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出現了光,太陽升起,


    卑微的人提高了身份,


    把高貴的人吞食貽盡。


    (以斯帖記序文第十節)


    i


    “不要那種表情就快了。這一切很快就要結束。那些殺害你的人,我會要他們全部付出代價。”


    咎勒對著畫中始終帶有微笑的美女輕聲細語,然後在玻璃杯中放入了藥錠。


    差不多指甲大小的血液製錠迅速冒泡開始熔解。完全溶解的那一刻,酒的顏色從透明的正紅變成了暗紅的黑紫色。稍微搖晃玻璃杯,貴公子帶著興味十足的深情喝了一口。


    可以感覺得到,落入胃囊的液體正透過胃壁毛細管加以吸收。“幹渴”所帶來的焦躁神奇地散去,籠罩在腦海裏麵的血色濃霧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若是純粹討論個人嗜好,牛血其實不太適合咎勒的胃口。味道腥、口感又差。在餘味方麵更是不佳。相較之下,把血液製錠溶在酒裏的方式還比較美味。要使加點香料和鴉片,口味就更好了。


    不過,畢竟還是麻煩。


    長生種擁有超過三百年的壽命以及無敵的生命力,再加行星上最為出色的免疫係統,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完美的身體,隻有“幹渴”——他們這個種族特有的先天性貧血症,依舊無法克服。呈周期性來襲,血液當中紅血球數目急劇減少的症狀帶來強烈的吸血沖動,就算意誌力再怎麽堅強,在發作期間都會失去理性。長生種一旦變得狂暴,就再沒有人能阻止——祖先生活的時代不像現在,可以輕易取得血液指錠,想要解除“幹渴”,除了啜飲生血之外別無他法。隻要這麽一想,那些愚蠢的短生種把長生種稱之為“吸血鬼”,倒也不是沒有原因——雖然自己並不打算認同。


    把飲盡的玻璃杯擺放在桌麵,咎勒穿過大廳,站在對麵陽台的窗戶邊。


    透過抗紫外線玻璃望出去,在灰茶色的世界中,太陽正沒入西邊的地平線。白色的圓盤沉入了地表,天色也仿佛蒙上一層薄紗似地開始轉暗,天空裏有白點閃爍,固定懸掛在南方天邊正中央的“次月”明顯增加了亮度。


    “抱歉打擾了。狄特裏希‥馮‥洛恩葛林前來拜見。”


    無聲打開來的大門對麵響起朝氣蓬勃的聲音。


    “報告閣下,我把‘星’給帶來了。”


    “歡迎,艾斯緹修女。”


    咎勒對深深彎腰的狄特裏希毫不理會,直接朝著站在他旁邊的嬌小身影說話。


    “你有好好休息嗎?今天諸事繁忙,很辛苦吧?”


    “……”


    用僵硬的沉默回應主人招呼的,是身穿紫羅蘭色絲製晚禮服,配上藍紫色領子的少女。紅發下麵的白皙臉蛋十分清麗,隻是臉頰看起來有點削瘦。


    艾斯緹帶著神經質地捏弄著胸前的十字架,仿佛那是最後的希望,咎勒則是神色自在地邀她入座。


    “來,請坐,女士。我為你準備了簡單的席位,讓我們共進晚餐狄特裏希,辛苦你了。你也坐下吧。”


    “不好意思。”


    狄特裏希鞠了個躬,或許是想喚醒艾斯緹,於是幫她拉開了椅子。在宛如人偶般呆站著的少女背後,狄特裏希勸慰般地伸出了手。


    “你要賭氣到什麽時候,艾絲緹?先坐下吧。”


    “……”


    艾絲緹一邊用眼睛死瞪著俊美年輕人的臉孔,一邊不甘願地入座。隨著她的動作,之前是中靜候在大廳一角的兩具自動人偶推著餐車走了進來。在兩位短生種麵前擺放熱氣蒸騰的食物。


    “奈特羅德神父在哪裏?”


    直到自動人偶在玻璃杯中注滿紅酒,少女才第一次開口。她對狄特裏希全不理睬,用人偶般的聲音問著咎勒。


    “神父在哪裏?我的同伴在哪裏大家又在哪裏?”


    “你的朋友都很平安。”


    對不久之前才向拉德肯下達的命令隻字未提,咎勒從容不迫地回答。如果告訴她事實,或許快樂的晚餐就要泡湯。微微舉起斟滿紅酒的杯子,咎勒勸她用餐。


    “先來幹杯飯菜簡單,你就不要客氣,盡量用吧。像你這種年齡的短生種嗯,應該說要‘飽啖美食’是吧?”


    “你完了,匈牙利侯爵。”


    加有羊肉的湯發出引人食欲的香味,艾絲緹卻看也不看,用僵硬的嘴唇說著。


    “就算你對此城的支配受到默認,但是你的行為也太過分了。居然燒毀教會、殺害主教教廷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沒錯。他們的軍隊已經越過國境。連續襲擊市警軍的部隊。也許在明天這個時候,伊什特萬就已經遭到攻陷了。”


    “?”


    聽咎勒的口吻,就好像在談論明天的天氣似的,艾絲緹隻能茫然地眨著眼睛。教廷軍已經逐步迫近,為什麽眼前的吸血鬼還能若無其事?不對,;另外還有一個重點,羅馬方麵一定還不知道主教他們的死訊。那就是明知還有人質,卻直接展開了侵略作戰?


    “可憐那你麽被拋棄了。”


    心神不寧的少女頸邊響起一個沉穩的聲音。狄特裏希輕輕把手伸向少女的脖子。


    “教廷在乎的是武力侵犯的借口,不是你們的性命你難道還不清楚?”


    “不要碰我,髒死了!”


    艾絲緹一邊像碰到什麽髒東西似的甩開了俊美青年的手,一邊用澄澈無比的藍色眼睛瞪視著對方的臉。


    “你真無恥!鉤叛了大家,還變成吸血鬼的走狗不知羞恥的東西!”


    “吸血鬼?”


    聽著短生種之間的對話,咎勒微微苦笑了一下。隻是嘴邊雖然在笑,眸子裏卻浮動著暗沉的黑影。“吸血鬼”——也許對兩個種族來說,這個稱呼正是問題最大的來源。


    “吸血鬼、吸血的家夥、怪物、遭到詛咒的惡魔你們如此稱呼我們。可是,為什麽你人在這裏?”


    “啊?”


    “我在問你,為什麽你人在這裏。”


    咎勒用一如往常、接近溫柔的口吻再問了一次。點出事實的用語相當溫和,然而相反地,事實卻是非常殘忍。


    “你人在這裏,是那個神父和這裏的狄特裏希所造成的。他們兩個分別背叛了你。教廷拋棄了這個城市,現在還想拋棄教會。在那些人裏麵,有長生種——也就你們所說的吸血鬼嗎?”


    “這、這個”


    艾絲緹喘著氣,試圖找話來提出反駁。


    這些男人利用、背叛了自己。教廷拋棄了主教。艾絲緹拚命想找出理由替他們辯護——結果卻像在沙漠裏尋找一粒沙金般徒勞無功。


    “算了,無所謂。那是你們自己的問題。我想你沒有什麽胃口,還是讓你看個愉快的東西好了狄特裏希,把那東西準備一下。”


    “好的。”


    狄特裏希一邊冷笑俯視著低頭不語的手女,一邊彈指。大廳的燈光失去了亮度,周圍垂下了淡淡的黑幕。


    艾絲緹就像傻瓜一樣張大了嘴坐在位子上,完全忘了這可是逃走的大好機會。桌上浮現淺墨黑色的光——有一個巨大的立體影像正在成型。


    “這是什麽?”


    暗藍色的長方形裏頭有著深淺不同的顏色。一開始,艾絲緹也搞不懂自己到底在看什麽。後來察覺可能是由上往下俯視著某片土地,是因為想到長方形中間在動、類似棉絮的塊狀物可能是雲。所以這是某個地方的空中照片?隻是雲看起來這麽小,一定是從某個相當高的地方拍到的照片。就算是飛行船或是飛機,從如此高的地方拍照也很困難。


    “嗯,這樣看不清楚。”


    聽了咎勒的話,狄特裏希把手挪向餐桌的一角。桌麵滑動,露出小小的鍵盤。狄


    特裏希用鋼琴家似的細致手指在鍵盤上麵飛躍,畫麵隨著產生了變化。


    就像把眼睛湊近照片似的,影響中央放大了。這時艾絲緹終於發現,自己眼裏所看到的並不是照片。影響一直在移動。從風中飛舞的雲、到平原上麵飛馳的車陣。這是現場影像。


    “這個影像是從這裏往西兩百公裏——那裏可以見到教廷軍東方第六旅團和伊什特萬市警軍的作戰。”


    狄特裏希一邊操作著鍵盤,一邊加以解釋。


    揚起塵土奔馳在平原上的,是不計其數的戰車及裝甲車。旁邊像薺菜籽一樣的小點應該是步兵部隊。兩個團體正朝向某座山丘,準備展開激烈的戰鬥。


    “照這樣下去,明天就會來到伊什特萬。真是,反應速度還真快。”


    “應該是從很久之前就在演練的作戰計劃。”


    咎勒一邊橫眼瞧著表情複雜陷入沉默的艾絲緹,一邊笑道。那個笑意裏頭完全找不到一絲恐懼。當然也不是覺悟。那是持有某種自信的人所獨有的、無所畏懼的微笑。隻見他帶著那微笑,向狄特裏希問道。


    “狄特裏希,目前‘星’在什麽位置?”


