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聽到趙棗兒輕輕的呼喚,莊祁呼吸一窒。這般情況下莊祁來不及與趙棗兒商量,為她尋了個這樣的身份,隻是想唬住現場的人,聽著一片抽氣聲和靜默片刻後的紛紛議論,莊祁淡然接受,倒是趙棗兒一臉相信了的認真模樣讓他哭笑不得,險些沒繃住笑出來。


    也不能現在就解釋說是唬人的,莊祁隻好淡淡地應了一聲。


    趙棗兒圓圓的眼睛裏映著莊祁的臉,認真得近乎傻氣。莊祁實在沒轍,輕輕揉了她的腦袋,讓她醒過神來。


    “徒弟......”七叔眼神閃爍,像是全然沒有想到這個結果。


    人就是這樣,習慣從虛虛實實的流言蜚語裏去認識和判斷一個人,不論這個人離開了一天兩天還是九年十年,不論這個人是親近還是疏遠,是強大還是弱小。有時候,流言中曾經愈強大的人如今越落魄,這道流言信的人就越多。


    莊祁是無畏的,他作為莊家的大天師,是得到認證的高級天師,收一個徒弟無可厚非。趙棗兒是“無知”的,她並不清楚“莊祁的徒弟”這一身份的地位在莊家僅次於在莊祁。


    “......她夠格嗎?”七叔猶疑地、又咬牙切齒地,“且不說她是趙大匡還是誰的孫女,基礎的術法她會多少?!”


    話音未落,七叔一彈指,一道暗黃的箭直衝趙棗兒襲去,陡然發生的變故讓人猝不及防,趙棗兒下意識地猛退一步,然而那道暗黃還沒到她近前,便被莊祁攔下了。


    ——那其實是一道符紙,莊祁則直接夾住了這張符紙。


    人們吃驚的抽氣聲清晰可聞。


    要說七叔這一招是偷襲,叫人不齒,但莊祁露的這一手,才是讓眾人大吃一驚的原因。這樣的速度和反應能力,絕不是傳言中重傷離家的人會有的。謠言不攻自破了,莊珂不經意看見爺爺莊勁眼裏露出欣慰的情感,但場麵也因此變得愈發緊張起來。


    莊祁沒有客氣,他不是挨了揍不回擊的人,反手一甩,那張符紙以更快的速度朝七叔飛去,七叔來不及反應,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符紙卻突然在他麵前停住了。汗順著他的額頭滑落,路過他滿是細紋的臉,再順著脖子往下滑,眼睛瞪著符紙瞪成了鬥雞眼,場上所有人都跟著屏住呼吸,看到符紙停下,皆鬆了口氣。


    包括莊珂,也在暗自慶幸莊祁知道分寸。


    然而下一秒,他就知道他還是想錯了。


    莊祁站得筆直,什麽也沒做,但那張符紙在瞬息間分裂成了十幾張符紙、並還在不停分裂,幾十張符紙圍成了一個圈、一個圓、而後圍成一個囚籠,把七叔困在其中。符紙不停轉動著,發出白色的光,光麵相互連結又形成了一層光網,隱隱可以聽見隱藏在山風沉厚的吟咒聲。


    這是一個陣,被困在其中的人想必也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會被困在用來鎖鬼的靈陣中。七叔毫不猶豫地舉起手去擊打結界壁,甚至試圖撕裂結界,但是結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收攏,七叔終於意識到這不是鬧著玩的,陣中的空間越來越小,氧氣變得不夠,很快便有了窒息的暈眩感,他驚慌地看著莊祁,大聲驚呼起來:“快住手!快停下來!”


    莊珂看了眼莊勁,見他沒有阻止的意思,隻是給他遞了個眼神,莊珂隻好朗聲道:“莊祁!那是你七叔!”


    莊祁好似沒有聽見,麵上依舊是溫柔的淺笑,隻是眼神十分冷,鏡片都無法擋住其中的冷意。輕輕一擺手,像是揮開擾人的蚊蠅,不停旋轉著收攏的符紙變得像氣球一樣膨脹起來,而後“砰”地一聲炸開,紛紛揚揚的碎紙鬧得一片狼藉,像是故意的,場上每一個人都受到了波及,反應快的,能在一瞬間避開,反應慢的,則生生挨了一擊。


    這一番變化始料不及,躲不開的人哎呦叫喚出聲,有的則狼狽地躲開,有的摔倒在地,還有未落地的符紙碎片輕輕揚揚落下來,底下的人慌亂地躲開,仿佛那符紙能要人命。


    靈陣一破,七叔腿一軟,坐倒在地。


    站在莊祁身側,趙棗兒看著混亂的現場,腦子也有些混亂,她聽到一聲淺笑,偏頭看向莊祁,捕捉到一絲惡作劇得逞後的淘氣。


    莊祁收回手,看都不看才在死亡邊緣試探的七叔,而是詢問趙棗兒:“沒事吧?”


    “沒事。”趙棗兒搖頭。


    “那就走吧。”莊祁也不看其他人一眼,抬步就要離開,身後突然傳來拐杖狠敲地麵的聲音。


    “慢——”莊勁撐著桌子,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莊祁轉過身,看向莊勁。


    “這就收徒弟了?”莊勁用力摁著拐杖,手都泛白了,看著莊祁,聲音威嚴。


    “嗯。”


    “想清楚了?”


    “嗯。”


    這一問一答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但顯然不是所有人都滿意莊祁的回答。方才一番小鬧劇讓七叔顏麵掃地,此時也不管不顧地撐著一口氣找茬:“大哥,你就這樣縱容小祁?你也不瞧瞧他這態度!一點兒沒把長輩放在眼裏!”


