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莊祁從丹田發聲,聲音洪亮又清晰,竟蓋過了河水聲,四下回蕩。比起河底不知是何物發出的咆哮聲,莊祁的聲音在趙棗兒耳邊炸響的那一刻,讓趙棗兒想到了“龍”這個詞。饒是莊祁的聲音富含威懾和攻擊力,對岸的人卻無動於衷。


    “嗬”一聲,極輕極輕,趙棗兒還是聽到了,對岸人的嗤笑。那人個頭不矮,全身都裹在一件黑色的大袍子裏,一雙眼睛也隱藏在帽子的陰影下。


    莊祁也好、對岸的神秘人也罷,都是以內力傳聲,這是相互照麵後的“第一戰”,莊祁秉持一貫的準則——隻是試探對方,但對方的回應卻是赤裸裸的挑釁了。


    “躲遠一點。”莊祁偏過頭對趙棗兒小聲叮囑,他已經拿出三張符紙,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謹防對岸的人突然發難。


    趙棗兒無聲地用力點頭,退開四五步的距離,極力不影響莊祁。河岸又濕又滑,趙棗兒退得著急卻也謹慎,對岸的人一直站著,沒有發起攻擊也沒有說話,看似在與莊祁對峙,但氣氛卻沒有一觸即發的緊張。


    趙棗兒莫名覺得不對勁。以往的任何一次經曆都驗證了她的直覺向來正確,但哪裏不對勁她往往說不上來。腳下一滑,趙棗兒連忙穩住身形,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突然與上遊的一道人影四目相對。


    “孫班主!”


    想都沒有想,趙棗兒驚呼出聲,同一時刻,對岸的人大手一揮卷起河裏的形成一股水流向莊祁和趙棗兒襲去,直徑足有半米的水柱打在莊祁打造的結界上,“哐”的一聲巨響,一瞬間像是天空都晃動了。


    莊祁反應很快,在神秘人動手的瞬間幾乎與對方是同一時刻打造了結界,但水柱的攻擊遠比他想象中的有力,就好比胸口挨了一記悶拳,莊祁硬生生扛了下來,身上的數道傷口因此崩裂,和著河水腥氣,一股血味漫了開來。


    鬥爭就在這一瞬間開始了,對岸的神秘人一如預想中的強大,攻擊風格如狂風驟雨一般毫不停歇,河裏的水一股股翻湧上岸,旋轉著好似一條條水蛇,每一次攻擊都被莊祁的結界擋下,“砰砰砰”的聲音震耳欲聾。莊祁一麵支撐著結界,一麵尋找反擊的時機,局麵一時僵持住了。


    但這樣的僵持不會持續太久,神秘人大有掏幹冬河的氣勢,卷起的水柱直徑越來越大,而後變成了一麵水牆,像是海嘯臨頭,高高的水牆狠狠拍下,莊祁悶哼出聲,結界出現了一瞬間的晃蕩。


    對方的攻擊密不透風,讓人喘不上氣來,莊祁很是被動,一時落了下風。為了節省莊祁的體力,趙棗兒從五步遠的地方又回到了莊祁身邊,讓結界的範圍得以縮小,也因此聞見了莊祁身上的血味。


    心被緊緊揪住,結界的晃蕩好似天崩地裂,每一次水鋪天蓋地地砸下來,趙棗兒都一哆嗦。攻擊的間隙裏,趙棗兒看見跑動的孫三井,不知何時他已經從上遊跑到了離兩人很近的地方,並繼續順著河岸往下跑,大腦還沒來得及思考,身體已經做出來反應——


    恰好在水牆落下前的空隙裏,趙棗兒猛地向前一撲,飛身撞向孫三井,這一撞也不輕,好似五髒六腑都移了位,更意想不到的是,河岸與林子間有一道陡坡,趙棗兒揪著孫三井,兩人一齊滑下陡坡去。


    “別去!”莊祁隻覺得被趙棗兒揪著的左邊大衣突然一輕,但他的阻攔還是太晚了,待挨過這一擊,趙棗兒和孫三井都不見了身影。


    河岸邊的打鬥出現了一秒鍾的休息,緊接著神秘人卷起滔天的水,也不待水形成水柱和水牆,徑直向莊祁攻去,豆大的水珠像小石子一般,莊祁卻沒有繼續維持結界,而是鋌而走險搏了出去,從趙棗兒掉下去的地方一躍而下。


    趙棗兒早晨換衣服的時候看到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都是昨夜被紙人圍毆後留下的,故而在滑落下陡坡的時候,趙棗兒隻有一個念頭——我要殘了。


    孫三井被趙棗兒撞懵了,落下陡坡後卻飛快地站了起來,踉蹌著往前走。


    “等等!”趙棗兒撐著地板爬起來,孫三井怎的可能停下,即使腳步虛浮,也往前走著。“林茗額讓我帶話給你!”


    趙棗兒大喊,果然,孫三井停下了腳步。


    林茗額的原話是讓孫三井住手,不要繼續,還有一句她愛他,但這一刻,一定要拋出一句能讓孫三井信服的話。不過是一秒鍾的猶疑,便失去了說服孫三井的最佳時機。


    “不用騙我了!”孫三井懷裏抱著一個盒子,盒子上是濕漉漉的水汽,他離趙棗兒不算遠,趙棗兒可以清晰地看見孫三井眼裏的絕望:“我不聽,也不會信!瑉娥在等我,在等我......”


    孫三井一瘸一拐地往前跑,趙棗兒一咬牙,也顧不上渾身的疼痛,跟著一瘸一拐地往前追。


    “趙棗兒!”莊祁的聲音傳來,趙棗兒一頓,連忙大聲回應:“我在這——!”