    “北緯四四度五分、東經三三度三分大約是在帝國領地巴比倫的上空。在四十秒前能源裝填完畢。再過七千二百秒就能到達試射位置。”


    “噢,艾絲緹修女,這不是在指你。”


    咎勒出聲製止了因為‘星’這個單字而出現反應的少女。


    “這是我的‘星’星不是希望(esther)之星的星。是‘悲歎之星’。”


    “‘悲歎之星’”


    “是的,‘悲歎之星’我的王牌。”


    對著鸚鵡學舌般提出反問的少女,匈牙利侯爵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你好好看清楚。今晚就是羅馬那些傲慢短生種崇仰首都的最後一夜。”


    因為市警軍連敗走的動作都很緩慢,溫貝特‥巴伯利格少將隻好命令前衛突擊隊把追擊的速度放慢。


    “我來、我看、我征服?”(注:此句為亞曆山大大帝的名言)


    五十歲上下的教廷軍指揮官俯視著戰場,嘴裏不自覺突出太古武將的用語。


    這種情景,和潰散兩個字相當符合。在黑暗降臨的平原遠處,慌張逃命的敵軍與乘勝追擊的我軍手榴彈大隊之間劃出了藍白條狀的火線。司令部位於某個已被占領的丘陵,穿著深藍色軍服的屍體和遭到遺棄的軍用物資堆積如山地疊滿四周。


    長達一個小時的戰鬥,從頭到尾,整個局麵全都掌握在巴伯利格和他所指揮的教廷東方軍第六旅團“杏士丁尼”(justinianus)手上。


    市警軍在熟練度、士氣、裝備方麵完全不是第六旅團的對手。不愧是身為虎將的機械化部隊,不需要投入太多,戰鬥就已經畫下了休止符。許久沒有實戰機會,昴足氣力祭出兵器名單的軍事院諸公們想必頗為失望。


    “這裏隻有塵埃、灰土和虛無結果我們隻來得及見習,一切就結束了。”


    或許是心理作用,連隨侍在旁的麥肯托尼歐‥卜拉斯基少校的機械音,聽起來都像在抱怨。他的金角騎士團——第二十八機械化步兵大隊,最後連一發子彈也沒擊出。采用失落科技兵器的精髓加以改造,戰鬥力足以與吸血鬼相匹敵的生化人部隊同樣來不及站上戰場,失去立下戰功的機會。


    “明天就能攻入伊什特萬城。若是演變為巷戰,就是你們專屬的舞台,盡你所能地立功吧。”


    “我很期待不過這樣妥當嗎?將軍。”


    聽了巴伯利格的話,全身都是機械的少校挑起了半邊的眉毛。銀白色的義眼映照暮色沉沉的夜空,微微發出了藍光。


    “要是直接發展為巷戰,就會無可避免地造成多數市民的死傷。而且我記得,失去之內還有主教以下的神職人員變成了人質。”


    “不必顧慮市民。身處戰場就是他們的罪過。”


    軍事院已經下達巷戰許可。無條件準許百分之二十以內的市民折損。同時也做好了準備,負責安排葬禮的司祭已經動身前往此處。


    “這是一場聖戰啊,少校。為了打倒人類的敵人、也就是吸血鬼、總得有點犧牲。不是嗎?”


    “那麽,主教它們就是美麗的殉道者了。”


    卜拉斯基愉快地笑了起來,然人聯想到灰色石柱的修長身軀也跟著搖晃。全身上下有八成已經機械化的男人,似乎還留有幽默感——隻是很冷就是了。


    “好了,差不多該前往司令部了。要是再拖下去,被波爾蓋茨跑在前麵,我可不太高興。”


    指揮杖一揮,巴伯利格叫來了副官和參謀長。


    巴伯利格的第六旅團是從西部進攻,波爾蓋茨少將麾下的第五旅團則是由南往北。沒有聽說部署在南部的敵人比這邊強,或許第五旅團目前已經重新進軍。和玩具兵隊似的市警軍相比,被友軍奪去戰功反而比較可怕。


    “目前四周仍有敵軍潛伏的可能。是不是要向擔任空中巡邏的‘桑達馮’(sandalphon)請求搜索?”


    “不必。直接幹掉。還有誰當得住我們?”


    巴伯利格對參謀長的慎重論調嗤之以鼻,然後下達命令。


    “哼哼,就算神明顯靈,也擋不了我們——”


    “嗯?”


    就在這個時候,卜拉斯基抬起了頭。


    他似乎看見什麽奇怪東西似的,朝著遙遠的南方天空眺望。


    “怎麽了,少校?有天使飛過嗎?”


    “感應器有古怪的反應大氣中的離子濃度出現偏差。”


    “離子濃度?”


    “不太對勁。這樣簡直就像不,可是這麽巨大的”


    “少校,能不能用我們聽得懂的話來解釋?”


    看著用電子眼仰望天空的生化人,巴伯利格焦慮地再問了一遍。


    “將將軍,你看那邊!”


    巴伯利格隨著參謀長的聲音回過了頭,然後不自覺地倒吸了一口氣。不,不隻有他。周圍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站著,仰望南方的天空。


    在宛如黑絲絨的夜空中。小小的“次月”正在閃耀。這輪月亮和以二十九日為周期不斷盈缺的“初月”不同,三百六十五天,不論白天黑夜,始終在南方天空散發明亮的光輝。隻有今夜,那份光芒似乎也褪色了。仿佛要隔開月亮和這顆行星似的,巨大的光璧在空中蕩漾。


    “這種地方怎麽會有極光?”


    仿佛死者衣角般發出白色光芒的,確實就是極光。這本來是電子和陽離子從行星外側射入時和超高層大氣粒子而形成的發光現象,隻有極地才見得到。為什麽會在這裏出現?


    (這難道是某種神意?)


    還是剛剛死在這裏、無可計數的死者魂魄正在升天?


    巴伯利格忘了剛才所說的話,用右手劃著十字。


    “這場磁暴是怎麽回事!?”


    卜拉斯基刺耳的電子聲音,侵入了呆愣愣站著的一群人的鼓膜。


    “將軍,探測到高度能源反映有、有東西出現在頭上!”


    所有人不自覺仰頭張望的刹那——


    燃燒的夜空,朝著大地直線墜落。


    “東部方麵第五旅團‘君士坦丁’,消滅市警軍第三連隊。第六旅團‘查士丁尼’,在伊什特萬市西方圓兩百公裏位置追擊第二連隊。”


    “伊什特萬衛星部的卡洛基亞市長發表中立宣言。請求我軍保護。”


    “空中戰艦‘納沙奇爾’(nasargiel)完成了預定轟炸計劃。要求損害評估”


    隨著自動語音的報告,地圖上的光點不時變換著位置。那個變化乍看之


    下頗為繁雜,抓不到重點,不過隻要仔細觀察,就能看出兩方相爭的勢力,其實有一方是用遊戲般的態度直接走到了結束。


    伊什特萬戰役——樞密會議如此取名的這場戰役,在僅僅一天之內就走到了尾聲。


    “明天就能攻陷伊什特萬。”


    弗蘭契斯柯自言自語著,立體影像的光芒照映著他猛禽般的臉孔。卡特琳娜在旁邊仔細檢查過地圖之後,也對異母哥哥的發言表示同意。


    “在宣戰布告(強製審問宣言)發表後七十二小時之內解決糾紛——了不起,哥哥。”


    事實上,在作戰開始同時,機械化步兵和機械裝甲所組成的步兵中隊就針對伊什特萬周圍的市警軍通訊設備進行猛攻。在萬分狼狽的市警軍準備對應突襲的時候,東部軍中堪稱精銳、享有盛名的第五、第六旅團再由南方與西方同時進攻。和教庭軍相比,市警軍的所有能力本來就屈居劣勢,加上通訊網柔腸寸斷,指揮係統遭到擾亂,自然是毫無勝算。目前南方第五旅團、西方第六旅團全都勢如破竹地持續進擊。


    (實在是了不起。)


    雖然說為了今日,早已著手演練侵略計劃,不過像弗蘭契斯柯這樣擁有軍事手腕的人才,在一般諸侯當中不也是難得一見?如果不是抱著教皇庶子的身份出生,憑他的能力,輕輕鬆鬆就能成為一國一城之王。


    “我會大獲全勝讓你瞧瞧,卡特琳娜。”


    在那頗為自製的神情裏麵,完全找不到一絲對本身成功感到陶醉的氣味。弗蘭契斯柯依然用那軍刀似的視線望著異母妹妹,一字一句的如刻印搞說道。


    “聖經上也說過。‘主以已為聖,招來勇士與兵士,行使其怒’——不管對手是一般諸侯,還是‘帝國’,都得靠武力來守住威信。反過來講,若是在威信有損之際,對神聖之錘的行使有所猶豫,情況反而會更加危險。我們可是上帝的凡間代理人,絕對不容許遭到挑戰。”


    異母哥哥所說的話,其實也有道理。


    (隻是)


    卡特琳娜垂下了細框眼鏡深處的剃刀色視線。


    她終究放心不下。為什麽伊什特萬要如此魯莽地前來挑戰?還有“悲歎之星”——調查員所告知的匈牙利侯爵手上的王牌,何時才要登場?