    莊勁可不想搭理他,但也不滿意莊祁的態度,他朝趙棗兒招招手:“過來。”


    趙棗兒遲疑地看向莊祁,莊祁輕輕點頭,“去吧。”


    懷揣著不安,趙棗兒走近莊勁。


    “跟莊祁學了多久了?”莊勁先生上上下下打量了趙棗兒一番,而後扯出一個微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慈祥和藹些。


    “半個月。”趙棗兒實話實說。


    莊勁心裏暗暗點頭,認可趙棗兒的秉性,卻不把滿意表現在臉上,隻是又問趙棗兒,像是考究她一般:“都學什麽了?給我瞧瞧。”


    瞧瞧?這要怎麽瞧?又不是考試,做張卷子批個對錯再看看分數高低就能知道用功程度。而要說她學會了什麽——她跟莊祁學了基本符術和其他,但最擅長的其實是共情......瞬息間趙棗兒便經曆了一場頭腦風暴,她倒是想回過頭去看一看莊祁,希望能得到一點兒提示,但莊勁盯著她,目光越來越嚴厲,讓她不敢回頭,好像回頭了就如同作弊一般嚴重。


    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符紙,趙棗兒攥著紙,心思千轉百回——她知道莊家的人都不是刻意為難她,他們是衝著莊祁去的,那些難聽的話也是說給莊祁聽的,無論她表現得怎樣,都不會得到認可,更何況她不過隻懂皮毛。


    指尖微微顫抖,趙棗兒咬緊下唇,莊勁考驗的目光猶如有千斤重般,沉沉地壓在趙棗兒肩頭,還有來自四麵八方的好奇、猜疑、不屑,她很緊張,之前的每一次緊張她都會伸手去摸摸耳邊的頭發,如果沒有露出耳朵,她便會感到安心。但這一次,她沒能從各種目光中感受到屬於莊祁的那一道,卻也沒有去摸耳邊的頭發來緩解緊張,她正積極地想著辦法。


    站在趙棗兒身後,莊祁看出了趙棗兒的緊張,不知不覺他也放緩了呼吸,關注著趙棗兒的表現。她很勇敢,也很聰明,但她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肯定也猜不透莊勁的意圖;他教了趙棗兒不少術法,但她畢竟才學了短短幾天——莊祁心裏矛盾著,下意識地就想要出手幫趙棗兒。


    但是莊勁涼涼地給了他一個眼刀,暗示意味很明顯:別插手。


    “噗呲——”趙棗兒手中的符紙染了起來,青藍色的火苗,起初搖搖晃晃,而後變成了熊熊的火團,卻又在眨眼間噗地滅了。


    “哈哈、哈。”有人沒忍住笑了出來。


    ——搞砸了。趙棗兒捏著半殘的符紙,覺得尷尬也覺得丟人。


    “再試一次。”莊勁道。


    “呃?”


    “你用的是平安符?怎麽會挑這個符?”莊勁像是不滿,“屏息凝神!用符最重要的是心力!重來一次!”


    ......這是補考嗎?這麽一想趙棗兒反倒不緊張了,莫名理解了莊勁的用意。口袋裏隻剩下三張符,一口氣全拿出來,屏息凝神,趙棗兒閉上眼睛,想著莊祁與她說過的符術要點,回想著第一次激發平安符時的感覺,試著用她最擅長的共情來調動指尖的靈感。


    莊勁皺著眉,他就是在考校趙棗兒,沒別的意思,純粹看看這丫頭有沒有能耐。還沒看懂趙棗兒在蓄什麽力,卻在一瞬間,三張符紙猛地一跳,炸開極強的藍色火花。


    趙棗兒隻覺得指尖一燙,眼前有陣強光,而後被人拽著後衣領往後倒——莊祁在一瞬間拽回趙棗兒,和莊勁各結起一道結界,兩道結界如同一雙手,包住了趙棗兒甩出的三張符紙。


    白金色和亮藍色交織的結界在半空中劇烈晃了晃,而後無聲地碾碎了三張符紙。一秒鍾的靜默後,天花板上的八盞竹圍吊燈全部碎裂,緊接著還有桌上的花瓶、窗邊的盆景。


    “——哎,我的花瓶我的假鬆!”莊勁喘了兩下,受不了了一樣捂住心口,狠狠瞪了趙棗兒一眼。


    趙棗兒縮在莊祁身邊,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挺好,多學學吧。”莊勁哼了一聲,“可惜了我的盆栽......白瞎,早知道不拿出來了今天......都散了吧!”


    老頭子不高興了,嗬斥著讓眾人散了,被莊宴攙扶著離開。


    莊珂跟在一邊,路過趙棗兒的時候他停下腳步,遞給趙棗兒一個銅製的令牌,令牌不大,也不沉,上頭刻著一個“莊”字。


    “恭喜你,沒什麽好贈予的,這牌子你收著,當個紀念品吧。”莊珂一臉和氣地把東西塞進趙棗兒手裏。


    趙棗兒有些不知所措,但莊珂說了“恭喜”,就是好事吧?


    求證地看向莊祁,莊祁拍了拍她的頭:“做得不錯,走吧。”


    這是被表揚了?趙棗兒心中竊喜,與莊祁一道往外走,把飯廳裏的不愉快都拋在腦後。


    屋外一片皚皚,也沒有風,下了整整一天的雪終於停了。


    ——放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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