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紹坐在燭光之下看著平鋪在桌上的圖紙,上麵標著一個個紅色的圓圈,殷紹一邊轉動著刀柄,一邊看著圖紙。幾個時辰過去了,絳月刀就從沒離開過他的手,每一個來麵見他的人都得被這明晃晃的刀光閃上一閃。


    “主座,刀……為何不收起來?”魚玄機問,她盯著那削鐵如泥的刀鋒心裏也發慌。當年經曆空桑一事之後,殷紹就是抱著刀,從早抱到晚,看誰不爽殺誰。幸好他現在看起來還是正常的。


    殷紹指了指圖紙上一個臨海的紅圈,說:“去這裏……收刀,本座不收,在砍下羅洺褚那狗腦袋之前我的絳月刀就這麽亮著。”他說完就站了起來,魚玄機匆忙跟了上去,正要開門,門突然被撞開了——白夜姬。


    白夜姬喘著粗氣,說:“主座,玉門破了。”


    殷紹根本無意去理會這些事,說:“破了就破了。”說著就要從白夜姬身旁走過,白夜姬快速的說:“我本是發現青燈殘力留在玉門才去的玉門關,青燈留的屏障還在,絲毫未受損。”


    殷紹看在這個瘋女人剛剛痛失所愛,由著她說:“是是是,青燈公子舉世無雙又有家國天下的胸懷,就算自己灰飛煙滅了也還留著陣法護著玉門……”他說著說著沒了聲音,道:“陣法沒破,那城怎就破了?”


    “從裏麵,所有人都死了。”白夜姬說著聲音都開始顫抖,她聯想到了陸之竹當年一心為國卻慘遭暗算,這次也是忠骨烈魂,被光明正大的背叛。


    殷紹問:“是不是傀儡死屍?”


    “不是,看腳印和戰後痕跡,是活生生的軍隊。”


    完了,這是有人要造反。殷紹雖然猜到大昭內有異端遲早要反,可沒想到這麽明目張膽破了玉門……玉門,宋遠玉鎮守。


    殷紹一想到陸知風哭的模樣心裏就像一把烈火燃燒,他恨不得捏出一個美滿世界給陸知風住。他說:“派人去玉門關追查,一點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如果無功而返,殺。”他看著白夜姬語氣平靜,可白夜姬實在是太熟悉殷紹了,仿佛能感受到黑雲壓境般的強壓。


    “魚玄機,你跟著我,把羅洺褚的老鼠窩一個個清掃幹淨。話不必多說,殺了就是了。”


    自殷紹知道羅洺褚還活著就把他調查了個幹淨,隻等一個好時機,把羅洺褚的人招手紅蓮麾下。可他如今,真是沒那個耐性了。


    陸知風嚐試跑出去兩次:第一次攢足了力氣把鎖鏈燒斷了,跳進圍繞在石床周遭的水裏,想從水路逃脫,她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什麽封閉的水,卻發現這水深不見底,差點沒把自己淹死。第二次用鎖鏈勒死了一個送飯的,偷了鑰匙,想從門出去,剛走出門就被一個傀儡人按在了地上。


    這裏四處巡邏的隻有傀儡,大概是羅洺褚自信陸知風根本逃不出去,除了送飯的小廝這兒就沒別的活人了。這兒最大的困難就是黑暗,其次才是她受封印而綿軟無力的身體。


    但是,隻要有人送飯,就會有光,隻要是活生生的人,心就有漏洞,隻要有漏洞,就可以攻破。


    “哢嚓”門開了,陸知風努力支撐起身體。來送飯菜的是個身形瘦小的被黑鬥篷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人,他臉上戴著麵具,連看陸知風一眼都不看,好像她是個看一眼就能要人命的怪物。


    飯菜是小廝用長長的竹簍遞過來的,謹慎的和陸知風保持一段距離。陸知風支撐著身體,向外麵挪了挪,眼睛隱蔽的觀察著小廝的一舉一動。


    “啊!”陸知風忽然身子一滑摔進了水裏。小廝慌裏慌張把飯菜放到一邊,他聽羅洺褚說這個犯人格外尊貴,有點差池都不能有。小廝跳進了水中,伸出手想要拉著漸漸下沉的陸知風。陸知風就好像毫無知覺似的,掙紮都不掙紮,任由自己下沉。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小廝終於拉住了她的手,向上一拉。這會兒陸知風好像有了知覺似的,順勢勾住了小廝脖子,故意將臉埋進了他的脖頸處——一直緊閉的雙眼悄悄睜開了,有喉結,是男的。


    在陸知風貼上他脖頸的時候,明顯感覺到小廝的身體怔了一下。他好不容易把陸知風拖上了水,把軟綿綿的人放到石床上。誰承想這個一直昏迷的人突然間睜開了眼睛,拉住了他的領子,順勢摘下了他的麵具。陸知風的力氣完全不敵他,可這突如其來,小廝完全沒反應過來,就被陸知風扯下了麵具。他下意識的推了一把,陸知風又被推進了水裏。


    小廝手足無措的又想去拉她,隻聽見一陣笑聲,陸知風自己扒著石床的邊兒爬了上來,笑的花枝亂顫。沒有了麵具的遮蓋,小廝臉上的惱怒就這麽一覽無餘。他可能從小就戴著麵具,所以連掩飾自己感情都不會。


    陸知風臉上帶笑,可眼神卻沒有一點溫度,問:“你叫什麽名字啊?”