    “閣下,支援第六旅團的空中戰艦傳來通訊。”


    “接過來。”


    情報組執事的報告和弗蘭契斯柯的回應打斷了卡特琳娜的思緒。抬頭一看,立體影像中五十歲上下的軍人正在行禮。


    “我是‘桑達馮’的艦長阿諾‥迪‥康比歐上校。要向閣下報告,傳送地麵影像的準備已經完成。”


    “辛苦了,上校。雖然麻煩,不過還是得親自確認情況。快把資料送過來。”


    “遵命!”


    在簡短回答的艦長身側開啟了一個湛藍色的畫麵。終於暈染著太陽光輝的平原上麵四出生起了硝煙。在影像上方,被進擊的戰車部隊追著跑的是市警軍步兵。


    “第六旅團目前位於伊什特萬西方兩百公裏的位置。如您所見,敵軍毫無抵抗能力。就算一邊掃蕩一邊進軍,明天還是可以闖入伊什特萬市內。”


    “很好,不過還是不能放鬆警戒。位居關鍵的吸血鬼還在在徹底消滅它們之前,絕不能大意。”


    “是——”


    一刹那間,再度行禮的艦長畫麵突然隨著噪音扭曲了起來。操作人員在儀表盤前試圖修正影像。就在這個時候——


    “!”


    地麵影像整片染成了白色。在“黑聖女室”中,所有神職人員瞬間失去了視覺。下個瞬間,所有影像全部轉暗,視窗裏空無一物。雖然亮光持續不到一秒鍾的時間,以卡特琳娜為首的樞機主教們還是隻能呆站在原地,有好幾秒的時間全都失去視力。


    “發、發生什麽事!?”


    眼角劇烈扭曲的弗蘭契斯柯發出了怒吼。操作人員確實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嘴裏互相叫嚷著什麽,不過到底發生什麽事,連他們自己都沒把握。隻能徒勞無功地敲著儀表板,發出狼狽的叫喊。


    “下!閣下!”


    “那邊發生什麽事了,艦長!?”


    漆黑一片的影像對麵傳來康比歐的哀號,弗蘭契斯柯怒吼著回應。


    “影像消失了!剛才的光是哪來的?”


    “不,不清楚本艦的光學感應器完全失去功能。”


    微微顫抖的聲音傳來報告。


    “我、我、我隻能說噢,神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艦長,請你冷靜報告!那邊到底發生什麽事!?”


    不祥的預感緊抓著胸口,卡特琳娜介入了對話。毫不理會弗蘭契斯柯帶著責備的眼神。這該不會是“他們”幹的


    “我以樞機主教身份命令你。康比歐艦長,把你那邊發生的事馬上做出正確報告!”


    “地、地麵發生變化。”


    聲音裏麵依然帶有強烈的不安。不過透過勉強可以辨識幾分的聲音,康比歐上校報上了可怕的事實。


    “地、地麵的第六旅團、還有之前正在交戰的市警軍部隊遭到消滅!不是‘殲滅’。而是‘消滅’地麵上空無一物!”


    “啊”


    雖然奔騰的光之漩渦已經散去好一段時間,艾絲緹的聲帶還是無法動彈。立體影像所照出的平原被燒成一片醜陋的廢墟,直到不久之前確實存在的數千條人命與尖端武器,就這樣化作了塵土與灰塵,在地表上陷入沉默。


    全都死了。死亡殆盡。


    “這就是‘悲歎之星’——我的王牌。”


    在不到一刹那時間便已造成死亡與破壞麵前,咎勒用不知是滿足還是喟歎的神情自言自語著。


    “悲歎之星”——這顆結合了失落科技精華的自由電子鐳射光照射衛星,在低速衛星軌道上麵以秒速四千米的速度回轉,以每秒二十轉的能源脈沖震動方式射出鐳射光。能源總量約八百千兆焦耳——相當於一次引爆百萬噸的高性能炸藥。隻要四、五次的試爆,羅馬就可能化為焦炭。


    “……”


    專注到連眨眼都忘了,少女像要探身進去似的直盯著影像。從抖動的肩膀,到勉強擠出的顫抖聲音,中間需要不少的時間。


    “為什麽”


    “嗯?”


    聽了少女的低語,咎勒溫柔地反問。肅穆的眸子裏湧出了淚水,艾絲緹重複她的問句。


    “為什麽你要做這種事?你殺了市民和主教他們難道還不夠?為什麽要殺這麽多人?為什麽想殺人?”


    “我也不是特別想殺人。我還不至於低俗到把殺戮當成一種樂趣。”


    “那那為什麽!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為了活下去——讓自己活下去。”


    “為了活下去?”


    出乎意料的對白讓艾絲緹為之語塞。帶著困惑的表情,回望對麵的吸血鬼。咎勒充滿耐心地繼續說著。


    “是的。為了活下去讓我問你一個問題,艾絲緹。為什麽你要和我戰鬥?為什麽你和遊擊隊好幾次都想殺我?”


    “那也是逼不得已的。”


    為什麽自己會和這個被詛咒的怪物說話?


    雖然眼裏閃著不可思議的光芒,少女還是認真地回答。


    “你和你的手下連續殺了許多清白無罪的人。城裏變得荒涼,有好多孩子都被餓死、老人被凍死我不能不管。在怎麽差勁的人,都明白殺人是有罪的。可是,我就是不能不管。我們也是為了要活下去,我”


    倒吸一口氣的聲音,連咎勒也聽到了。


    “看來答案已經出現了。”


    咎勒露出帶點寂寞的笑意,然後起身。外頭夜幕已經


    落下。一邊伸手打開麵向陽台的窗戶,一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少女。


    “假設我們長生種被短生種比如教廷之類的狂熱分子給逮捕。在銀針與木椿的折磨下,我們拚命向對方求饒。‘求求你住手。’‘拜托你,至少饒了我老婆兒子的命’你們會住手嗎?不會。而且,恐怕還覺得自己是正義的一方”


    “可、可是那還是不對的!”


    “你聽我說,艾絲緹修女。不要遮住耳朵。也不要閉上眼睛。這就是生存競爭。我們和你們、長生種和短生種、吸血鬼和人類不、無聊的名稱都不重要。這裏所發生的,就是生存競爭。兩個種族的存亡之爭、純粹的鬥爭。結果隻有勝與敗兩方。‘共存’這名詞之存在愚人的夢裏。這件事我很清楚。”


    凝視?因為恐懼而倒抽一口氣的少女,咎勒冷靜地說?,然後回頭望向始終恭敬而沉默地守在一旁的狄特裏希.


    “第二發準備發射.目標坐標北緯四一度五三分,東經一而度二九分——羅馬市中心.”


    “了解.電力補充大約需要十分鍾.”


    短生種的青年俊美的臉孔上毫無感情地報告?.咎勒微微點頭,然後再度轉向艾絲緹.


    “噢,修女,有件事我必須先告訴你……之前我對你說了謊.”


    咎勒很清楚,保持沉默才是一種慈悲,但是在這同時,他也知道,要是繼續保持沉默,這樣的體貼對勇敢的少女並不公平.


    身為長生種的他,卻對一個短生種的少女持有公平的概念,這件事相當奇妙,不過他並沒察覺.


    “?今天早上被捕的那些同伴,遊擊隊員和那個教廷的神父已經不在人世了——就在剛纔,全數執行處決.”


    ii


    “好了,下去!”


    當亞伯被踢走似地步下車子,四周已經是一片黑暗.


    看似遙遠的街燈,在冰冷的夜霧中寒冷無比的閃動?.雖然兩邊肩膀的槍傷有繃帶包?,不過也隻是緊急處理而已.亞伯此刻還是得拚命忍受漆蓋快要癱軟的痛苦,一邊環視?周圍.


    “這裏是?機場”


    在一片朦朧的視線中,可以看到用泥土砌成的寬闊跑道和外形粗糙的混凝土指揮塔.在過去是偵察用的雙翼飛機停在那裏,次月高掛的夜空中閃現的不詳黑影是大型軍用飛機船.伊什特萬並沒有民間機場,所以這裏應該是軍用機場.鐵定位於西街區相當偏僻的位置.可是,為什麽自己又被帶來這裏?


    “嗨,在奇怪的地方看到你了,神父.”


    遠遠傳來粗鄙的假音.


    回頭一看,實在不想再看到的那張魚臉,正從指揮塔方向神情愉悅的走近.跟在他後麵,被市警軍推?往前走的是近百名的男女.每個都是手腳上了鐐銬,並且衣衫襤祿.還有半數以上是傷痕纍纍.


    “喂喂,快逃吧,該死的遊擊隊!再不走,那要怎麽訓練!”


    隨著低俗的聲音,拉德肯扣下手中石弓的扳機。粗箭豎立在亞伯的腳邊。以此為訊號,降低高度的飛行船底部有機關炮開始旋轉,看來就象豎起蛇頭的一群毒蛇。或許是受到這不祥舉動的威脅,之前始終無力地仰望天空的遊擊隊員,此時仿佛使出吃奶力氣似的一起奔跑起來。


    “哈哈!逃啊,逃啊,這些人渣!”


