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分道揚鑣,一個往南奔建暉,一個往北赴戰場。


    這一段記憶就像是失去的那段記憶一般,在容安的腦子裏,一團模糊,根本就觸碰不到。


    墨琚隻送她到軍營外,一直沒有一句話,她一直望著他的眼睛,他眼睛裏漆黑一片,深不可測。


    其實死有什麽可怕。若是能一同赴死,那也算是生同衾死同穴了,不算遺憾。有那麽一瞬間,容安這樣想著,幾乎就要吩咐車夫調轉馬頭,回到戰場上去。


    她終究是沒有回頭。人死萬事空,連回憶都不會剩。她還有墨適,還有那麽多的事沒有做,還有那麽——一點點的微乎其微的希望。


    渾渾噩噩走出百餘裏,坐在車轅上的何摯實在忍不住,終於開口:“娘娘,咱們真的要回建暉嗎?”


    容安抬起頭來,呆呆地望著車上的布簾,半晌,道:“你護送墨適回建暉。我要去找嵇流風。”


    同坐在車裏的小兮一驚:“娘娘,這……這是為什麽呀?”


    容安道:“你不必知道為什麽。我此去,未必有回頭路,墨適我就托付給你們兩個,我若能回來,便是和王上一起,那樣最好。我若是不能回來,那就拜托你們兩個好好撫養墨適。”


    懷裏的墨適已經睡著,她低頭在他額上吻了吻,極艱難地,才離開他稚嫩的臉,念念有詞地叮囑他:“適兒,娘親對不住你。可是,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娘親有必須要去做的事。適兒,你莫恨娘親,此生若再無機會,娘親就等來生,好好補償你。”


    淚珠滴在墨適的臉上,熟睡的墨適抽了一下,看似要醒過來,容安忙抬袖擦了擦淚水,慌亂地拿起身邊的包袱,背上了肩頭,喊住了車夫。


    馬車停下來,何摯跳下了馬車,打開車簾,扶容安下車,在車前,何摯屈膝跪下,言辭懇切地道:“屬下也不知該如何勸娘娘,這件事,屬下也糊塗著,不知該如何是好。可是……”欲言又止,猶豫了好大一會兒,才鼓足勇氣說出來:“王上的命數隻能由天,但娘娘您不能再離開,請您準許屬下陪您一起去。”


    容安沉聲道:“王上無所謂,我也無所謂,墨適才是你最應該保護的人。何摯,我將他托付予你,待日後我哥哥褚移還朝,你輔助褚移,一起將他培養長大。墨國的未來,隻能係於他的身上。”


    “娘娘!”


    容安厲聲:“何摯!你該知道這個擔子有多重!除了扛起這個擔子,你沒有別的路可以選擇!”


    麵對命運,何摯還從沒有這樣無奈過。他從懷裏摸出一個方形的不大的包裹,顫抖著雙手遞給容安,“這是王上留給您的禪位詔書。您這一走,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您看,要怎麽處置?”


    容安將包裹接了,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凝在那上麵,沒有打開,又將它交在了何摯的手上,道:“你拿著吧。若我能回來,這個就用不上了。若我不能回來,這個就更用不上了。”


    天色沉黯,沒有日頭。看起來又要下雪。


    今年的雪似乎特別多,總感覺一直在下雪。地上前次的積雪還沒有化完,就又是一場雪。容安從士兵手裏接過馬韁繩,翻身上馬,未再有一刻流連,催馬在冰雪道上急馳而去。


    何摯望著那個疾馳如閃電颶風般的身影,忙點了一隊人馬,令他們務必暗中護好容安。


    嵇流風據說在黎境。此去黎境遙遠,天氣路況又都極其惡劣,時間卻不等人,容安計算過,就算是日夜不停地奔波,也未必能在半月之內到達黎境。


    退一萬步講,即便能在半月之內到黎境,也未必能順利找到嵇流風。再退一萬步講,即便也能順利找到嵇流風,再回到墨琚身邊,怕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活的墨琚。


    這樣蠻跑是沒有用的。可是要用什麽樣的捷徑,才能找到嵇流風並讓她盡可能早地來給墨琚療毒,這是個難題。


    其實,她不是沒想過,就和墨琚坦白,帶墨琚一起去找嵇流風,但墨琚絕不可能浪費掉他生命裏的最後一個月,去尋找那渺茫得不能再渺茫的求生機會。屆時和他鬧一場,不過是徒讓他不好過。


