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知風聽了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也不用蕭宇發號施令了,自己就擅作主張站了起來,說:“你不生氣就最好了。”


    “朕說了,朕不生氣也不怪你,你要朕說幾遍?”


    “可是我怕你對我失望,”陸知風走到蕭宇身旁,靠著堆滿奏折的桌子,“生氣和責怪是發泄,可失望是內傷。”


    蕭宇拿起一本奏折,翻開看了起來,說:“朕也沒有對你失望,可以了吧?”


    “皇上,我還是想在你身邊謀個差事,當個侍衛在合適不過了。”陸知風說。她從看見道觀暗室中詭異的占星圖腦子裏就有了這個想法,能夠在蕭宇身邊保護他,比較心安。


    蕭宇道:“朕說過了,不允,朕不想你受傷。”


    “我陸知風是大昭的子民,大昭的子民都該為君主生為君主死,別人可以我為什麽不行?”


    蕭宇淡淡的回答:“因為在我心中,你比朕要重要得多。朕想保護重要得人,有什麽不對?”


    又是那種奇怪的感覺,蕭宇的話總是過分的情深意切,聽進耳朵裏好像都可以感受到那股溫情。


    “皇上,你怎麽總是這樣說話,聽起來好像……”


    “好像什麽?”


    陸知風趴在桌上,看著蕭宇,說:“好像你愛慕草民。”蕭宇放下了手中的奏本,直直的看向陸知風的眼睛。陸知風調笑的看著正兒八經的君王,想看看他該作何反應。


    “是啊,我喜歡你、愛慕你、心悅你。”


    陸知風臉上玩味的笑容僵住了,她說:“皇上您玩笑開得太大了草民受不住……”她說著要向後退,被蕭宇微笑著拉住了手腕。


    蕭宇少年時便不愛笑,繼承皇位後更是不苟言笑,可他現在的笑容好像可以把已經逝去的春風重新拉回這世上,帶著釋懷的味道。


    “這就受不住了?可朕命令你,還得聽下去,”蕭宇望著陸知風的眼睛,一汪春水快要傾斜出來,“知風,我多麽希望,天空飄雪的那天,你在人群中一眼看到的是我,而不是敬王。深知你不屬於這皇城,你的心也不屬於我,所以即便我再喜歡你,也不會讓你失去自由。”


    陸知風驚得咽下一吐沫,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蕭宇。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被宋錦這隻老狐狸算計了。當時她收到宋錦傳來的消息,從連雲巔趕往京城,才發現王妃早已內定。陸知風當時還氣急敗壞的質問了宋錦,因為身在京城位高權重的大司馬,京城中的一點風吹草動,都在他鼓掌之中。


    宋錦是何等的聰明人,長年陪伴在蕭宇左右,定是可以看穿他心意的!


    蕭宇鬆開了手,說:“朕這般喜歡你,你給朕些回報,好不好?”


    陸知風經曆了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喜歡、表白,已經亂做一團,結結巴巴的說:“做你的侍衛,為你出生入死,什麽事都可以……別以身相許就成……”陸知風聲音越來越小。


    蕭宇挑挑眉,道:“琦玉在皇宮中憋壞了,你得空了帶她出去走走。”


    “那容易啊。”


    “朕會擬出密旨,命你接下來要帶琦玉遊曆江湖,直到琦玉厭煩為止。”


    這一句皇命如五雷轟頂又一次措不及放的把陸知風給打蒙了,道:“蕭宇,你瘋了?琦玉是大昭的皇後,是國母!江湖上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擔不起這個罪名!”


    蕭宇涼涼的看了她一眼:“放肆。”


    陸知風心下一驚捂住了嘴巴。蕭宇道:“朕相信你。”


    “皇上!你心也太大了吧,我不答應,打死我也不行。”


    蕭宇第一次用如此強硬的語氣對陸知風說話,“朕是皇上,朕的要求就是皇命。陸知風你是要抗旨不遵?”


