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五陰盛。他們背離了死門,走進了生門,接下來便是人生的各種苦熬。


    陸知風耳朵敏銳的感受到空氣流動的變化,她喊道:“好像有什麽東西過來了。”話音剛落一群身形巨大的蛾子飛了過來,這些蛾子的大小和老鼠差不多大。


    “往前走!”殷紹大喊一聲。陸知風揮起長劍阻擋而轉眼之間,眼前的場景就變了模樣。


    濃霧散盡,太陽還未升起,陸知風站在虹橋上,看著人影稀疏的的街道。這是京城,繁華年節以過的京城,她四處張望著,不自覺的去尋找陸家的大門。無論過來多久,通往陸府的街道,陸知風都還記得清楚。這條街人太多了,那條街車馬堵了,又或者哪邊的人家紅白喜事占用了路,陸知風都可以再找到另外的出路回到陸府。


    陸知風慢慢的向前,她停在了門口,她看到少時的自己睡眼惺忪與少年蕭澤道別。蕭澤哥哥時不時會被陸沽叔叔叫來府中下棋,一下就是一夜。而清晨無論多早,小小的孩童有多困倦,都要起來與他道別。


    陸知風站在不遠處,聽著這熟悉又事隔經年的對話。


    “看你這樣困,以後不再叫醒你好不好?”蕭澤說話輕柔怕驚走了小丫頭的睡意,彎下腰怕這個小迷糊聽不清自己的言語,“哥哥又不是不再來了,又不是見不到了。”


    小時候的陸知風揉了揉眼睛,說:“不要,看著你走知風才能安心。看不見你的背影,才會一直想,一直想,才再也睡不著了。”


    旁聽的陸知風清楚地看到了蕭澤臉上表情的變化,他又無奈,又感動。一時間酸澀湧上心頭,陸知風想著,若是歲月永遠滯留在這一刻多好。沒有突如其來的風寒,沒有無可奈何的八年別離,沒有憑空出現的敬王妃,沒有毫無底線的依賴與曖昧,他們之間的感情一直如此純粹。


    蕭澤和小丫頭好好地道了別,便一人離去。小丫頭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回到府中,推開大門,陸知風也跟著走了進去。


    陸老爺子早早的起來散步,看見小丫頭的就抱一抱,叫下人送她回去休息。小丫頭離開了大院,陸老爺子動作緩慢又有力的打著太極拳。陸知風留在院子裏,八年前的陸老爺子腿腳還利索,戰場上的腿傷還沒有害得他陰雨天疼痛難忍。


    “爹。”陸丘從大門口走了進來,她風塵仆仆,跑了一趟南疆送貨這也才剛剛回來。陸老爺子和她說了幾句話,陸丘從包袱裏掏出一個紅色的小鼓,說:“這個給小知風吧。”


    陸老爺子說:“知風可能不待見這樣的小孩玩意兒。”


    陸丘眉頭輕蹙,神情懊惱的說:“可她的確還是個孩子……那她不喜歡就丟了吧,別說是我給帶的了。”


    陸知風怔住了一刻,爺爺給她這個鼓的時候,她百般的不樂意。但是爺爺死活不讓扔,讓她好好兒收著。最後,小紅鼓就塵封在箱子地下沾灰。


    “叮鈴”,大梧桐上的風鈴響了,陸知風回過頭,這棵梧桐樹一如既往地枝繁葉茂,上麵掛著的銅黃色的風鈴是陸知風剛被抱進陸府時,陸之竹親手掛上的。


    這個家,其實一直百般溫情,隻是陸知風……從未深刻的意識。


    一個遙遠滄桑的聲音從梧桐樹上傳來——


    “陸知風,你要不要留在這裏,留在這裏過去的一切你都可以改變。沒有突如其來的風寒,沒有無可奈何的別離,沒有憑空出現的敬王妃,你和蕭澤會順順利利的結婚生子……沒有和陸家人的爭吵,你還享有他們的寵愛。讓一切重來,按著你心中所想。”


    陸知風握緊了手中的空桑劍,劍鞘上古樸精致的紋路深深地刻進她的手心,好像要留下無法消除的印記。她手中的劍,早已不是踏歌,踏歌已經刺進了敬王府的高牆上,無法再回來了。她現在手中緊握著的,是刻著景行二字的空桑劍,是殷紹贈與她的。


    人生無法重來,人生更不會按著你的意願去改變。在跌跌撞撞中前行,能做到的隻是記得上次摔倒的疼,繼續前進,不再回頭。因為,回頭沒有意義,隻有真實的未來才值得認清。


    陸知風忽然間笑了,而笑中有淚。她懷念的望了一圈周圍的景物,說:“我不擅長做夢。”


    殷紹睜開眼睛的時候,他躺在紅蓮殿的寢殿裏,他從床上驚得坐了起來,看到床邊坐著的人時愣住了。那雙眉眼上挑的眼睛,淡粉色的雙唇,小臉在橙黃色的燈光下好像被光暈繞了一圈又一圈。


    她轉過頭,看見殷紹醒了,笑著說:“我還以為你要睡上三天三夜。”她手中抱著殷紹的衣裳,手指捏著針,正在縫補衣服上的破洞。


    殷紹問:“你怎麽在這兒?”


