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舌頭是毒箭,說話詭詐.


    人與鄰舍口說和平話,心卻謀害他.


    (耶利米書第九章第八節)


    i


    橘色光影飛過了堆滿灰色雲層的天空,發出刺耳的聲響。橘光——自製的火箭炮墜落在宮殿中庭,宛若雷鳴的爆炸聲,把清晨的空氣整個敲成了碎片。


    “狄特裏希好像開始行動了。”


    艾絲緹擎著望遠鏡,動也不動地望著河川對岸。從位於東街區河岸的這座廢墟眺望過去,對岸的情形可以說是一覽無遺。


    炸彈散落在宮殿四處,開始進行猛烈的轟炸。可以看到負責戒備的士兵一邊揉著惺忪的睡眼一邊跑出來。他們應該怎樣也沒料到,匈牙利侯爵的城堡居然會遭到攻擊。炸彈以狄特裏希精密思考過的方式連續爆炸,他們隻有在方位上毫無意義地左挪右移。以誘導作戰而言,可說是相當成功。


    帶著輕微的滿足與沉重的緊張,艾絲緹把望遠鏡擺到一旁。在河川對岸可以看到周圍環繞著白骨狀尖塔的圓頂建築,那是從前的國會議會廳——目前被用來當成市警軍本部的建築物。與教廷在國境邊緣的作戰動員了大多數的人力,不過負責防衛首都的部隊,反應也很迅速。離最初爆炸還不到五分鍾的時間,帶頭部隊已經分乘裝甲車往西街區邁進。


    “再次確認順序。”


    該看的已經看到了。拿下望遠鏡,艾絲緹轉頭望向背後佇立的人群。


    大廳裏塵埃堆積,已經厚到可以寫字,四處可見的是眼中閃耀光芒、用粗糙的武器武裝自己的男女。從依然帶著稚氣的少年,到把純白色胡須綁在鬥篷上麵的老人,人數大約有一百人——扣除在狄特裏希指揮下進行調虎離山之計的成員,這裏就是遊擊隊的所有戰力。


    “這裏是我們目前的所在位置。”


    艾絲緹指著牆上所貼地圖的某個點。


    前應用美術館——在“大災難”之前所建造的工藝美術館,一幢大量用瓷磚及曲線所構成、擁有生物外貌的美麗建築物,目前以是年代久遠的廢墟。因為“大災難”之後的複興,東街區整個縮小了規模,原本在舊時代頗受重視的這個區域,就此變成杳無人煙的無人街區。


    不過這個連牆壁都已碎裂的廢墟,從以前就被艾絲緹特們拿來當成作戰據點之一。他們可以利用長眠於地底的地下鐵路網,順利前往市區裏的各個地點。


    “從這裏走這條舊地下鐵的八號線,可以到達市警軍本部地下八十公尺的位置。”


    “市警軍的地下司令室就在那裏?”


    聽了班長們的話,艾絲緹強力地點頭。


    “同時還有政治犯收留所。現在先發部隊正在忙著往牆上鑽洞。等到挖掘動作結束,我和第一班人員就要救出主教他們。救出人員的避難方式,伊姆雷,就有你的第八班來負責。請想辦法讓他們逃到市外。”


    “包在我身上”


    白胡須的老人咬著煙鬥笑了一下。年長的和年幼的男性們一起點頭。隻要逃到市外,事先預備好的馬車隊就能將主教們送到教廷軍的手上。對遊擊隊成員來說,賭命營救葳特絲一行人完全不是為了感傷。他們隻是在努力設法,避免她們被拿來當作威脅教廷的人質。


    “其他各班別留在本部,進行調虎離山之計。盡可能造成騷動,然後再全力逃走,引開敵人的注意力。”


    “搞什麽,又來這套啊。”


    一個惡作劇似的聲音,把所有人都逗笑了。艾絲緹也露出強忍笑意的神情,不過馬上表情又轉為嚴肅。


    “不過時間拖久了會有危險。被引到宮殿去的市警軍有可能調回頭。現在時間是六點。預定突襲時間十六點三十分到了七點,不過作戰成功或是失敗,所有人員一律撤退。明白了嗎?”


    “明白了!”


    遊擊隊員舉起了步槍與機關槍高聲呐喊,然後一同展開行動。各班班長點名,然後照著事先排好的順序,陸續消失在地下通道的黑暗中。


    “……”


    在同伴興奮的交談聲中,艾絲緹獨自擁著夾雜了緊張與不安的複雜心情,目送著被黑暗所吞噬的人群。


    她的胸口刺痛。


    在他們當中,到底有多少人可以安然回來?