    拉德肯的大笑並沒有傳到任何人耳中。因為飛行船的機關炮已經開火了。


    隨著惡龍吼叫似的炮聲,地麵掀起了煙幕。數十發機關炮子彈掠過奔跑中的最後一名遊擊隊員,在寒凍的地麵留下了爪痕。


    “嘖!‘龍騎士’在耍著他們玩。”


    仰望飛行船,拉德肯再度冷笑起來。拚命逃竄的遊擊隊群眾完全失去了秩序,連鬥誌也消磨殆盡。對著同伴又推、又踢,隻想逃出死神的手掌。機關炮的黑色炮口瞄準殿後的俘虜。


    “加油快站起來,伊古納茲!”


    殿後的是蹲坐在地的大漢與高個子神父的雙人組。子彈好像擦過大漢的腳,高個子神父正在設法讓他扶著自己的肩膀站起來。不過兩個都隻是幹著急,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是那個神父交待下去,瞄準他射擊。”


    為了掌握中彈的時機,拉德肯一邊注視著望遠鏡,一邊舔舐著嘴唇。爆炸聲再度響起,裂開了大地。跑道側邊揚起的塵土此刻就像追擊獵物的鯊魚背鰭,朝著神父直線前進。


    “打中了!”


    神父發現了逐漸接近的子彈,和大漢一起拚命躲閃,不過終究還是來不及。揚起的塵土吞沒了兩人的身影,拉德肯和兵士們正在發出歡呼的那一刻——


    突然間,周圍亮了起來。


    “怎、怎麽搞得!?”


    在夜空中有巨大的光球在閃爍,落在他們一起抬頭的眼中。等察覺那是“龍騎士”船舷所噴出的火焰,遙遠上空飛來的第二枚炮彈已經貫穿注有氦氣的氣囊,刺入了位於下方的戰艦艦身。


    “龍、‘龍騎士’”


    飛行船隨著振耳欲聾的爆炸聲斷成兩截,化成炎柱墜入了夜空。在漫長而詭異的墜落聲後,撞上位於機場側邊的小丘陵,再度發出炸裂的巨響。


    “發生什麽事了!?究竟怎麽回事那、那是!”


    “空、空中戰艦?”


    仿佛馳騁沙場的戰鬥女神,從相當高的位置俯身直降的那個白色影子,是一艘叫人難以想象的巨大飛行船。船身由優美的曲線所構成,比拉德肯所見過的所有飛行船都要美麗、瀟灑。隻是純白色的船身用血紅色印著羅馬十字與‘arumceedonodei[教廷國務院特務分室]’的文字——


    拉德肯彎下魁梧的身軀,踏著腳步聲往前直沖.足以和大型裝甲車相匹敵的強化兵疾走,大地為之震動。


    “去死吧,你這該死的機械!”


    “慢了?.二五秒。”


    足以粉碎岩石的拳頭像山壁般直逼而來,托雷士的聲音卻依然冷靜。寬鬆的袖口隱約傳來夾板彈開的聲音,射飛的彈匣迅速滑入兩手所握的m13槍柄。輕身避開的拳頭才剛留下快要震破鼓膜的風壓,快速翻過的槍口就已經正確瞄準了錯身而過的巨體。


    “!”


    隨著八聲連續的槍擊,拉德肯的四肢濺出了火花。


    手肘、肩膀、膝部、股關節——集中的是肉體強化過的士兵同樣無法鍛煉的要害,龐大的身軀就像斷了線的人偶似地跌落在地麵。


    “你、你這家夥是故意的”


    “我說過了。我不殺你,拉德肯上校。”


    玻璃珠般的眸子閃著冷冷的光芒,殺人機械向無法站立的龐大身軀宣告了比死更殘酷的命運。


    “現在不殺你。在聖天使城為你準備了審問室。讓你把之前的事全都交待清楚以你現在的身體,要死也不容易。”


    托雷士拋下神色倉惶臉色發白的強化人,轉而走往癱坐在地的神父那個方向。


    “戰域確保進行損害評估報告,奈特羅德神父。”


    “總算行動了你也太慢了吧,托雷士。”


    仰望著戰場支配者般獨自佇立的男子麵孔,亞伯發出了呻吟。


    “不曉得你什麽時候會行動,讓我直冒冷汗。”


    “否定——是你的行動過度脫離計劃。我完全按照預定行程行動。”


    “按照預定?那”


    “非常遺憾,在兩百秒內,‘悲歎之星’已經確定進行發射”


    耳扣裏傳來凱特修女強硬的聲音,有不祥預感的亞伯臉部也隨著僵硬。


    “卡特琳娜大人下令。神父托雷士協助遊擊隊鎮壓市區,神父亞伯直接搭乘本艦,不計任何手段阻止‘星’的發射!”


    iii


    不知何處響起的沉重聲音,啪啦啪啦地震動著抗紫外線玻璃。一滴也沒喝就直接冷掉的湯,表麵揚起細細的波紋。始終凝神注視立體影像的咎勒大夢初醒似的回過頭來。


    “怎麽回事?”


    “機場方麵好像出事了。”


    看著遠方燃起的金黃色火柱,狄特裏希拿起自己的外套。


    “我去看一下。馬上回來。”


    艾斯緹依然坐著不動,隻是兩眼發直地看著青年快步走出大廳。之前咎勒所說的話,在她腦海之中不停地回蕩。


    “遊擊隊員和那個教廷神父已經不在世上了”。


    所以,自己已經失去所有的同伴。一個人也沒有了


    (我該怎麽做才好?)


    沖擊實在太大了,缺乏實感。所以此時艾絲緹腦中,隻想著要如何製止眼前的吸血鬼。


    已經失去了所有同伴,而且對手還是吸血鬼——連全副武裝的百人軍隊都還不確定能否與之為敵,堪稱地麵最強的怪物。一個小女孩是製不住他的。


    不過,還是非做不可。


    “與其自憐自艾,不如想想自己該做些什麽”——已經不在的神父曾經這麽說過。所以,此刻艾絲緹該做的是打倒眼前的怪物。對這個奪去她所愛的人,如今還要從人類手中奪走世界的家夥展開複仇行動。


    問題是要怎麽做?怎麽做才能打倒這個怪物?


    艾絲緹無意識地撥弄著十字架的手突然止住了動作。


    這十字架是銀質的,下方頗為尖銳。隻要用它刺向那家夥的要害


    對吸血鬼而言,銀器和紫外線都是致命弱點。就算被劍刃貫穿心髒、被子彈射傷腦部,他們還是可以存活,但是對銀器卻呈現猛烈的排斥反應。隻要一點小傷就足以致命。


    不過話說回來,吸血鬼的速度可是快得驚人。就算沒有進入“加速”狀態,在一般時期,憑著那種第六感和運動神經,人類同樣無法對抗。隻要他隨手一揮,艾絲緹就會折斷脖子、腦漿迸裂。


    要想辦法找到破綻。想辦法


    “好好漂亮的女人。”


    艾絲緹撐持著快要顫抖的膝蓋站了起來,走往壁麵肖像畫的方向。十字架則是暗暗握在掌心。


    “好美啊這是你的家人嗎?匈牙利侯爵。”


    “那是我的妻子。”


    咎勒帶著懷念的神情,走往肖像畫的方向。


    “跟著我一起生活的最後一個女人她是在各方麵都很出色的女人。”


    “她現在人在那裏?”


    “已經不在了。”


    吸血鬼摩挲著肌膚似地把臉貼近肖像畫之後答道。直接背對著艾絲緹,吐出嘶啞的聲音。


    “她死了而且還是被同胞給殺死的。”


    “啊?”


    艾絲緹正準備握起十字架的手忽然停下了動作。


    “被同胞殺死?什麽意思?”


    “瑪麗亞內人是短生種。和你們一樣的短生種。可是,教會不容許她和我相愛。後來,有一天晚上就煽動城裏的人把她給殺了!”


    咎勒用驚人的氣勢捶打著牆壁。指甲刺入了掌心的肉裏。


    “為什麽!為什麽你們要對我們如此憎恨!要是殺我,我還可以理解。可是為什麽連沒有一點罪過、同時還是同胞的她都忍心殺害!?”


    畫中美女依然帶著溫柔的笑意,俯視著丈夫。實在是很逼真的一幅畫,叫人難以想象她在十年前就已經亡故。看在明白她已經離開人世的人們眼裏,想必會覺得辛酸。陰暗的詛咒聲依然持續著。


    “我要複仇。對象不隻是本城的人。還包括所有的短生種和那個教廷——殺害內人的那些人,我就用祖先和妻子所留下來的遺產加以報複!”


    “遺產?什麽遺產?”


