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哉,這流人血的城,充滿謊詐和強暴。


    搶奪的事,總不止息。


    (那鴻書第三章第一節)


    i


    紅色的夕照,由玻璃屋頂的一端傾瀉而下。


    被染成血紅色的天空,就像魔女之吻般僵硬而冰涼。亞伯.奈特羅德步下還在冒著蒸氣的火車車廂,吐出一抹白色霧氣。


    “哇,這個地方真是荒涼啊。”


    他用手推了推彷佛牛奶瓶底的圓框眼鏡,冬季湖水般的藍色眸子環視著杳無人煙的車站。


    讓人聯想到玻璃的車站建築如同宮殿般占地廣闊,不過因無人來訪而閑置著。用五根手指就數得盡的站務人員和扛著大箱子的幾位旅客,帶著煩躁的神情,無精打釆地走來走去。車站建築本身,要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腳下的紅磚早已出現嚴重的裂痕卻無人聞問,屋頂的玻璃也處處裂縫。


    “簡直是三不管的地帶啊欸,我總不能就這樣回羅馬吧?”


    “喂!前麵的高個子!”


    一個聽起來有點焦慮的聲音,叫著直挺挺站在火車階梯前麵、不曉得在喃喃自語些什麽的年輕人。夥夫從火車的那一端探出頭來,麵目猙獰地怒吼著。


    “不要杵在那邊擋路!要走就快走!很危險咧!”


    “噢,抱歉。啊可是,能不能請問一下這裏真的是終點嗎?”


    “是啊。那邊不是寫得清清楚楚?”


    夥夫為不耐地用下巴指了指頭上的標示。電子語音讀出以匈牙利文與羅馬官方語文大大並列在上的站名。“


    “這裏是伊什特萬——自由都市特萬(istvan)中央車站。”


    “嗯,果真沒錯如果可能,我還真希望是自己搞錯了。”


    亞伯一邊搔著滿頭雜亂的銀發一邊心情低落地叨念著。


    “這下可糗了,看了”多瑙河之珠“這樣吸引人的句子,我還以為是什麽風光明媚的渡假區現在看這景象,明明就是百分百的鄉下地方嘛?”


    “我管你那麽多,趕快給我下去就對了!這輛列車將在這裏折返。要趁早回到維也納才行!”


    “噢?火車要走了?”


    不是才剛到嗎?亞伯一邊用手推了推被蒸汽染上白霧的圓框眼鏡,一邊慢條斯理地問道。


    “請問司機先生,你能不能稍微等我一下?我不曉我要不要抱著被炒魷魚的決心回羅馬,現在感到有點掙紮”


    “白癡!馬上就要天黑了!這種地方一秒也不能多待!”


    “啥?請問這是什麽意思哇!好燙!”


    亞伯慌慌張張地跳了開來。隨著尖銳的汽笛聲,火車頭冒出了蒸汽。就在扯著長外套往後退開的年輕人麵前,巨大的車輪匆忙地開始轉動。


    “很很危險欸!會、會燙到我的”


    “掰啦、小哥!如果你還想活命,就找間旅館躲起來吧。不然——”


    “不然”——他到底想說什麽?夥夫的呐喊聲被蒸汽火車的噪音所掩蓋,沒有傳到亞伯的耳中。火車橫越過車站、直接駛入切換的軌道,奔向垂降著深藍夜幕的平原。亞伯隻能眺望漸行漸遠、越來越小的車尾燈光。


    “咳咳咳咳!嗚~我就這麽一百零一件好衣服,這下全完了。真沒良心。”


    雖然看起來是在抗議,不過卻沒人在聽。亞伯放棄似地重新背起了旅行包,一邊?惜地拍著外套,一邊踏上月台。周圍的空氣已經開始轉藍。在夜色真的來到之前,得先找到今晚歇腳的地點——就在他加快腳步的同時,一個人影從柱子的陰暗處突然走出,令他一時之間來不及避開。


    “!”


    在小小的慘叫聲揚起的瞬間,對方手上所抱著的大型廢紙袋也整個翻倒了。袋子摔落在紅磚上麵,隱隱傳來什麽東西碎裂的聲響。


    “抱抱歉!”


    雖然自己也一陣暈眩,不過亞伯還是出聲問候突然竄出的對方。


    “抱歉!都是我在發呆你不要緊吧?”


    “啊”


    撐著腰,一屁股坐在地麵上的是一名男子。


    粗布工作服上配上羊毛長褲,看起來有點土,不過好像很暖和的打扮。戴得很底的鴨舌帽、配上擋了半邊臉的圍巾,讓人根本看不清楚仔的長相,不過看起來是個矮個子的年輕人。站起來大概還不到亞伯胸部的高度。


    “抱歉、抱歉。你沒受傷吧?”


    “不、不要碰我!”


    少年用同樣細瘦的手臂,把亞伯伸出的手甩開。他一邊拍著屁股,一邊身段輕盈地站了起來。


    “真的很抱歉對了,你的東西發出奇怪的聲音。沒事吧?”


    “啊”


    亞伯的手比鴨舌帽男孩子還快了一步,搶先拾起落在地麵的紙袋。裏麵不曉得裝了什麽,感覺相當重。底部還濕了一片。


    “這是油還是什麽?哎呀,瓶子好像裂開了。”


    打開紙袋的瞬間,一陣叫人雙眼剌痛的氣味飄了出來。裏麵是兩個玻璃瓶。看起來是大型的酒瓶,分別裝滿了透明及褐色的液體。裝有透明液體的那個瓶子有條巨大的裂痕。液體滲漏了出來,把塞在袋子邊緣的懷表都浸濕了。


    “哎呀呀、這隻懷表好像也壞了。裏麵的機件都跑出來了。抱歉,我會賠你的。”


    “啊、不、不用了。懷表本身就壞了。”


    鴨舌帽的男子倉促地回答,不曉得為什麽,聲音聽起來比剛才還要微弱。他一步又一步地直往後退,彷佛要從亞伯身邊逃開似的。


    “不用賠了,沒關係。又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不過你還是把那個還給我吧?”


    “啊?可是,這樣事情一定要好好處理才行。”


    亞伯一邊沙沙作響地扯著錢包一邊問道。


    “需要多少錢?兩百第納爾!”


    望著薄薄的錢包,亞伯換了個說法。他一把抓住鴨舌帽男子急欲掙脫的手——


    “抱歉,我手上的錢好像不太夠。噢,要是你方便,能不能稍微等我一下?後天我一定給你。”


    “嗯、行啊,我是無所謂”


    “太好了!你真是好說話。那很抱歉,請你把地址和名片給我”


    “地、地址?啊,不,我看還是算了。反正不是什麽重要東西”


    “不,請你千萬別這麽說!啊,我叫亞伯奈特羅德。由羅馬調派到此來。請多多指教。”


    “……”


    臉上明顯有著焦急的神色,鴨舌帽男子意圖甩脫這名過度親暱男子的手。閃著強烈光芒、讓人想聯到青金石的瞳孔忙碌地轉動著、尋找逃離的路線。隻是在看到剪票口的瞬間、包裹衽圍巾下的表情猛然涷結。


    有十名左右穿著製服的人正巧從剪票口經過。全是體格魁梧的男性。雖然穿著同樣的深藍色大衣、戴著扁帽,不過一眼就能看出這些身穿製服的人並不是車站站員,因為腰上都掛著佩槍。


    “哎呀,伊什特萬這地方可真是安寧。我是第一次來,對這種貧窮、土氣、清閑的情調還真是”


    “啊,抱歉,人家不,我有事要忙。”


    穿著製服的一行人穿過剪票口,橫越車站,直接往這裏逼近。亞伯不曉得到底有沒有發配,一直繼續講些五四三的話,鴨舌帽男子隻好用焦慮的聲音重複說著。


    “我現在要趕去某個地方,所以”


    “哎呀,這樣啊?那請把名字和地址告訴我,我明天會去拜訪。”


    “不了,我已經說過不用了”


    “喂!你們兩個!”


    帶有煙臭味的聲音介入爭執的兩人之間。


    “你們在這裏幹嘛?”


    像熊一般的彪形大漢,用濃濁的眼睛俯視著兩人。


    好巨大。大概比亞伯還要高一個頭左右。光看身體的厚度,就讓人難以想像居然會是同一種生物。是軍人之類嗎?製服腰上掛著非常顯目的大型手槍。扁帽上的雙十字徽章正是伊什特萬的市徽。


    “請問你是哪位?”