    她很清楚,這種時候是非戰不可。教廷軍已經開始進攻國境。匈牙利侯爵在軍事力量方麵居壓倒性的劣勢,所以打算把俘虜的神職人員拿來作為人肉盾牌。這麽一來戰爭的時間就會拉長,市民也要跟著流血。為了阻止,隻好戰鬥——為了結束戰爭,隻好戰鬥。這場戰鬥並沒有錯。


    但是胸口的刺痛感依舊沉重。


    這些同伴興高采烈地遵從她的指示,準備前往赴死——對他們而言,到頭來自己是否成了死亡女神(valkyrie,在戰場上引渡亡魂的北歐神化女神)?驅策他們戰鬥,奪取他們生命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不是嗎?


    “艾絲緹修女,請問一下。”


    一個軟弱無力的聲音,傳入了正陷於深刻疑慮的少女耳中。


    “那個市警軍本部有多遠啊?我可不希望太遠。你看,我是個都市人啊?我最討厭走路了。”


    聽到這樣毫無緊張感的發言,艾絲緹的苦惱瞬間從腦中消失。抬頭仰望始終站在她身後,臉上表情好像想起沒寫作業似的那個男人。


    “我想,神父你還是留在這裏吧。”


    “哎,我自己也很想這樣啊,問題是”


    高個子神父用沮喪的聲音答道。幾乎要磨擦到天花板的脖子頹喪地垂著,臉上還是泫然欲泣的神情。


    “可是這麽一來,事情一旦結束回到羅馬,風聲可就難聽了。像什麽對同伴見死不救之類的啊教廷對這種事可是感冒的很咧。”


    “噢、噢,我知道,不過隻要我死跟著你,你也不能甩掉我吧?反正到了那裏,我會一直躲在你背後。”


    “真拿你沒辦法。”


    聽了神父如此老實而坦率的請求,少女苦笑起來。


    “好吧,那就跟我一起行動。不過可別拖拖拉拉或是跟丟了。”


    “好、好,那當然。我會很識相的,請你放心。”


    望著亞伯認真回答的表情,艾絲緹死命忍住了笑意。就在這股滑稽的氛圍中,之前胸口的刺痛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隻是她似乎並沒發現。


    “好,我們出發!”


    隨著恰到好處的緊張感,少女舉起了胸前的十字架。對著留到最後、以伊古納茲為首的十名直屬部隊高聲下達出征命令。


    “願上帝保佑我們!”


    “主教,你在哪裏!?請回答我!”


    “勞你走這一趟,實在過意不去”


    在頭頂回應著艾絲緹叫聲的是個有力的男聲。雖然溫和,卻會讓人聯想到強烈蒸餾酒的聲音。


    “很抱歉,葳特絲主教不在這裏歡迎各位。”


    “!?”


    同時打亮的燈光刺入了遊擊隊員的眼裏。為了保護眼睛、避開眩目的燈光,眾人不自覺地倒退了一步。落在原地的黑色影子,則是密密麻麻布滿在頭頂巡邏看守用密道的武裝士兵。


    “市、市警軍!”


    接近五十名的市警軍士兵正站在密道上方。不過,讓勇敢的遊擊隊員臉色發白的,不是那些身著深藍色軍服的人群。


    在士兵之間有個獨一無二、身披鬥篷的男子。讓人聯想到古代男性神像的黑色卷發和灰色眼睛。帶著邪惡笑意的唇邊露出尖銳的利牙。


    “咎咎勒咎勒卡達爾!”


    艾絲緹的聲音近乎哀號。


    “為、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匈牙利侯爵!?”


    “我在這裏有那麽神


    奇嗎?艾絲緹修女?”


    嘴唇的角度銳利地往上一勾,咎勒隨著慢慢彎下了腰。仿佛在舞會裏頭來到貴婦人身前似的恭謹行了個禮。


    “我是匈牙利侯爵咎勒卡達爾。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星“?真是驚訝。把我們整得如此狼狽的恐怖分子,居然是位如此美麗的小姐。”


    “……”


    艾絲緹一遍瞪著浮現優雅冷笑的吸血鬼,一邊死命地回頭。


    (失敗了!)


    襲擊計劃似乎泄漏的風聲。主教它們人也不在這裏。作戰完全失敗。而且就算要強行突破,戰力差距也太大了


    “你就投降吧,艾絲緹。”


    在緊咬雙唇的少女背後傳來細細的耳語。


    “丟下武器,乖乖就逮。”


    “你不要胡說,神父!我們要是被捕,那主教它們不就”


    “你還不懂嗎?所以我才要你投降啊。”


    亞伯一邊推著圓框眼鏡一邊搖頭。那張臉出乎意料地冷靜,聲音裏也完全沒有顫抖。


    “沒有痛下殺手,就代表他並不想在這裏殺掉我們。如果我們被活捉,那就和主教一樣,會被用來當成人質。這麽一來,和主教他們關在同一個地方的可能性就很大。”


    “原來如此”


