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鍾後,王朗縫補完畢,看了眼牆上的鍾表,有些漫不經心:“推回去吧。”


    “人渣。”趙棗兒忍不住道。


    莊祁擺擺手,示意她冷靜,自己則繼續盯著林山奈,防止她突然發難。但是林山奈似乎真的陷入了深度昏迷,被護士推著,去了十一樓的單人病房。而王朗則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消失在走廊裏。


    幻境還沒有結束,他們隻能繼續待在幻境中。兩人跟著護士到了十一樓,四周空蕩無人,眼前的場景像是為他們特意準備的大型場景真人秀,趙棗兒和莊祁並非演員,但林山奈確是唯一的導演。


    “幻境不能強行打破嗎?”


    “那樣做隻會刺激林山奈。而且與正常的怨鬼相比,林山奈有些不同。”莊祁走在趙棗兒右邊,“醫院是生死之所,難免聚集鬼魂,所有變成惡、邪、魔、怨、煞的鬼背後,必定有極為委屈的真相。林山奈是怨鬼,‘怨鬼飄遊’,她卻變成了邪煞,‘邪煞侵體’,由怨成煞,這樣的情況,我不曾見過。”


    “有沒有可能她一開始就是‘煞’?”


    “有可能。”莊祁皺眉,“但是‘怨’為怨鬼,死後才可成‘怨’,‘煞’則不然,‘巫術所驅,謂之煞。’非人力惡意推動,是不能形成煞的。”


    “有人把林山奈變成了‘煞’?”趙棗兒吃驚。


    莊祁拿出手機,打開相冊,把那張“鎮”字符拿給趙棗兒看。“目前有不少事與這樣東西有關,在趙可喜的身上也發現了這樣的記號。”


    “喜兒?!”


    莊祁點頭,“趙大匡先生既為驅邪大師,不妨推測,趙可喜發現自己身上出現了這樣的標記後,便向趙大匡尋求幫助,其中發生了什麽變故,趙大匡無奈,隻好用斬魂劍把趙可喜釘在牆上。而後趙大匡離開塔家縣,最有可能的去向,還是尋找這個標記的主人。”


    莊祁三言兩語把f市近日的情況與趙棗兒說了個明白,趙棗兒一時卻難以接受。


    她知道斬魂劍的作用,即使不知道,也能從斬魂劍的名字上也可以猜出二三。這是否意味著,趙可喜差一點也變成了像林山奈一樣的怨鬼重煞?


    爺爺不是凶手,也沒有發瘋,但這樣的結論並沒有讓趙棗兒好受。如果那通離奇的電話、小院裏的呼喚是趙可喜彌留人世的最後一絲魂魄,那趙棗兒已經錯失了最接近真相的時刻。


    “在小院的時候,我聽到可喜的聲音,一直叫我。”


    趙棗兒喃喃。


    那是可喜的懇求,可喜一聲一聲地呼喚著“姐——姐——”,可是她太害怕了,雖然她努力去回應喜兒的聲音,但內心裏她一直抗拒著可喜的求助。


    莊祁皺眉,眼看著趙棗兒情緒波動,極有可能又被林山奈趁虛而入,莊祁隻好咬破自己的手指,在趙棗兒額心抹下自己的一滴血。


    那血珠是滾燙的,紮進了趙棗兒額心,留下一個淺淺的紅點。趙棗兒隻覺得腦門一疼,整個人卻清醒了不少,不再情緒低落、渾渾噩噩。摸了摸額心,趙棗兒這才真正意識到幻境對情緒的影響有多大,方才那一瞬間,她似乎開始飄搖,身體都變輕了。


    “趙可喜說了什麽?”


    趙棗兒沉默了幾秒,她說,‘爺爺快不行了......’”


    距離趙可喜的死去已經一個禮拜,今夜應該是可喜的頭七。但是三叔三嬸沒有吱會她任何葬禮的消息,父母也未曾給她打過一個電話。對於爺爺的失蹤,家裏是什麽情況,她也一無所知,如今細想可喜的話,爺爺怕是凶多吉少。


    壓下心中悲憫的情緒,趙棗兒努力平複呼吸,把注意力集中到那張圖片上,這一看,倒也瞧出些端倪。


    “我見過這個,在美麗花園。”


    趙棗兒回憶了下,“那天我去了現場,當時我還不能看見鬼,隻是隱隱有感覺,我在看同事拍過的街景,偶然間看到有一戶玻璃上,有這個‘鎮’字。”


    趙棗兒這麽一說,莊祁也想了起來,那天趙棗兒在姚甜家樓下的奇怪舉動。姚甜家有“鎮”字符咒並不能讓莊祁驚奇,雖然他並沒有留意姚甜家的窗戶,隻是既然趙棗兒提了出來,回頭便要再去查看一遭才行。


    趙棗兒把那張圖翻來覆去地看,但也不能看出更多,便把手機還給莊祁。


    說話間護士一直在病房內照顧林山奈,兩人還沒來得及跟進病房裏,護士便匆匆忙忙跑了出來,神情很是驚慌。


    病房裏的那個林山奈依舊昏迷著,護士甩上門,電梯都來不及等,順著樓梯往下跑。


    趙棗兒和莊祁對視一眼,“跟上她!”,兩人拔腿就追。


    護士跑得飛快,還險些踩空樓梯,她麵色慘白,衝進了方才的手術室。手術室還保持著他們離開時的模樣,隻見護士在手術器械裏來來回回找著什麽,一遍一遍地數,最後腿一軟,跌坐在地,神情恍惚地喃喃:“怎麽少了一根......”


