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先生,可否說說墳山的來曆?”


    距離墳山不遠的屋子裏,此時隻剩下三個孩子和小石子村的村長。因著墳山的事,村長這幾日吃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就盼著這事快點解決。心裏掛念著去了墳山的幾人,村長尋思著回村裏把自家婆娘叫上來看孩子,他自己好去墳山那看看情況,莊祁與他說話時他心不在焉,一時沒聽清,隻好又問一遍。


    “嗯?啥嘛子?”


    “能不能說說墳山的來曆?”莊祁又問了一次。神情認真,眼神真摯,一點兒沒有因為村長的走神而不耐煩。


    但村長隻把他看做孩子呢,“怎的問這個啦?多嚇人啊,晚上會睡不好覺的。”


    莊祁“走江湖”的經曆也有幾年了,自然知道小孩子並不得大人信任,他也不急,隻是道:“莊家的人哪有怕鬼的。是我二伯讓我問的,您就說說,我回頭也好交差。”事實上莊眾自會從趙大匡處了解情況,得到的消息也會更為具體,隻是這個借口屢試不爽,是莊祁慣用的擋箭牌了。


    村長沒有深究,定了定神,“稱不上什麽來曆的,就是年頭比較久,大概得有個三四百年了。”村長朝著墳場的方向努了努嘴,而後有指了指屋子的北麵,“那邊是墳場,那邊是祖祠,祖祠挺大的,一年年都會擴修,族譜也有這麽厚,但要是沒親眼看到,哪知道那墳山裏能埋這麽多人啊。”


    莊祁還沒有看過墳場的規模,估不準村長口中的“那麽多”到底是多少,但進村以後的所見所聞,讓他心裏有了一個大致的判斷。先從位置上看,小石子村坐落在山溝裏,出村的路是一條狹長的山路,路兩側是高高的山壁,山壁垂直而陡峭,決定了山壁間的路就是那麽窄,若想把路修寬,則必須挖山,千百米的路需要花費上好幾年的時間,而每年梅雨季形成的大河勢必會阻斷工程,這是一個無解的反複循環,故而小石子村多少年來依舊是大山中的一個閉塞村落。


    進村的路和小石子村形成了一個勺子的模樣,村路就是長長的勺柄,而現在,勺柄裏蓄滿了洶湧的河水,加之村子四麵環山,這樣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風水確實可好可壞。若是再疏通一條路,則能形成一個對流,但偏偏村子隻有一條出路,梅雨季出路又被封死,則成了一個不尷不尬的僵局。


    莊祁簡單地把這點道理說與村長聽,看著村長慢慢變得嚴肅的表情,他知道村長慢慢信任他了。


    莊祁伸出左手,掌心朝上,五指並攏,以手為畫盤,掌心指代小石子村,中指和無名指間的指縫指代出村的唯一道路,依著墳場的位置,莊祁的右手在掌心上按住一個點:“墳場的位置也不太對,如果把墳場移去,正好能與這條路形成一個對流,而現在的情況是墳場正好堵在了這個眼上。”


    莊祁的理論一套一套的,村長也聽得一愣一愣的,莊祁講得明白,他心裏一下子有了概念。


    村長此時已經不把莊祁當做孩子來看待了,“那這要咋地搞啊?”


    “村長不用急,我二伯,還有趙老先生,肯定能處理好的。還請您回答我幾個問題。”


    “好,你問。”


    “村子裏一開始是不是男人多,女人少,近幾年卻是女人多,男人少?”莊祁理了理思路,問道。


    “是啊,你怎的知道的?”村長不可思議地看著莊祁,這真是個孩子麽?這氣質,穩重老練,沒有豐厚人生閱曆的人怎能有?村長心裏自嘲一番:一個不過十一、二歲的孩子,哪來的什麽人生閱曆?或許是跟著家裏耳濡目染,才顯得氣質不凡罷了。


    莊祁的眼睛和五感比之其他天師要敏感得多,這是他的天賦。萬鬼同哭、鬼影森森的畫麵在他眼裏更為清晰透徹,在莊眾等人眼裏模糊的鬼影,在他眼裏則有幾分人形,因此知道了這個地方最開始是男多女少的。而至於如今正好相反的情況,則是進村後看到的,陰雨連綿的日子裏,各家各戶的衣服都晾在屋簷下,打眼一看,都是花花綠綠的衣服,大致就能知道村子裏的情況了。


    當然這番推測在如今看來是不夠靠譜的,但在當時好歹碰巧說對了,又唬住了村長,莊祁自然不會如實說出,隻是又問了第二個問題:“村子裏近來有什麽怪事嗎?”


