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知風走下涼亭,想著井水不犯河水天下太平,就要從陸丘身邊走過。可陸丘突然道:“陸知風,陸府三翻四次派人來請,你都不回來,這麽大的派頭,這次你怎麽回來了?”


    陸丘生氣歸生氣,可一般不會語帶嘲諷。這次陸知風可聞到了陸丘話裏深重的諷刺。


    “姑姑,息事寧人不好嗎,我也不會整日在您麵前晃悠礙您的眼,但您怎麽跟個火藥桶一樣呢?”


    陸丘道:“敬王的馬車既然你能將你送來京城,怎麽不直接接到川影去?”


    陸知風被她這一句話給惹毛了,轉過身說:“敬王勸我回家而已。”


    陸丘冷笑著說:“其實你本來也想這車是去的川影吧?可是還是來了京城,你將那家徽大搖大擺的放出來,是唯恐京城內對陸家的非議不夠多嗎?還是說自己根本得不到,想從別人的議論、猜測中獲得那點可憐的滿足感?”


    她這一句句專挑陸知風的痛處說,陸知風被氣得紅了眼睛,可她麵前的畢竟是長輩,她說:“姑姑,冷嘲熱諷有意思嗎,你什麽時候也學會了那些長舌婦的本事?不如我們切磋一下,幹脆利落。”


    她話音剛落陸丘就拔劍而出,陸知風側身躲閃幾下,抽出了綁在腰上的短刃,“當”的一聲擋住了陸丘的劍。陸丘的劍善於遠戰,而陸知風的短刃善於近身,陸知風趁著每一次陸丘長劍刺過來的時候就像她走近一步,就在陸知風暗喜於接近到了最佳位置,陸丘將劍一橫擋住了陸知風迎麵而來的一刀。


    陸丘挑飛了陸知風手中的刀,一劍劍的刺了過來,陸知風隻好空手接白刃,手掌覆在劍麵上柔和的推開。陸丘眸色一亮,下一劍便用了七八分的力氣,陸知風側身躲過她頭發被削掉了一撮,而她轉身一掌朝著陸丘的臉襲來,陸丘一歪脖子躲了多去,可她清晰地聽見了耳邊劃破空氣的撕裂聲,就像一把刀飛快的從她耳邊劃過。


    陸丘看著陸知風的眼睛,她的眼神變了,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乎被一層淡淡的陰影覆蓋,變得沉穩而深邃。


    陸知風腳步向右側踏出一步,手掌再一次直奔陸丘門麵。陸丘揮劍,陸知風便像影子一般繞過了她的進攻。


    赤燕的不負責任教會了陸知風一個最重要、受益終身的技能,那就是——學習。從前窩在山裏的時候學習野獸,後來偶爾出山便學習殺手,培養出了她狠烈莽撞的行為習慣。可現在不同了,她先後與各大高手交鋒,白夜姬、仇應龍雖然每次都被打的屁滾尿流,可學習在潛意識中發揮著作用。最後在華山中萬物歸一,取得精髓。


    陸知風本就輕功過人,身法詭譎,就算陸丘劍風如山壓,可還是被她這股邪氣纏住了。陸知風又是一掌劈了過來,陸丘堪堪躲過,最終被她給惹毛了,用了十成的功力向陸知風刺了過來。


    對於陸知風來說,和高手過招最好的地方就在於,可以發現自己一個新的極限,永遠不必顧慮失手殺人。


    陸知風雙手合十接住了陸丘的劍,頓時感覺如千鈞重鼎砸了下來,渾厚的內功強勢的壓了下來。陸知風死扛,體內一股冰冰涼涼的氣息開始飛速流轉。


    她手掌心之間匯集成風,地上的塵土都被刮了起來,陸知風緊皺著眉頭抵抗著,而她眼睛裏青色的火苗微弱的燃燒。


    陸府梧桐樹上的風鈴開始瘋狂的敲擊作響。靜坐書齋中的陸之竹端著茶杯的手突然不穩“啪”的一聲摔碎在地上,陸之竹滿臉痛苦的捂住了胸口,大喊道:“來人!”


    陸之竹的貼身護衛推門進來,看見陸知風難看的臉色,問:“公子,您怎麽了?”


    陸之竹捂著胸口,呼吸艱難的問:“陸知風在哪?”


    陸丘沒有想到陸知風竟真能扛得住,抽劍還不等陸知風緩過神來又一劍劈了下來,陸知風下意識的一擋竟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將陸丘震出去幾步。


    ——若在此的是蠻青熒,她大概可以彈指之間將這塊石頭碾成塵埃。


    陸知風站在原地,風環繞在身邊像是一群有生命的蝴蝶翩翩飛舞,她與府內那棵大梧桐隔著幾座牆,可她清楚的聽見了鈴鐺敲擊的聲音、樹葉摩擦的聲音、甚至是暗藏在樹葉之間小蟲撲閃的聲音,她感覺自己像站在萬物生靈中間,而手中……


    陸知風低下頭,愣愣的看著自己的手掌心。而手中像是握著牽連各種生靈的線,隻要有微妙的波動,就會有水花泛起,就會被她感知。


    陸丘難以相信的舉起劍又要刺過去,隻聽見一聲:“住手!”魏權冷哼一聲:“你以為我會像餘一聞一般愚蠢,引狼入室嗎?”


