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江將幾個人領到後院一個不起眼小屋子處,就這麽大開著門忙活起來。


    其時天已全黑,又是個陰天,連一絲月光也沒有。院子裏黑黢黢的,越發襯的屋裏亮如白晝。


    邱祥貪婪地盯著各處細看,明知這不過是芳菲苑一個臨時小作坊,依舊不肯放過一絲細節。


    架子上一溜整整齊齊擺滿了瓶子,那是什麽?會不會就是粉底液?他想不到在經過彩妝盤的打擊後,芳菲苑的東家反應竟如此訊速,直接在元宵節那日推出了一個誰也沒聽說過的粉底液。而且花招又多,搞什麽預售,以至於他現在也沒見過粉底液到底長什麽樣。


    邱祥正想的出神,猛然被丁師傅撞了撞手肘:“掌櫃的,你瞧他拿的是什麽?”


    邱祥忙收回心神,仔細看石江行事。隻見他先在地上鋪了一層什麽,又小心把紅花餅掰開,均勻撒在上麵,最後又鋪了一層同地上一樣的東西。


    “這是苧麻?”丁師傅畢竟是幾十年的老匠人,仔細辨認片刻,到底看出來了。


    邱祥興奮的眼睛都睜大了,原來是苧麻!芳菲苑就是靠著苧麻提出高純度的紅色!


    石江隻掃了一眼,就知道邱祥心裏在想什麽,神色自若道:“是苧麻,不過我勸邱掌櫃回去可千萬別依樣畫葫蘆,若是再浪費了那麽多紅花,我們芳菲苑可是不敢認的。”


    邱祥咽了口吐沫,幹笑道:“石師傅說哪裏話,這是你們芳菲苑的秘法,我們怎麽會用呢?”心裏卻暗暗發笑:既讓我瞧了去,用不用,就不是你說了算了!


    倒是丁師傅,整日和原料打交待,謹慎些,問道:“可是還要往裏頭另加些什麽?”


    這話問得無禮,話一出口,丁師傅自己臉也一紅。石江仍然好脾氣地笑了笑,將二人領出小屋,並隨手關上門:“還要再等一刻鍾左右,兩位先喝口茶吧。”


    外頭冷,餘掌櫃在另一間待客的屋裏另備了茶水點心,可邱丁二人誰也不肯坐著,隻喝了杯水,略潤潤喉,就又跑到院裏,盯著放了紅花的房門交頭接耳。


    石江也不理會他們,自顧自喝茶吃點心。直到一刻鍾之後,才走出來,衝二人道:“應該好了,咱們去瞧瞧吧。”


    二人迫不及待地跟著石江進了屋,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石江親手掀開了上麵一層苧麻,然後就看見已褪色的紅花旁,星星點點地散落著一顆顆的紅色晶體,亮閃閃的,燭光下,比最純淨的紅寶石還要耀眼,還要動人。


    丁師傅失聲:“真的提出來了!”往前奔了兩步,伸手就想抓一顆細瞧,斜裏卻伸過一隻手來攔住了他,是石江。


    “丁師傅慎重。”石江說著,拿起旁邊桌上擺的一副幹淨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將紅色晶體一一撿起,裝到一個白瓷碗裏,這才拿給二人看。


    丁師傅不敢再摸,端著碗看了半日,真的是紅花晶體!比自己提出來的更純淨的紅花晶體!


    邱祥卻在盯著石江。自從芳菲苑橫空出世,他不止一次地派人找過石江,想把他籠絡到香遠居。可是一次又一次,報出的工錢從芳菲苑的兩倍提高到五倍,可是石江,從來都是一口回絕!邱祥恨的牙根都癢了,可牛不吃水強按頭,人家不願意,還能怎麽著?


    那邊丁師傅看了半晌,忽然回過神來,疑惑地衝石江道:“你都能提出來,一樣的紅花,我的法子也用了十幾年了,怎麽這次就給搞砸了?”


    石江看著他,似是猶豫又似是思索,半日才試探問道:“不知丁師傅用的什麽法子提純紅花?”


    丁師傅立馬閉上了嘴,那是他的獨門絕活,是他在香遠居安身立命的本錢,怎麽能說出來?


    石江見他不答,也不問了,自顧自說道:“我剛才仔細盤算過了,若是其他法子應該不至於此,除非丁師傅是用了石灰……”


    “石灰”兩個字一出口,石江就看見丁師傅瞬間變色,一連往後退了好幾步。石江忙住了嘴。


    丁師傅用顫抖的手指著石江,眼睛大大睜著,胸口劇烈起伏,簡直不敢相信聽到了什麽。自己悉心鑽研了小半輩子的秘方,竟然輕輕巧巧就被石江道破了!


    “用石灰會怎麽?”見丁師傅嘴唇抖了幾抖,始終發不出聲音,邱祥忍不住開口問道。


    石江見丁師傅臉色不好,十分小心地斟酌著措辭:“我們芳菲苑買回來的紅花,除了用清水洗掉黃色,再低溫烘成餅子,還比別人多做了一道工序。”


    “是什麽?”丁師傅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是我們東家的主意,做好的餅子上又塗了一層菠菜提純後的汁子,能讓紅花的顏色保持的更持久,更鮮亮。剛才我仔細察看了你們拿過來的紅花,很像是因為菠菜汁子和石灰水反應燒壞了,所以才猜測你們是用了石灰。”


    丁師傅聽的瞠目結舌,這是什麽操作?怎麽自己從沒聽說過?