    陸知風被憋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可她麵前的的確是個帝王,再荒唐的要求,也得答應。陸知風憋屈的跪了下來,道:“草民不敢。”


    宋錦正坐在書房中處理公務,勞累了伸了個懶腰,脖子忽然被繩子勒住了,整個人向後倒在了地上。陸知風猛地一拉緊繩子,宋錦無法呼吸也叫不出聲,雙手無助的揮來揮去,臉上青筋暴起眼睛憋得通紅。


    陸知風這一係列動作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就連宋錦倒地時椅子摔在地上陸知風都用手扶住。陸知風心裏掐著時間,在殺人與玩笑最後的時間界限出現時,鬆了手。宋錦剛才都開始翻白眼,感覺黑白無常都在來的路上了,一下子從獲新生,猛地咳嗽呼吸。


    “陸……陸知風,我招你惹你了,你想殺我?”宋錦身上的力氣還沒恢複,趴在地上,一隻手指無力的指著麵無表情的陸知風。


    陸知風揚起一個不算和善的微笑,拍了拍宋錦的臉,說:“我要是想殺你,你現在已經涼了。”


    宋錦稍微緩過來點,坐了起來,說:“你要是不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咱們這事兒沒完!”


    陸知風說:“宋錦,我早就覺得你叫我回京這個時間點很不對勁兒,可又找不出你算計我的理由來。現在我可知道了,你為了皇帝,以敬王選妃誘我下山。你早就知道敬王妃早已內定,故意讓我對他死心。而正好,那是琦玉還未冊封,宋錦啊宋錦,你安排的也太好了吧!”


    宋錦被拆穿了還一點歉意都沒有,道:“你說我為了皇帝,我為了皇帝什麽,你說說看。”


    “你……!”陸知風氣的又要拿起繩子,被宋錦按住了手,道:“我知道了,你剛剛從皇宮出來吧。皇上跟你說什麽了?”


    陸知風再怎麽凶悍也是個不經情事的姑娘,在蕭宇麵前時她更多的是驚嚇,現在突然被宋錦這麽帶調戲味兒的問,一下子回憶起蕭宇表白的場景,本來的滿腔怒火一瞬間就被害羞替換,懊惱的捂住了臉,說:“宋錦,你真是個混賬東西。”


    “你在害羞嗎?我的天啊,見鬼了。”宋錦說著還要去扒陸知風的手,被陸知風一把推開。陸知風不敢讓宋錦看見她現在的表情,背過身站起來,說:“宋錦,我現在就姑且饒你一命,你記住了,我還沒原諒你。”說完她就氣勢洶洶的推門出去。


    宋錦為了自己的老命,看著陸知風走遠了才爆發出一陣笑聲。一眨眼,冬天來了。大昭位置靠北,早早地就體驗到了西北風“呼呼”吹過狂卷落葉的凶悍。陸知風和叔叔陸之竹之間的關係緩和了不少,兩個人偶爾還會切磋一下棋技,雖然說陸知風從來沒贏過,可每每感受著叔叔步步為營精巧布局的厲害,也讚歎不已。但是她和陸丘的關係,就像現在大昭的天氣,又幹又冷,呼出口氣都得咳嗽兩聲。在陸之竹的調和下,陸知風開始在寂河山莊幫忙,陸知風性子大大咧咧又武功高強,在山莊裏混的風生水起,大家還都挺喜歡這個姑娘的,比莊主和善多了。


    這不,陸知風剛接著一出門的活,和季燃堂一道護送珍貴草藥就南部邊城——賴遼。往南走天氣就暖和了,陸知風天生耐凍,又不喜歡穿厚重麻煩的衣裳,就沒給自己帶什麽袍子。但她可是包了一大堆的衣裳給琦玉。


    “知風姐姐,你給琦玉帶的東西太少了。”琦玉指了指兩個大小差距明顯的包袱。一個小小的背在陸知風背上;另外一個圓咕隆咚漲得滿滿的,跟扶春樓大廚的體格都有的一拚,被陸知風抗在肩上。


    陸知風說:“這外麵比不了京城,尤其是大昭越靠近南的地方,就越荒涼。到時候就怕咱找遍全城還願意以重金求之,可能那東西都用不慣。所以給娘娘你多帶些。”陸知風說著還笑著眨了一下右眼,她跟寂河山莊的人混久了,江湖氣染了一身,越來越好玩了。


