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桑派百年屹立,幾乎是天下都收人敬重的神門。而她自持清傲,遺世獨立。她本以為空桑的沒落,是時事所推,天命難違。可但現在她卻發現,哪裏有什麽天命,十重天上的神恐怕都沒心思注意到這麽一點點陰陽之術。空桑真正的沒落,是人為。


    殷紹臉上的表情僵住了,他早就想讓這個老婆子跪在他腳下,卻沒想到如今跪下了,卻這麽令人啼笑皆非。


    “老妖婆,本座真想用你們的血染紅這山這雪……但是,陸姑娘萬一知道了,本座又得遭難。我勸你趕緊拿起你的破珠子替陸姑娘祈福祈福,她要是出了什麽事,本座要你們這些個殘留的餘孽一個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殷紹說完,轉身就朝著門外狼狽的白夜姬走了出去。


    殷紹可以在神明麵前瘋狂造孽,可唯獨怕了陸知風,萬事留一線,那一線全都是因為她。羅洺褚不殺空桑一兵一卒,就下來就是為了氣殷紹,氣得殷紹大開殺戒,氣得陸知風知道此事以後膽寒心冷。


    但羅洺褚為何要這麽苦心經營破壞陸知風和殷紹之間的關係?


    白夜姬驚訝於殷紹竟然就這麽放過了這群人,但一想到隻留下一身衣袍的青燈,仇恨與悲傷就衝垮了所有的情緒。她從不嗜殺成性,而現在眼裏也染上了血紅。


    殷紹滿腦子想的都是“不能殺,殺了知風該不高興了”,可他不知道陸知風都快被這些人氣死了,如果知道有這麽一出大概會在旁邊說一句“殺吧,隨你開心”。可是,昏迷數日不得自由的陸知風怎麽可能知道空桑山莊裏發生的這場對峙呢?


    一滴冰涼的水滴落在了陸知風眼睛下麵,再順著臉龐弧度緩緩流了下來,看起來就好像落淚一般。一雙手小心翼翼拂去了她臉上的水,手掌戀戀不舍的放在了她的臉上。


    “知風,我好想你,想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想你再叫我一聲哥哥。”他的聲音溫柔,可在這陰暗潮濕的水牢裏這份春風般的柔情倒化身成了詭異的軟刀,若是有旁人看著,恐怕會被這個人分裂至極的兩麵嚇出一身冷汗。


    他心疼似的揉了揉陸知風被金色鎖鏈扣住的手腕,說:“我也是……不得已,我最怕你難過,怕你恨我。”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理了理陸知風散落了的頭發,俯身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快了,再等等。開春時節一切都將塵埃落定。”他的這句話像是在對陸知風說的,但更像是在對自己說的。他掀起寬大的黑鬥篷,把臉照在了漆黑的陰影之下,隻留下一個尖削的下吧,站起身走出了水牢的門。


    這世上有龍,多藏身於萬丈深淵,要麽就是在幽深海底,千百年來能有幾個凡人見過神龍飛過高空。但民間關於龍的傳說卻從來不少,像什麽上古禦龍人留龍鎮壓山河太遙遠了,離他們最近的大概就是“鎖龍井”了,好些小村子裏都有。


    但裏麵真的有龍嗎?答案是有。這世上最輕易能鎮壓住龍的,就是“鎖龍井”。這個水牢的構造就是仿造的“鎖龍井”,連纏繞在陸知風手上的鎖鏈的一環一扣都是羅洺褚叫工匠按著鎖龍井中的鎖鏈打造的。這座水牢伸入地底幾十米,四周布滿法陣,固若金湯。


    羅洺褚心想,即便是東海龍王恐怕都難逃此劫,陸知風一個區區青珠子化身就不足為懼。


    陸知風就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睡了好幾天,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又瞎了,舉起手在眼前晃來晃去發現能看見殘影,才確定自己的眼睛還看得見。但這一晃不要緊,差點被黃燦燦的鐵鏈子閃瞎眼睛,陸知風驚得想要坐起來,可全身使不上一點力氣,無力的癱在石床上。


    這種感覺……和多年前那一場該死的風寒一模一樣。陸知風盯著黑漆漆的的虛無,扛著疲倦,努力保持著清醒。


    如果沒有算錯,她已經睡了整整三天了,但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她被迫入睡的時候並不是完全沒有意識,做著迷迷糊糊的夢。她夢裏在冰窟湖麵的中央站著,望著天空由清晨到黑夜輪回了三次。


    應該是意識附著到了冰窟中那種好看的龍身上,那隻龍難道就整日的對著天空看嗎?那該有多寂寞,他又是怎樣熬過幾十年這樣的寂寞。


    陸知風晃了晃腦袋,才清醒了些,心裏罵道:什麽寂寞不寂寞,有空心疼別人還是想先救救自己吧!