    “對,你不愚蠢,可你很弱,你根本保護不了現在的華山。”殷紹身量比魏權高,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那雙桃花目裏滿是戲謔和輕蔑,殷紹在他麵前慢慢踱步,貼著魏權脖頸的刀也在緩緩的移動,“如若你告訴本座想知道的,本座可以攔住羅洺褚,給你一年的時間休養生息。”


    “我憑什麽相信你。”


    “憑我們利益相通。羅刹山主子們太多了,本座瞧著礙眼,主人有本座一個就夠了。”殷紹慢悠悠的說,“而且你除了相信本座,別無選擇。”


    魏權震驚的看著殷紹,他平平淡淡的吐出了自己驚世的野心。


    在殷紹得到了自己滿意的答案,轉身離開的時候,魏權突然說:“像你這樣的人,怎麽會是空桑舊主……”


    殷紹沒有轉身,背對著魏權,說:“本座從來都不是什麽空桑少主人,也不屑於。”說完便推門出去。


    陸知風次日雞還未打鳴就從床上爬了起來,因為她知道,今天鄰居家的的雞……再也不會打鳴了。她帶著些銀兩就去鄰居家賠禮道歉了。雖說陸家名望很高,可在相處幾十年的鄰居大媽麵前,陸知風還是慫的要死。


    “你啊你啊,從小就頑皮。現在養了一隻狗也不讓人省心!你說說我家這雞被叼走幾次了,我都懷疑你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不是,知風怎麽敢啊。”


    “我看你什麽都敢!你有什麽不敢的,你說說你小時候……”


    訓人的時候最怕的就是不就事論事,將所有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全都折騰起來。陸知風小時候犯得事情又多,她就得從頭到尾的點頭哈腰賠不是。最後走出鄰居家門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陸知風在街上晃蕩著不想回家,身旁一小隊禁軍走過,陸知風看見他們身上金黃色的軟甲,想起了華山上的事。蕭宇不計前嫌派禁軍去華山救陸知風於危難之中,她覺得,是該去蕭宇那服軟道歉了。


    不知道怎麽回事,她這一天好像都在道歉與求得原諒之間徘徊。陸知風偷偷摸摸的躲過守衛的眼睛,翻牆進了皇宮。陸知風不一會兒就繞到了皇帝辦公的宮殿。


    陸知風爬上了屋頂,輕手輕腳的走,隻見她忽然轉身雙臂交叉擋住了俞十三飛來一腳,俞十三驚訝的睜大了眼睛,他沒想到自己的行動竟然能被她輕易察覺。


    俞十三來了興致又要切磋一番,陸知風投降的舉起了手,說:“別,今個我是來向咱們皇上賠不是的。若是在弄塌了屋頂,那就是罪加一等!”


    俞十三站直身體,道:“你不是該來道謝的嗎,為何來道歉?”他是皇上的貼身影衛,自然知道皇上秘密派遣數百精銳去華山救人,可他再貼身,也不知道陸知風在扶春樓上的冒犯、懷疑。


    陸知風道:“那是我與皇上之間的事,你就別打聽了。”


    俞十三說:“好,就當是你和聖上之間的秘密了,可你日後來往皇宮能不能光明正大些?”


    陸知風不耐煩的揮揮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可真麻煩。”她說完蹲了下來,一片一年的掀開屋頂上的瓦片,鏤出一個不大不小的洞來,手腳麻利的從裏麵鑽了進去。俞十三好奇的往裏麵看了一眼——陸知風剛好挑在皇上書桌後麵,皇上專心致誌的看著奏章,沒有察覺背後有個賊人正在悄然靠近。


    陸知風走到了蕭宇背後,站了一會兒蕭澤還是毫無察覺,專心致誌的看著奏章。陸知風用兩隻手捂住了蕭澤的眼睛。俞十三不忍直視別過臉:皇上該說了,不成體統……


    “誰……誰?”蕭宇拿下她的手,看見陸知風滿臉堆笑站在自己麵前,呆滯了一刻,隨即眼神慌張的四處飄,道:“不成體統!”


    蕭宇想用君王的威嚴的說出這句話,可一出口滿滿的底氣不足。


    陸知風浮誇的驚叫著“皇上饒命,草民罪該萬死”跪在了地上。蕭宇急忙道:“朕又沒說要治你的罪,你華山遇險身體還沒養好你跪什麽,快起來。”


    “草民自知有罪,”陸知風低著頭看著地麵,突然認真起來,“草民愚鈍無知冒犯聖上。”


    蕭宇沉默了一會兒,說:“朕不怪你。”


    “可是皇上,在草民心中,大昭隻有一位君主、一位天子,這是誰都不可以改變的。在草民心中,您始終是最好的皇上。沒有任何人能夠做的比您好。”陸知風高聲道,她說完緩緩地直起身子,看著蕭宇,問:“皇上願意相信草民說的話嗎?”


    蕭宇緊蹙的眉頭舒緩開來,道:“朕一直都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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