淡然之色。


    她事事料到,還能若無其事,果真與墨琚是同一路人。褚移半是無奈接受事實,半是憂心將來這二位在一起過日子隻怕費的不光是體力,還要有腦力。


    小兮幫她梳完頭發,略施了些粉黛,又有別的丫鬟捧進來華美宮裝。宮裝並非是承襲後位典禮時應穿的大紅鳳裝服製,而是莊重的玄色鳳服,以金絲線鏽了鳳舞九天的圖案。


    衣裳穿上身以後,竟略顯肥大。也不知是故意剪裁得略大些,還是因為壓根就不曉得尺寸。


    好在她如今這身量穿件略肥些的衣裳也不算穿著不得體。


    容安如今受不得累,繁文縟禮蓋被墨琚免除,連派來的禮官都是個性子幹脆利落的人,在門外列隊,沒廢一句話,直接將容安迎上了駕輿。


    自然褚移是仍要貼身保護的,同容安一起乘坐著全墨國最尊貴規格最高的車駕,趕赴王宮。


    往王宮去的大道打掃得幹淨整潔,百姓們夾道而立,張望著王車的方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因隔著有些距離,說些什麽也聽不甚清。


    百姓們其實隻曉得要立新後,對於為什麽廢後又為什麽立後,立的新後到底又是個什麽樣的厲害人物,知之甚少。交頭接耳也無非是交換一下彼此的信息。


    一路上有宮廷禮樂相伴,一直陪伴車駕到王庭裏,下了車,換了轎輿,禮樂仍舊未停,一直隨著轎輿奏到議事殿前。


    古往今來尚無這樣的先例。禮樂選的是莊重又不失清雅的曲子,倒也別出心裁。顯然是為了容安精挑細選出來的。


    可惜的是容安因昨夜睡得太晚,又被拖起來得太早,一上車便懨懨欲睡,壓根沒注意到這特意為她準備的禮樂。直到車駕進了宮,要換轎輿,褚移喚她清醒一點,她才從半睡狀態裏清醒過來。


    “到了嗎?”容安揉了揉惺忪睡眼。


    褚移將她睡得有些淩亂的長發順了順,淺淺一笑:“已經到了王宮,換轎輿抬你去議政殿。”


    容安詫異道:“封後大典要在議政殿舉行嗎?沒這個規矩吧?”


    褚移道:“規矩都是人定的。王上要在議政殿舉行,誰又能說得了什麽?”


    容安坐上鑾輿,褚移在她身邊隨行,她道:“我聽說當初妙人初登後位的時候,連個像樣的儀式都沒有,墨琚隻是下了一道詔旨,宴請了一回百官,就算儀式了。是不是?”


    她終於提到了秦妙人。新後上位,怎能不提一提昨天才被廢的舊後呢?褚移沉吟了片刻,眉眼裏閃過一絲嘲諷還是什麽的,“秦妙人麽……”輕輕哼了一聲,“她不過是個跳梁小醜。”


    容安歪著身子,瞧著他,“倒的確是跳梁小醜。當初墨琚怎麽就起意把這個跳梁小醜扶到後位上了呢?”


    褚移道:“墨宮久無女主子,需要一個女人來堵一堵悠悠眾口。”


    “這麽簡單?”


    褚移反問道:“那應該有多複雜?”


    褚移也是個狡猾的人,不當說的話,他半個字都不會說。


    容安抿著嘴角笑了笑,笑容無害,話卻犀利:“難道不是因為,他看透了她是假的,故意以此計引我出來?”


    褚移瞥了她一眼,“那你會中計嗎?”這真是個讓人頭疼的女子。


    這也是容安迷惑的地方。想了想,眉眼略低,聲音也略低,歎了一聲,道:“雖然我很明白自己對他的心意,但……我應該不會中計。我一個醜姑娘,瞎摻和什麽呀,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所以……哥哥,我當初是在什麽契機下和墨琚相見的呢?”


    說了很多遍,想記起從前的那許多事。也說了很多遍,不要再記起那些從前的事。疑團就像濃霧一般,一團一團地在心裏從未散開過,也不知該不該驅散這一團一團的霧氣。


    況且,刻意去問也找不到什麽頭緒發問,隻能遇到什麽事就問什麽事。


    褚移撇開臉,眸子裏閃過些自嘲。容安手托腮,瞧著他,若沒瞧錯,他眼裏方才那一抹自嘲裏,那一點晦暗的陰影,應該叫做悔恨吧。


    悔恨什麽呢?他做錯了什麽事?


    容安等著褚移的回答。


    褚移到底是個磊落的人,默了一瞬之後,絲毫沒有隱藏:“他應該是查到些蛛絲馬跡,但又沒有真憑實據,貿然去我府上拿人自然是不能。所以便設計誘我帶你入宮。我當時想,你也許想見一見秦妙人,畢竟你們是主仆,你也很掛念她。所以……”


    “所以,你就帶我入了宮?”容安無奈地笑了笑,命運,大概就從那個時候開始改變了吧。


    褚移再聰明,又哪裏能是工於心計的墨琚的對手呢?瞧著褚移臉上似有濃鬱之兆的悔意,容安安慰他道:“哥哥,即便是你不帶我入宮,他也會找別的機緣逼我出來相見。他這個人啊……強得跟頭牛似的,想要做的事,十頭牛百頭牛也拉不回來,不達目的何曾罷休過?”


    為了得到她苦等數年,求之未果竟然不惜以戰爭相逼,哪裏有什麽他不敢幹的?哪裏有什麽他做不到的?


    褚移無奈地點點頭,表示讚同。


    眼看離議政殿越來越近,容安道:“哥哥,我想去見一見妙人。畢竟是為我來的墨國,如今落到這步田地,雖是自找,但我心裏還是過意不去。我去看她一眼,不能遲了典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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