    “‘悲歎之星’負責將他早已毀壞的控製係統加以修複的,就是內人。他原本是我為了讓‘星’能夠再度使用,而找來的電腦工程師。”


    在“大災難”之前的遺產當中,電子智能(電腦)原本就是謎團重重的一種工具。用龐大的數字列翻譯而成的思考,要想解讀,就需要名為電腦工程師的特殊技能人士。


    “‘星’不是你所想的那種兵器。它本來是我的祖先在‘大災難’之後所設置的電力中樞衛星。在月球表麵有太陽能發電係統,用超短波接受電力,然後再以雷射光形式把電力輸送到地麵如果將它修複,這座貧困的城市不,大多數的城市都能在瞬間繁榮起來。可惜教會胡亂猜測,誤會我們夫妻在製造大型殺戮兵器,所以才會殺了我妻子。”


    咎勒的說明已經超越艾絲緹所能理解的範圍,唯一聽懂的是,眼前的吸血鬼曾經也努力過,想要改善本城居民的生活。實在叫人難以置信。姑且不論內容,對人們進行恐怖統治的這個怪物居然會想照顧市民,真是不可思議!


    “妻子死後剩下我一個人,不可能把係統修複。就算我想複仇,去襲擊教會也隻會掉進教廷的圈套。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在絕望之中浪費著光陰直到他們和我接觸為止。”


    “他們是誰?”


    “協助我修複係統的人。名為‘騎士團’,不過詳情不太清楚。有短生種也有長生種。宣稱要與教廷對抗這樣就夠了。借助他們的力量,我把‘悲歎之星’納入手中。狄特裏希便是由‘騎士團’派遣而來的電腦工程師。”


    “……”


    手裏的十字架幾乎要汗濕滑落,艾絲緹試圖穩住自己混亂的思緒。這個吸血鬼向教廷挑戰是為了替妻子報仇,現在自己準備殺他則是為了替家人報仇,兩者之間又有什麽不同?


    艾絲緹一步步朝著眼前的背影靠近,同時又緊咬的齒縫間擠出了聲音。


    “一切都是為了報仇——你是這個意思吧?匈牙利侯爵。”


    “是啊為了她,我向短生種宣戰。我想對短生種報仇”


    “……”


    艾絲緹緩緩舉起了十字架。咎勒正專注在話題當中,完全沒留意到背後的狀況。就像拿刀一樣,她用兩手把十字架舉到頭上。隻要朝著脖子柔軟的部分一刺,就能收拾掉他。艾絲緹屏住氣息,兩手緊握凶器,朝著脖子的方向用力——


    “不過現在想想,或許那是錯的。”


    一瞬間,艾絲緹的手停頓在半空中。要是直接刺下去,十字架鐵定深深插入咎勒的脖子。隻是咎勒聲音裏所包含的深刻感情——分不清是哀歎還是悔恨的某些東西,讓少女猶豫了一瞬間,延緩了淩厲的一擊。同時也造成了致命的失敗。


    刹那間,咎勒往背後回頭。灰色的眸子捕捉早艾絲緹高舉過頭的銳利寒光。瞳孔之中所浮現的驚愕瞬間化成了震怒,艾絲緹對這個神情留有印象。


    “!”


    “喝!”


    十字架終於往下突刺,不過艾絲緹的姿勢已經完全亂了拍子。這樣的氣勢就算對手是人,想必也殺不死。更何況對手還是怪物——也就是吸血鬼。


    咎勒用手中擋在前麵,牢牢接住了十字架。隻有手掌前麵小小幾厘米的位置,掌心的肉遭到刺穿。不過受傷部位傳來刺鼻惡臭,同時冒出淡淡白煙。


    “該死的短生種!”


    手臂在激烈的憤怒之下跟著輝出,艾絲緹的身體馬上飛向了空中,然後直接撞上牆壁,一邊彈起一邊滾落到地麵。


    “咳咳咳!”


    幾乎要折斷背脊的沖擊梗住了氣息。不過還是拚命撐起上半身,想讓肺部吸入空氣,隻是頭發被揪了給扭住了。


    “短生種!”


    直接把少女吊在空中,咎勒露出了長牙。之前臉上的溫柔已經完全抹去。站在此處的是地麵最強的戰鬥生物,在黑暗之中所誕生的怪物。


    “你想趁我一時大意?下流的東西!居然踐踏別人的回憶!”


    鋼鐵般的手指捏住拚命抵抗的少女下顎。白皙的喉嚨露了出來,光線映照在藍色的血管上方。開啟的嘴唇吐出既非悲傷亦非喜悅的呻吟,吸血鬼把牙齒伸向艾絲緹的喉嚨——


    就在這個時候,麵向陽台的抗紫外線玻璃窗猛然碎裂。


    “艾絲緹!”


    連回個頭都來不及。就在年輕男性聲音響起的同時,之前還對著柔肌張開利牙的咎勒,肩膀已經被飛來的子彈擊中。


    iv


    亞伯撇下挨了銀製子彈後應聲倒地的吸血鬼,直接跑向艾絲緹身邊。把呼吸困難的她攔腰抱起。


    “你沒事吧,艾絲緹!?”


    “神神父”


    少女有點目眩地仰望神父的臉孔。


    “你你還活著?”


    “是的。不過有話晚點再說。我們要馬上從這裏逃走!”


    “不、不行!現在不阻止‘星’,羅馬就會毀滅。”


    “羅馬?這是怎麽回事?”


    “因為神、神父,留意後麵!”


    亞伯並沒有回頭。臂中少女瞪大了藍色眸子。眸子裏映照的影子——


    亞伯抱著艾絲緹,直接橫滾向一旁。刹那之間,飛來的光束發出刺耳的聲音,撕裂了修士服。光線接著改變軌道,襲向滾倒在一旁的亞伯。兩圈、三圈——被驅趕到牆邊隻能起身的那一刻,修士服肩膀裂開一個大口,肩頭中彈位置的肌肉像石榴般濺出紅色液體。


    “該死”


    亞伯仿佛沒感覺到傷口痛楚似的怒斥著。要是少了眼鏡,眼球一定早就掉出了眼眶。月光由碎裂的窗戶照了進來,一抹人影呆呆地站在那裏。


    “真是該死!吃了銀質子彈居然還能動!”


    “可恨的短生種”


    咎勒眸子裏閃著地獄鬼火似的光芒,恨恨地吐出這句話。在他的拳頭上麵,類似手骨變形而成的骨劍穿透皮膚露出表麵。黑色的襯衫四處布滿彈孔,滴著紫黑的液體。槍傷周圍的皮膚染成了黑色,因為對長生種而言屬於劇毒的金屬分子——銀正在腐蝕著肉體。不過吸血鬼仿佛毫無痛覺似的亮出骨劍,直接刺入了傷口。


    “嗚!”


    見到如此可怖的情景,艾絲緹麵色蒼白地遮住了臉龐。咎勒將被毒腐蝕的肉塊連著槍傷整片挖了出來。骨劍一甩,丟棄黑色肉片的同時,臉上也浮現了淒愴之色。


    “亞伯‥奈特羅德——教廷的走狗!你來得正好。羅馬很快就要毀滅了。”


    帶著滿腔的惡念,咎勒舉起另一隻手臂。隨著皮膚撕裂的聲響,這邊的拳頭也冒出了骨劍。


    “可惜,你是看不到了!”


    咎勒舉起兩把劍在空中互擊。刺耳的聲音讓人忍不住想遮起耳朵。就在亞伯為了那叫人不悅的聲響瞬間皺起眉頭的那一刹那。


    “嗚啊!”


    隨著宛如毒蛇震動喉嚨般的咆哮聲,咎勒跳躍了起來。比月光更白的閃光分裂為無數光束,朝著眼前直逼而來。


    “嗚!”


    就在那時,亞伯手中的左輪手槍如幻影般地出現。鐵器相擊的聲音與扳機扣下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連續六響的槍聲,咎勒來不及避開。就在開槍的瞬間,直接躍入亞伯抱著艾絲緹跳往一旁之後留下的殘影,然後猛烈撞上背後的牆壁。骨劍上有極其細微的摺痕,刀刃似乎可以高速旋轉。活體材質的高周波刀刃一麵發出可憎的聲響,一麵把牆壁戳成了蜂窩。


    “嘿,躲得好啊。不愧是教廷國務院特務分室——a的派遣執行官。你是強化人吧?”


    “……”


    咎勒神情自若地轉身,亞伯則是倒退了一步。


    六發子彈,一發也沒射中他。手上的高周波把飛來的子彈全數化成了灰燼。


    互擊的骨劍發出刺耳的聲音。在架成十字形的雙手後麵,咎勒詭異地微笑著。


    “怎麽了?‘吸血鬼獵人’?你不是想殺了我,阻止‘悲歎之星’的發射?時間剩下不到一百秒??”


    桌上的立體影像有小小的數字在倒數計時。


    “目標坐標、北緯四十一度五十三分、東經一二度二九分、羅馬市中心射擊還剩九十秒。”——電腦合成的聲音,無機地預告著世界最大都市的死亡。


    “!”


    咎勒化為一陣颶風席卷而來,亞伯舉槍瞄準卻猶豫不決。如果打倒不了他——又該如何是好?


    “接我這一招!”


    朝著席卷而來的咎勒丟擲出去的是個金屬瓶子。裏麵塞滿了手槍彈匣所裝填的火藥。亞伯朝著他舉起了槍口,毫不遲疑地扣下扳機。


    隨著大廳空氣也跟著搖晃的爆炸聲,柱狀火焰噴射而出。火藥爆炸所形成的金色牆壁和刀刃颶風正麵對時。


    “成功了!?”