    就算沒聽到這些話,亞伯想說的艾絲緹也能理解。不管再怎麽想,與此處開戰都沒有勝算,也不可能救出葳特絲。與其如此,還不如先在這裏投降,和葳特絲會合的可能性還比較高。之後再試著逃走,如果要下賭注,賭贏的機率也遠大於現在——


    “是是我們輸了,匈牙利侯爵。”


    艾絲緹一邊祈禱著同伴不要自暴自棄而開始開槍,一邊裝出溫柔老實的聲音。讓石弓落在地麵,然後露出沮喪的神情。


    “我投降請你不要開槍。”


    “很好。”


    滿足地一笑之後,咎勒從密道往空中踏出了一步。不曉得那是什麽樣的平衡感,用那樣的姿勢直接從接近五公尺的高度落下,站穩在地麵上的時候卻連一根發絲都沒有亂掉。


    吸血鬼用著貓科肉食動物般的腳步大步走向艾絲緹,然後手指微微碰觸少女的下巴。


    “大概才十七、八歲吧”


    凝視著那夾雜了一絲嫌惡與恐怖的白色麵龐,咎勒自言自語。語氣裏麵有著一股淡淡的、近似揶揄的氣味。


    “不自量力的短生種。年紀還這麽小,就甘願跑來送命還是你們這個種族特別愚蠢?”


    “我並不是來送命的。隻是”


    站在艾絲緹眼前的貴公子並不是人類。隻要他把頂在下顎的利爪隨便一揮,她的頭顱就會噴著血花飄向空中。艾絲緹繃得死緊的下巴滴滴答答地落下冷汗。


    “隻是在該賭命的時候,我就會賭。比如為了營救家人你難道不會嗎?匈牙利侯爵?”


    “我已經沒有能稱為家人的對象了。你真是不了解。”


    索然無味的回答之後,咎勒的手指離開了少女的下顎。然後用不感興趣的視線,朝著站在艾絲緹背後的亞伯瞥了一眼。


    “噢,是你啊?奈特羅德神父。昨晚你趕著回家,讓我覺得有點不開心。正想說你對我的款待,是不是很不中意呢。”


    “那時真是失禮了。”


    亞伯臉上浮現濃濃的緊張之色,一邊賠著禮。


    “不過閣下,你的人品也很差。那時你是特地拿我當誘餌,好把遊擊隊他們給引來吧?不隻如此,之後還誣賴我和教會。”


    “那真是有點遺憾。”


    咎勒苦笑著,卻沒有否認亞伯的發言。


    “話又說回來,你不是來殺我的嗎?a派遣執行官亞伯奈特羅德。”


    “!?”


    聽了咎勒口中的陌生用語,艾絲緹把眼神轉往亞伯的方向。臉部肌肉難得呈現僵硬的神父,正啞口無言地陷入沉默。


    “喂,甭提這些了,主教他們人在那裏?”


    焦急的斥喝聲傳來。一名承受不了緊張的遊擊隊員發出怒吼。


    “你們把葳特絲主教它們藏到哪去了?”


    隨著遊擊隊員的叫嚷,咎勒仿佛記起談話主體似的改口說到。


    “噢,對了,我有件東西得交給你,艾絲緹修女。”


    咎勒從鬥篷口袋裏頭取出了什麽。雖然沾滿血汙和泥巴,不過可以認得出是十字架。而且是艾絲緹很熟悉的。


    “這、這是主教的!?”


    咎勒舉起了瞪大眼睛的少女的手,把染血的十字架輕輕擺在上頭。然後把嘴唇湊近她的耳邊,平靜地,不過卻也是無比清晰地,說出了這些句子。


    “我把那女人殺了。”


    “……”


    艾絲緹的身體就像瞬間通了電似地僵硬起來。


    這怪物剛剛說了什麽?


    或許是接收到過於不詳的訊息,讓思考中樞拒絕分析。肺裏吸不進空氣,隻能淺淺地吸了二、三口氣。之後她的腦細胞徒然無功地想把接收到的訊息試著解釋成別的意思,不過還是失敗了。


    少女仿佛中了雷擊一般僵硬著,然後劇烈喘氣。咎勒的口氣聽起來好像從那反應中悄然得到了樂趣,於是再度告知事實。


    “你慢了一步,艾絲緹修女昨晚,包括那女人在內,所有被捕的神職人員都處死了。”


    “!”


    沖口而出的咆哮聲,足以讓聞者全部喪膽。在咆哮聲傳到在場所有人耳中的那一刻,少女的手正從腰際刀鞘拔出閃著銀光的白刃。纖細的雙足氣勢十足地直接往地麵一蹬。


    “這樣不行不行啊,艾絲緹!”


    在靜止的時光中,最先出現動作的時帶著眼鏡的神父。迅速伸出的手攀向了艾絲緹的肩頭——可惜還是來不及。


    淩空旋轉的野戰刀刀尖仿佛宣告死亡的惡靈,發出嗚咽的哭喊聲,弗上吸血鬼的麵頰。


    “哼!”


