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布完了公司製度,沈城給他們留了一點時間,消化聽到的內容,招手讓蘇婉跟著他,來到了隔壁辦公室。


    因為多了一個走廊的空間,所以這間辦公室,要比楊海他們那邊大六個平方左右,總麵積約十八個平方。而且辦公室內,也隻擺了三張辦公桌,看上去非常寬敞。


    三張辦公桌,兩張背靠背,這是沈城和詹姆斯的位置。雖然詹姆斯平時主要是在各部委遊走,繼續他的行騙生涯,但作為名義上的經理,還是要給他放一張辦公桌。


    “這張辦公桌,是給你的!看看喜歡嗎?”沈城拍了拍橫置的第三張辦公桌,笑著對蘇婉道。


    “還有我的辦公桌?”蘇婉眼睛裏閃爍著驚喜之色,摸著普普通通的桌麵,一時歡喜得說不出話來。


    “你為公司做了這麽多,以後也會經常留在這裏,和咱們的員工有什麽區別?給你準備一張辦公桌,不是理所應當嗎?”沈城笑道。


    “嗯!我會更加用心做事的!雖然我不懂集成電路方麵的知識,但其他的雜事,就交給我吧!”蘇婉像是得到了老師肯定的小學生,激動不已,如同健美運動員一般曲了曲纖細的胳膊,雀躍道。


    “好!”沈城的眼睛中帶著笑意,“那就先給你安排第一件工作。”


    “你說,保證完成任務!”蘇婉立下了軍令狀。


    “不是太難,你幫我問一下,北京的外匯黑市在什麽地方。”沈城想了想,覺得她一個女孩子,多半沒接觸過這類地方,補充道,“通常來說,外匯黑市都是在人行或是中行門口,你看那些三三兩兩蹲在路邊、銀行門口的家夥,多半就是了。”


    “你要換外幣?”蘇婉猶豫了一下,遲疑道,“那可是違法的。要不,我換一點給你吧,好像家裏還有幾百美元,外匯券也有一點,雖然不多。”


    果然不是一般人家!


    沈城微笑著,柔聲寬慰道:“不是換美元,而是將手裏的美元,換成人民幣。我在過海關時,沒有把所有的美元都換成外匯券。如果換給人行,隻能按一比一點七五的比例兌換,太虧了,聽說在黑市要高一點……”