    “伊什特萬市警軍上校契爾桀拉德肯。”


    小小的眼睛閃爍著苛刻的光芒,男人報上了自己的名字。骨節明顯的手威嚇似地擺在腰間的手槍皮套。他看起來朋友不會太多,所以身後那群凶神惡煞狀的隨從應該都是部下。


    “你們兩個!不曉得這車站隻要過了18時就禁止進入嗎?還在這裏幹什麽?”


    “噢,其實是我把這人的行李給撞翻了正在請求他接受我的賠償。驚動大家,實在是很抱歉。”


    “……”


    拉德肯用令人聯想到食人魚的表情盯著兩人猛瞧,不過亞伯一邊搓著雙手一邊低頭道歉的樣子似乎讓他解除了警戒。隻見他輕蔑地用鼻子哼了一鼙,失去興致似地點了個頭。“快離開吧。”


    “啊,可以走了嗎?抱歉、抱歉。那我就告退了哇!?”


    亞伯頻頻點頭、準備離去的時候,腳下卻突然滑了一跤。整張臉就摔在地麵,發出了慘叫聲。


    “喂喂,小心點車站都被你給撞壞了。”


    拉德肯一邊把腳收回,一邊嘲弄著別人的慘叫聲。背後的兵士彷佛追隨他似地跟著笑個不停。


    “痛、痛死的啦啊啊啊”


    壓著紅通通的鼻子,亞伯總算是抬起了頭,血滴從手指繨隙滴滴答答而落下。


    “喂,你沒事吧?”


    隨著擔心的聲音,鴨舌帽男子跪了下來,小小的手掌遞出了麵紙。


    “你就用這個吧。站得起來嗎?”


    “啊,謝謝”


    亞伯心懷感激地接下遞過來的麵紙,然後搖搖晃晃地站了出來。鴨舌帽男子撐著他,挽住了仔的臂膀。


    “不要勉強,慢慢走。”


    “不好意思。哈哈,我就是這麽粗手粗腳的”


    “喂,高個子!”


    亞伯扶著鴨舌帽男子的肩膀,步履蹣跚正要離去的時候,有聲音從背後叫住了他,回頭一看,彪形大漢正用目送傻瓜的眼神睥睨著兩人。


    “下之可別再趺倒啦。”


    拉德肯用土狼似的刺耳聲音發出狂笑,然後轉過巨大的身軀,朝著露出討好笑容的兵士們揚了揚下巴。還一邊說著猥瑣的笑話,一邊走向月台。


    “一群無賴。”


    那個聲音雖然小聲,但是很不幸的,夾雜在兵士的笑聲中卻顯得格外清晰。


    兵士們瞬間止住了笑聲,一齊將視線投往止住腳步的長官臉上。


    “慢著剛才是誰在講話?”


    隨著地震似的怒吼,那雙巨掌用與體積不成比例的速度攀上了鴨舌帽男子的肩膀。“你說無賴,不會是指我們吧?”


    “……”


    鴨舌帽男子並沒有回答,隻是嫌惡地輕輕甩著肩膀,試圖把那隻手甩開——就在這時,他瘦小的身體已經筆直飛了出去。


    “!”


    飛出三公尺左右的距離,然後發出尖銳的聲響撞擊地麵。鴨舌帽男小在墮落的瞬間盡量采取防護的姿勢,看來是在武藝方麵多少有點心得。不過他還寸不及站起來,那隻粗壯的手臂就扯住了他的衣領。


    “居然敢說市警軍上校是無賴,你好大的膽子啊,嗯!?”


    拉德肯輕輕鬆鬆就把鴨舌帽男子舉到視線範圍之內,然後一陣狂罵。從袖口可以見到兩隻手腕已經變成灰色,由這點看來,這人身份恐怕是法蘭克或日耳曼那一帶的強化兵。藉由挖掘修複的失落科技——“大災難”之前的活體強化技術,改造出力道足以與灰熊匹敵的兵士。


    “哎~哎,又來了。”“他還真是急性子。”“上校,你至才要留隻手臂給他啊~”


    已經看慣長官發作了吧。士兵們隻是發出無謂的訕笑。聽到與時間不符的騷動聲,車站站員也探頭進來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結果卻被狂卷而來的彪形大漢嚇得馬上縮了回去。


    “喂,你說啊!還是嚇到連話都不敢講?虧你還是個男人”


    拉肯德一邊搖晃著鴨舌帽男子的前襟,一邊掀動萫肥厚的嘴唇。


    “居然敢說本大爺是無賴?你應該有相當的覺悟吧?”


    “我才不需要”


    從圍巾底下傳來了苦澀卻清晰的聲音。


    “我隻是說出事實罷了。”


    “嘖!好大的膽子嗯”


    拉德肯的臉突然間皺了起來。仿佛要看清鴨舌帽底下的臉似地彎下了身子。


    “你該不會是”


    “!”


    岩石般的一拳彈開了鴨舌帽。一直塞在鴨舌帽裏的紅發嘩啦啦地散了開來。才剛看到下麵的白皙臉孔,彪形大漢的厚唇就淫穢地撇向了一旁。


    “太驚人了!這可是上等貨啊”


    眼前所見的,是張年紀尚輕的少女的蒼白麵孔。藍色的瞳孔像貓一樣發亮,臉上脂粉未施,輪廓深遂的眼鼻引人注目,十分美麗。形狀高雅的細唇緊咬著,仿佛正在忍受著屈辱與痛苦。


    “喂,來看!有好貨色咧!”


    大漢一邊把試圖抵抗的女孩像小貓一般耍弄著,一邊露齒微笑。


    “這下就可以找樂子了,各位!”


    “喂喂,拉德肯上校的老毛病又發作了。”


    “太慘了——今晚她大概回不了家啦。”


    “上校,在輪到我們之前,你可別把她搞壞啦。”


    在一堆無聊的訕笑中,大漢彷佛見到戰行品似地,把女孩懸空吊起,細細端詳好的臉孔,扯出了帶有煙臭味的聲音。


    “小姐,你叫什麽名字?”


    “艾絲緹艾絲緹布蘭雪。”


    “好,好名字。艾絲緹,咱們今晚就來好好相處等我處理好一件工作,我會好好的疼你到天亮。”


    “你是什麽東西!”


    拉德肯的臉發出清脆的聲響。原來是懸空吊著的艾絲緹出其不意地甩了他一巴掌。


    “放開你的髒手!你這無賴現在還能饒你一命,要是敢再無禮你就等著瞧吧!”


    她睥睨地俯視著大漢,一邊斬釘截鐵地放話。如果考量到身高差三個頭、腰圍差三倍的敵我差距,恐怕會對她的氣魄感到無比讚歎。隻是在這時候,那份勇氣隻會把當事者帶往更加不幸的方向。


    “好倔強的小妞”


    對著士兵們的傻笑觀望,拉德肯揉著微微泛紅的臉頰說道。


    “我愈來愈中意你了。”


    “!”


    突然之間,女孩發出了呻吟,身體飛舞在空中。之後以劇烈的力道撞上了柱子,這回好連采取守勢的餘裕都沒有,就像壞掉的人偶似的,由背部著地直接墜落在地麵。


    “啊、啊嗚!”


    成團的空氣來不及化成悲鳴,從開啟的唇中傾瀉出來。


    “本來想在工作之後來點好吃的”


    拉德肯壓住了呼吸不順的少女,把粗肥的手指伸向好的胸部。


    “現在,我就在這裏享用吧!”


    “!”


    一陣布帛撕裂的刺耳聲音傳來,白晢的肌膚已經曝露在空氣中,瘦小的胸部在粗厚的手掌下悲慘地扭曲。纖細的雙足激烈而徒然地朝天空踢舞著。


    “住、住手!”


    “給我乖乖的!馬上就讓你爽快!”


    拉德肯舔嘴唇咂舌地俯視著恥辱更甚於恐懼的蒼白麵孔。他猜得沒錯,是個倔強的女孩,用蠻力征服這樣的獵物,對他而言可是難以比擬的樂趣。


    “住住手,無恥的家


    夥!”


    “真讚。我喜歡伶牙俐齒的女孩。”


    慘叫聲應該連站員室和侯車室都聽得到,卻看不見任何人想伸出援手。


    拉德肯一邊對艾絲緹走到這步田地仍有戰鬥意誌的剛強感到滿意,一邊把手伸向褲子的拉煉。


    “呃,請問一下喔?”