    “哇啊浮浮浮浮浮浮!”


    在異樣叫喊聲響起的同時,咎勒的骨劍再次互擊。尖銳而詭異的聲音總共響起了三次,把產生共鳴的骨劍向盾牌一般擋在麵前,咎勒闖入了炎壁。


    “什麽!?”


    岩壁應聲碎裂開來,在意識到共鳴所產生的音波時,一切已經來不及。隨著眼前亮起的白光,亞伯的身軀劇烈飛彈了出去。


    “嗚!”


    即使撞上牆壁,還是把艾絲緹夾在腋下,簡直就像個奇跡。相反的,左腕完全失去感覺。神經似乎隨著骨頭一起震碎了。隨後落在身邊的眼鏡鏡片因為受到高周波直擊。整個碎成了粉末。


    哇啊浮浮浮浮浮浮浮!


    不過發出咆哮聲的卻不是亞伯。咎勒按住了蹦出鮮血的右腕發出哀嗚。手腕的前端已經消失,被教會瞬間所擊出的數發子彈給撕裂。這下高周波防護罩也使不出來了。


    “……”


    神父臉上並沒有誇耀勝利的色彩。眼神中反而帶著微妙的憐憫之色,一邊凝視著帶傷的長生種,一邊扣下了扳機。鮮明的彈痕穿透了白皙的眉間。


    “!”


    隨著低沉的哀嗚聲,鮮紅的飛沫同時飛起。


    轉為紫色的嘴唇溢出帶有泡沫的鮮血,身影應聲倒地。


    “這、這怎麽可能!”


    “神、神父!”


    那個隨著模糊聲音癱倒在地的人是神父。他所擊出的最後一顆子彈擦過咎勒耳邊,穿入了畫中美女的眉間。然後,亞伯自己的腹部則插著奇怪的凶器。


    由手肘部位碎裂開來的咎勒右臂——在最後一刻,吸血鬼踢出了自己落在地麵的手臂。銳利的骨劍就像槍頭飛來的刺刀,從亞伯的腹腔插入到背後,徹底貫穿了他的身體。


    “神父神父!”


    “結束了。”


    獨臂的吸血鬼一邊睥睨著趴倒在地的神父與朝他奔去的少女,一邊冷冷地宣告。電腦的倒數讀秒已經不到十秒。


    剩下七秒。


    嗆咳不止的亞伯口中吐出鮮紅色的血。看樣子是沒救了。


    剩下五秒。


    陽台對麵開始升起不祥的極光,咎勒百感交集地仰望著。以秒速四千米速度直線攀升的‘星’正在儲備它的力量。原本可以給大家帶來幸福的力量。原本,應該是和她兩個人一起靜靜守護的光芒。


    剩下一秒。


    “結束了”


    咎勒輕輕發出歎息的瞬間。


    大氣層發生了爆炸。


    v


    一陣叫人目眩的閃光,隨之而起的是猛烈的爆炸。碎裂的抗紫外線玻璃飛散在大廳裏。


    “怎、怎麽回事!?”


    風壓快要浮起身體。咎勒一邊呼嘯而來的玻璃碎屑擊落,一邊激動地叫著。視線轉白,什麽


    也看不見。急劇的氣壓變化壓垮了鼓膜,拒絕傳達空氣的振動。


    就算是長生種的視力,視網膜要從閃光殘影之中恢複正常還是需要好幾秒的時間。在視神經總算抓到有意義的影像時,咎勒倒抽了一口涼氣。


    “東、東街區!”


    對岸的部分街區已經遭到了消滅。以市警軍本部為中心形成了一個漂亮的窟窿。多瑙河的流水卷起漩渦,朝著穿透地表的缽狀洞穴匯流進去。


    “悲‘悲歎之星’!”


    那聲爆炸代表著什麽,咎勒總算是明白了。破壞力如此強大的兵器,就他所知,唯有“悲歎之星”。可是目標應該是瞄準羅馬,為什麽會變成這裏!?


    “怎麽會目標設錯了!”


    看著操作版上記錄的數值,咎勒叫道。在咎勒、妻子和“騎士團”手中修複的電腦操作盤上記載了幾個數字。告知“悲歎之星”狀況良好的一些數值。不過,射擊的目標坐標卻和咎勒所指定的數值完全不同。不隻如此,‘星’的第三發射擊準備已經開始!


    “太離譜了!不可能有這種事狄特裏希!稈狄特裏希給我叫來!”


    “你找我嗎?匈牙利侯爵?”


    仿佛聽到咎勒的聲音似的。桌上的立體影像一閃,浮現了俊美年輕人的臉孔。


    “狄特裏希,你這家夥人在哪裏!馬上給我回來,輸入的數值有誤!這樣下去伊什特萬會”


    “數值有誤?你錯了,閣下。那個數值非常正確。”


    年輕人笑容可掬地微笑,用教導似的口吻回應匈牙利侯爵的怒吼。


    “第二發目標為市警軍本部。第三發在東街區正中央。然後,第四發瞄準‘血之丘’和你的宮殿——我的程式非常完美。”


    “你開什麽玩笑你、你該不會!?”


    咎勒呆愣愣地佇立著,仿佛忘了右腕斷裂的痛楚,表情瞬間激動起來。


    “狄特裏希!你背叛我!你、你利用我——”


    “我並沒有利用你。我利用的是‘悲歎之星’。一隻愚蠢的怪物,有什麽利用價值?請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


    “你、你有什麽目的!”


    咎勒對著頭部委傾、臉上露出天使微笑的惡魔發出了咆哮。


    “說要替我報仇——要在與教廷的對抗中助我一臂之力,難道都是謊言!?”


    “那不是謊言。與教廷對抗是我們的目的之一不過和你老婆被殺、就像祭出大炮加以複仇的粗糙想法有點不同,我們的工作是更浩大、更精辟的。麻煩你不要用自己的尺度來妄加評論。”


    聽了他用愉悅口吻道出的諷刺言語,就了露出片刻思考的神情,然後突然想到什麽似的舒展了眉頭。


    “我懂了!從一開始,你就沒有打算要消滅羅馬!?你是想利用‘悲歎之星’,在教廷與‘帝國’之間掀起戰爭!?”


    “噢,了不起——答對了。”


    那個口吻好像笨拙的學生終於找到了解答,然後老師再加以誇獎似的。


    “正如你所說,教廷和‘帝國’接下來要展開戰爭。那是我們的期望。”


    教廷和‘帝國’——不熟悉內情的人或許會很意外,不過在人類和這個吸血鬼的最大勢力之間,已經有數百年以上不從發生大規模的紛爭。小爭執自然是很頻繁,不過正麵激烈沖突的事件,在兩百七十年前教皇西爾維斯特十九世提倡第十一次十字軍出征,在伊什特萬東方兩百公裏的黛布勒森(debre)之地遭到慘敗、殲滅之後,就再也沒有記錄。


    一般認為有幾個原因,最大的理由是兩方勢力範圍間的狹小區域存在著伊什特萬——對人類而言名義上是自由都市,對長生種而言是實際上的匈牙利侯爵領地,同時具有這兩種特質的複雜區域,在實質上達到了緩沖地帶的效果。如果有哪邊勢力想單方麵進犯緩沖地帶,那麽——


    “兩邊的勢力就會開戰不過現在還不能消滅羅馬。他們必須使出全力和‘帝國’對抗。”


    “你們‘騎士團’是什麽來曆!?”


    咎勒焦慮至極地亂叫。


    “快回答!‘騎士團’在想什麽!?讓我們和短生種相爭,是有什麽目的!?不對,你們本來就不支持——”


    “原本就不支持任何一邊——我們是‘世界公敵’。”


    “‘世界公敵’?”


    兩人說的盡是自己聽不懂的對話,艾絲緹聽的皺起了眉頭。狄特裏希的話聽不到一半,不過還是留下了極為詭異且不詳的印象。


    “世界公敵”——這個天使般的美麗惡魔,沒有比它更適切的形容詞了。


    狄特裏希興味十足地望著獨自懊悔的咎勒,然後瞬間轉往牆壁的方向。移動的視線,和依然抱著亞伯癱倒在地的艾絲緹互相交疊。


    “嗨,艾絲緹落到這種下場,實在很遺憾。我其實是很喜歡你的。”


    “夠了,不要假惺惺!”


    對著立體影像中的美麗容顏,艾絲緹用忍不住想吐口水似的表情狠狠放話。


    “你真是太卑鄙了!到底要背叛到少人你才甘心?”


    “會背叛別人,也不是我願意的看來你相當生我的氣。”


    分不清有幾分真心,隻看到狄特裏希深深歎息,然後掠起了垂落至額前的劉海。近乎淒豔的美貌中帶有懮愁,怎麽看都不像是假的。深咖啡色的眸子直直盯著艾絲緹的臉孔。


    “好吧,為了聊表歉意,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你聽好了。這是魔法的咒語‘我們要以火焰更新這個世界’。”


    聽了狄特裏希的話,艾絲緹臂中的亞伯出線細微的反應。不過艾絲緹並沒有察覺,隻是對著立體影像大叫。


    “啊?那是什麽?”


    “‘悲歎之星’的解除密碼。我瞞著匈牙利侯爵輸入的。隻要用那邊的鍵盤輸入,‘星’就會自爆。”


    “!?”