    邱祥剛敏銳地抓住了石江話中的關健詞:“你們東家的主意?”


    石江點頭笑道:“我們東家可不是甩手掌櫃,芳菲苑的每一種脂粉,從最開始的原料提取,到最後的包裝,東家都要過問,甚至親自動手試驗。好多主意,外人以為是我想到的,其實都是東家的功勞,隻不過讓我擔了個名兒。”


    邱祥想起之前從石欣娘手裏買的畫稿,不就說是芳菲苑東家親手畫的?再想到石江,以前在彩蝶軒時一直默默無聞,到了芳菲苑卻大放異彩,原來竟是那個年輕的東家在後頭指揮著。


    邱祥的目光狐疑地在石江身上掃來掃去,問道:“既然如此,你們將紅花給我時,為什麽不做提醒?”


    石江苦笑:“我又怎會知道你們是用何種手法提純紅花?況且這些紅花自打買回來,就沒想過要給別家鋪子用,自然是由著我們的法子保管。從去年十月到現在,三四個月都過去了,要不是你們今日過來,我都記不起這茬了。”


    邱詳啞口無言,是啊,人家的紅花,自然是由著人家愛怎麽保管就怎麽保管,誰讓人家提純的法子不用石灰呢?


    石江見邱丁兩人都不做聲,故意皺了眉頭,憂心仲仲道:“這些先不說,如今我們兩個鋪子裏都沒有紅花了,宮裏又立等著讓交貨,邱掌櫃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邱祥被提醒,看著小碗裏那幾塊石江提取出的零星紅色晶體,恨不得給自己幾個嘴巴子:當初怎麽就這麽貪心,硬是把芳菲苑搬了個幹淨,要能留一半紅花下來,宮裏的差使,不就應付過去了嗎?


    丁師傅此時也從打擊中恢複過來,眼神複雜地看了看石江,才向邱祥嘀咕道:“掌櫃的,要不,咱們再去其他鋪子收點?”


    “其他哪個鋪子能存有這麽多焉支山紅花?就是把京城的脂粉鋪子加起來,也收不到那麽多了!”邱祥看見丁師傅就氣不打一處來,就是這個蠢貨,生生浪費了幾十斤的紅花,讓他現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邱祥狠狠瞪了丁師傅一眼,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丁師傅被瞪的莫名其妙,想追出去,又惦記著石江已知曉了自己的秘法,有心交待幾句,可轉念一想,人家的法子比自己的強多了,想壞自己的飯碗,有的是手段,還能在意一個提純紅花的法子?想了又想,倒底什麽也沒說,歎了口氣便去追邱祥。


    邱祥跑到芳菲苑後門,見鎖的死死的,才想起正是宵禁的時候,萬萬離不開。餘掌櫃讓夥計給他和丁師傅收拾了床鋪,他們兩人自然無心睡眠,心急如焚的等到天亮,就匆匆離去。


    直到兩人走了,餘掌櫃才得空去了趟華府,將事情源源本本稟了瑜楚。


    瑜楚聽了,笑的直打跌:“讓他們非要占咱們便宜,踢到鐵板了吧。”又道:“石江看著老實,沒想到唬起人來也一套一套的。”


    餘掌櫃也笑:“石師傅說的有鼻子有眼的,要不是我事先知情,隻怕也被他繞進去了。”


    瑜楚越想越覺得自己聰明,竟能想出在紅花餅上塗草酸的法子來。


    石江對邱祥說的菠菜汁,其實就是從菠菜裏提取出的草酸。帶著大量草酸的紅花一進入堿性的石灰水裏,就會發生劇烈的中和反應並釋放出大量熱量,一瞬間就會將最怕高溫的紅花烤壞。而石江用苧麻提純紅花,用的是發酵技術,隻要把提取出的結晶物再用弱堿性水再次提純,就可以正常使用了,完全不受之前塗上的草酸影響。


    瑜楚十分得意,嘻笑道:“那也是我的主意好!”想了想,又接了一句:“當然也有石江的功勞,是他先猜出香草居用來提純紅花的法子的。”


    餘掌櫃忍俊不禁:“那當然,姑娘親自出手,還怕香遠居那幾個草包?隻是還要請姑娘示下,接下來怎麽辦。咱們的存貨也隻夠支撐個四五天了。”


    瑜楚答道:“等我問問世子吧,明日給你回話。”


    打發了餘掌櫃,瑜楚就讓棠梨跑了一趟楊梅斜街,請薑衡晚上過來一趟。到了夜裏,薑衡果然如約而至。


    瑜楚心裏高興,不等薑衡坐定,就把白日的事嘰嘰喳喳說了一遍,邊說邊笑,也不管薑衡有沒有聽懂。


    薑衡也不打斷她,含笑聽了,揉了揉瑜楚的頭頂:“你膽子倒大,一下子把庫存的紅花都毀了,接下來芳菲苑還怎麽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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