    平穩而媛慢的聲音,被少女的怒斥和大漢的笑聲給淹沒了。


    “抱歉,打擾一下可以請教一個問題嗎?”


    “幹嘛啊,混帳,又想找碴是吧?”


    拉德肯揚起被欲望與怒氣染成紅色的臉,發出地震般的怒吼。


    站在邪惡視線的前方,是那個戴著圓框眼鏡的年輕人。藍色瞳孔閃動著困惑的光,俯視著大漢以及被覆蓋在大漢底下的女孩。


    “呃、那個.剛才我把那位小姐的東西鋁撞壞了。關於賠償的部份還沒談好。”


    “笨蛋!快逃!”


    “喂,把這女孩給我抓著不要放開。”


    拉德肯一邊命令部下把女孩的手腳壓住,一邊緩緩站了起來。帶著灰熊剛嚐過人肉般的表情,俯視著亞伯。


    “呃。”


    大漢逼近到氣色相聞的距離,亞伯害羞地不停貶動著眼睛,最後才咳嗽了一聲,轉為嚴肅的神情。


    “呃,主曾說過。”不可奸淫“——”


    短促的吆喝與沈重的聲響文疊著。年輕人的頭部側麵吃了重重的一拳,身體劇烈搖晃。一邊轉圈一邊蹲爬在地麵上。


    “.我喜歡聽女人的呻吟,不過男人的呻吟聽起來也不賴。”


    拉德肯的嘴唇扭曲著,露出一抹暴虐的笑意。腳底踩上仍趴在地麵咳嗽的亞伯背部,扯住他那亂蓬蓬的銀發。


    “!”


    “住、住手!”


    亞伯的喉嚨溢出了模糊的呻吟,艾絲緹口中則發出了尖銳的慘叫。拉德肯扯住銀發的手臂慢慢往上抬。依然踩在腳底的背部就像蝦子一樣緩緩彎折起來。隱隱可以聽見脊椎發出刺耳的聲音。


    “不要這樣!他和這件事無關!”


    “好,看你能撐到什麽時候?”


    在浮現惡魔般笑意的拉德肯腳下,麵色蒼白的亞伯已經開始翻起白眼。


    “我叫你不要這樣!那個人會死掉的!”


    “你放心。這樣隻會折斷背脊,一輩子無法動彈而已。”


    或許是還想開點刻薄的玩笑,拉德肯張開了嘴唇。一邊享受指尖底下脊椎彎折的觸感,一邊往兩隻手臂注意入最後的氣力。


    “看,這下你就完蛋了——”


    “建議您先到此為止,拉德肯上校。”


    缺乏仰揚頓挫的平板嗓音,從大漢的身後響起。同時有一隻戴著手套的手,從側麵覆蓋上了粗壯的手臂。


    “上校,您已經離開負責區域四百七十八秒。請你盡快回防。”


    “什麽”


    拉德肯忿恨不已地轉身,朝著背後那張臉發出惡狠狠的怒吼。


    “你、你這混帳托雷士.伊庫斯!”


    麵無表情仰望著大漢的,是個矮個子的男性。大概隻有二十歲左右。穿著一絲不苟的軍服,少校的階級徽章正在前襟閃爍。


    “伊庫斯少校!你想找長官麻煩是嗎!?”


    “否定——我並不打算幹涉您的娛樂。”


    還是缺乏仰揚頓挫的嗓音,年輕軍官隻是有條不紊地繼續發言。


    “不過目前正在執行任務。請您把個人娛樂先擺在後麵。目前尚未完成警備準備的,隻剩您所負責的一八二七區域。”


    “伊庫斯,你這隻菜鳥,居然敢把我當傻瓜?你別仗著咎勒大人喜歡你就跩了起來了。嘖!”


    瞪著仿佛戴有麵具的臉龐,拉德肯繼續狂吠。


    “在咎勒大人到來之前還有一小時以上的時間。隻要給我三十分鍾,就能做好迎接的準備——你給我閃邊去!”


    “剛才有消息進來。因為路線變更的緣故,特別列車會提早三十分鍾到達。”


    “什麽!?”


    對著那張急速痙攣的魚臉,嗓音依然維持同樣的淡然。


    “咎勒侯爵到達的時刻是一九??——不到兩千秒的時間。上校,勸您盡快進入警備狀態。”


    “嘖!”


    粗肥的手指卸下了力道。銀色的頭顱隨萫呻吟聲滾落到地麵。朝著他的腹側踢了一腳之後,拉德肯扭過龐大的身軀。


    “喂!你們還在幹什麽!走了!”


    帶有血絲的眼睛朝著依然冷靜的年輕少校狠狠一瞪,然後對部下發出了怒斥。正要踩普腳步離去,突然又像想到什麽似地折返回頭。


    “噢,我都忘了你們把那個該死的高個子給我抓過來!等到迎接完畢就送往”血之丘“本大爺要慢慢調查。”


    “太過份了他又沒做什麽壞事!”


    總算站起來整理衣著的艾絲緹大聲呼喊。之前差點遭到強暴的時間表情都沒這麽慌亂,現在卻明顯露出了恐怖與狠狽的神色。


    “怎樣可以送到”血之丘“去?這個人到底做了什麽!”


    “住口!再羅嗦我連你也一起抓!對市警軍宜官施暴、妨礙公務、毀壞哭物罪狀可多得很、對了對了,再加上間諜罪嫌好了。伊庫斯少校,你有什麽意見?”


    “肯定。就隨您高興處置。”


    “好,就這樣決定。”


    愉悅地大笑後,拉德肯再度邪惡地笑著,對著部下揚了揚下巴。


    ii


    雖然已經日落,但離最後一班車應該還有一段時間。這個時候本來是旅人出發、遠客抵達,站內一片熱鬧的時間才對。


    可是在惡魔朝黑夜伸出利爪似的一陣煞車聲之後,有一列無窗火車進站,從那一刻起,車站裏麵不但沒有旅客,連站員也都不見了人影。取而代之的是月台上整掛羅列、肩扛步槍身穿深藍軍服的一群人。軍帽底下的臉孔動也不動,讓人幾乎誤以為那不是人類而是人偶。不過隻要注意力夠敏銳,或許就會發現在車輛完全停止的那一刻,兵士次間拂過了一抹近似恐懼的氣息。


    “托——槍!”


    隨著一聲號令,步槍被高高地舉起。瓦斯燈的光線在刺槍上而發出銳利的反射。蒸汽火車頭噴出整團的蒸氣,在夜霧中吐著白色霧氣的兵士影子長長地落在月台上。


    “您回來了。”


    巨大的身軀朝著走下階梯的唯一一位乘客敬禮,之前的傲慢消失得無影無蹤。拉德肯深深地彎腰,軍帽差點沒踫到地麵。


    “長途奔波辛苦您了,咎勒大人。”


    “多謝你的迎接,上校。”


    出言慰勞大漢的是一位俊美的年輕人。


    黑發映襯出的白皙美貌,和外套下麵比例良好的修長身材相得益彰,洋溢著與這灰色城市頗為相稱的懮鬱氣色。不過那雙與某種狼犬近似的眸子——色素淡薄的灰色虹彩裏的暗色瞳孔,莫名地閃著比黑夜更黑的光芒。或許是因為那雙眼睛眨也不眨的緣故,讓見到的人均感到不安。


    立起了外衣的領子,貴公子用讓人聯想到上等幹邑的醇美嗓音問道。


    “我不在的期間,伊什特萬都沒變化吧?”


    “是的,遊擊隊那些人是有搗蛋,不過已經遭到鎮壓。帶領主謀目前監禁在”血之丘“,您大可放心。”


    大漢的態度與期說是忠實的家巨——不如說是隻被豢養的狗。不過對他那前倨後、近乎卑微的應答,年輕人隻微微頷首致意,然後便以舒緩的步調走上月台。士兵們在周圍隔出了人牆。


    “對了,”帝國“那邊的狀況如何,咎勒大人?”


    “態度依舊很強硬。看來是死也不肯支援我們的行動。也見


    不到女皇陛下的麵不過隻要他們見識了那東西的力量,反應想必就會不同。”


    貴公子一邊凝視著前方,一邊微微地撇了撇嘴角。一旦露出這種表情,美貌也籠罩了一抹極端冷酷的氣味。不對,應該是唇邊露出犬齒的緣故?


