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找了個僻靜處,停下腳步,麵色嚴肅,壓低了聲音道:“昨夜本宮找你問的事,不要讓王上知道。你懂本宮的意思嗎?”


    那軍醫是個伶俐的,立即拱手道:“屬下雖不知是為什麽,但屬下明白,謹遵王後娘娘的命令就是。”


    容安道:“本宮現在不能同你說原因,但你隻需知道,本宮所做之事,都是為了王上好,本宮不會做對不起王上的事。”


    軍醫道:“娘娘待王上之心,屬下早有耳聞,屬下敬服娘娘。娘娘放心,您吩咐的事,屬下一定照辦。”


    容安點點頭,道:“謝謝你。你回去吧。”


    容安看著軍醫回了軍帳,在雪地裏凝了一會子眉。心裏曉得,如果墨琚真要過問起來,軍醫必然守不住這個秘密。


    她想,坦誠一點,就告訴他自己的疑心,向他確認是否有受傷,即便他不會告訴她真相,也沒有什麽。可是,如果是這樣,他必是會加重防備心,將她永隔在真相之外。


    就這樣假裝什麽都不知道,或可以有機會得知真相。


    她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卻又說不出到底是哪裏不對。昨夜,她想起昨夜,他和她共浴,她借機查看他有沒有受傷,他一副不知情的樣子由她查看。誠然,她確沒查看出什麽傷勢。可是昨晚明明她已經那樣撩撥他,他最後卻是正人君子一般坐懷不亂。


    這實在不是素日墨琚的作派。素日麽,不必她撩他,他就會把握一切機會親近她。


    還有,何摯方才稟告的那隻被毒死的貓,看似很好地解釋了昨夜箭羽上的血跡,可是,這種事,何摯為何要當著她的麵說?要知道,平日有關軍務的事,她都是不參與的。


    何摯的出現,實在過於巧合。


    如果是墨琚故意讓何摯來稟告的呢?那就說明,墨琚已經知曉,她在懷疑他有沒有受傷。那她方才囑咐軍醫的事,也就不過是徒勞。


    容安心裏如裝了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她心裏想,墨琚啊墨琚,你若是真的受了傷,又能瞞到幾時呢?我是你的妻子啊。你這樣,要讓我情何以堪啊!


    她雙手掩麵,煩亂地不知如何是好。半晌,心中又生出一點希冀,希望這一切不過是自己在瞎疑心。墨琚他根本沒有受傷,那隻箭頭上的血漬確實是那隻野貓的血漬。


    抱著這樣的幻想,她重新回到軍帳裏。


    兩名刺客已然被喚醒。


    “你們都出去。”容安冷然地吩咐帳中的軍醫和士兵。


    軍醫與士兵都麵麵相覷,見她一臉嚴肅,都不敢違抗,朝她恭敬地行了個禮,退出此間。容安瞥了一眼他們的背影,又叫住了他們:“在外麵守著,不許任何人進來。”


    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偌大的軍帳中隻剩下她和兩名刺客。兩名刺客躺在床上,身上受了極重的傷,雖然包紮過,但傷處還在滲血,將包紮的紗布都浸透了。臉色都是一樣的灰白,像是死人一般,隻眼睛在睜著,證明他們還有一口氣在。


    容安冷冷瞥了兩人一眼,連審訊都沒有審,直接動用了催眠之術。她沒有那麽多的時間浪費在別的事情上,她要盡快確認這些人的身份,幫墨琚度過眼前之困。然後,她還有更重要的事——確定墨琚他沒有受傷。


    那兩名刺客在她的催眠術下,自然是有問必答。


    答案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兩人所知道的不多,但也不算少。他們是天子陽昊的人。箭羽上的毒確實是血靈毒,沒有解藥。


    最後他們還招認,天子陽昊和啟國的新王就在兩百裏之外的啟軍陣營中。


    審問完,容安徑直出了軍帳,兩名刺客因為催眠之術大傷元氣,已然氣絕身亡。


    回到墨適住處,剛好午時末刻。小兮準備的飯菜剛好還溫著,請她趕緊用膳,她勉強自己吃了幾口,便吩咐小兮將飯菜撤了。


    墨適已經在蹣跚學步,在小兮的攙扶下,一步一步,歪歪扭扭地朝容安走過來,張著雙臂要抱抱。


    容安探手將他抱起來,擱在膝上,順手拈起桌案上的小糕點送到他唇邊,墨適吃得甚歡。容安慈藹地揉了揉他的臉頰,嘴角浮起點無奈的笑:“兒子,這世上的事,娘親都可以應付,唯獨這一件,娘親應付不了。”


    小兮聽見,忙相問:“娘娘,發生了什麽事嗎?您這樣說,好嚇人。”


    容安道:“沒什麽事。你的任務,就是照顧好墨適,不該你問的別問。”


    容安向來不用這種口氣和小兮說話,小兮一時怔住,竟無言以答。


    容安將墨適放回小兮手上,囑咐道:“你將墨適看顧好。我出去一下。”


    她瞧上去失魂落魄,走的時候連狐裘都忘了穿,還是小兮出言提醒,她才又回過頭來把狐裘穿上,往身上攏了攏,出了門。


    容安找到墨琚時,他正與軍中將領們商討事情,容安進去,墨琚抬眉望著她,嘴角帶笑:“你怎麽來了?”