    金屬聲響起,是旋轉的銀刀被咎勒戒指給彈回來的聲音。吸血鬼的怪力不止震飛了刀子,連艾絲緹的身體都遠遠彈了開來。不過,如果宇宙之中當真存在著由純粹憤怒與憎恨所結成的結晶,那麽無可置疑,這名像貓一般圓拱著身軀翻滾著地的少女就是了。纖細的小手再度往上一掀,刀子就像魔法似的在空中轉換了軌道,這次襲向咎勒出現破綻的心窩。


    “這樣動刀動槍的,不像小姐該做的事。”


    吸血鬼的苦笑交疊了少女的慘叫。咎勒輕而易舉地接下了必殺的一擊,還把艾絲緹的手連刀子一起抓住,然後嘲笑地說道。


    “淑女就該有淑女的樣子,給我老實點!”


    艾絲緹的身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跌向地麵。如果這個時候,亞伯沒有縱身滑向少女與地麵之間連接的軌道,艾絲緹的腦袋或許已經漂亮地開花了。兩具身體纏繞著發出同樣的哀號,順勢滾倒在地麵上。


    “艾絲緹!”


    之前始終未曾過問、守在一旁等候狀況的年輕遊擊隊員舉起了來福槍。開始進行掃射。子彈掠過咎勒的頭部,直接擊中牆壁變成跳彈,從不自覺低下了頭的同伴們頭頂呼嘯而過。


    “白癡,快住手!不要自相殘殺!”


    伊古納茲一邊從年輕人手上拿走來福槍,一邊叫嚷。


    “打近身戰!混賬東西,既然如此,你們就覺悟吧!”


    “不許開槍!保護匈牙利侯爵!一律上刺刀!”


    位於密道上方的市警軍士官也對士兵們發出怒號。


    “沖啊!”


    地麵和天花板閃起了白光。遊擊隊員為了救出首領,狂亂揮舞著刀劍與斧頭,朝著吸血鬼直奔而來。意圖阻止的士兵們單手亮著刺刀,從密道飛躍而下。狂喊助陣的男


    子們鮮血四濺地激烈沖突。


    “去死吧,咎勒!”


    一邊發出格外大聲的怒吼,一邊用來福槍對準貴公子站立身影的人,正是剛剛那個年輕的遊擊隊員。他以結實的胡桃木材質槍托代替了棍棒,從側麵毆打咎勒的頭部。


    “打中了!?”


    遊擊隊員之間響起一陣歡呼。槍托一邊發出凶惡的呼嘯,一邊正確砍中咎勒的影子——隻有影子。


    “不、不見了!?”


    砍向貴公子殘影的槍托擊中了壁麵,發出刺耳的聲音。水泥碎片四處飛濺,動手的人下意識地遮住了臉部。


    “沒用的武器。你以為用這種東西就能打倒我?”


    “!?”


    隨著一陣惡毒的嗤笑聲,在他手裏的來福槍被驚人的力道扭轉了方向。仰望近在咫尺的身影,年輕人的臉隨之扭曲。


    影子——解除“加速”的咎勒,正朝著動手的人漫不在乎地微笑。


    “還給你吧。”


    咎勒輕輕扭動手腕的那一刻,血肉迸裂的潮濕聲響與骨頭碎裂的幹燥聲響同時響起。被他握在手裏的獵槍,從勇敢的主人胸口刺穿過去。糾結了心髒碎屑的槍身就像槍頭的刺刀,從背後探出頭來,把年輕人的身體牢牢釘在牆上。槍身直接貫穿了牆壁,把動手的人釘成了像昆蟲標本之類的東西。


    “你、你這混賬!”


    模模糊糊之間好像聽到誰在叫喊的聲音,不過聲音被連續響起的槍聲給蓋住了,無法傳到耳中。被同伴的淒慘下場嚇得陷入恐慌狀態的某個遊擊隊員扣下了扳機。


    隨著連續閃光一起從槍口噴射而出的子彈,貫穿了再度“加速”的咎勒身影。不,這次不止是他的影子。子彈鑽入了站在對麵的同伴身體,然後彈上牆壁變成跳彈,擊碎了天花板上的照明。


    “艾絲緹!艾絲緹,你醒醒!”


    在鮮血與叫嚷聲中,亞伯拚命搖晃著艾絲緹。不過或許是跌倒時撞到了頭部,艾絲緹並沒有反應。


    “神父,你帶著艾絲緹快逃!”


    在血腥的混戰中,一個碩大的影子搖著肥肚腩大聲叫喊。


    “作戰失敗了!這裏有我們擋著!你帶著艾絲緹逃出去!”