    “設備已經完全修複。接下來隻要軟體確立完畢,就能進行試射對了,那個又是什麽?”


    帶著在訐久未歸的房子裏見不到熟悉寵物的神經,咎勒朝著月台一角抬了抬下巴。被兵士們所挾持、悄悄站在那裏的是被繩子緊緊捆住的銀發男子。


    “噢,那是剛才在車站內逮捕的可疑份子。他被發現對市警軍有敵對性的言行,現在正要帶往本部進行調查。”


    “嗯”


    正要經過這人的時候,咎勒突然止住了腳步。轉過身,朝著銀發男子的方向走近。


    “抱歉,你叫什麽名字?”


    “亞伯亞伯奈特羅德。”


    男人可能被修理得很厲害,臉上到處都是瘀青。裂開的嘴唇虛弱地嚅動著回答。


    “我是從羅馬來的。今天剛到本城赴任、唔”


    “不要多嘴!”


    亞伯的外套鈕扣繃地一聲彈了開來。原來是拉肯德的壯碩手臂抓住了他的領口。


    “你隻要回答別人問你的問題就夠了!”


    “慢著,上校。”


    望著大聲怒吼,彷佛要把把對方生吞活剝吞下肚去的拉肯德,咎勒溫和地加以製止。年輕人的外套領口裂了開來,可以望到裏麵所穿的衣服。還有胸口閃耀的十字架。


    “修士服和十字架你是神父?”


    “是、是啊我是這次被派到伊什特萬城聖馬提亞斯教會的神父。”


    領口還是被緊抓著,亞伯痛苦刑臉都扭曲了。


    “請聽我說,我什麽也沒做”


    “我叫你住口!”


    “該住口的人是你,上校把你的手從神父身上拿開。”


    “可、可是,大人!”


    “我叫你放開——你沒聽到是嗎?”


    咎勒瞥了一眼嘴巴大開的大漢,然後輕聲說道。口氣絕不會太重,隻是他掃過明顯變了臉色的拉肯德臉龐的視線,帶有乾冰的溫度。


    “你要怎麽殘害同胞,我管不著。不,我早就說過,我沒興趣知道不過,養的狗沒家教,我可就無法忍耐。聽懂了沒有?”


    “非非常抱歉!”


    咎勒對縮著巨大身軀低頭認錯的拉肯德視而不見,直接走向亞伯的方向。朝著痛苦地垂著頸項的神父殷勤地行了個禮。


    “很抱歉,我是咎勒卡達爾。在本市經營一些事業。不好意思,這些人似乎發生嚴重的誤會,我僅代表伊什特萬市市民向你致歉。”


    “啊,你太客氣了”


    銀發神父客套似地點了點頭,身高雖然蠻高,銀發的臉孔卻相當普通,表情就和處處可見的年輕人一模一樣。可是咎勒在不失禮的範圍內仔細觀察,心底隱隱然覺得頗有異樣—這個男的,自己是不是在什麽地方見過?


    “抱歉,神父,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不,我想是初次見麵。因為我從來沒來過這裏”


    “是嗎也好,這裏不比羅馬,隻是無聊的鄉下,請好好放鬆心情。”


    貴公子高雅地笑萫,準備和他握手。看來隻是個普通的神父。隻要不失禮數地和他握個手,再用無關緊要的社文辭令打發掉他就行了。


    “很高興您來到伊什特萬,奈特羅德神父——歡迎您。”


    “噢,謝謝。”


    雖然神父還是漫不經心地邊握手邊回答,他回望咎勒臉孔時的表情卻瞬間發白了。


    力道是不是太強了點?


    咎勒瞬間出現這種想法,不過他馬上察覺對方的視線總是集中在自己身後。就在這個時候,神父那細瘦的手臂用無法想像的力道把貴公子壓倒在地上。


    “你、你在幹什麽,無禮的家夥!!”


    拉肯德發出了怒吼,迅速朝著主人的方向以及壓倒主人的神父身邊靠近。可是鼻尖卻有某種叫人不悅的聲音,瞬間撕裂了夜空。


    “!?”


    那個穿越一秒之前咎勒頭顱所灰位置的東西發出尖銳的金屬聲音,插在列車的車體上方。那是帶著小撮羽毛、大約手指粗細的鐵棒——


    “這、這是粗箭.!?”


    意圖出聲警告的士兵按住版同樣的東西射中的肩膀,向後仰翻。旁邊其他企圖拔槍的士兵,則被射中腹部翻倒在地上。


    下一個瞬間——聲響劃破了夜色。軌道下方、以及空無一人的侯車室都開始迸出不祥的閃光。正以為金黃色的火線毫不留情地集中在月台上,幾個兵士在察覺自己身上發生什麽事之前,就倒了下去。


    “敵、敵人來襲是遊擊隊啊啊啊!”


    究竟是從哪裏潛進來的?四處湧出了用露眼麵罩和麵具遮往臉部的男子。從他們手上不停吐出火焰看來的武器,這明顯不是一場化妝舞會。


    “散、散開!散開之後各自反擊!”


    拉肯德的吼叩聲空洞地回響萫.很明顯的,他所管製的範圍受到了槍彈襲擊。正猜想著成拋物線投過來的汽油彈有沒布碎裂,四處飛濺的汽油已經迅速延燒開來——在狂舞的烈焰,月台就像劇場舞般被照耀得明亮無比。


    “各位,小角色就別管了!咎勒!打倒咎勒!”


    高亢的聲音從黑暗的那端傳了過來。由同一個方位飛來的還有剛才的粗箭。凶器從呆愣愣杵在原地的亞伯臉頰旁邊察了過去,整根沒入他身後的柱子。之後迅速飄來令人作嘔的臭味,看來在箭柄上麵抹了強酸之類的東西。


    “哇、哇、哇!對、對了,槍!我把槍藏到哪去了”


    “趴下吧,神父。”


    咎勒脫下了外套,把這時才往懷中口袋找槍的神父頭顱往下壓。看著他以鬥牛士般的身型甩著外套,擊落分批飛來的粗箭,手法真是叫人震撼。不過能夠狙擊得如此準確,敵方弓箭手的技術同樣非比尋常。


    朝著粗箭飛去的方向——停在對麵月台的列車最後一節車廂望去,咎勒臉上浮現了淡淡的笑容。


    “好本事。不過上校!”


    “在!”


    再怎麽爛,好歹也是軍隊。市警軍的士兵們收拾起最初的混亂,分別藏身在遮蔽物的陰影下,開始展開反擊。來襲的人依然保持萫猛烈的攻勢,不過已經見不到突襲當下的效果。擲出的汽油彈也在空中被擊落,反而暴露出自己隱身暗處的影子。


    “看來敵方的人數不多。派十人左右繞到左翼,包圍他們!”


    “是!伊庫斯少校!繞到左翼,包圍他們!”


    “收到。”


    年輕軍官麵無表情地點著頭,和士兵一同往月台的方向開始移動。敵方似乎也察覺了,火線在突然之間轉弱。


    “別想逃,該死的遊擊隊!”


    拉肯德舔著舌頭,握住了大型手槍。或許是為了掩護開始撤退的同伴,石弓射手還是用同樣的速度射出粗箭,魚臉大漢朝著那方位亳不瞄準地一陣亂射。


    “!”


    一陣小小的慘叫,矮小的身影手上拿著快射用的槓杆裝填式石弓,按住肩膀蹲了下去,遊擊隊的其中一人見狀叫了起來。


    “你沒事吧?”星“!”


    單手握著自製短身機關槍,遊擊隊員奔向射手身邊,似乎判定無法繼續戰鬥,於是急促地怒吼著。


    “作戰失敗。這裏有我擋著,你快逃吧,”星“!”


    用露眼麵罩遮住臉龐的矮小身影似乎回了些什麽話,不過四處都傳出槍聲,所以聽不太清楚。遊擊隊員再度發出了怒吼。


    “


    笨蛋!要是首領死了,那該怎麽辦!這裏有我擋著。你帶著同伴快逃!”


    “……”


    在這段期間,市警軍的火力增強了。車站外頭待命的別班士兵察覺有異狀,也隨後趕來了。


    被稱為“星”的石弓射手稍微沈默了一會,不過在男子再度斥責之後,仿佛拋下了什麽似地點頭。以苗聲作為訊號,突襲的一行人開始往黑暗中一齊撤退。


    “嘖!別想逃!該死的恐怖份子!”