    聽了他的話,艾絲緹感受到本身身體的僵硬。同時不需要視覺輔助,也能察覺隔壁的咎勒瞬間睜開了眼睛。


    “我、我不信!你別想騙我,我又不是傻瓜!”


    “太遺憾了。我告訴你,原本我是想借此來贖罪的。”


    狄特裏希露出打心底感到悲傷的神情,然後歎了口氣。


    “你就當成是被騙,然後輸入看看。至少可以了解我的誠意”


    年輕人刻意中斷了話語,咖啡色的眸子若有所指地瞥向了一旁。


    “不過也要不受到阻止、順利輸入才行。”


    在年輕人視線前方——滿眼血絲的咎勒和艾絲緹的視線在空中迸出了火花。接著同時轉住崗在桌麵的鍵盤。


    就在無言的爭鬥麵前——


    “再見了,艾絲緹。我愛你好好加油。”


    惡魔的身影嘻嘻笑著,消失在立體影像中的那一刹那。


    “一定要阻止他!”


    “住手!”


    仿佛收到訊號似地,短生種少女和長生種貴公子動作迅速地靠近了鍵盤。艾絲緹的位置稍微靠近一些。


    “休想得逞!”


    隻是人類的速度,和吸血鬼的迅捷成都終究不成正比。一股強烈的沖動,由少女飛往鍵盤的身軀側麵直接襲來。咎勒仿佛要護住桌子似的擋在她的麵前。


    “‘悲歎之星’是我的我的最後希望!誰都不許破壞!”


    艾絲緹一邊用指尖摸索跌落位置附近的金屬觸感,一邊拚命拾起了上半身。


    “你別說蠢話了,匈牙利侯爵!”


    對著難掩焦慮的貴族,艾絲緹用迫切的口吻試圖加以說服。


    “那個叛徒的話你不也聽到了?再這樣下去,連你都會死的!?”


    “不,你不懂!隻要先


    取得了控製權——”


    “已經來不及了!”


    艾絲緹抓起指尖旁的那東西。一邊困惑與那超乎想象的重量,一邊拉下槍機。


    “求求你,離開那裏!讓我把‘星’毀掉!”


    “看來我早就該殺了你,短生種。”


    咎勒的眸子裏帶著瘋狂的氣息,看著用亞伯的回轉手槍瞄準自己的少女,恨恨地說著。左手的骨劍再度出鞘。


    “總而言之,知道破壞密碼的人,我不能讓她活著你就死在這裏吧!”


    “!”


    朝著卷起的狂風扣下扳機,幾乎是直覺性的反應。


    子彈發出清澈相聲彈跳而出的瞬間,第二聲槍響同時響起。


    隻是,就在扣下扳機的那一刹那,艾絲緹發現自己致命的錯誤。


    沒有子彈——!


    “去死吧,短生種!”


    化作雷霆一閃的骨劍正確描出了軌道,朝著少女細致的頸子襲來。在已然緊閉的眼瞼中,艾絲緹見到了自己拉出血絲身首異處的模樣


    一聲柔軟肉塊互擊似的沉重聲響。


    “你、你這家夥!”


    雙眼緊閉的艾絲緹耳中傳來狼狽的聲音。


    “不可能為什麽短生種傷成這樣還能動彈!?”


    “?”


    在戰戰兢兢睜開雙眼的艾絲緹麵前,一個個子高大、穿著修士服的身影擋住了去路。


    vi


    “不可能為什麽短生種在那種傷勢之下還能動彈!?”


    咎勒對著橫擋在自己與修女之間的神父叫道。


    滿身瘡痍——亞伯的樣子隻能這樣形容。


    四處纏卷的繃帶染成了紅色,腰部還插著咎勒的右臂。骨劍的前端貫穿至背部,如果是一般人,恐怕早已氣絕身亡。


    不過神父的臉龐盡管蒼白,卻見不到痛苦之色,也沒有怒氣。宛如冬季湖麵的眸子,浮現淡淡哀傷的光影。


    “神父你這家夥不是一般人類!”


    咎勒一邊把被空手奪白刃的骨劍一寸又一寸地往下壓,一邊咬牙切齒地說道。吸血鬼赤手空拳就能把熊給撕碎,能與其抗衡的不多。不是強化兵或機械化步兵的話就隻有


    “啊浮浮浮浮浮浮浮!”


    “咎勒高聲呐喊,同時往神父的頭顱側邊一踢。那時短生種的反射神經所無法辨識的速度,凝聚著足以粉碎岩石的力道。隻要對手是人,鐵定在不知不覺間就會頭顱碎裂、身體沉入到血汙泥濘裏麵。


    不過,飛舞在空中的卻是咎勒。


    身體在撞上牆壁的前一秒縮成圓形,吸收沖擊。咎勒活用了腳步的彈力與平衡感降落在牆壁上,表情卻因為驚愕而扭曲著。


    “那是什麽剛才那是什麽力量!?”


    “這種事你沒料到是吧?”


    和咎勒相反,靜靜佇立的神父悠然地開口。一邊將從腹部拔出的咎勒右臂舉在麵前,一邊淡淡地說到:


    “人類吃牛和雞。吸血鬼吸人類的血。那麽,也就會有靠吸血鬼的血來存活的某種生物”


    “!?”


    “咎勒瞪大了眼睛。神父開啟的嘴中露出尖銳的牙齒。下一個瞬間,那些利牙就埋入了咎勒的右臂。那個生物的喉嚨不斷鼓動,唇邊滴出了紅色的水滴。


    “怎、怎麽可能吸血吸我的血!?”


    轉眼之間,咎勒的右手就萎縮了。亞伯的喉嚨仿佛想吸盡最後一滴血似的鼓動著,直到手臂化成了幹涸的骨皮硬塊。


    (這家夥這家夥到底是什麽東西!?“


    咎勒牙齒打顫著,一邊下意識地後退。


    既不是長生種,也不是短生種強化兵?裝甲步兵?不對,這家夥絕對不是那種沒用的東西!


    “超微機械‘吸血鬼獵人02’48%限定啟動——承認”


    隨著宛如地底傳來的低沉聲音,之前始終透明澄澈、湛藍如冬季湖麵的眼睛染成了血紅色。


    那生物把吸幹了血的手臂扔往地麵,保上了名字。


    “我是吸血鬼獵人——以吸血鬼血液為食的吸血鬼。”


    “我聽說過傳聞。”


    咎勒連牙齒咬破了嘴唇都沒發覺地呻吟著。


    “聽說教廷裏部署了特殊的怪物。他們用那怪物從事非法任務看來就是你了!”


    “匈牙利侯爵咎勒‥卡達爾,奉聖父、聖子與聖靈之名,將你以殺人及騷擾罪嫌逮捕。奉勸你解除武裝、盡速投降。”


    “住嘴!梵蒂岡!”


    骨劍仿佛感應到主人的怒氣似的,發出高亢的咆哮。一片刀刃薄埂地裂開,兩邊各自生出兩片刀刃。三片刀刃相互共鳴,周圍空氣中的水蒸氣被高周波給蒸發,開始冒出了熱氣。


    “我是匈牙利侯爵!有尊嚴的長生種!管你是吸血鬼獵人還是什麽東西,我不會對你這種走狗低頭!”


    咎勒站在原地不動,大力揮舞著手臂。才一瞬間,亞伯的身影就出現微微晃動——因為刀刃形成的真空從旁邊掠過。大力往屋頂跳躍的神父,銀發在空中飛舞。


    “別想逃!”


    這個時候,咎勒往地麵一踢,身影同樣躍上了牆壁。三支骨劍一次射出,射向了倒掛在天花板上的人影。


    “領死吧,派遣執行官!”


    隨著一陣潮濕的聲音,亞伯的兩臂斷裂了。流出來的不是鮮血,而是濃稠的黑色液體。液體放出的及非金屬亦非樹脂的神秘光芒,在亞伯的手中逐漸變化,變成了兩邊有刃刀巨型鐮刀。


    突出的骨劍和鐮刀刀刃交擊,發出了惡靈哄笑般的金屬聲音。


    “咎勒,你還不投降嗎?”


    壓倒性的威力——咎勒被吹跑的身體摔跌在地麵。無聲降落一旁的紅眼怪物則用平穩的語氣開口。


    “我會盡可能的不去傷害你。”


    “不要胡說!我可是尊貴的匈牙利侯爵!憑什麽要向教廷的走狗示弱!”


    貴公子發出了慘叫。用力甩著左邊手腕。


    “要是我死在這裏,奈特羅德,我就要拉你來陪葬!”


    三片骨劍發出異樣的聲響。咎勒一邊咆哮,一邊朝著身披修士服的怪物奔去。骨劍大力揮落,掠過亞伯的影子,鑽入了牆壁。強化塑膠的碎片四處飛濺,簡直就像爆炸一樣,骨劍則動作迅速地回到了手邊。神父回身而來的鐮刀回旋著發出聲響,可惜隻剖開了咎勒虛幻的殘影。咎勒本人則用力朝地麵一踢,在空中往前回轉,一邊扔出了骨劍。這招被另一片鐮刀的刀刃給擋住,隻是利用對手彈出的力道,再次回轉。這回則是橫向的一擊——超乎常識的肌力與肺活量,讓無視於力學的動作變為可能。咎勒在空中不斷回轉,亞伯則是一邊滑動一邊倒退,兩者之間閃光亂飛,兩把形狀詭異的刀刃則蹦出了火花。


    隨著一聲格外響亮的金屬聲,兩抹魔人的身影都靜止了。咎勒把亞伯驅趕到牆邊,骨劍將鐮刀一寸又一寸地往下壓按,然後發出一聲嗤笑。


    “你最好有覺悟,奈特羅德!”