    這個問題比之第一個問題多了更多的心眼,若說第一個問題是莊祁主觀上的推斷,而第二個問題則極具有誘導性,特別在前麵一番鋪墊解說引得村長對莊祁深信不疑後,村長一定會極力回答這個問題,把所有能想到的古怪事情都聯係到一起去。


    若幹年後莊祁對這套心理學的引誘、玄學的探究的造詣都比之十一歲時的他要高出數個等級,但對彼時不過十一歲的莊祁而言,這點兒細密的心思倒顯得他有幾分詭詐狡猾。


    “怪事啊......”村長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露出猶豫不決的神情。


    屋外的雨一直下著,打在屋棚上炸開一聲聲響,莊祁與村長說話不過十來分鍾的功夫,坐在莊祁身邊的莊珂已經打起了瞌睡,半個身子都歪倒在了椅子上,頭一頓一頓的。而趙棗兒看著莊珂鼻子裏慢慢淌出的鼻涕,透明的水涕反著光,晶瑩透亮,她伸出手指點了點,看了看手指,又看了看莊祁,而後直接懟到莊珂嘴裏去。


    “不可以。”莊祁簡直無奈了。趙棗兒方才特意看了他一眼,是提醒他看的意思?這丫頭是故意的吧?不忍心看莊珂被這麽個小丫頭禍害,莊祁把莊珂喚醒,牽著他走進側邊的小屋子裏,讓他到竹床上躺好,扯過方才趙棗兒用過的薄被,蓋在了莊珂身上。


    莊珂似乎困極了,撩開眼皮看了莊祁一眼,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照顧好莊珂,莊祁回過身,不意外看到一直跟著他的小尾巴。趙棗兒一點兒沒有惡作劇的歉疚,也不在意莊珂睡了她的小被子,因為莊祁看向她,便露出一個帶著傻氣的笑容,“......抱抱。”


    伸出一根手指抵住趙棗兒的腦門,製止她的進擊,莊祁義正言辭地拒絕道:“不可以抱。”


    “......欸?”


    “女孩子不可以總要別人抱抱。”莊祁自認為道理講得很好,而外堂裏本沉思著的村長聞言忍俊不禁,思路都被打斷了。


    “嗯......”趙棗兒抿起嘴,小小的臉上一副不能同意的表情。


    被趙棗兒注視著,那雙大眼睛好像有魔力一般,讓莊祁心裏癢癢的,不禁生起逗弄的心思:“其實是你太重了。”


    事實證明趙棗兒隻是看著瘦小,雖然說話時吐字緩慢,像心智有所殘缺似的,但人家好歹是正兒八經的六歲小淑女了,“重”這個字等同於“胖”的道理早就懂了,小臉頓時垮下來,小女孩的小心思在臉上表露無疑。


    收回向莊祁伸出的手,趙棗兒很有骨氣地扭頭走,背影都氣呼呼的,看來是要記仇了。


    莊祁忍不住笑了,咳一聲清了清喉嚨,整理好表情,走回村長麵前重新坐下。“村長可有想起什麽了?”


    “有,就這段時間,說起來也不算是怪事,”村長表情並不凝重,從櫃子裏翻出些零食,隨手拿了包餅幹遞給趙棗兒,還衝她笑了笑,似乎在哄她開心。“雨季剛到的時候村裏走丟了三個孩子,這山裏頭的孩子吧,野著呢,一開始隻當貪玩,結果到現在也沒找著。”


    趙棗兒看著手裏的餅幹,包裝很是粗糙,但隔著袋子能聞到一股甜味,頓時露出了笑容。


    莊祁無法不分心去看趙棗兒,索性對她招招手,本以為趙棗兒不會理他,誰知道趙棗兒捧著那包餅幹顛兒顛兒地就過去了。把趙棗兒拽上凳子,與他並排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倒讓人安心不少,莊祁這才問村長:“他們是不是出村了?”


    村長搖搖頭,“村子裏男人不多,年輕的都出去打工了,孩子們雨季前後是覺得不會離開的,等雨一走,收拾村子得花上好幾天嘞。”


    “那——是在山裏迷了路?”


    “山裏、林子裏、河裏,能找的都找了,唉,後來還出了那檔子事,我就沒咋問,剛剛上孩子他娘那問了一嘴,沒找著,還跟我說啥孩子給她托夢了啥的。”


    “什麽樣的夢?”莊祁還要細問,外邊突然閃過一道白光,緊接著劈下了一道驚雷。


    轟隆一聲巨響,嚇得村長蹦了起來,“什麽東西?這雷怎的這麽響!”


    莊祁往窗外看去,朦朧的玻璃,加之細密的雨,什麽都看不清晰,隻能感到一道又一道白光閃過,伴隨著一聲又一聲的驚雷。


    輕輕嗅了嗅,能聞到引雷符的氣息,莊祁心裏有了底,知道是莊眾,隻是不解,怎的突然用引雷符?莫不是有什麽凶煞不成?凝神細聽,遠處飄來低沉的怒吼,吼聲漸高,像是什麽龐然大物發出來的,除了吼聲,還有細密的人聲,尖尖的細嗓子、沙啞的粗嗓子,男聲女聲,老人小孩,嗚嗚地嚎著,似怨似怒,夾雜著聽不清的喃喃。


    莊祁支著耳朵聽,越想聽,越聽不清,不知不覺,似乎要陷進去了。


    突然,一雙柔軟的小手捂住了莊祁的耳朵,隔開了那些聲音的蠱惑。


    意識恢複清明,莊祁低頭,對上趙棗兒帶著笑意的目光:“爺爺說了,不可以聽呦。


    它們——”


    轟隆隆——又是一道隆聲震天的驚雷,莊祁沒能聽見趙棗兒的話,但看懂了她的嘴型。


    它們——會把你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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