    拉肯德的槍口對準了矮個子的背部。大漢彷佛尋獲獵物的土狼般眯起了眼睛,慎重地加以瞄準。


    “去死吧!”


    “射射中了!”


    愚蠢的歡呼聲就在此時響起。


    打一開始到現在,不管做什麽事都很少根神經的神父,從懷中扯出一把古老的舊式左輪槍。


    先拉開擊鐵,再用令人擔心的動作扣下板機。


    “哈、哈、哈!有了這個,一人可抵百人用!恐怖份子一個也別想逃咦?”


    一股濃密的白煙隨著慢了一拍的聲音同時升起。


    那把舊式左輪是沒有金屬彈匣、火藥直接射入圓筒槍管,再藉由點燃火藥來發射子彈的手槍。而且槍管內的火藥似乎受潮了。四處彌漫的煙霧瞬間遮住了視線。


    “咳咳咳咳!這、這是怎麽搞的!?”


    “抱、抱歉抱歉抱歉~!”


    “是你幹的?你這臭神父!”


    “等等,”星“要逃掉了!”


    “星”趁著一時混亂逃脫的背影已經消失在掩護網的另一端。有幾名士兵開了槍,不過被煙霧和黑暗擋住,隻能徒勞無功地停留在夜色中。


    但在這時,戰鬥才正要結束。


    死者與傷患散落四處,不知何時,車站內外傳來的零落槍聲也全換成了市警軍的人馬。


    “確認災情!”“迅速移送傷患!”“不要殺害俘虜。關起來加以審問!”


    “不要緊吧?神父?”


    看來這個夜裏的遊戲總算快要結束。在士兵們交錯的呐喊聲,中咎勒朝著淚眼迷蒙嗆咳不已的神父伸出手。


    “我得向你道謝才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不,別這麽說對了,剛才那些是什麽人?聽說是遊擊隊是吧?”


    “寄居在本市的凶惡恐怖份子!”


    大魚溜了,拉肯德的臉扭曲得嚇人。


    “由那個叫”星“的男人帶頭,暗殺vip、破壞公共設施總之是做盡所有壞事,一群該死的人渣!”


    “喂!走快一點!”


    兩手交叉放在頭上,被士兵一邊粗暴地猛推、一邊帶往月台的受傷遊擊隊員是剛才叫首領逃命的那個機槍手。


    “嗨,你好啊,恐怖份子。”


    咎勒用平穩的聲音,朝著被鮮血與汙泥弄髒的那張臉打著招呼。溫柔的笑臉俯視著被強迫坐在腳下的男子。


    “不好意思,勞煩你來迎接。你還是那麽健康,這真是再好不過的消息。”


    “怪物!”


    恐怖份子的聲音彷佛從地獄傳來一般。腫脹的嘴唇把憎恨與憤怒化做聲音,他的眼中除了咎勒俊美的客顏之外,什麽也沒有。


    “在我們城裏的築巢的怪物!都是因為你讓這座城咕噗!”


    “自製點,失禮的家夥!”


    心窩被拉肯德重重一踢,恐怖份子痛苦地扭曲了臉孔。口中溢出的紅色與黃色液體,在水泥上積成了一堆水窪。


    “竟敢對咎勒大人無禮!”


    “住手,上校。對方是傷患。”


    在銀發神父開口之前,咎勒的聲音提早製止了大漢。


    “你再強迫我運動,我會讓你永遠沒辦法講話對了,誰來負責護送神父。趁著時間還沒有太晚,把他送到教會去。”


    “呃、不、不用那麽費事”


    在頻頻搖頭的亞伯麵前,咎勒抬手斷然拒絕他的意思。


    “不用那麽客氣。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伊庫斯少校,由你負責。開車送他回去。”


    “收到,請往這邊走。奈特羅德神父。”


    “啊、好真的是很抱歉。”


    神父隨著麵無表情站在前方的軍官,走了下月台。


    “啊,對了,神父。”


    黑發的年輕人似乎想起了什麽,從神父背後把他叫住。


    “想請教你一個問題轉任到這裏以前,你在羅馬擔任什麽樣的工作?”


    “噢,我在郊區的教會擔任神父。前幾天突然接到調派的命令,莫名其妙就來到這裏唉,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應該是那件事吧?被上司看見我喝醉酒對看板說教,果然下場很慘.”


    “原來如此。”


    不曉得有沒有人發現,回話前那小小的停頓?一如往常地冷靜頷首之後,咎勒像補償失禮似地表達了歉意。


    “哎呀,初次見麵就這樣,真是太失禮了。我會托人把你送到教會,今晚就請你好好休息。”


    “好的,我失陪了。”


    等到賠完不是的神父離去後,咎勒再度步上月台,目送那高大的身影漸行漸遠。當亞伯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車站那頭,他的視線才忽地落到了蹲爬在腳邊的遊擊隊員身上。


    “對了,我還沒問你話。”


    “!?”


    男子的動作令他連開口的餘地也沒有。


    線條優美的手伸向了他的下巴,猛地一提,腳底就直接懸空了。


    “你剛才說了什麽?我記得,你好像罵我怪物是吧”


    “啊、啊、啊、啊”


    好驚人的臂力。看那單手就舉起一人的臀力,實在不太像是人類。浮現在男子瞪大雙眼中的不是驚愕、而是清晰可辨的恐懼。那是知曉自己未來命運的死刑犯眼神。


    舉起他的貴公子緩緩張開了嘴巴。從薄薄的雙唇之間露出來的是有黠尖銳的舌頭、以及由過長的犬齒所發出來的光輝。咎勒就像即將品嚐美酒一般,緩緩把臉湊近男子的頸項。


    “不、不要!”


    男子的悲鳴像被切斷似地突然中止。


    本來還以為會發出什麽惡心的聲音,可是他的身體卻像觸了電一樣,四肢張得開開的。僵硬的手腳發出激烈痙攣的那段時間,咎勒的臉依舊疊在男子的頸子上方。隻有白皙的喉頭妖異地鼓動著,唇緣滴落的水滴在月台上匯成紅色的水窪。


    “呼。”


    貴公子滿足地吐出一縷紅色的氣息、把臉往上仰起的那一刻,男子的眼珠幾乎要從眼窩裏頭掉出來。讓人聯想到生石灰的蒼白臉孔亳無生氣。事實上,當咎勒鬆開他的手指,男子就像紙紮人偶似地軟癱在地麵,然後一動也不動了。


    “血的氣味是重了一點,不過味道還行”星“不曉得怎樣?下回來嚐嚐,比較看看。”


    男子癱在自己鮮血所積成的水窪上頭不停痙攣,咎勒柔聲地對著他輕聲細語,不過當然得不到回答。


    “哼,下賤的短身種。什麽叫”我們的城“,真是可笑。這裏是”我的城“才對上校!”


    “在、在!”


    兵士們頻頻往臉上察汗,滿臉都是難以掩飾的恐懼。咎勒一邊抹拭著嘴角,一邊對著倉皇走出的大漢發施號令。


    “轉告情報提供者,馬上針對那個神父進行調查。我很在意那個男的。”


    “遵、遵命!”


    拉肯德似乎有什麽意見,不過還是恭敬地鞠了個躬。後方已經在收拾士兵們四散地麵的屍體。咎勒對那些臉孔昂浮現的恐懼與嫌惡視而不見,直接轉身,大步踏上了月台。


    (該死的教廷,是不是察覺了什麽?)


    不曾聽說市內唯一的教會—聖馬提亞斯教會有缺


    什麽人員。重要的是,在那東西剛好準備妥善妥當的時候來了新任神父,這點也未免太過巧合。


    “那些該死的家夥別想阻止我不過話說回來,可能造成不安的因素,還是要盡可能把他除掉。”


    情報提供者那邊最好也先讓他知道。如果那神父真是梵蒂岡派來的坎狗


    (算了,那也無所謂。)


    那男子似乎挺美味的。


    貴公子的嘴唇輕輕裂開了一條縫,隱隱露出裏麵尖銳的舌頭。


    iii


    “歡迎來的伊什特萬,奈特羅德神父。我是負責本教會的主教蘿拉葳特絲。”


    “噢,你好。”


    見到才三十歲左右的年輕女主教的微笑,站在桌前的亞伯突然間有點口拙,隻能報以微笑。昏黃的燈光映照著正麵牆壁,壁麵滿是聖書羅列的書架,往下俯視著這高個子的神父。


    “車站那裏發生了什麽事?才剛到任就這樣,可真是辛苦啊。不過沒關係,隻要你呆在這所教會,主就會守護你。”


    看著葳特絲恭敬地劃著十字,亞伯隻能客氣地閉上嘴巴。


    這間勝馬提亞斯教會四周裏著高高的圍牆,是風格明顯的歌德式教會。原本是建在河對岸的西街區,“大災難”重建時期搬移到河流這頭加以修複,算是頗有來曆的建築物,不過在剛剛目擊那場槍戰後的現在,實在叫人難以安心。要想在如此混亂的城市住的安穩,與其仰仗神的庇佑,還不如依賴酒精幫忙。


    “你怎麽了,奈特羅德神父?你的氣色看起來不太好。”


    “啊,抱、抱歉。應該是安心下來的緣故吧?覺得有點累”


    “哎呀,抱歉,我都沒留意。我這就帶你到房間,今晚你可以好好休息艾絲緹修女在嗎?”