    她失去意識的時候最後看到的是琦玉青紫色的臉,和羅洺褚醜惡的嘴臉。那她應該是被囚禁了。為什麽不殺她?琦玉又和羅洺褚有什麽仇,惹得羅洺褚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下手,卻留了難以控製的陸知風的命。


    羅洺褚被殷紹掀了老巢,陸知風推測他可能是為了要挾殷紹。推測也隻能是推測,陸知風也不想再去想了,管他有什麽陰謀詭計,逃了什麽計劃都得付之一炬。


    但是……怎麽逃呢?隻能先等待,然後伺機而動。


    陸知風閉目養神,這漆黑的水牢她什麽都看不見,但並非什麽都聽不見,水流的流動,微弱到幾乎無法捕捉的風。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陸知風等到了羅洺褚的大駕光臨。


    羅洺褚點著一盞油燈,身上穿著還是他那身萬年不改的黑袍子。久違的光亮讓陸知風眼睛有些不適應,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楚羅洺褚。


    在陸知風的記憶裏,隻有羅洺褚這個人穿過黑袍子,按理說該覺得“黑袍子穿身上真是難看至極,令人作嘔”之類的想法,可她總覺得有人可以把黑袍穿得好看的不得了,心裏想的是“黑袍子穿在羅洺褚身上實在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


    羅洺褚看見陸知風不但神誌清醒,還能夠自己坐起來,微微露出了驚訝的神情,但也轉瞬即逝。他提著一把昏黃油燈,向前躍出一步,立在了離陸知風三四米遠的石頭上。


    陸知風道:“我看你是想把我活活餓死在這裏。”


    羅洺褚笑了笑,他那張臉笑起來更加難看了,說:“不會,以後一日三餐都有人伺候著,絕對不會怠慢。”


    陸知風說:“你知不知道,我活著,總有一天會殺了你。”


    羅洺褚笑而不語,陸知風接著說:“你背後站著的到底是誰,他又要我有何作用?琦玉到底哪裏惹到他的要下此狠手!”陸知風越說越激動,被羅洺褚拿在手裏的油燈恍惚間閃過一絲青色的光芒。


    羅洺褚避而不答,說:“姑娘,你和蠻青熒長得還真是相像,但你以為你比得過全盛之時的她嗎?”


    陸知風心裏“咯噔”一聲,他是在暗示,羅洺褚抓得住蠻青熒,也能把一個冒牌貨攥死在手心裏。


    殷紹少年時就是和這樣的貨色周旋嗎?


    陸知風一想到殷紹心裏莫名冷靜了些,她就是可以篤定,走投無路殷紹會在懸崖峭壁裏打通一條,但是時間……或許,羅洺褚抓住她不是為了別的什麽,隻是為了爭取時間?又是爭取什麽時間?


    人隻要開始思考,任何恐懼都無法將他震懾。陸知風冷笑一聲,肩膀不再那樣緊繃,整個人仿佛放鬆了下來,盤著腿坐在那,說:“羅洺褚,我真是好奇,這世上有誰能把你差遣的團團轉。”


    羅洺褚說:“陸姑娘還真是心比海寬,這個時候還記得聊天。”


    陸知風接著說:“世間癡情人多為情所困,就像刀鋒如雪白夜姬表麵上冰冷似鐵,可心裏那點溫暖仍留給青燈公子,又像謝靈避隱山林,放著榮華富貴不去享,偏愛抱著一尊冰冷石像……他們看起來都是無情無義之人,可偏又最情癡。“


    羅洺褚覺得她甚有意思,在這陰暗潮濕的水牢中倒是聊起了風花雪月之事,跟著說:“又如紅蓮主座殘忍嗜血,可偏偏對姑娘你留情。再如姑娘你過著刀尖上添血的生活,見了敬王還是像個小孩。”


    這話莫名就談到了陸知風自己身上,她到沒露出一點不悅神色,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那你呢,全心全意的溫情都給了畫中人嗎?”


    羅洺褚神色一震,陸知風猜對了,就接著說下去:“你可真不是一般人,惦記著太妃。”


    當年寵冠六宮的曹蓉貴妃,現在冷清的太妃。


    “是吧,羅畫師?”陸知風慢條斯理的說,她本來沒想笑,看著黑暗中羅洺褚的表情一寸寸崩潰,情不自禁揚起了一個笑容。


    羅洺褚一直裝的麵皮被陸知風毫不留情的撕了下來,表情猙獰的說:“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了多少,夠不夠我留你一命。”


    “你最好快點放我出去,這地方雖然風水不好,但好像總能讓我這不靈光的腦子聰明起來,萬一再一不小心挖出你的小秘密就不好了。”陸知風笑眯眯的看著羅洺褚,坐在石床上的樣子就像是在京城茶館和宋錦一起打趣的樣子,悠哉的好像這個關押她的水牢是她的地盤。


    羅洺褚臉色難看的走了出去,門關上的那一刻光亮也消失了,陸知風就像是被抽走了最後的力氣一般倒在了石床上大力的喘息。陸知風望著虛無的黑暗,捂住了胸口,這是一個她害怕打開的突破口。


    她真的害怕,真相那頭令人無法接受。首要是逃出去……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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