    外幣黑市一直都有。


    前世九十年代,人民幣最低跌到十一還是十三塊,兌換一美元。八十年代初,黑市跌幅還沒有那麽大,但估計也有一比五左右,具體多少,他也不清楚。


    不過不管多少,都比換給人行劃算。


    哪怕能多換一千,都能讓華美集成再多支撐一個月,成功的希望就更大。


    “原來是想用美元換人民幣。”蘇婉拍拍胸口,鬆了口氣。她從小到大都是個遵紀守法的乖寶寶,雖然黑市外匯交易抓得不凶,屬於政策擦邊球,但她還是有些不敢。


    “要是這樣的話,我們不用去黑市。我聽說,好多大院子弟都在想法換美元,出國用。我可以幫你打聽一下,把美元換給他們,這就不怕公安抓了。”她歪著頭想了想,提了個建議。


    “那敢情好!對了,他們能換多少?”沈城想了想,笑著答應了。


    他不知道大院子弟,願意以什麽比例來換他手中的美元,說不定會比自己去黑市要虧一點。不過勝在穩妥,公安抓誰,也不會去大院抓私下外匯交易。


    關鍵是量別太少。


    一百兩百的,毫無意義。


    “我也不知道,我這就打電話問問。”蘇婉從沒做過這種事,一臉茫然。


    說著,毫不見外地,就抓起了辦公桌上唯一一台電話,想了想,撥了一個號碼。


    電話的撥號盤,還是非常古老的撥號盤。圓形的撥號盤,如同時針,有一圈手指粗細的撥號孔,對應著從1到0十個數字。


    蘇婉手指輕輕勾著撥號孔,逆時針撥到底,被限位器擋住無法轉動為止。隨即鬆開手指,撥號盤嘩啦啦向回轉,等停下來,再撥第二個號碼。


    八一年的電話,哪怕是北京,也還沒有安裝程控裝置,全部要通過人工轉接。


    辦公室這台電話,是半導體所內部電話,撥相應號碼會直接接通到電話台,然後報出要打的號碼,對方會在後台幫他打通區轉接台,再由對方轉接相應單位。


    若是跨了區,則還需通過另一個區的轉接台,再轉接所要打的單位。


    由於線路稀缺,為了讓更多人使用,對方單位通常也會有一個電話班。撥號人報出通話人的分機號碼,對方再進行人工轉接,才能將兩部電話連通,進行通話。


    以蘇婉要打的這個電話為例,她就需要先通過半導體所的電話處,轉海澱電話局,再轉東城區電話局,接通收聽人單位號碼,最後由對方的電話班,轉到對方電話。


    整個過程,哪怕轉接員立即接聽,中途線路沒有占用,迅速接通,也需要好幾分鍾。


    事實上,這隻是最理想狀態。


    電話局的線路是有限的,整個北京市區,總共隻有一千條電話線,根本無法滿足幾萬個用戶、幾十萬部分機使用,經常性會處於線路占用狀態。


    等到線路空出,接線員也會在諸多停線等待的用戶中間,選擇他們認為最重要的電話,有限接入。


    那麽那些不太重要的用戶,就隻能一直等下去。


    運氣不好,一整天都處於線路滿負荷狀態,等一天也打不出一個電話。


    好在沈城他們租用的是中科院半導體所的房子,電話屬於專用線路,而且接聽一方,也是特別部門。電話分局一接到接通要求,就毫不猶豫切斷了一條正在通話的線路,將這邊的線路插頭,插了上去。


    這也是沈城堅持要租用半導體所房子的主要原因之一,否則若是跟客戶洽談業務,光是接通對方,動不動就要耗時幾個小時,他耽誤得起,對方還沒這個耐心呢。


    而被突然斷線的通話雙方,就聽到電話中對方的聲音突然消失,緊接著傳來接線員的聲音:“線路緊急占用中,請稍後再撥,或耐心等待。”


    好吧,這是碰到緊急情況了,兩邊都隻能自認倒黴。掛掉吧,好不容易才接通,又舍不得,於是兩人都隻能掏出香煙,耐心地等待再次接通。


    “您所要的電話,已經接通……”


    經過層層轉接,終於連通了蘇婉要撥的號碼,整個過程沒有絲毫停頓,卻也用了足足五分鍾。


    “這次挺順的,一接就通!”蘇婉還很高興地轉過頭,向沈城報喜。


    就算是她,平時若不是使用專用線路,而是用普通單位電話,也需要像其他用戶一樣,等至少半個多小時,才能接通所撥的號碼。


    沈城微笑著點頭,心中暗歎不已。


    這效率,也太低了。


    國內用幾十年時間,艱苦奮鬥,終於建立起一個門類齊全的工業體係,這固然是值得誇耀的重大勝利。但究其質量,其實非常低下,競爭力全無。


    在電子工業高速發展之前,這套體係還能發揮相當的作用。然而隨著半導體工業突飛猛進,逐步帶動其他工業門類,展現出驚人的效率之後,這套工業體係已經顯得日益老態龍鍾,步履蹣跚,無法再適應新形勢下的國防、科研、工業需求。


    更新淘汰,勢在必行。


    “藺姨,我是小婉啊!嗯,對對,我工作了,我爸爸幫我安排的……去了外經貿……對,工作挺輕鬆,就是陪外國人東跑跑西跑跑……我現在在跟蹤一家美國人開的公司……不忙,挺好玩的……”


    電話接通以後,對麵似乎是一位長輩接的電話,對方很關心她的情況,在電話中問東問西,蘇婉和她嘰裏呱啦就這樣聊起了天來。


    這算是八一年的電話粥?


