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鬼?”趙棗兒遠遠地看著牆上那坨黑影,不敢置信。迄今為止,她已經見過不少鬼了,它們多數都與正常人沒有區別,仿佛依舊活在這個世界上,常常讓她分不清楚。但眼前的這團東西,就是一團緩緩蠕動的黑影,與其說是鬼,更像是奇怪的邪物。


    “咦——?”愛哭鬼好奇地探出頭看著前方,“我之前來的時候他不是這樣的。怎麽、怎麽會呢——”


    趙棗兒小心翼翼地等了一會兒,直到確定這團黑影不會攻擊她,她才慢慢湊近觀察。


    近看越發恐怖——這確實曾經是個人、至少曾經是個人模人樣的鬼,他的五官還是清晰立體的,扁平的額頭、扁平的大鼻子,大大的耳朵、厚厚的嘴唇,一雙眼睛並不大,眼珠子緩緩地轉動,而後把目光落在趙棗兒臉上。


    它的眼神是呆滯的,眼珠子轉得極慢極慢,除了眼白,其他的地方都變成一團黑黑的霧氣了。在它身上,壓著一道“鎮”字符。


    黑色的符紙,白色的筆跡,牢牢地壓在這隻鬼身上,所有的黑色霧氣,都從這張符紙裏源源不斷地往外冒出來,包裹、浸染著這隻鬼。


    趙棗兒猶豫著要不要摘下這張符紙,她甚至放飛了思緒想到了五指山下的唐玄宗和孫行者,但愛哭鬼看出了她的意圖,它一把抓住了趙棗兒的手,“別!”


    “怎麽?”


    “你都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愛哭鬼此時的語氣終於像個死了很久的鬼了,透著股老成,但隨即它又一噘嘴,染上了哭腔:“這符紙在吃鬼!”


    愛哭鬼還在不停地絮絮叨叨:“我沒見過這樣的鬼,太可怕了,它們肯定都被吃掉了......”


    趙棗兒收回手,目光又落到那張符紙上,起初她不覺得,但愛哭鬼這麽一說,趙棗兒便覺得這張符紙是有生命的,一點點地、一口一口地吞噬著這隻鬼。


    閉上眼睛,趙棗兒試著調動她的所有感官,很快,像是摸對了門路,她的五感脫離了身體,腦中浮現出爛尾樓裏的情景——這情景是變化的,從黑夜變成了白天,牆上也沒有這團黑鬼,取而代之的是牆角裏蜷縮著的一個流浪漢。


    身上蓋著兩件髒兮兮的、露出破棉絮的棉服,褲子上都是灰,且薄,凍得他瑟瑟發抖,他雙手交叉抱胸,麵朝著牆打盹。扁平的額頭、大大的耳朵、厚厚的嘴唇——趙棗兒發動了她的共情能力,看到了這隻鬼死前的樣子。


    或許是太冷了,他都不知道該如何才能暖和點,隻好把身體團得更緊實一些,自己溫暖自己,但寒風、冷氣在四麵通透的爛尾樓裏肆虐著,他擔心自己過不久後也要成為被凍死在爛尾樓的流浪漢之一了。


    “打擾了。”陌生男人的聲音響起時,流浪漢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爛尾樓怎麽會有人來呢,他理所當然地想。


    但是那個聲音還在,客氣疏離又冰冷,他說:“請問你這幾天都在這裏嗎?”


    流浪漢這回終於意識到了,這裏不隻有他一個人,他下意識地應了一聲,肥大的鼻翼輕微翕動,他緩緩直起身,想看看是來者何人,但還不等他坐直溜,一股勁風狠狠一掀,把他拍飛了出去。


    他從不知道自己還能像個紙片一樣輕,砸上牆時感覺像是砸上了一塊鋼板,緊接著眼前一黑,再睜眼時,他已經變成了“它”,被定在了牆上。起先他還能動一動,很快,他就失去了操控身體的能力。


    從這隻鬼的視角上,趙棗兒看到了警察來收拾臭了好幾天的屍體的,而他變成了一隻不能動彈的鬼,看著自己的屍體被隨意地抬走了。


    “......——姐姐!”


    “嗯?怎麽了?”


    “你突然就沒反應了。我叫了你好幾次......”愛哭鬼委屈巴巴地拉著趙棗兒的手,“我還以為、以為你也......”


    趙棗兒安撫地摸了摸愛哭鬼的頭,而後大膽地走近牆上的黑鬼,“你那幾天都在這裏嗎?”


    流浪漢沒看到那人的臉,所以共情裏趙棗兒也隻是聽到了聲音而已,於是趙棗兒問出了同樣的問題,流浪漢的眼睛瞪大了一些,然後緩慢而肯定地眨了眨眼睛。爛尾樓是f市大多數流浪漢的好去處,那麽冷的天,他不在爛尾樓,還能在哪呢?


    趙棗兒飛快地做出假設,從共情的場景來看,流浪漢的死不是偶然的、隨機的,凶手是有目的性的,而這個目的——“那你看到什麽了嗎?”,趙棗兒又問。


    這座爛尾樓是靠著匯合路的、最前麵的一幢,十層高的建築基本成型,而流浪漢所在的二樓,四周也都是樓房,黑漆漆的夜晚裏伸手不見五指。流浪漢這回更為緩慢、吃力地轉動著眼珠子——他什麽也沒有看見。


    “那你有看到我的朋友嗎?”愛哭鬼鼓起勇氣問,但答案是令人失望的。這個流浪漢死後怕是沒來得及見過他的那些流浪鬼前輩們。


    “它是要死了嗎?”愛哭鬼悄聲問趙棗兒。


    趙棗兒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配合它壓低聲音:“它已經死了。”


    “不是不是!”愛哭鬼拽拽趙棗兒的袖子:“我是說,它要被吃光了嗎?”


