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棗兒在半夢半醒之際聽到頭頂有人說話。


    “你看這個女孩,長得真可愛。”


    “像你孫女是吧?你看見誰不這麽說?”另一個稍顯年輕的聲音響起,揶揄前一個人道:“人家小姑娘長得這麽標致,一看就不像你。”


    “呔!那你是不知道!我年輕的時候有多帥!為了看我,那些女......”


    “別吵了,她要醒了!”又一個女聲製止道。


    趙棗兒聞言緩緩睜開眼睛,先是看到灰白的天花板,而後才看見床邊站著的三個人——一個地中海老頭、一個青年男子、還有一個花季少女。他們都穿著病號服,趙棗兒看了看四周,顯然,這裏是醫院。


    “我......”嗓子幹啞,趙棗兒想討杯水喝,“這是醫院?我怎麽會在這裏?那個......能不能個給我一杯水?”


    麵對趙棗兒的疑問和請求,三人麵麵相覷,半晌沒得到回應也讓趙棗兒尷尬起來:“請問哪裏有水?”


    “你看得見我們嗎?”青年男子有些無措地比劃著自己,“我是說,你看得見......”


    她又不是瞎子,怎麽可能會看不見?


    趙棗兒擰眉,“看得見,請問......”


    “趙小姐,您醒啦?”用來隔開病床的簾子突然被掀開,一名白衣護士走近前來,查看床邊的監測器,又調整了輸液的速度,“您有輕微腦震蕩,送您來的先生說看到您暈倒在路邊,便送到我們醫院來了,您看您是否要聯係一下家屬?”


    腦震蕩?


    趙棗兒一瞬間想起了昨夜的事——被搶劫、還有死去的姚甜。這個時候趙棗兒已經意識到自己是被姚甜利用了,但除了心有餘悸,最讓趙棗兒在意的是她居然能清晰地看見死去的姚甜,這是姚甜的問題,還是她的問題?


    趙棗兒幽幽地看向方才那三人,護士進來後他們三人依舊嘰嘰喳喳地喋喋不休,聊得很是暢快,可是護士竟像聽不見也看不見一樣。


    “趙小姐?”護士柔聲呼喚走神的趙棗兒:“剛清醒難免會有些不舒服,一會兒醫生會過來為您進行檢查......趙小姐?您在看什麽?”


    護士不解地順著趙棗兒的目光看去,這是最裏邊的一張病床,除了牆和一扇小窗,什麽都沒有。


    心率監測儀平穩地發出“滴”聲,趙棗兒神情複雜,護士忽然覺得不安,空氣慢慢涼了下來。


    趙棗兒心裏也拔涼拔涼的。她現在已經可以肯定,眼前這三個腳脫離了地麵一直懸空飄著的、還沒有影子的究竟是什麽了!


    這真是——見鬼了!


    趙棗兒臉色煞白,對護士的問話隻是含糊地回應一兩個音節,打量著趙棗兒的神色,護士不安的快步走了出去。


    “哇——你看得見我們耶!”青年男子雀躍著又湊到趙棗兒近前,花季少女也一臉期待地看著趙棗兒,隻有那老頭,摸了摸自己的頭頂,若有所思。


    趙棗兒移開目光,也不去回應,假裝自己看不見。


    “誒誒誒,你別裝作看不見啊,”青年男子喋喋不休,“你怎麽看得見我們啊,我們還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你是不是什麽通靈大師之類的?”


    “起開。”花季少女竟然拉著青年的後衣領把他拽了起來,她趴到趙棗兒近前,“姐姐姐姐,你不要不理我們嘛!”


    少女很可愛,可是她身上源源不斷冒出的寒氣讓趙棗兒顫栗。


    “好啦,人家小姑娘可能真的看不見我們。”老頭出來打圓場,頗有些強硬的要拉著兩人離開:“走走走,我們去別的地方轉轉。”


    青年和少女都不同意,圍在趙棗兒床邊不依不饒。


    此時,方才離開的護士去而複返,身後跟著來的醫生步履匆匆,黑框眼鏡下的眼睛毫無神采,拉長著一張臉,看起來不太友善。


    原本打算離開的三隻鬼,也都扭頭看向那名醫生。


    在醫生的背上,趴著一個女人。長長的頭發,蒼白的麵色,發紫的嘴唇,說是女鬼更為貼切。


    她瞪著趙棗兒,一眼就看出來趙棗兒與常人的不同,嘿嘿笑了兩聲,就在醫生戴上聽診器要為趙棗兒聽診時,女鬼突然伸長了脖子,把臉貼到了趙棗兒麵前。


    “啊啊——”趙棗兒尖叫著後退,險些掉下床去,但女鬼的脖子竟可以無限伸長一般,死死貼著趙棗兒不放。


    趙棗兒崩潰地哭喊,站在一旁的老頭突然開口:“閉眼,都是假的。”


    一個鬼建議她閉眼——但趙棗兒還是照做了,她閉上眼睛,大口喘氣,腦子裏嗡嗡地響,疼得厲害。


    “趙小姐?”


    醫生和護士麵麵相覷,不知道趙棗兒這是怎麽了。護士甚至點了點自己的腦袋,詢問醫生趙棗兒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醫生顯然也被嚇到了,隻好放下聽診器,看了看趙棗兒的病曆,“去腦科查一下吧。”


    護士應了一聲,想去攙趙棗兒,趙棗兒緩緩睜開眼,卻又對上了女鬼的眼睛。此時醫生已經背過身去,趙棗兒可以清晰地看見,女鬼沒有身體,她的腦袋,竟是從醫生的背上長出來的!