    沈城不欲偷聽她的私人交談,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正準備先出去,就聽到蘇婉道:“藺姨,四哥在不在,我有點事想問問他,好的好的,有空我一定去玩!”


    他又住了腳。


    “小婉,我是四哥。”電話換人了,聽筒聲音蠻大,響起了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很渾厚。


    “四哥,”蘇婉很親熱地叫道,“藺姨太熱情了,我都快招架不住了,你要再不接電話,我就隻能落荒而逃了!”


    “哈哈哈哈!我媽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這樣。幸好我聽到是你的電話,趕忙過來把話筒從她手上搶下來。要不然,待會兒她就該問你有對象了沒有。你要說有,她就會問對方是誰,是哪家的小孩,家庭情況怎麽樣,他父親是誰、母親是誰,查對方的祖宗八代。要是你說沒有,那更慘,她會很熱心地給你列出一長串大院子弟名單……媽,我哪敢說您壞話,這是在誇您關心人呢!對吧,小婉?”對麵響起青年男子爽朗的笑聲,笑聲中還有些戲謔之意,最後一句話,顯然是在對他母親說,帶著濃濃的笑意。


    不過他沒有像那位藺姨一樣,光顧著聊天,說了幾句以後,他就問蘇婉打電話的來意。


    “是這樣的,四哥,我有個朋友,手裏有點美元,想換成人民幣,但又嫌人行給的牌價太低……”蘇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我當多大點事兒。你讓他找我,有多少我都吃下,不會讓他吃虧的。”對方漫不經心道,“對了,他手裏有多少美元?”


    蘇婉轉頭,看沈城。


    對方沒說兌換價,沈城有些猶豫不定,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如實相告。


    對方感覺很敏銳,發現蘇婉沒說話,立即明白過來:“小婉,你朋友是不是也在?在的話,你把電話給他,我和他直接談。”


    “好!”蘇婉很聽話,就將話筒遞了過來。


    “您好,我叫沈城,是……蘇婉的朋友。”沈城吸了口氣,看看蘇婉,在電話中承認是她的朋友。


    蘇婉眉開眼笑,笑得很開心。


    “沈城是吧,你是小婉的朋友,聽上去年紀應該也不大,那我就托一個大,叫你小城。”對麵的聲音聽起來不如蘇婉那麽親熱,但也還算友好,“你手頭有多少美元?如果不多,我就都吃下,看在小婉的麵子,我不會讓你吃虧。現在市麵上,一美元換人民幣是五塊六毛,我就按這個價給你,你看行,我們中午就見麵,要是你有別的想法,我也可以幫你找別人問問,不過不保證能給更高。”


    沈城放心了,這是位講究人,因為是蘇婉牽的線,對方不屑於占他便宜。


    “四哥,既然蘇婉這麽叫您,那我也跟她一樣,叫您四哥了。”麵對講究人,沈城也不拿大,說話很客氣,“五點六您是在埋汰我,多的話我也不多說,既然勞您幫忙,一口價,您給四個就行了。”


    對麵笑了,說話中也多了那麽點熱度:“四個不行,你這是讓我沒臉見小婉。這樣好了,我們各讓一步,五個!你不吃虧,我也賺點手續費,就這樣了!”


    “那行,我這邊一共有兩萬……”能多一個點,沈城當然樂意。而且安全,黑市看著高,可大家都是在投機倒把,怕被公安逮,麵對麵多是小額交易,數量高必須去他們藏身的窩點。


    去了人家的地盤,別說公平交易,搞不好內褲都會被搶走,最後要來個殺人滅口,那就更得不償失了。


    這位四哥明顯也是大院子弟。


    大院子弟坑人也分對象,對於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通常都是各讓一步。隻有碰到自己能吃死的對象,才會往死裏坑對方。


    不說有蘇婉當中間人,他自己的美籍華人身份,也足夠讓對方客客氣氣了。


    和體麵人交易,比去黑市好太多了,這條線他希望能一直保持。


    聽到是兩萬美元,對麵大概也愣了。


    這年頭,大院子弟也不富裕,家裏充其量有幾千上萬的存款。借著父輩的身份,大院子弟能夠趁點小錢,能留在手裏的,上千塊賺頭的那就是發財了。


    再多的話,他們也怕給父母招事兒,寧可看著錢從麵前過,也不敢瞎伸手。


    按照剛才談好的兌換比例,每個美元賺五毛的手續費,足以讓他吃撐!