    催馬一直跑到天黑,直跑得那馬累倒在地,再不能起來,不得已,她隻能在一個陌生的城鎮上住下來。打算的是將就一晚,待次日一早,買匹馬繼續奔波。


    但第二天,她沒能起得來。是風寒又加重了。人燒得像個剛烤出的地瓜一般,滾燙滾燙的。四肢百骸酸疼,連翻一翻身的力氣都沒有。


    店家一早來給她送熱水,敲了半天的門,都沒能敲得開她那扇房門。店家想起昨晚她住進來時臉色蒼白的樣子,心裏覺得不好,莫不是這姑娘染了什麽大病,可別病死在他這店裏。於是,店家為撇清幹係,報了官,在官差的監督下,踹開了房門。


    容安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官差走近前來,發現她還有一口氣在,但這口氣能不能延續下去就不知道了。但還是請了大夫來給她看病。


    大夫按著傷寒給開了方子,下藥頗重,店家讓自己的婆子給她把藥灌下去,藥喝下去半天,她竟然退了燒。隻是這病勢沉,她退燒之後仍舊還是動彈不得。


    來的縣官是個還算有見識的縣官,在見識過她的容貌之後,驚為天人,再聯想了一下時下甚囂塵上的傳聞,終於把她和墨國王後容安聯係在了一起。


    不管是與不是,先扣下是正途。立即便派了幾個人來把容安看守了起來。關起來之後,便著手寫了一封奏章八百裏加急呈給扶辛。


    這位官吏唯一沒料到的是,扶辛此時並不在玉都。扶辛此時正和陽昊一起,與墨琚對峙著。


    奏章冒著千裏風雪到玉都,又從玉都轉往扶辛所處戰場,落入扶辛之手時,已是八日之後。


    八天的時間,容安的身體自然已經有了起色。雖比不上往日,但也能下地自理了。


    將將能下地的時候,她就急著要上路,一推門,才發現門外站了幾個彪形大漢,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看看那幾個人的穿著打扮,立即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她從不是蠻幹的人,但眼下真的是火燒眉毛的緊急,容不得她再耽擱下去,於是,她又再一次使出了催眠之術。


    眼前幾個彪形大漢輕易便被搞定,橫七豎八躺在了腳下。她背上包裹,到樓下櫃台結賬,店掌櫃看見她,驚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但奈何沒有正經理由攔住她,瞥一眼樓上,見當差的都被她放倒,他也就不敢跟這神秘女子動粗。隻能是放她離開。


    容安出了店,打聽著去騾馬市上買馬,那位店家卻是趕緊去報了官。


    容安買好了馬,剛要上馬,便被官兵圍住了。


    官兵之外很快便圍了一大圈的圍觀群眾。容安小小的身量,被圍在人群之中,但氣場卻硬是壓過了所有人。


    這種狀況之下,催眠之術已經不好使。容安在眾目睽睽之下翻身上馬,準備硬闖。沒有什麽可憑借的,唯那一身騎術,或可拚一拚。


    伏在馬背上勒住馬韁繩,正欲發力,橫空裏卻突然飛出幾支箭矢,速度極快,支支正中官差的眉心,她連眼睛都沒來得及眨,那幾名官差就倒地氣絕,白雪地上流了幾灘血漬,刺目的紅。


    “什麽人?”容安喊了一句。


    她這一路走來,曉得何摯是派了人暗中保護她的。但這幾支箭,明顯不像是士兵們能使得出來的。


    她翻身下馬,走上前去,俯身拔下一支箭羽,都是普通的箭羽,也沒有淬過毒什麽的,箭尖全部沒入眉心,功力可見一斑。


    “到底是什麽人出手相救?既然救了小女子,為何又不肯以真麵目示人?”


    四周鴉雀無聲,圍觀的群眾連一個敢出大氣的都沒有。她的問話,更是如泥牛入海,杳無回聲。


    “何摯,是你嗎?”


    依舊是杳無回聲。


    容安思忖了一瞬,沒想出是什麽人在暗中相助,索性不再去想,棄了箭,翻身上馬,一拉馬韁繩,穿過人群讓出來的一條夾縫,急馳而去。


    比起墨琚的命,現在什麽都不是問題。


    可是去找嵇流風明顯不太現實。她在刹那間做出決定,去找扶辛與陽昊。


    如果扶辛與陽昊這兩個始作俑者能有解藥,自然是好。如果他們也沒有,那她就殺了他們兩個給墨琚陪葬。


    做出這樣的決定,意味著心裏那渺茫的希望已徹底宣告破滅。


    她有那麽一點後悔,最後的日子沒有陪在墨琚身邊。但也隻是那麽一點。墨琚他,無論生死,都已經深藏在她心裏。來路如何,無所謂,他就在她心裏,從不曾離開,也永不再離開。


    她病了已有五六日,五六日的時間裏,戰局有可能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按照她的腳程和路線算,此地離戰場應該不遠。


    她跑了一程,下馬跟路人打聽戰事的狀況,得知這兩天正打得如火如荼,就在離此兩百裏之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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