    “啊?可、可是,伊古納茲”


    亞伯緊咬著唇,想對壯漢提出反駁。周圍人數單薄的同伴正像割草地似地一一遭到擊倒。毫無逆轉局勢的可能。


    把失去意識的艾絲緹身體摟在腋下,亞伯朝著壯漢的方向再次回頭。


    “抱歉了,伊古納茲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


    “包在我身上,神父!不過,你一定要把艾絲緹救出去!”


    高個子神父緊咬著唇,不發一語。隻是把艾絲緹摟在左邊腋下,猛然奔跑了起來。不曉得長長的手腳哪來的氣力,從他的速度完全感受收不到少女的重量。


    隻是有個影子,以和他幾乎等同的速度緊緊跟隨而來——


    “有趣的短生種,你以為能逃過我的掌心嗎,奈特羅德神父?”


    灰色眼睛眯成一彎惡意的瞬間,一陣怪聲撕裂了空氣。


    有種異樣尖銳的物體撕裂了風,襲向並排而走的亞伯。咎勒緊握的拳頭——有白骨從手背上麵突起,閃耀著不祥的白光。


    “神神父!”


    出鞘的骨劍仿佛整個沒入了亞伯的體內。察覺首領危機的數名遊擊隊員迅速舉起了槍。隻是咎勒的速度畢竟不是人類所能掌握的。在場所有人都出現了幻覺,仿佛看見神父心髒碎裂、血液四濺地攤倒在地——


    “什麽!?”


    不過取代了被彈飛的亞伯錯身跳起的,卻是剛剛用骨劍刺入神父心髒位置的咎勒。取代了紅色鮮血迸裂開來的,是白色的閃光與凶惡的連續槍響。


    不曉得是何時掏出來的?朝著大門對麵疾奔的神父右手握著一柄古老的左輪手槍。槍口冒出的白煙仿佛飢餓野獸的獠牙。


    憑著夜之種族特有的反射神經,咎勒避開了飛來的子彈,他站穩在牆壁上麵,猛地露出尖牙。


    “該死!奈特羅德神父——”


    咎勒的話還沒說完,亞伯的右手已經舉槍對準了他。


    轟然一響。


    “嗚!”


    雖然抱了一個人在跑,準頭還是相當可怕。就在咎勒“加速”的瞬間,兩顆飛來的子彈從半仰著身體的貴公子發尖掠過。從彈道發出的白色光芒可以發現——那是與紫外線並列為長生種致命弱點的銀質子彈。不過即使是銀質子彈,沒有命中就一樣沒有意義。而且隻要進入了“加速”狀態,地球上就再也找不到任何生物足以和長生種相匹敵。在緩慢挪移的時光中,咎勒擁有近乎殘忍的餘裕,腳下一蹬,朝著雕像般定著在那裏的神父飛身而去。


    “嘎!”


    但是下個瞬間,咎勒的身體卻隨著一陣咆哮滾落在地麵。背上冒出了白煙。


    “該死的派遣執行官!不知死活的短生種!”


    隨著背上疾走的刺痛,以及席卷而來的憤怒,咎勒發出了怒吼。他所避開的兩發子彈打穿了背後的牆壁。不,說得正確一點,是打穿了位於牆上的狹窄管線——暖房用的鋼製管線。


    即使是號稱世上生命力最強的長生種身體細胞,沐浴在高溫的水蒸氣之下,還是不可能沒事。這樣就能爭取到些微的時間。亞伯一邊聽著露出利牙的吸血鬼在背後咆哮,一邊帶著打完子彈的手槍以及昏迷的少女,千辛萬苦地跑向走廊。


    ii


    “找到了嗎?”


    “沒有,不在這邊那些家夥,到底跑到哪去了!?”


    熒光燈照耀著地下通道,四處響起的是軍靴來來回回、慌亂交錯的聲音。軍犬發出低鳴,到處嗅著氣味。就隻為了搜索兩個人,這樣的陣仗未免過於浩大。難道還有其他遊擊隊員正在逃亡?


    “第二小隊轉往b區!第一小隊跟著我來!把倉庫那一帶重新搜索一遍!”


    拉德肯用毅然刺耳的假音大聲發號施令,然後轉過龐大的身軀。不論是他、還是緊隨在他身後撤退的士兵,對地麵都有仔細看過,卻沒有人抬頭檢查位於天花板上麵的通風管。一對圓形光束正從換氣孔的位置緊盯著他們,不過誰也沒有發現。


    “……”


    軍靴的踩踏聲及擁嚷聲已經走遠了好一陣,圓框眼鏡卻還是動也不動,直到確定已經完全沒有人影,才退向通風管內側。維持著蜥蜴般的前傾姿勢,靈巧地爬進牆麵橫向打通的其中一個洞穴。


    裏麵是狹窄的走廊。應該是“大災難”之前,這裏被當成核能避難所的時候,用來作為電力係統的維修用空間。熒光塗料在天花板上發出蒼白的光芒,亞伯一邊留意著不要撞到頭,一邊慎重地起身。


    “噢,我來了。到處都被盯得緊緊的。不曉得其他人是被捕還是逃走了在狀況明朗之前,還是先別離開這裏。”


    接近冰點的體溫,把他的呼吸全都染成了白色。不過高個子神父還是盡其所能露出爽朗的樣子,以春日暖陽般的神情說道。


    “你可以放心。躲在這裏不容易被找到。他們遲早也要放棄。到時再想辦法逃走,然後和同伴會合,你說好不好?”