    這個說法有些嚇人,趙棗兒琢磨了一下,愛哭鬼卻又道:“救救它吧。”


    愛哭鬼說得極小聲,但流浪鬼還是聽見了,努力睜大了眼睛,斜著眼看向趙棗兒,眼裏寫滿了期待。


    趙棗兒沒有立刻應下,救人,她或許能懂點;但救鬼——她該如何下手?出門前她帶上了自己畫的那張不靠譜的平安符,於是趙棗兒先把平安符拿出來,又找了根棍子,打算挑開壓在流浪鬼身上的那張黑色“鎮”字符。


    ——————分割線——————


    “阿嚏!”舒碧雲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吳浩霆回頭看了她一眼,“走吧,風太大了。”


    “啊?”舒碧雲以為吳浩霆趕她走,但她又不敢獨自穿行在爛尾樓區,正糾結呢,吳浩霆已經走到了她跟前,示意她下樓。


    “你找到線索了?”


    吳浩霆搖頭。


    “那......”


    “不礙事,一時半會兒也是找不到的。”


    兩人往樓下走,這回他們細致地查探了每層樓,發現了好幾處有人居住的痕跡。


    “這裏有很多流浪漢啊。”舒碧雲很是好奇地看向角落裏的紙板床和破棉被、破衣裳,“算上這個,是第四個了吧?”


    吳浩霆則是上前翻看,但流浪漢能有的東西都在地上攤著,一覽無餘。“不隻是這幢樓,整片爛尾樓區有很多流浪漢。這裏條件差,但封閉性很好,很多流浪漢喜歡聚在這裏,為防止他們鬧出什麽事來,每個月都有民警上這了解情況。”


    “哦——”舒碧雲了然,突然又“咦”一聲,“怎麽一個流浪漢也沒看見?”


    不論是才進入爛尾樓區的時候,還是現在走了數個樓層,舒碧雲一個流浪漢也沒看見。


    “一個禮拜前,這裏還有四個流浪漢,”吳浩霆翻看著流浪漢的紙板床,每樣東西都掀開來查看,一絲細節都不放過。“三個住在這裏,”吳浩霆指了指腳下,“三天前都凍死了,還有一個住在前頭那樓裏,今天早上發現了屍體。”


    “也是凍死的?”


    “被撞死的。”吳浩霆咂了下舌:“身體受到了嚴重的撞擊,身上多處粉碎性骨折。”


    “車禍?”


    吳浩霆意味不明地搖了搖頭。


    舒碧雲猶疑了一下,又問:“之前的三個也全是凍死的?”


    吳浩霆沒有立即回答。但透過吳浩霆的表情,舒碧雲已經知道了答案。


    “他們是被凍死的,隻是三個人同時被凍死......”——且胸口上都有一個“鎮”字。最後這話吳浩霆沒有說,這背後涉及的事還不足以道出,莊祁前幾天去了大鳳山,回來的時候一身傷,卻什麽也沒有說,隻是囑咐他暫時什麽都不要跟趙棗兒說。


    遇到舒碧雲、讓她為自己代步,一方麵是實際情況所迫,一方麵出於吳浩霆自己的私心,但不該說的吳浩霆一個字都不會透露。盡管趙棗兒不同凡人,但是舒碧雲卻是一個普通人。


    舒碧雲心思通透,聰慧不同等凡女子,吳浩霆表現得並不明顯,她看出吳浩霆的隱瞞也沒有點破,轉而說起趙棗兒的事。


    “幾天前棗兒去了趟大鳳山。”舒碧雲道,“回來後很是不對勁,總記不起來事情,跟丟了魂似的,我也知道棗兒有些特殊,如果方便能不能搭個線,請莊先生來替棗兒看看。”


    吳浩霆一怔,趙棗兒也去了大鳳山?莊祁不是也才從大鳳山回來的嗎?


    手機突然急劇震動,吳浩霆走到一邊,接通電話:“喂?”


    “你在哪?”莊祁的聲音傳來,壓得很低,像是在什麽需要小聲說話的環境。


    “在爛尾樓。”吳浩霆也壓低聲音,“怎麽了?”


    吳浩霆講話聲音很小,舒碧雲也識趣地走到另一邊,百無聊賴的地掏出手機,一抬頭卻看見前頭有一道模糊的人影,步子不快不慢地進入前麵的那幢樓。


    ——棗兒?舒碧雲眨了眨眼睛。飛快地給趙棗兒發微信,看了看一邊還在講電話的吳浩霆,想了想先轉身下樓。


    吳浩霆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向,小聲問莊祁:“你在哪?”


    “醫院。”莊祁正躲著幾個護士,再一次偷偷往外跑呢,“我才看到你的消息,那塊地方不安全,你趕緊出來,我現在過去。”


    “你別過來了,我到醫院去吧。”


    “行。”


    “嗯,掛了......”吳浩霆轉過身,“嗯?舒小姐——?”


    吳浩霆的聲音撞到四周的牆上又被彈回來,交織成回聲,但沒有一道聲音裏有舒碧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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