    一個清脆如鈴響的悅耳聲音,在亞伯身後響起。輕巧的腳步聲迅速走進了院長室。


    “您叫我嗎?”


    “把奈特羅德神父帶到房間。忙完之後,今晚你也可以休息了。”


    “遵命請往這邊走,奈特羅德神父。我帶你到房間。”


    “啊,謝謝。不好意思呃?”


    才一回過身,神父的眉毛就彎成了八字形。


    手捧燭台的是個年方十幾歲、個子嬌小的修女。不過讓亞伯感到驚訝的是那張臉——垂落在青色頭巾下的茶紅色發絲,以及白皙的笑臉。


    “你、你是車站那個女孩!”


    “又見麵了,神父傍晚多謝你的照顧。”


    笑著伸出手來的,就是那個戴著鴨舌帽的少女。現在當然沒戴鴨舌帽,也沒做少年似的打扮。藍底白邊的修女服是未剃度的修女——見習修女的標記。


    “咦,你認得奈特羅德神父嗎?艾絲緹?”


    “是啊,傍晚去城裏買東西時有見到過。他在我被市警軍糾纏的時候救了我真的是非常感謝,奈特羅德神父。我是見習修女艾絲緹布蘭雪。”


    “噢,你好這可真是奇遇啊。你說你是修女?”


    亞伯一邊回握著對方伸出來的手,一邊了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目不轉睛地盯著少女——艾絲緹的臉蛋直瞧。


    黃昏遇到時,沒有餘暇注意她的容貌,現在才發現她實在是個百分之百的美少女。在黑發黑眼、容貌扁平的人居多的這個城市中,輪廓深邃的臉龐相當難得。讓人聯想到青金石的瞳孔綻放著靈動的光芒,直挺鼻梁的下方則是端正嬌小的嘴唇,帶有貴族般的典雅,不過聽她的名字似乎是來自於其他國家——是阿爾比恩嗎?


    “請問我臉上有什麽嗎?”


    “啊?沒、沒有!什麽也沒有!”


    聽到好奇的詢問,亞伯直立不動頻頻搖頭。見習修女一瞬間好像見到什麽神奇生物似地,盯了那神父一眼。


    “那麽,現在就帶你到房間啊,行李我來拿。”


    “不,不用那麽費事主教,我失陪了。”


    “請好好休息,奈特羅德神父。”


    “好的,晚安噢,可以和這麽可愛的女孩帶在同個屋簷下,我可真是好運哪。”


    亞伯尾隨在少女後麵,看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把之前的糾紛、肚子正餓、走廊很陰暗這些事全都忘得一幹二淨。今天雖然有一堆事,不過明天開始應該會是好日子。上司溫柔、空氣清新、女孩又可愛


    伊什特萬——真是個好地方。


    “到了。這裏就是神父的房間。”


    “噢,這房間還不錯啦。”


    亞伯的聲音就像破了洞的氣球似的,整個都泄了氣。


    浮現在燭光中的,是個看起來簡直像具棺材的小房間。足以稱得上是家居的隻有曲起膝蓋、脖子彎成九十度才勉強塞得進去的床,以及一個看起來像是手提包的櫃子。天井的高度很低,那團不知所以然的黑色瘀垢,看起來就像人臉。窗戶上麵掛了一條薄薄的抹布,不過不能否認,那東西有可能就是窗簾。


    “請、請問,該不會是弄錯房間了吧”


    “這房間還不錯吧?聽說有神父要從羅馬過來,大家特地準備的。請隨意使用。不要客氣。”


    “謝謝。”


    新任神父帶著仿佛顏麵神經痛患者的表情,露出了微笑。


    不能低頭。俗話不是說“入鄉要隨俗”?這點超乎常情的狀態,我還是可以忍耐不過不能否認,這也可能是欺負新人的伎倆。


    “起床時間是四點。早課從四點半開始,請到禮拜堂集合,不要遲到。換洗衣服放進浴室寫有名字的籃子裏麵。呃其他還有什麽要交代的”


    “艾絲緹,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可以嗎?”


    “好的,什麽問題?”


    艾絲緹傾斜著頭,望著神情沮喪地坐在床緣的神父。高雅的茶紅色秀發在燭光下閃著微微光芒。


    “傍晚在車站見麵的時候為什麽你要做那種打扮?”


    “哪種打扮噢,你說男裝是吧?在城裏,那樣穿是最安全的。”


    “安全?”


    “是的。最近城裏似乎不太平靜女性一個人獨行非常危險。所以我才特別小心。”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下我懂了。”


    亞伯抱著胳膊,邊說邊點頭。


    “哎,我也在車站被卷入什麽遊擊隊員的槍戰。那真是很恐怖。尤其是那個叫”星“的首領還拚命射箭,還我差點就沒命。”


    “噢,遊擊隊是嗎?那可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幸好你沒有受傷。”


    “哎,身上是沒有受傷,可是非常、非常的恐怖。”


    “……”


    少女已經懶得再接腔而陷入了沉默,亞伯卻把他拋在一邊,繼續嘀嘀咕咕地嘮叨。


    “哎,也許我是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方,四周都是鄉下,市區又不平靜可惡,被人事部門和上司給騙了。脫軌也算是人生常有的事吧?”


    “啊、噢,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至少對我來講。我在羅馬的長官是個殘酷寡情、冷血無比、笑裏藏刀、不講情麵的魔鬼上司。我一天到晚被她弄哭算了,至少這裏的上司看起來很溫柔,我很放心。”


    “你說葳特絲主教?嗯,她是個很溫柔的人。”


    艾絲緹一邊撥弄胸前的十字架,一邊深深地點頭。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轉為對母親感到自豪似的神情。


    “從小她就像是我真正的母親一樣,很照顧我。”


    “從小?”


    “是的,我是在這間教會裏長大的。”


    所以她是棄嬰??


    亞伯眼中瞬間閃過一抹悲傷的光芒,不過嘴上卻一句話也沒說。


    “糟、糟糕!已經這麽晚了!”


    看到豎立在窗口對麵


    的鍾台,艾絲緹不禁慌慌張張地站起身來。晚間九點對一般人而言還隻是黑夜的序曲,不過因為教會的早晨造得有點詭異,所以此時已經到了就寢的時刻。


    “明天我回來叫你起床。請不要感冒了,好好蓋上毯子休息。”


    “好的,謝謝。”


    目送艾絲緹離開房間之後,亞伯正打算爬上床鋪,就在這個時候——


    “奈特羅德神父?可以開一下門嗎?”


    有輕微的敲門聲。從門縫看出去是葳特絲的臉。


    “噢,主教。怎麽了?”


    “抱歉,打擾你休息。事情是這樣的”


    “少擋路,主教。”


    一個身影粗暴地推開了葳特絲,佇立在門口。巨大的身軀幾乎快要碰到天花板,隱隱可以聽到艾絲緹喘息的聲音。


    “你、你是市警軍!?”


    “嗨,又見麵了,小姐。”


    肥厚的嘴唇淫邪地撇到了一邊,大漢——拉德肯上校笑了起來。或許是傍晚的可怕記憶重新浮上了心頭,艾絲緹倒退一步,拉德肯的小眼睛則肆無忌憚地直盯著她。


    “你、你來做什麽!這裏”


    “噢,今晚不是來找這位小姐。我找神父,也就是你。”


    “咦?找我?”