    至此,真相已經有了清晰的輪廓,無需多想便能猜到,導致林山奈死去的真正原因,是王朗落在她肚子裏的一根縫針。


    看著幾近崩潰的護士,趙棗兒垂下眼,不忍再看。


    此時,王朗也去而複返,看見護士跌坐在地的模樣,不由得皺眉嗬斥:“還坐在那幹什麽?趕緊收拾!”


    護士抬起頭,看著王朗的神情幽深而哀怨,仿佛下一刻她也會變成一個索命的女鬼。


    王朗打了個寒顫,還欲嗬斥,那護士啞著嗓子開口了:“少了一根縫針......”


    “什麽?”


    “少了,一根,縫針。”


    “那還不找?丟在了哪裏?”王朗有些慌了。


    “在她肚子裏吧。”護士突然一笑,拉下口罩,對著王朗蒼白又虛弱地嘲諷:“你這個草包,竟連縫針都能落下。”


    “嗬,”王朗白了臉,還不忘頂回去:“閉緊你的嘴吧,該給你的錢不會少。”


    護士沉默了片刻,“我要離職。”


    “可以。”王朗二話不說答應了。


    “再加二十萬。”


    “不要得寸進尺。”王朗神情變冷。


    兩人一來一去的言語交鋒冷酷而不留情麵,仿佛這不是一間手術室,而是哪宗商業大案的談判桌。


    護士讓步了:“五萬。”


    “可以。”王朗不屑地“嗤”了一聲,“可得滾遠點。”


    “放心。”護士意味深長地笑了,“我可不想變成下一個林山奈。”


    王朗沒有說什麽,轉身走了。趙棗兒跟在莊祁身後,尾隨王朗離開手術室。


    但一出去,趙棗兒便被走廊裏的景象懾住了。


    走廊裏的光亮不複,所有的燈都撲閃不停,不知道從何處席卷來的風,把谘詢台上的信息表吹落一地,恐怖的氣氛彌散開來。陰暗的走廊前後兩端都陷在漆黑當中,盡頭處不時有王朗出現,還有倉促奔跑的護士。


    “林山奈的怨氣,到達峰值了。”莊祁神色如常,仿佛看不見眼前的可怖景象。


    林山奈締造的幻境漸漸脫離了現實的依據,王朗的模樣變得可怖,有時一個場景裏竟有四五個王朗同時存在,護士則不停在走廊奔跑,臉色雪白,“踏踏踏”的腳步聲在走廊回蕩,遠處隱隱傳來病床的軲轆聲。


    天花板慢慢淌出血水,沿著牆麵汩汩地往下流,猩紅的牆麵加之刺鼻的味道,讓人頭暈目眩,趙棗兒盡量目不斜視地跟著往前走,手因為用力握拳而發白,手心裏都是冷汗。


    走到了走廊盡頭,王朗打開第二間辦公室的門,疲頹地躲了進去。


    林山奈的情緒似乎平穩了,辦公室裏隻有一個王朗,幻境也穩定了下來,趙棗兒隱隱有預感,幻境就要結束,林山奈要動手了。


    但林山奈究竟想做什麽呢?


    寂靜的辦公室突然響起電話鈴聲,嚇了趙棗兒一跳,失措地看向莊祁,莊祁給她一個鎮定的眼神。


    王朗似乎沒聽見,把臉埋在手裏,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直到鈴聲第三次響起,王朗才接起電話,裏頭傳來王威怒氣洶洶的聲音:“你在哪鬼混呢?還不滾回家來?!”


    “爸......”


    “咋了?出啥事了?”知子莫若父,王威一下子就聽出兒子的不對勁,連聲詢問:“出啥事了?你說話呀?”


    “死人了。”王朗麵無血色,連嘴唇都在顫抖,“我殺死人了......”


    “......”


    空氣一瞬間安靜了,像要迫人窒息一般,王朗倒抽一口氣,眼淚不停地淌下來。


    “沒事。”王威的聲音清晰地從電話裏傳出來:“爸給你兜著。”


    ——爸給你兜著。


    這句話就是王朗有恃無恐、肆意妄為的資本,王朗依舊捂著臉,似哭非哭,但趙棗兒看到王朗勾起嘴角,安心地笑了。


    參與林山奈的死亡的,一共有三個人——王朗、護士、還有王威。


    莊祁在瞬息間明白了過來,這場漫長幻境的意義:所謂的幻境,有時候更像是陷阱,誘人失神、誘人深入,再一舉殺死獵物。奪舍並非林山奈的最終目的,這個陷阱裏,從一開始,就不隻他們兩個人。


    “得去找王朗和王威,兩人有危.....”


    話未說完,莊祁這才發現,趙棗兒不知何時不見了。


    “趙棗兒——?”


    辦公室的門敞開著,走廊裏一個人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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