    陸知風翻了白眼,說:“你娶我過門兒,現在是要反悔了?”殷紹一下子傻了,四處望了望,他熟悉的房間布滿了紅燭禮品。


    “這……這……”殷紹一時間慌亂無措。陸知風歪頭看著她,她的頭發沒有像平時利落的高高梳起,而是慵懶的散在肩頭,隨著她的動作頭發就微微晃動。她說:“我們明日去街上買些衣料,還有你啊能不能少穿這樣招搖的紅,看著紮眼。”


    殷紹貪婪的盯著眼前的人,她唇角揚起微笑的弧度,她眼裏流轉的光圈,她平和又自然地模樣,說:“那我沒有別樣的衣裳。”


    “我做給你呀。”她伸出手在殷紹眼前晃了晃,陽光透過她的指縫,“娘子是該給夫君做身衣裳的。”


    殷紹吞了吞口水,不敢再盯著她的臉看,怕一不下心克製不住將她拖到床上。眼神飄到了陸知風的手心,殷紹微微怔住了,眼神稍微清明了些。


    她將手放在了殷紹的臉上,溫柔的問:“你不會離開的,對不對?”


    殷紹握住了她的手,輕柔的揉著她柔軟的掌心,眼神不忍,說:“我不會擁有這樣的人生,就像她的手不會沒了老繭,變得這樣細柔。”


    陸知風忽的坐了起來,琦玉在她身邊哭成了淚人兒,看見陸知風醒了更是“哇”的一聲再也克製不住的抱住了陸知風,哭喊:“姐姐,我還以為你們都不要再醒過來了。”


    陸知風揉了揉太陽穴,四下一望,鄉民全都睡到在地上,殷紹靠著牆也睡著了。她拍了拍琦玉的肩膀,說:“不怕,姐姐一定會帶你出去的。我去看看殷紹他怎麽樣了。”她說完站了起來,走到了殷紹身邊,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殷紹軟趴趴的向側麵倒了下去,然後驚醒,扶住了地麵。


    “怎麽除了琦玉,所有人都睡著了?”陸知風問。殷紹轉過頭看見陸知風,像見了鬼一樣向後挪了一段,手捂著半張臉隻露出眼睛,看著陸知風。


    陸知風問:“你中邪了?”


    殷紹這次不是假裝的害羞,是真的手足無措,說話都不大利索了,他好像看著陸知風就緊張似的將眼神移開,然後清了清嗓子,說:“這兒該是五陰盛,人的欲望之源。”他站了起來,指著牆麵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複雜的卦象,說:“在這兒人會夢到……自己最想得到的。”他說出這句話時聲音越來越低沉,好像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如果不能衝破夢境,就會死在這裏,成為死門的守衛。琦玉是小孩子,心思單純,又沒有深刻的執念,自然無夢可做。”


    陸知風看著這些睡死的鄉民,他們臉上都掛著笑。小孩子可能夢到了自己死去的父母,婦人夢到了丈夫,老人家夢到了早已遠去的兒女,他們都被命運奪去了至親至愛,如果能夠取回,肯定不願醒來。


    “夢就這樣美好嗎,即便它是虛假的……殷紹,你夢到了什麽?”陸知風問殷紹。殷紹說:“你都不告訴我,我為何要告訴你?”


    “我夢到了我兒時的京城,繁華靡麗,”她坦然道,“我的親人、朋友、愛慕之人。我很好奇,你最想得到的是什麽?”


    殷紹的表情僵硬了一刻,他最想得到的人,有很多珍貴的東西。而他,隻有她一人,天地之大僅此一人。


    “皇位,”殷紹說,“我夢到了我成為了天底下最有權勢的人,我掌握生殺予奪,我讓所有人俯首稱臣。”


    陸知風聳聳肩,說:“果然是你。”她站起身,轉過頭去看那些熟睡鄉民的時候,殷紹臉上張揚的表情一下子黯然失色,變得失落又無奈。


    陸知風走到睡熟之人的身邊,一個個的去推他們肩膀,推到一個小孩子的時候,她的動作停滯了。


    自從運用上了蠻青熒的奪魂牽,周圍事物的微弱變動都會引起她的注意。她敏銳的察覺到,這個孩子的氣息越變越弱,她伸出手指去探他的鼻息的時候,正好停止了呼吸。


    “殷紹,你說沉迷夢境無法自拔的人,會成為死門的守衛……是真的嗎?”陸知風眉頭緊蹙。殷紹說:“那是自然,牆麵上的古文就是如此說的。”


    陸知風趕緊站了起來,而躺在地上的小孩猛然睜開了眼睛,但他隻有眼白沒有黑眼珠,嚇得陸知風後退一步,喊道:“快跑!”


    殷紹抱起嚇得臉色慘白的琦玉就往通道撤,陸知風緊跟了上去,肩膀忽然被一雙手抓住,她猛地回頭,正是那個在燁陽第一個向她下跪道謝的老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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