    小廝扭過頭不去看他,就要離開。陸知風抓住了他黑鬥篷的衣擺,說:“不知晝夜的被關了好些日子,你陪我說說話行不行?”還不等小廝拒絕,陸知風的手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說:“你呢,你有多久沒有見過太陽,沒有同人說過話了?”


    她這句話似是驚起了千般漣漪,小廝掙開了她的手,提著竹簍好像身後有鬼在追似的快步離開了水牢。


    水牢中重歸黑暗,陸知風淺笑著摸出了剛剛從小廝衣裳裏拿出的鑰匙。


    門外突然想起“哐當”一聲,緊隨其後的是慘叫,和鮮血潑濺到牆壁上的聲音,牢門被推開的那一刻水牢中微弱的青色火光消失了。陸知風挪了一下身體,警惕的盯著門,是羅洺褚。


    羅洺褚提著一盞油燈閑庭信步的走了進來,他一隻手上是油燈,另一隻手提著血跡未幹的長劍。陸知風不覺得奇怪,而他身後又跟著走進來一個人,卻讓陸知風怔住了,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看。


    另外走進來被黑鬥篷裹得嚴嚴實實的人身材挺拔修長,就算是被臃腫的黑鬥篷蓋著,也好像能看見他芝蘭玉樹的身形。他沒有戴麵具,臉被遮擋在鬥篷帽子下麵一片深深地陰影下,另外可見的就是他攥緊成拳的手。


    陸知風盯著他出了神,羅洺褚咳嗽了幾聲,她才回過神來。羅洺褚笑著說:“陸姑娘,把東西交出來。”


    就這麽交出去,太假了。


    陸知風冷哼一聲,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又拿走什麽了?你瞧瞧你養的都是什麽玩意兒,幾個時辰前還想對我動手動腳,您都不給弟兄們開葷嗎?”


    她這話說的露骨又粗俗,陸知風拉緊了剛才她故意敞開的衣襟,說:“我現在哪還有什麽東西,就隻剩我自己了,怎的,你想要—我—嗎?”


    羅洺褚神色陡然間變得尷尬,他身旁的男子好像一下子有了快要壓抑不住地怒氣,轉過頭看著羅洺褚。他的眼神被擋住了,陸知風看不見。


    羅洺褚道:“來人!”門口出現幾個黑衣人,他接著說,“搜身!”


    還不等陸知風說什麽,那個披著鬥篷的男子開口道:“誰來搜身,搜誰的身?”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想即將飛撲的野獸。


    陸知風臉上不屑又張揚的冷笑落了下來,把藏在身上的鑰匙扔了出去,說:“我不跑,我放心。”


    她這話來的莫名其妙,陸知風接著說:“敬王絕對不會反,羅洺褚你死心吧。”


    水牢的門關上後,身材較高的男子將鬥篷摘了下來,羅洺褚似笑非笑的看著這位喬裝打扮的親王,說:“敬王真是費盡心機。”說著將滿是鮮血的長劍遞給了他。


    男子長眉入鬢,一雙眼睛看起來溫柔異常,如果是光明之處,便是謙謙君子。可在這樣壓抑又陰暗的地底,他的神情似乎也盡失光明,眼睛是冰冷險惡的深潭,隻是看上一眼就能讓人退避三尺。他接過了長劍,說:“多謝。”


    大昭上下街道上一夜之間貼滿告示、通緝令。農田裏的人們在太陽剛剛升起時便要出來辛勞,大字不識一個的鄉野農夫看著貼在土牆上的通緝令,細細的看了一會兒,突然他滿是口音的喊了一聲:“這不是驃騎將軍馮國梁嗎!”他旁邊扛鋤頭的青年說:“爹,您老眼昏花了,怎麽可能……”他一邊說著湊了過去,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神情變得無比震驚,道:“這真是驃騎將軍!怎麽會成了通緝犯!”


    他們一對父子沒一個識字的,在三觀完全被洗禮的情況下也顧不上田裏的農活了,掉頭就去找前幾天剛到村子裏的說書先生。


    再晚一點,太陽生得更高些了,城裏的人開始活動了,他們一上街就炸了鍋,以為自己都瞎了。滿街貼滿了告示通緝令,通緝令上全是位高權重的將領。簡單點來說,那些將領姓氏各有不同,可都是陸家的舊部。


    “宋家……這上麵……”


    賣燒餅的張老頭推著小車臉色沉沉的走過人群,朝著陸府的門望了一會——再過幾個時辰就得給小白送肉去了。陸家早已人去樓空,離開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京城,唯獨小白死賴著不走,大抵是想等主子陸知風回來。張老頭不想管這個凶惡白狗,想著餓上幾天這狗就給服軟跟著陸家人走了。可是一連餓了七八天,站都站不起來了,都還要死賴在陸府。


    張老頭到現在還都記得少時陸知風第一次坐上離家車馬的情景,瞎了眼睛的傻丫頭撲到了假王爺真太子的懷裏,死活都不想放手。但她不想哭,摸了摸小白的頭和家人告別,就被人抱上了馬車。馬車向前走,小白在後麵追,一邊追一邊狂吠。


    那時候小白的叫聲和別的時候都不一樣,不是憤怒,滿是悲傷,被拋下的哀傷。張老頭想,瞎眼丫頭心是真的狠,聽著那樣的聲音還能走。


    陸家人,哪個不心狠。陸老爺子拋棄妻子幾十年;陸之竹滿心的家國大義可自了七情六欲;陸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與所有親故為敵,隻為成全自身野心;陸丘一人承擔寂河山莊,見慣生死、屹立江湖。


    陸知風這輩子又會做什麽事呢?張老頭垂下來的眼皮滿是蒼老的疲倦之姿,在心裏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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