    莊祁跳下滑坡的時候便發現了跳早了,趙棗兒實際掉下去的位置離他還有一點距離。


    “在這——!”趙棗兒一邊大聲呼喊,給予莊祁提示,一邊繼續奮力追趕孫三井,而孫三井聽見莊祁的聲音後更是加快了步伐,在漆黑寒冷的樹林裏穿行。


    趙棗兒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緊接著卻變成了數道回聲,回蕩在四麵八方,“在這、在這——在這、在——這——”......


    “趙棗兒——!”


    這一回,趙棗兒的聲音從各個方向傳回來,莊祁腳步不停,傷口已經麻木了,但他心情焦躁,一連抽出五張符紙,一揚手全擲了出去,口中吟哦咒語,符紙上一圈圈光激蕩起來,碰觸到空中的結界。


    ——一個碩大的“鎮”字若隱若現。不過片刻的功夫,那個人又把他困住了,而且是故技重施。深吸一口氣,莊祁以指為刀,在左手掌心劃開一個十字,血當即湧出來,蓋過了掌心裏紋路交織的種種宿命。兩手掌心相抵,再緩緩分開,隨著莊祁的動作,掌心間出現了一柄長劍。兩手徹底分開,莊祁反手握住長劍,隨手一劈,硬生生把結界劈成了兩半!


    “趙棗兒!!!”莊祁衝出結界,大喊趙棗兒的名字,但趙棗兒沒有回應。


    方才回應了莊祁後,莊祁突然消了聲音,趙棗兒揚聲呼喚數聲:“莊先生——?”但怎麽呼喚都沒了回應,看著眼前一直與她保持三步距離的孫三井,趙棗兒隻好繼續追逐。


    在河邊的時候趙棗兒濕透了全身,而後又滾了一身泥巴,此時寒風一吹,凍得走不動道,眼看著孫三井漸漸與她拉開距離,趙棗兒心中著急不已。或許是老天憐憫,孫三井突然身子一歪,被絆倒在地,他手中的木盒子飛了出去,砸到樹後又落到地上,憑借依稀的光,趙棗兒看到一點點金色從盒子裏掉出來。


    ——好機會!


    趙棗兒猛地加快步伐,也不顧孫三井,眼裏隻有那一抹金色。


    三米、兩米、一步!趙棗兒迫不及待撿起金剪子,金色的剪子,冰涼的觸感,凍得她手指頭,忙去撿那個盒子要把金剪子裝進去。


    “小心!”孫三井突然大喝,趙棗兒不解地看向他,餘光瞥到一件黑色的長袍,尚來不及反應,後頸挨了一擊,她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莊祁很快找到趙棗兒,但無論是孫三井還是金剪子,連同那個神秘人,都沒有了蹤影。


    “該死!”


    莊祁把劍狠狠紮進地裏——這一次,他又慢了一步。


    或者說是對方又快了一步。這個幕後黑手實力強大、心思縝密、同時也心狠手辣,了解道上的辛密,但他的目的是什麽?沈家紙種的丟失與他有關係嗎?還有f市的種種,莊祁的麵前出現了一張越來越巨大的謎網,暗示著神秘人昭昭的野心。


    把外套披在趙棗兒身上,莊祁抱緊她,迎著肆虐的狂風,順著漸漸平息、冰凍的冬河,向順和村走去。


    窩在莊祁懷裏,趙棗兒迷迷糊糊中醒過一次,感覺到莊祁動作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腦袋,告訴她“睡吧”,她便又睡了過去,這一次,又是冗長的一覺。


    ——————許久不見的分割線′???`——————


    “祁哥。”陸酩推門走進病房,手裏拿著探病的果籃,看見莊祁眯著眼笑起來:“感覺怎樣了?”


    “好很多了。”莊祁合上膝蓋上的書,溫和地笑了笑。


    林稚秀跟在陸酩身後進來,聞言也沒有說話。


    莊祁身上的傷口不隻是崩裂,不少傷口因為拉扯變得更加嚴重,光是縫合便耗費了五個多小時,三個醫生輪番上陣,這一回看護莊祁的護士都由一個變成了四個,謹防莊祁又突然跑了出去。


    “水果等傷好了再吃,”陸酩接過林稚秀手裏的保溫桶:“這是骨頭湯,在燕膳娘買的,要趁熱喝。”


    “謝謝。”莊祁接過保溫桶,“陸酩,幫我去叫護士來換吊瓶吧。”


    陸酩看了眼還有大半瓶的吊瓶,眼神在莊祁和林稚秀間打轉:“不能這樣!你們又要商量什麽不帶著我!”


    “沒有的事。”林稚秀淡淡道。


    陸酩翻了個白眼:“為什麽消掉趙棗兒的記憶?”莊祁和林稚秀都沒有回答,默契地盯著別處,陸酩“哼”一聲:“行行行,就瞞著我吧,我也不想知道!”


    說完,陸酩又是一聲“哼”,甩了門出去了。


    陸酩離開後,病房裏隻剩下林稚秀和莊祁。看著莊祁慘白的麵容,林稚秀擔憂道:“真的沒事嗎?你連龍淵都拿出來了。”


    “龍淵”為上古十大神劍之一,莊祁不是好用兵刃的人,即使有這樣一把利器,林稚秀也極少看莊祁用過。


    “是啊。”莊祁隨口應道,他看著林稚秀,發現多年不見的舊友容貌有了變化,秉性依舊是他熟悉的那樣,卻也有幾分陌生的距離感。“林家有以‘鎮’字為記的先輩嗎?”


    林稚秀習慣性的麵無表情,細眉紅唇的俊俏模樣因此變得淩厲,他皺起眉頭。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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