    那位四哥都給嚇住了,不知道他是何方神聖。


    電話中一時沒了聲音,讓沈城以為線路忽然斷了,試探地叫了幾聲:“四哥,四哥,您在嗎?”


    “在!”電話中,四哥這才緩過神來,聲音前所未有的嚴肅,“我說兄弟,你是做什麽的?兩萬美元,我看就我們門口人行分理處的金庫,都沒你一個人多!這事兒我要重新想想,可別給我家老爺子,招來禍患。”


    “四哥,您想多了。”沈城無奈,“蘇婉不是正在跟一家美國公司嗎?這錢絕對不犯法。我就是這家公司的設計室主任,過安檢的時候,因為沒搜包,所以就帶了進來。現在公司要用錢,才想把找個地兒把它換了。”


    “原來是這麽回事兒,那我就放心了。”聽完他的說明,四哥這才長長出了口氣,又停頓了幾秒鍾,似乎是在琢磨什麽,隨即才緩慢道,“我剛才想了想,這事兒可以做,但我一個人沒這能力。如果你信我,我就去再多聯係幾個朋友,大家一起把這筆美元吃下來,價,還按我們剛才說的,反正不會讓你吃虧。”


    “行,您說了算!那我就等您信兒?”沈城爽快同意下來。


    他知道,這位四哥是個謹慎的性子。兩萬美元說少不少,但說很多,也不見得。他未必沒有能力一個人吃下,隻是為了分攤風險,才決定另找幾個買家,哪怕少賺點,也要保證安全。


    他很喜歡這樣的行事方式。


    有一就有二,以後,這樣的交易次數,不在少數。


    “好,你等好吧!我保證把事辦得妥妥帖帖,完事兒了,大家都幹幹淨淨,不沾麻煩!”對方憑空得了一大筆意外之財,很是高興,笑聲更顯親熱。


    ……


    “喂,還在嗎?”電話中,響起接線員的聲音。


    “在,在呢!”電話大廳內,還在等消息的人趕忙扔掉香煙,將話筒湊到耳邊,討好地說道。


    “你的線路重新接通,可以繼續通話了。”接線員公事公辦道。


    “謝謝!謝謝您!”打電話的人感激道。


    隨即,電話中響起對麵單位的聲音,兩人接著之前討論的工作問題,認真交談起來。這批訂貨,兩邊的廠家已經談了半個多月。


    光是電話往來,就好幾次。


    在發貨前,對麵的采購員還會坐火車再過來,他也會和廠裏的技術員一道,到對方單位去,吃住都在對方廠子裏,協助廠家的技術人員安裝設備。


    最終的銷售收入,估計能有二十萬,是全廠一個月的銷售收入。不過這筆錢不是一次到賬,而是先收百分之三十,等設備安裝好,調試完畢了,才再支付百分之三十。剩下的百分之四十,要等設備運行三個月以後,不出問題才會結清。


    按照國家定價,廠裏能有兩萬毛利。


    上繳給主管部門百分之二十,落到廠裏,大約是一萬六七。拋開水電、設備折舊等各種開支,純利潤能有一萬二、三。


    廠子自有留成兩千多塊,技改經費一千左右,總利潤大概不到一萬。


    全廠一百多老少爺們兒,就靠著這筆錢,發放工資、職工醫療開支,同時還要留出下一生產循環,購買原材料的經費,基本就一幹二淨了。


    在有閑錢的情況下,還能讓大夥兒領取點勞保手套、肥皂等職工福利,這就足夠讓大夥高興兩、三天。


    機械行業,掙的都是辛苦錢啊。


    銷售員認真傾聽著對麵的要求,掏出小本子,記錄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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