    “還有同伴活著,能和我會和嗎?”


    少女蹲坐在地,聲音和表情同樣虛無。


    仿佛整個人的生氣全都流失殆盡了一樣。青金石色的眸子依然美麗,不過卻像無心的人偶,視線低垂在地麵上。臉孔毫無表情,仿佛連刺骨的寒冷也感受不到。


    “大家一定全被抓去殺掉了,就像主教一樣。”


    “這樣不行啊,艾絲緹。”


    亞伯一邊把自己的披肩披在艾絲緹的肩頭,一邊勸解似地搖晃著頭


    。


    “你不能講這種話。被捕的人未必就會遭到殺害。也許有人已經逃走了。對!你看,就像狄特裏希的特殊部隊”


    “不用安慰我!”


    遮住兩耳的少女歇斯底裏地叫喊。


    “我把所有的人全都卷進來了。要是我不做這種事是我殺了主教他們!”


    “就算我們和遊擊隊沒有關聯,匈牙利侯爵遲早也會襲擊教會。為什麽?因為他憎恨教會教會遭到襲擊,主教他們會遭遇那樣的事情,並不是你造成的。”


    “可是,要是我多留意一點,或許就能說服主教它們早點離開城裏。那就”


    “那是不可能的。你不是也很清楚?艾絲緹,不要用自己能力所不及的事情為難自己。沒那種時間了。現在要想想,什麽才是非做不可的事情。”


    “現在非做不可的事?”


    完全沒想到這點。必須救出被捕的同伴。要在落得和葳特絲同樣下場之前,先救出他們——問題是,要怎麽救?


    “不可能了,神父”


    艾絲緹再度垂下了頭,望著地麵的灰塵。


    “我隻剩自己一個人不可能的。我已經無法作戰了。”


    “自己一個人?哈哈,艾絲緹,你忘了自己還有堅強的夥伴?”


    “啊?”


    除此之外還有誰?


    圓框眼鏡後麵的眸子溫柔地捕捉少女看似迷惘的視線。亞伯擺起架子,自信滿滿地指著自己的臉。


    “就在這裏啊,你還有我不是嗎!我就是你的夥伴!”


    “……”


    看到神父虛張聲勢、如同三流歌劇主角般撐大了鼻孔的臉,艾絲緹忍不住緊盯著瞧。連該說的話全都忘了,隻是兩眼發直地看著。


    “……”


    “呃,是有點不好意思啦。”


    噗!


    少女的唇中發出噗嗤一聲,然後滿臉通紅地低下了頭。另一邊的亞伯則似乎很憤慨地抬頭望天空。


    “哎,這人真是沒禮貌!難得我想幫你耶!”


    “可、可是可是”


    之後就沒聲音了。艾絲緹再也忍不住爆笑,不停顫抖著肩膀。發出了和十七歲年紀相符的笑聲。這是來到此城以後的第一次,神父開心地聽著。


    “謝謝你,神父。”


    笑了一會之後,艾絲緹拉著衣角站了起來。氣色還是不好,眼睛下麵的黑眼圈也沒有消失。不過眸子裏的光彩又回來了。


    走吧。沒有時間哭哭啼啼、自憐自艾了。


    “我們走吧先想辦法離開這裏。如果等到他們放棄,大家的性命會有危險。”


    “嗯,這樣也對。那就在這條通路上探險看看?要是順利找到和地下鐵相連的鐵路”


    “要是有路,就是往這個方向。”


    艾絲緹一麵嗬著白色的霧氣,一麵在亞伯前麵走了起來。狹窄、低矮的通路雖然彎曲複雜,基本上還是一條直路。不用擔心迷路。


    “對了,神父,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艾絲緹用敏捷而輕盈的腳步走著,突然想到提出問題,是在走過第五次轉角的時候。


    “剛才不方便問”


    “好的,什麽問題?”


    “”a“是什麽?”派遣執行官“又是什麽?”


    “……”


    神父沒有馬上回答。不曉得是他全神貫注避開低矮天花板的緣故,還是有其他理由,艾絲緹並不清楚。就因為不清楚,所以又問了一次。


    “剛才匈牙利侯爵說過。他說你是”派遣執行官“那是什麽意思?”


    艾絲緹的問句並沒有什麽特別理由,不過後麵傳來的聲音卻帶有出乎意料的真摯。


    “艾絲緹,其實我有件事得告訴你。”


    “啊?”