    豆大的汗珠涔涔,趙棗兒和女鬼對視著,女鬼笑了笑,嘴角咧到了耳根,薄唇起起合合,趙棗兒像被蠱惑了一樣,跟著女鬼一字一句道:“王、朗、你不配、做......醫生,我......我林山奈、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趙棗兒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腦子裏一片空白,眼中隻有女鬼不停開合的嘴,直到後背挨了一掌,趙棗兒才猛地醒過來。


    還是那個地中海老頭,但他早已收起了玩鬧的神情,一臉凝重地看著趙棗兒,也是他拍醒了趙棗兒。看著趙棗兒有些渙散了的眼神,老頭大喝:“閉眼!”


    趙棗兒下意識地閉眼,身子一軟,倒在了病床上。而那位王朗醫生,僵直著轉過身,臉色蒼白,死死地瞪著趙棗兒。


    護士是知道林山奈這個名字的,是三個月前突然“意外死去”的王醫生的病人,她的死有很多說法,大家都在傳,是王醫生對女病人圖謀不軌。除此之外,醫院裏還流傳著林山奈的死魂盤桓不去的傳聞,有不少夜班護士胡言亂語、甚至離職了。


    護士忍不住退開一步,看著趙棗兒和王朗,心中害怕——趙棗兒的樣子,怎麽看都不正常,像是被鬼上身了。


    女鬼瞪了老頭一眼,老頭淡定地站著,青年和少女縮在一旁,依舊一聲不吭。


    “你是誰?你胡說什麽?!”王朗抖著聲音,醫院裏的那些傳聞他早就知道,甚至也遇到了各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夜裏他不敢入眠,神經繃緊,敏感至極。


    趙棗兒死死閉著眼睛,但還是能聽見女鬼的聲音:“告訴他,你沒有胡說。”


    “我告訴你!別胡說!你知不知道我是誰?”王朗的情緒也瀕臨崩潰,開始衝著趙棗兒大聲吼叫,小護士見狀跑出去叫人,周圍的病人和家屬已經圍了過來,各種聲音刺激著趙棗兒,而女鬼還在堅持不懈地說:“告訴他,你沒有胡說。”


    “告訴他!”


    “我沒有......”


    “——我沒有胡說!”趙棗兒哭喊道:“她在你背上!”


    空氣一瞬間冷了下來,沒有人說話,隻有趙棗兒,聽見女鬼尖銳的笑聲。


    ——她在你背上!


    王朗瘋狂地往自己背上看去,而後又把所有他看到的、能拿起來的東西都往自己背上砸,病曆本、托盤、椅子......這些不夠,他又拿背去撞牆,像要擺脫背上的東西。他的動作又快又狠,不一會兒王朗背上的傷越來越多。


    而王朗背上的林山奈則猖狂地大笑。


    笑聲尖銳,刺激著趙棗兒的神經。


    很快有人來拉著王朗離開,人群也散去,但小護士和緊隨而來的醫生、保安都不知道該怎麽應對趙棗兒。


    趙棗兒睜開眼睛,擁擠的屋子裏有一半的人沒有影子,它們肆無忌憚地圍觀鬧劇,好奇地看著趙棗兒。


    趙棗兒抹了把臉,克製自己的情緒,隻把目光放在有影子的、腳踏實地的人身上,“我要出院。”


    護士猶豫地看向腦科主任,對方點頭,遲疑片刻便默許了。


    護士幫著趙棗兒收拾東西,最先出現在病房裏的那三個鬼沒有走,還驅散了那些好事的鬼,而後擔憂地看著趙棗兒。


    趙棗兒心中慌亂,卻也能感受到它們三個的好意,尤其是那位老人,提醒了她兩次。借著護士走近,趙棗兒對他們道謝。


    “不客氣。”青年男子開朗地笑了笑,“我們三個總是在這個床位,你以後要來看我們哦。”


    趙棗兒一怔,老頭橫了青年一眼:“別瞎扯。”


    青年委屈地撇嘴,老頭沒理他,看向趙棗兒,認真道:“姑娘啊,我看你長得像我孫女,提醒你幾句,我們仨也不知道這鬼啊神啊是怎麽回事,也不知道你怎麽會看見,你最好趕緊去找個高人給你看看。還有,有像我們沒有惡意的鬼,也有的鬼像那個林山奈,不索人命不罷休,你要小心點。”


    “謝謝。”趙棗兒低聲道。


    護士抬頭莫名地看了趙棗兒一眼,不知她為什麽一直道謝,“不客氣,趙小姐,出院手續您可以自己辦嗎?”


    護士的眼神把她心裏的想法表露無遺,趙棗兒內心苦澀,但再無措不安,也隻好暫時壓製下來,點了點頭。


    辦理手續的過程並不順利,趙棗兒忍著頭疼,穿梭在人群和鬼魂中,還不時被各種造型可怖的鬼嚇到。慢慢地,嗓子都喊啞了,但趙棗兒也變得有些淡定了,在人和鬼的側目中離開了醫院。


    外頭晴光大好,趙棗兒眯了眯眼睛,先去給自己買了瓶水。


    要說捉鬼驅邪的高手,趙棗兒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爺爺趙大匡。除了爺爺,趙棗兒不知道自己還能向誰求助。


    下意識地抬手摸上脖頸間,卻沒有摸到守命珠,脖子上隻有一根空蕩蕩的繩子。


    失魂落魄地給編輯部請假,趙棗兒買了去y市的車票——所有的一切,都是從可喜的電話開始的,她隻好再回到爺爺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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