    琦玉被她都得“咯咯”笑。


    在遠處和季燃堂一起綁貨品的陸丘翻了個白眼,說:“沒個正行,和那些小流氓有什麽差別。”


    季燃堂勒緊了繩子,再用力拉拽了兩下,說:“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當初派出去那麽多馬車去華山接她,接不到還在城門口看見她坐著別家的馬車回來了。你不就是被駁了麵子嗎,沒事兒,沒別人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敢說啊。”


    陸丘瞪了他一眼,說:“閉嘴吧你。”


    季燃堂來了寂河山莊百般受陸丘的欺負,旁人都看不過去了,可季燃堂倒覺得沒什麽事,心裏暗搓搓的想:每回肝火正旺的時候一看見是這麽個小美人,氣也消了。


    這陸丘也是,專門摁著老實人欺負,對別人都公公正正。這叫什麽?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陸知風,你可得照顧好皇後娘娘,出點閃失為你是問!”宋錦裝作惡狠狠的樣子說。陸知風冷笑道:“我看你才該小心出閃失,就您府上的守衛機關,形同虛設。”


    這幾個月,陸知風來來回回去了宋府好幾回,每一次都把宋錦整得苦不堪言、半死不活。


    宋錦裝作沒聽見四處望,道:“陸知風你看,誰來了!”


    陸知風順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遠遠走過來兩個人。陸知風還沒看出來是誰,琦玉又奶又尖的喊了聲:“皇帝哥哥!”


    陸知風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琦玉拉起她的手,拉著她朝蕭宇走過去。隻有宋錦捕捉到了陸知風臉上的尷尬無措,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陸知風正要行禮,蕭宇示意她不必,對琦玉說:“你和知風姐姐一起要乖,不要給她添麻煩,”他說著指了指陸知風,“看起來是大人,可和琦玉一樣還是小孩子。”


    不知道為什麽,陸知風對蕭宇有了一種微妙的感情,甚至覺得他和蕭澤很像,不是長相,而是那股清清淡淡的溫柔。


    蕭宇看向陸知風時陸知風正盯著他,一時間視線相交,陸知風局促的低下了頭,說:“草民定當不負皇上重托,照顧好皇後娘娘。”


    “該走了,陸知風!”隨行的兄弟朝陸知風這邊大喊。陸知風扭過頭,喊回去:“我知道了,這就來!”


    自從陸知風知道了蕭宇的心意,整天局促得像個被調戲了的黃花大閨女,動不動就臉紅,宋錦時不時還在蕭宇旁邊說:“多虧了你,讓陸知風像了回姑娘。”而蕭宇就和陸知風不一樣了,他坦白了心意,對陸知風的關心、體貼變得坦坦蕩蕩。


    蕭宇忽然換了個語氣,說:“陸知風,朕命你抬起頭來。”


    陸知風猶猶豫豫的抬起頭,看著蕭宇。


    “珍重。”他說。就這平平淡淡的兩個字,陸知風卻覺得意外沉重。他們之間多次離別,可隻有這次有了離別的真情實感。


    宋錦也跟了句:“珍重。”


    陸知風揚起一個笑容,說:“珍重。”


    說完,陸知風就牽著琦玉的小手走向了車隊,陸知風抱琦玉上馬。車隊出發了,陸知風一揮韁繩,馬便飛奔出去。


    而這一次離開京城,她回頭看了一眼。冬風在她耳邊呼呼作響,吹起亂發遮擋了視線。她看著京城的城門漸漸變小,宋錦、蕭宇、俞十三的身影被吞沒在冬季的晨霧中,就好像夢境一般消失了。


    事實證明,直覺這種東西真的很準,有的時候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陸知風如果知道後來發生的事,她絕不會揮動韁繩,離開京城。但,一切都沒有如果,命運將她向前推,向結果、真相推進,誰都無法拒絕。


    這一幕仿佛慢鏡頭一般永遠的刻在了陸知風腦海裏,連同那兩聲“珍重”。


    何其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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