    艾絲緹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朝著背後轉身。果真停在那裏的神父帶著嚴肅——不,應該說是接近痛苦的神情,讓她心底為之一驚。


    “是、是怎麽回事,奈特羅德神父?為什麽表情那麽認真?”


    “……”


    亞伯並沒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邊用舌頭舔著嘴唇、一邊在腦中想著有什麽非說不可的神情。經過了一段沉默天使足以飛過的時間,他才終於做了一個深呼吸——


    “艾絲緹,其實我並不是神父。”


    “啊?”


    “是的,我不是神父。我是——”


    “a的派遣執行官亞伯奈特羅德。代號為”吸血鬼獵人“(kresnik)——這就是他的身份。”


    那不是亞伯,也不是艾絲緹的聲音。前方轉角傳來的,是如同將憎恨轉化而成的低語。


    “所謂的a,就是教廷國務院特務分室——教廷的對外工作部門,那個男的是羅馬派來的特務。”


    “狄、狄特裏希!”


    對著從暗處蹣跚出現的影子,艾絲緹發出了呼喊。不過絕不是和同伴重逢的喜悅叫聲。她朝著麵色蒼白的年輕人身邊跑了過去。


    “狄特裏希!你的傷是怎麽回事!?特殊部隊的其他人呢!?”


    “大家都中計了所有的人統統被捕。有人向對方泄漏情報。”


    狄特裏希勉強擠出嘶啞聲音的身影,看來就象徘徊在古戰場上麵的幽靈。端正的麵容如同死人般的蒼白、到處破損的衣服、還有握在手中的手槍都沾滿了灰塵與血跡。頭上所包的繃帶也滲出許多紅色的鮮血。


    不過,在那消瘦不堪的臉孔裏,有對咖啡色的眸子依然放著憎恨的光芒,瞪視著亞伯。不、不知那對眸子。還有那把握在手裏的槍。


    “你、你先坐下來吧,狄特裏希!傷口得先處理”


    “不用處理了!要處理的是這個男的!”


    或許是手在顫抖的緣故,槍口無法準確對準目標。不過他在瞄準什麽——不、是瞄準什麽人,其實相當清楚。


    “我一直覺得奇怪剛開始這男人輕輕鬆鬆前往咎勒的宮殿是一件,後來三個人前往教會,好像被市警軍事先逮到似的撞在一起又是一件,再來就是今天為什麽市警軍好像能識破我們的行動?答案很簡單。”


    噴火的視線。仿佛積累了所有憎恨似的,狄特裏希吐出了一句話。


    “我們當中有叛徒!奈特羅德神父,就是你把情報泄露給他們!為了要把事情鬧大!”


    “狄特裏希,你冷靜一點”


    “是啊,狄特裏希。為什麽神父要做那種事?我是不曉得派遣執行官代表什麽意思,不過並沒有證據”


    “證據?證據就在這裏!”


    狄特裏希拿起艾絲緹的手,拍打似地甩出了一份信封。信封四處有著焦黑的痕跡,不過裏麵的紙張倒是沒事。


    “今天早上,我在襲擊”血之丘“時找到的是梵蒂岡人事資料的副本。大概是咎勒從間諜那裏弄來的。”


    薄紙上麵的格式,看在曾經替葳特絲整理文件資料的艾絲緹眼裏並不陌生。那是典型的教會人事相關文件。


    可是,那裏麵所寫的是


    “亞伯奈特羅德。出生年月日:不祥/身高:不祥/體重:不祥/經曆:不祥”


    資料欄上麵幾乎蓋滿了“unknown”的印章。相反的,在資料的最後,備注欄裏記載了奇妙的一段話。


    “”目前潛入伊什特萬市,無法聯絡。“這、這是什麽意思?”


    “這下你就懂了吧,艾絲緹。這男人是教廷的走狗!他是來擴大爭執、營造軍事侵略本城的借口!教會和我們遊擊隊全是用來點燃爭執的火種把情報賣給咎勒的也是這家夥!”


    “你、你誤會了,狄特裏希!我沒有!”


    神父一邊順著兩名年輕人的眼神


    倒退了一步,一邊搖頭。臉色蒼白,眼鏡後麵的瞳孔不安地轉動著。


    “艾絲緹,不是這樣!我、我隻想避免戰爭”


    “神父”


    艾絲緹的喉嚨咕嚕了一聲。


    不想聽。我不想聽。


    “我是你的夥伴”——他曾經這麽說過。在自己最辛苦的時候提供了支持。可是,可是還是得問——


    “神父請回答我一個問題。”


    顫抖的聲音,聽起來簡直不像自己。


    “你真的是羅馬的工作人員?從那個叫做a的組織派遣來的?”