    拉德肯對著直眨眼睛的神父點點頭。


    “咎勒大人說他想見你。你馬上準備。好像要和你在宅邸共進晚餐的樣子。”


    “咎勒大人?在這種時候?不是剛剛才道別嗎?這也太急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誰曉得。反正車子在外麵等。動作快點。”


    “哎”


    “請、請問!”


    打斷兩人對話的是艾絲緹。隻見她用帶有莫名焦慮的急躁語氣,對著站起身來的神父叨念個不停。


    “時間已經這麽晚了,還是最好盡量不要外出”


    “才怪,哪有這回事。”


    拉德肯露出排列不整的前齒,頻頻搖頭。


    “隻要是城裏的人,就不能拒絕”血之丘“的邀請。絕對不能。”


    “才不是這樣!神父才剛到這裏,還不算是城裏的人。”


    “隨你怎麽說,反正決定的人不是小姐你,而是那邊的神父你怎麽打算?”


    “要是我拒絕了,我會不會被怎樣。”


    “不。不會把你怎樣。”


    拉德肯特地做了個往後仰的誇張動作給他看。“我好歹也是個紳士。不過從明天開始,這間教會的人可能會有點小~小的麻煩。”


    “噢。請問是什麽麻煩?”


    “最近不太平靜。可能會有窗子被打破、東西被偷、修女在買東西途中被拖到路邊草叢之類的事情”


    “神父,不要緊的。我們不會有事,請你”


    “噢,我去。”


    艾絲緹連想保護他都來不及。亞伯帶著一如既往的不在乎神情點了頭。“我去。人家特地邀請,拒絕的話未免有失禮數。”


    “神父!”


    “這樣最好。懂事的和尚。”


    拉德肯對著用近乎悲鳴的聲音發出哀歎的艾絲緹瞪了一眼,然後滿意地點頭。之前始終保持沉默呆在走廊等候的士兵們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亞伯的手臂。


    “好了,就這樣吧。抱歉打擾你們幽會,這位小哥暫時借我一下至於這位小姐,這一陣子我會找個時間來好好陪你。到時我會用~力的疼愛你,搞到你腰都直不起來為止,等我啊!”


    大漢黏答答的事現在修女服腰際停留了一會,然後在猥瑣的笑聲中轉過身去。緊緊架住高個子神父肩膀的兵士們則尾隨在後。


    “我不會有事的,艾絲緹。”


    雖然左右都遭到挾持,像個犯人似的被帶走,亞伯還是扭過長長的脖子,對著呆站在原地的少女說話。


    “他們又不能把我抓去吃了。我明天就會回來的。啊,早餐記得要幫我留著那就這樣了,主教,我先過去一下。”


    “再見了,主教。這間教會全是美女。我一定會再過來的。”


    ——直到帶著淡淡微笑的亞伯背影,以及低俗大笑的拉德肯巨大身軀消失在走廊的盡頭,艾絲緹一時之間還是難以動彈。以葳特絲為首的神職人員全都帶著不安麵麵相覷,陸續回到寢室,隻有她還緊咬下唇凝視著窗外。


    “真是的,什麽叫做”又不能把我抓去吃了“搞不好就是被”抓去吃“,不曉得人家有多擔心!”


    隨著半是可恨、半是懮慮的一聲歎息,艾絲緹利落地轉過身去。


    iv


    “他們”究竟是從什麽地方來的,沒有人能提出解釋。


    有人主張,“他們”是從遠古的黑暗中驚醒的可怕種族。


    有人則說“他們”是邊境傳染瘟疫的患者,在突變之後產生的。


    被教廷視為異端的學說裏麵,甚至有人繪聲繪影地宣稱“他們”是在“大災難”之後,從突然閃耀在南方天空的“次月”而來,不屬於這個世界,是另一個世界的住民。


    至於事實如何,誰也不清楚。


    “大災難”(armageddon)——是在核子與細菌武器的洗禮下,造成人類幾乎滅絕的一場浩劫。汙染物質曆經數百年歲月不曾消散,奪取了這顆行星上的高度科學文明以及絕大部分土地,在那恐怖事件之後,“他們”就突然出現在這個世界。挾著高超科技與正如起名的怪物般的力量,氣勢已經衰退的人類,毫無招架之力。


    如果在那個時候,以羅馬作為根據地的泛國家機構——教廷梵蒂岡沒有聚集存活的人們,或出現許多隻能解釋神祗守護的神秘奇跡在保護著人們,人類可能早已受到“他們”的支配。不過正如眾所周知的,人類與“他們”——兩個種族的對立之戰,最後取得優勢的正是人類。在長達數百年的漫長戰役後,“他們”被狼狽地趕回原始的黑暗中,人類則跨越了“大災難”與隨之而來的大黑暗時代,開始安穩地走上複興之路。


    “安穩”?


    ——結果真的是這樣嗎?


    沒錯,“他們”確實在文明社會的台麵上遭到驅逐,且時間長達五百年以上。但是為什麽偶爾在黑暗那端橫行的不祥身影,依然擾亂人們平靜的睡眠?為什麽教皇宮殿的會議室,還是有人熱心提議,要對“他們”據說存在於東方的國度發動十字軍?


    在這個時代,人類與“他們”的戰爭依舊持續著。


    對於“大災難”之後突然現身世界的異種智慧體,人們延續古老的說法,將他們稱之為——吸血鬼。


    “自由都市伊什特萬——在地理位置上是位於聖都東方、東部邊境地帶與”帝國“邊界的獨立都市國家。”


    這座隨著甜美聲音一起浮現在薄暮中的城市,讓人聯想起珍珠手工藝品。


    帶有異國風味的街道,是有無數的圓頂尖塔所構成。巨大的河流貫穿了整座城,跨越河麵的優美橋聯緊著東街區與西街區,“多瑙河之珠”的繁華殘影還深深籠罩在這個地方。


    “在政治概況方麵,則是以獨立市議會來經營市政。不過正如在場諸位所了解的,市議會其實正是匈牙利侯爵——也就是”他們“的傀儡政權,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夠了,卡特琳娜。我們可不是來這裏學地政學的。”


    隨著訓練有素、鏗鏘有力的聲音響起,黑暗也在瞬間換成了光明。


    那是一座雄偉的大廳。


    光線的來源是頭頂富麗堂皇的彩繪玻璃。手握十字架的騎士正在揮舞著武器驅趕無數惡鬼。站在騎士前方,正與三隻惡靈之王兵刃相交的,是個背上有著碩大羽翼的美麗女子。


    這是羅馬聖天使城內的黑聖女


    室。


    立體影象仿佛海市蜃樓般,浮現在大廳中央的巨型圓桌上頭,圓桌四周圍做的是身穿紅、紫聖袍的人們。教皇書記處處長、聖寶認定局局長、宣傳部長官、安全保障問題專責神父全是貴為教廷樞紐的高階神職人員。在圓桌的上位,有人發言了。


    “卡特琳娜,請說結論。之前在東部邊境地區,負責偵查的我方邊境守衛隊遭到身份不明的武裝勢力攻擊——你的意思是,這件攻擊事件是伊什特萬市警軍造成的?”


    軍刀色的眸子一閃,說出這些話的人是一名壯漢。肌肉結實的身軀上罩著象徽樞機主教位階的紅色聖袍,四射的精力加上仿佛一觸便要反彈時的鬥氣,看得出是地地道道的軍人,而且還是站在最前線的猛將。


    這是佛羅倫斯公爵弗蘭契斯柯迪梅帝奇樞機主教——前任教皇的庶子、也是先任教皇的異母兄長。是在教廳裏擔任教養部長、異端審問局局長、教廷軍總司令官等要職的魁偉男性。


    弗蘭契斯柯把作為神職人員實屬可惜的厚實胸膛往前一挺,然後破口大罵。


    “就算極力宣稱出事地點是在國界附近,其實還是教廷的領地。我軍在自己的領地內受到攻擊,這可是不容小覷的狀態。我覺得有必要聲討伊什特萬,向對方境內所寄居的吸血鬼敲響正義之鍾,諸位不知有如何看法?”