    容安走到他麵前,始終保持了溫婉的笑,正色道:“我去審問了那兩個刺客。人是陽昊派來的。現在,陽昊和扶辛就在二百裏之外。有價值的信息就隻有這些,要如何定奪,請王上和將領們一起商量吧。”


    她冒著刺骨寒風巴巴趕來一趟,就說了這麽幾句,便不再說話。眸光停留在墨琚的臉上,並沒有看出墨琚的臉色有什麽不同。可她不知為什麽,還是不能安下心來。


    沉默了一瞬,還是又多說了一句:“墨適方才找你,議完了事,就過去看看他吧。”


    墨適隻是借口。是她有話想和他說。但她還沒有想好要怎麽和他說。走出議事的軍帳,她漫無目的地走,腦子裏胡亂思考著,也理不出個什麽頭緒來。


    寒風裹著碎雪粒兒,砸在臉上生疼,她一無所覺,在寒風雪地裏走了整整一個下午,天色擦黑時才回了墨適的帳子。


    回去沒多久,墨琚便也回來了。小兮擺上了晚膳,識趣地抱著墨適去了奶娘的營帳裏。


    容安默默地遞了副碗筷給墨琚,道:“累了一天了,吃飯吧。”


    墨琚問她:“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從昨晚到現在,我看你一直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容安扒拉著碗裏的飯粒兒,並沒有往口中送一口,眉心微鎖,無精打采道:“不知道。可能,是害怕了吧。畢竟如今,不是那時在戰場上的樣子了。那時我是一個人,生死都無所謂,反正也沒什麽牽掛。可是現在,我有你,有墨適,有你們,就沒辦法不害怕。人們說,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還是有些道理的。”


    墨琚隔著桌子伸過手來,握住了她執筷的手,安撫她:“有我在,你怕什麽?”


    容安勉強擠出一點笑:“是啊,有你在,我怕什麽呢?是杞人憂天吧。”


    晚飯吃罷,墨琚陪她坐了片刻,便不無愧疚地道:“午後派了人去刺探軍情,我還要等他們的消息,好作定奪,你先和兒子睡吧。我處理完軍務就回來。”


    留下了話,他便走了。


    容安坐在案前,對著燭光想了一瞬,起身仍去穿了狐裘,走到帳外,問守在門外的侍衛,可知道他們的統領何摯去了什麽地方。


    侍衛言說不知,容安便往他住的地方去尋。卻沒想到,竟真的在他的住處找到了他。


    何摯一身盔甲,手中執劍,容安進去時,他正檢視劍刃,寒光泠泠的劍刃映出燭光,殺氣撲麵。何摯收劍入鞘,恭恭敬敬一揖:“娘娘這麽晚了來找屬下,是有何事?”


    容安進來前已經觀望過外頭,外頭沒有人。帳中也隻有何摯一人。


    “你要出去嗎?”容安問。


    何摯道:“王上命我去接應一下探哨。”


    容安麵色沉肅,道:“耽誤你一點時間,你晚點走,我找你有點事。”


    何摯登時有些緊張,婉拒她:“娘娘有什麽事,可否等屬下回來再說?”


    他臉上細微的變化被容安看在眼裏。容安的麵色一沉,聲音冷冽:“何摯,你猜到了我要和你說什麽,是不是?”


    何摯的眸光在她的嚴厲逼視下禁不住一顫,略有躲閃:“沒,屬下怎麽能猜到娘娘想說什麽?”


    容安隻覺心一點一點沉下去,像是墮入無盡的黑暗,周圍空無一物,連個可以抓的救命稻草都不存在。


    但她還能說出話來:“何摯,你不要逼我對你用不光明的手段逼供。你曉得這件事的重要性。”看著何摯的臉色倉皇失措,她嗓音沙啞:“算了,你不必說了,我已經明白了。”


    她腳底下踉蹌了兩步,一口腥甜鮮血的嗆出喉嚨,何摯忙上來扶她,被她一把推開,扶著一旁的兵器架子勉強站穩。


    何摯噗通跪下,無措慌亂:“娘娘,是屬下護衛不周,才導致刺客進來行刺。屬下該死,娘娘您殺了屬下吧。”


    容安抬起衣袖,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漬,腦子裏像是在煮粥,聲音卻難得平靜:“殺了你,能換回他的命嗎?若換不回,我殺你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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