    貴公子的兩邊腋下大力彈開。有白光從飛散的襯衫之間竄出。前端尖銳、像蛇一般來回震動,不曉得亞伯能不能認得出那是肋骨。八支骨槍裹住了身軀,從八個方位朝神父襲來。不祥的白光毫不留情地貫穿了兩手憑空、無法動彈的身影——


    “什麽!?”


    可是,帶著驚愕與苦痛,瞋目欲裂的人卻是咎勒。彈飛開來的骨槍在空中無謂地晃動著。在貫穿的瞬間,亞伯的身體被什麽給包住了——非常堅硬、硬度可比鑽石的凶器也跟著碎裂。


    “翅翅膀”


    年輕人頭上頂著宛若皇冠的銀發,背上披瀉而來的是巨大的影子,幾乎與所有者身高等長的則是


    漆黑的羽翼——


    “‘吸血鬼獵人’‘吸血鬼獵人’到底是什麽東西!?”


    “我是。”


    聽完含糊不清的回答,咎勒瞪大了眼睛。


    “怎麽可能!那你不,不對,您就是我們的”


    仿佛為了抹去貴公子的驚叫聲似的,比夜晚還黑得翅膀大力揮動。漆黑的刀刃不斷回旋,朝著被驚人風壓推得倒退一步的咎勒襲來。


    “嗚!”


    隨著刺耳的不協調音,骨劍碎裂了一地。在鐮刀麵前完全碎成了粉末。失去了最後憑借的咎勒步履蹣跚地搖晃著。


    “結束了。”


    閃耀著漆黑光芒的巨大刀刃,朝著他直線落下。


    vii


    “你殺了他?”


    “……”


    聽了修女戰戰兢兢的詢問,咎勒什麽也沒有回答。背上那不祥的器官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眼眸中的顏色也一如往常,回複為冬日湖麵般的清澄色澤。


    “神父,你到底是”


    “先別管我的事,艾絲緹——”


    亞伯一邊若無其事地把圓框眼鏡收進懷裏,一邊用視線催促著艾絲緹。


    “那邊的東西就麻煩你了。”


    在立體影象裏麵,倒數計時還在繼續。可以看到天空高處已經出現第三次的極光。艾絲緹還是想說些什麽,不過點了個頭,就跑向鍵盤的方向。


    見到她離開,亞伯再度把視線移向腳邊。貴公子橫躺在血汙泥濘裏麵,右邊手臂從肩膀的位置連根截斷,腹部同樣露出極深的裂痕。不過,他畢竟是長生種——地麵最強的生物。


    “為什麽不殺我?”


    咎勒問著身為加害者的神父,聲音雖然帶點嘶啞,卻是意想不到的清明。


    “殺我應該是您的工作還是您想折磨我,用來取樂?”


    “我的任務是將你的‘悲歎之星’加以破壞,並不是奪你性命,匈牙利侯爵。除此之外,我沒有折磨他人、然後用來取樂的嗜好。”


    “人?”


    咎勒回望亞伯,眼裏閃著不可思議的光。


    這男人——用人這個字,來稱呼身為吸血鬼的自己?


    “是啊,是人沒錯艾絲緹,那邊狀況怎樣?”


    “噢剛剛輸入完畢。我幫主教做事的時候常用到打字機,電腦倒是第一次碰到。”


    用不熟悉的步驟打完鍵盤,艾絲緹正重複確認畫麵。


    “我們要以火焰更新這個世界”——並不熟悉的成串單字,一字一句確認並沒有打錯,然後再按下輸入鈕。


    “這樣應該就行了啊!?”


    滿意地瞧著畫麵的艾絲緹突然皺起了眉頭。


    倒數計時依然繼續。


    “好奇怪。”


    不管按了幾次輸入,畫麵還是沒有變化。“悲歎之星”應該早已在高空中爆炸才對。可是,為什麽倒數計時還在繼續?


    “這是怎麽回事!?”


    “怎麽了?”


    神父站到獨自焦慮的艾絲緹身旁,注視著畫麵。眉毛瞬間糾結了起來。


    “太奇怪了你輸入的密碼沒錯?”


    “是啊。就按照狄特裏希說的”


    “噢,艾絲緹”


    畫麵在那一瞬間突然切換。


    之前怎麽樣也沒有反應的電腦畫麵驟然一變,映出了美麗而邪惡的笑臉。


    “會看到這個畫麵,代表你照我所說的輸入了密碼。”


    “狄、狄特裏希!”


    艾絲緹忍不住站起身來大叫。


    “你、你到底有什麽企圖!?”


    “艾絲緹,冷靜一下這不是即時影響。是電腦裏頭的記錄畫麵。”


    就象麵色難看的亞伯所說的,影像裏的年輕人對艾絲緹的聲音毫無反應,繼續著他的發言。


    “艾絲緹,我得先向你說聲抱歉。剛才你所打的,並不是自爆用的指令而是變更目標的指令。”


    “!?”


    口氣輕鬆,好像被人爽約而有點驚訝似的,內容卻足以叫艾絲緹為之變色。


    “不過你放心。你所在的伊什特萬已經平安了。目標轉為拜占庭噢,拜占庭你知道嗎?就是‘帝國’首都,你所討厭的吸血鬼巢穴。”


    “!”


    畫麵中所指定的坐標數值,確實和之前所見的全然不同。身為門外漢的艾絲緹不可能看懂這些數字,可是,如果他確實瞄準了“帝國”的位置


    “帝都一旦遭到攻擊,他們就不會保持沉默。人類與吸血鬼的最後決戰即將展開怎麽樣,艾絲緹?扣下最後扳機的感覺如何?”


    “你、你真是夠卑鄙了!”


    雖然明白對方隻是影像記錄,艾絲緹還是忍不住狠狠地罵道。


    “到了最後關頭,你還是一樣卑鄙!”


    “被騙了那麽多次,居然還相信我的話,你實在是太善良了。算了,像你這種天真的性格,我也相當喜歡再見了,艾絲緹。希望有緣再會。”


    你輕人的身影帶著笑意消失,艾絲緹依然直盯著畫麵,直到一隻染血的手由旁邊伸往鍵盤,她才猛然回神。


    “神父!”


    “艾絲緹,你先讓開。”


    亞伯靜靜推開少女、站到了鍵盤前麵。俯視著的麵龐中,眸子反射畫麵的光,閃著藍色的光輝。


    “沒用的,奈特羅德神父‘悲歎之星’的電腦很特別。要是狄特裏希那家夥講得沒錯,‘大災難’之後所留下的東西更是古老。就算由您來想辦法”


    “……”


    咎勒發出苦澀的喘息,亞伯沒有回應。隻是沉默地望著畫麵上所出現的龐大數字,然後輕輕地,把手放上了鍵盤,手指開始順暢地上下移動。最初很緩慢,然後漸漸地,動作越來越快。


    “神、神父?”


    位在一旁的艾絲緹瞪大了眼睛。那是仿佛鋼琴手麵對鍵盤似的流暢指法。可是電腦輸入是極為困難的作業,就算是專業的電腦工程師,同樣需要細心的注意力以及豐富的知識。不是新手所能輕易辦到的。


    “神、神父,你這樣亂打是沒用的”


    “安靜。”


    亞伯用仿佛與電腦化為一體的清冷聲音製止艾絲緹,繼續敲打著鍵盤。在那段時間,倒數計時還在繼續。就象要和分秒遞減的數字比賽似的,敲打鍵盤的聲音不斷傳來——


    “發射前四十秒。三十九、三十八、三十七”


    機械聲音開始倒數計時,神父擺在操作板上的手也跟著停止。仿佛失去了某種憑借似的,臉色迅速轉白。然後撇下擠在身旁照看著他的艾絲緹,用冷漠的聲音低語。


    “用語音輸入方式進入管理係統。要求進入係統管理模式。”


    “……”


    刹那間,倒數計時的聲音停止了。不,不隻是聲音。連畫麵上持續變化的數字,在一瞬間,動作也跟著停止。看起來就象狗兒聽到死去主人的聲音,突然抬起頭來的樣子。


    “了解”


    隨著傳來的不是之前中性化的聲音,而是柔軟的女聲。仿佛忠實的家臣在回應主人要求似的,用恭敬的口吻開始說話。


    “現在開始,用聲音輸入方式進入係統管理模式。另外,作業中的任務將一同執行。剩下三十秒、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


    “優先將資源分配給係統內部緊急作業用指令。一般作業任務完全凍結。”


    “係統管理者已經破壞此一指令資料夾。錯誤因素請參照位址二???五五——”


    “放棄。”


    簡直是不認識的人、不認識的語言,分不清是神還是惡魔在說話。艾絲緹隻能呆望著眼前,小小地吐了個舌頭,亞伯則迅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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