    “慢著,異母大哥。”


    一個甜美的女聲,輕輕打斷了他們鬥誌滿滿的發言。之前便已起身的女子靈巧地舉起了手,要求說話。


    “我不記得自己曾經斷言,目標的武裝勢力就是市警軍。我隻提過這種可能性很高。”


    這位是和弗蘭契斯柯有著相反氣息的美貌女子。年紀大概隻有二十五歲上下。細框眼鏡下方的成熟美貌,刻畫著既非懮愁亦既非厭倦的微妙神情,看似慵懶的優雅舉止洋溢著天生的貴族氣質。不過看她所穿的紅色聖袍以及上麵所縫的黃色十字架,證明了她也是樞機主教——統治教廷最高權力分子的其中一員。


    剃刀色的眼眸在細框眼鏡深處散發出光芒的美人——國務卿,米蘭公爵卡特琳娜絲佛劄樞機主教,用甜美的聲音補充自己的發言。


    “如果要加以解釋,那就是在此之前,伊什特萬的吸血鬼——匈牙利侯爵始終拿市議會來當擋箭牌,自己藏身在陰暗之中。如果未經正式調查便自行加以譴責,恐怕難以得到輿論認同。我的建議是暫時靜觀其變,然後伺機掌握重要的證據。”


    “噢,絲佛劄樞機主教說得很對。”


    圍坐在圓桌四周的聖袍群眾,發出了讚同美女的聲音。年長一輩的樞機主教也深深點頭表示認同。


    “要想擊潰伊什特萬的吸血鬼,隨時都可以辦到。問題在於我方倘若師出無名,鐵定會招致一般諸侯的反感。”


    “此言甚是。現在跟以前可不同了。不知感恩的一般民眾,就隻等著找我們麻煩。”


    “讓教廷和匈牙利侯爵正麵沖突,未免也太愚蠢了。隻要市議會還是他們手中的傀儡,我們方就不該貿然出手——”


    “顧忌世人眼光、怯於發動聖戰,這樣也算是教廷——神意的凡間執行者嗎!?”


    尖銳的發言蓋過了樞機主教間的嘈雜私語。


    弗蘭契斯柯拍著圓桌、用驚人的氣勢站起身來。


    “不管有任何理由,默認吸血鬼支配城市的事實原本就很反常!各位想象我們是什麽身份——我們是教廷。上帝在凡間的代理人!”


    “沒錯,梅帝奇是機主教說得很對!”


    “我們是上帝在凡間代理人——為了畏懼世俗眼光而退縮是不對的!”


    發出附和意見的是年輕一輩的樞機主教。青春的臉龐染上了興奮之色,舉起拳頭叫囂著。弗蘭契斯柯仿佛受到鼓勵似的,再度發出了獅吼。


    “在座的諸位,請仔細想想!我們必須考量對伊什特萬的吸血鬼采取敵對行動將會得到怎樣的回報!隻要我們擊潰了萬惡根源,一般住後就不敢有任何怨言!”


    “梅帝奇樞機主教的意思,是要我們擊潰萬惡根源”


    卡特琳娜嬌柔地綻開雙唇——惟有剃刀色的眼眸蕩漾著清冷無比的光芒,對著異母哥哥反問道。


    “那麽具體的方式是如何?能否請教一下?”


    “就我所知——”


    仿佛感受到異母妹妹的敵意,狂熱的氣焰在魁偉男子的聲音中燃燒。


    “可以派兵到伊什特萬,進行軍事合並。然後找出寄居此城的吸血鬼,公開施以火刑。如此一來,便能宣揚我們作為神意凡間代行機構的存在意義您難道不這麽認為嗎?教皇陛下?”


    隻有最後一句,並不是對著列席的眾人而發。此時驚慌抬頭的是坐在弗蘭契斯柯與卡特琳娜中間,始終保持沉默的一位人物。


    “呃、呃、啊、和、合並?”


    口吃到聲音咬在一起、難以辨認的是個年方十幾歲的少年。和左右兩邊的男女截然不同,是個外貌頗為平庸的人。幹瘦的身體找不到一點健壯的痕跡,滿臉雀斑的麵餅臉,與威嚴或是魅力可說是徹底絕緣。不過身上所穿的純白聖袍以及鬥篷——你沒有看錯。那是掌握世界最高權力的人物、上帝的凡間代理人,也就是教廷主人的證明。


    “也、也就是說、呃要、要開戰是嗎?哥哥?姐姐?”


    劇烈口吃、勉強說完這些話以後,這名少年——第三百九十九代教皇亞曆山卓十八世依然帶著泫然欲泣的神情,視線朝著卡特琳娜的方向遊移。


    “我、我我們,要要對伊什特萬發動戰爭?”


    “嗯不過最糟的是,伊什特萬或許不是唯一的敵人。”


    卡特琳娜用樞機主教權杖指著圓桌上的立體影像。為了異母弟弟,她盡可能用柔和的聲音來加以解說。


    “請思考地理位置,亞曆‥伊什特萬市的南方是我們教廷,北方及西方是以日爾曼王國為首的人類一般諸侯,再者,東方則是被”帝國“所包圍。我們如果合並這個城市,其他勢力會作何感想若要出兵,就得有個足以杜絕對方異議的名目才行。”


    “原、原來如此。哥哥,既然姐姐這麽說,那出兵的事就盡、盡量”


    “卡特琳娜!你對陛下說的是什麽話!”


    “咿!”


    在暴風似的反擊聲中,少年教皇已經露出了死裏逃生般的表情。他下意識地想躲到異母姊姊的身子底下。弗蘭契斯柯再度猛烈地站起。


    “我們可是上帝的凡間代理人,身為教廷卻心存膽怯,成何體統!帶頭製造紛擾的可是他們。針對其罪加以討伐又有什麽不妥!”


    “我們沒有證據。如果一連串的事件都和伊什特萬的吸血鬼有關,那我不明白是什麽原因。為什麽直到今日,還要對我們做出類似挑舋的行為”


    “卡特琳娜,你是掌國務院的人,找出原因不就是你的任務嗎!”


    “不用大哥你說,我也會采取行動可是請你給我時間。未經仔細調查就采取懲罰行動,基於國務卿的職責所在,恕我無法讚同。”


    軍刀色的眼睛與剃刀色的眸子——異母兄妹之間交匯著充滿敵意的視線。彼此毫不讓步地正麵沖突。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也沒辦法。”


    不過結局卻和被看不見的火花嚇得縮起肩膀的眾人們,所一致猜疑的結果相反,首先屈服的人是弗蘭契斯柯。


    “給你一個禮拜的時間。這段期間就如你所說的,進行調查。”


    “謝謝。”


    “不過話說回來!”


    弗蘭契斯柯突然話鋒一轉。像要製住對方似地,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妹妹。


    “一周之內,要是你的調查沒有進展,教廷就要對伊什


    特萬市發布強製審問宣言,同時采取軍事行動!你沒有異議吧?”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後,卡特琳娜恨恨地咒罵。


    “一個禮拜的緩沖時間主要是想用這段期間來準備出兵吧!了不起,哥哥的確是隻老狐狸!”


    其實她並不是堅決反對出兵。輕視教廷會有什麽下場,確實有必要讓世人知道。


    問題在於要用什麽樣的理由。伊什特萬所進行的反教廷行動,必須要讓世人能夠清楚的了解。


    可怕的“大災難”已經是千年以前的事情。主導人類複興的教廷權威一路下滑,一般諸侯的實力則日漸拓展。由異母兄弟所帶領的年輕一代樞機主教,對昔日教廷的強力幻影依舊深信不疑,不過情況卻不如他們所想的那麽樂觀。如果再這時間點上對伊什特萬出兵,一般諸侯想必會掌握苦等以久的良機,對教廷展開質疑。最值得疑慮的還是“帝國”——那個世界唯一的非人類種族國家,絕對不能給與拙劣的刺激。


    (要想避開他們,我們有沒有什麽有利的借口)


    “纖巧的手指來回點著尖細的下巴,卡特琳娜似乎在思考著什麽。半晌之後,她睜開剃刀色的眼睛,對著悄無人影的空間輕聲說話。


    “你在嗎?凱特修女?”


    “是的,閣下。”


    隨著壓低的嗓音浮現在卡特琳娜身邊的,是一位修女的立體影像。微微下垂的雙眼閃著平靜的光芒,是一位給人優美印象的女性。


    “凱特在此請問有什麽急事嗎?卡特琳娜大人?”


    “”鐵娘子?“的狀況怎樣?可以馬上啟動嗎?”


    “一切就緒。隨時可以起飛。”


    “很好。馬上讓它飛到伊什特萬。”


    對著恭敬行禮的修女立體影像,卡特琳娜用強硬的口氣發號施令。


    “對潛入中的派遣執行官”吸血鬼獵人“和”神槍手“更改部分命令。他們要找的東西已經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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