    “……”


    亞伯哀傷地凝望著艾絲緹的麵龐。因為申請太過於悲傷,艾絲緹感覺好像是自己背叛了他一樣。不過,深深垂首的還是神父。同時那個答案,也是艾絲緹最不想聽到的答案。


    “是的。我不是神父。我是a派遣執行官亞伯奈特羅德奉教廷的特殊命令來到此城。”


    “原來你一直在騙我們。扮成神父的樣子,拚命裝傻,我和主教他們”


    一旦發出怒吼就完了——理性在腦海某處低語著。可是,好像有什麽環節鬆脫了似的,艾絲體的嘴巴自己動了起來。


    “一直被你給騙了!”


    “不、不是這樣!艾絲緹,不是這樣的!”


    “我不想聽你的借口!因為你,主教主教她”


    “開槍,艾絲緹!打死這個叛徒!替大家雪恨!”


    狄特裏希一邊把緊握的手槍挪到艾絲緹手中,一邊鼓勵似地抱著她的肩膀。


    “艾絲緹這樣做是對的!為主教報仇!”


    “!?”


    某些原因,讓艾絲緹停下了動作。


    某些自己一時之間也想不透的什麽東西卡住了思緒。


    “為主教報仇”——那是


    “”為主教報仇?“——狄特裏希,你怎麽會知道?”


    艾絲緹的聲音微微顫抖。手裏仍然緊握著凶器問道——


    “回答我。主教的事,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啊,你並不在場為什麽你會知道?”


    “……”


    維持著疲倦的表情,年輕人直勾勾地回望著艾絲緹。微微牽動的嘴唇似乎想找出讓他信服的理由,艾絲體期待地等著。


    不過。


    “哎呀我最討厭半路才變聰明起來的孩子了。”


    疲倦的神情從俊美的臉孔上麵一掃而空。挺直了的身子判若兩人,之前低語的聲音洋溢著不祥的活力。


    艾絲緹望著狄特裏希,好像第一次見到這名男子一樣。端正的臉孔上麵卷著深不見底的瘴氣漩渦。充滿魅力的咖啡色眸子,裏頭閃動的惡念卻叫人背脊發涼。幾乎是反射性的,艾絲緹把手中的槍對準了狄特裏希。


    “不準動!再動我就開槍!”


    “你要開槍打我?”


    好像聽到什麽奇怪的話似的,狄特裏希調整了語氣,用柔和的聲音回答。


    “請便隻要你下得了手。”


    “不要威脅我!”


    艾絲緹扣下了扳機。當然也隻是威嚇而以。目標挪得很遠。


    可是隨著槍聲傳來的,卻是含糊的哀號。


    “啊?”


    命中了?為什麽?


    在茫然瞪大了雙眼的少女麵前,亞伯按住右肩徐徐倒退。那張臉正劇痛地扭曲著。


    “艾、艾絲緹?”


    “怎、怎麽會”


    對照著緊緊鎖定神父、毫不動搖的槍口,以及自己的手,在艾絲緹擠出顫抖聲音的那一刻,眼前的手指又動了。


    槍聲——這回修士服左肩裂開了一個大口。


    “為、為什麽!?為什麽!?”


    手自己在動——手指自己會動!


    感到迷亂的同時,少女意圖丟下手中的凶器。可是,這回手指卻動也不動。好像黏著了似的,緊緊吸附著槍柄不放。


    “噢,抵抗是沒用的,艾絲緹。剛才碰到你的時候,我已經把跟著個一模一樣的”線“埋入你身上了。”


    溫柔地加以說明的,是之前始終等著領教少女狼狽模樣的狄特裏希。在他指間隱約閃著光芒的是很細的絲線。恐怕隻有幾微米那麽細。就算仔細看,可能也會當成微微流動的空氣,然後視而不見。


    “這是我所發掘的失落科技。用非常特殊的生物纖維所製成的。它可以潛入人體,自行連接神經係統,隨心所欲地傳送電波訊號對,就像這樣。”


    又一響槍聲——被擊中大腿的亞伯彎下了膝蓋。


    “神、神父!”


    艾絲緹望著自己主動扣下扳機的雙手,發出了尖叫。


    “神父,神父不!”


    “多美的聲音對了,頭部以上可以自由活動。你可以盡量哭喊,我不介意。”


    仿佛聆聽這天使演奏似的,狄特裏希陶醉地眯起了雙眼。


    “我一直在等待能聽到你這聲音的一天雖然等了很久,不過現在一聽,實在是很美的聲音。”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


    準星對準眼前痛得打滾的神父,艾絲緹大聲呐喊。雖然很想馬上跑過去抱住他,身體卻不聽使喚。隻能拚命扭動著唯一可以自由控製的頭部,仰望狄特裏希的臉孔。


    “為什麽背叛我們?你怎麽會做出這種事!?”


    “嗯,理由之一是做生意——匈牙利侯爵是我的客戶。”


    少女張大了仿佛快要裂開的眼睛,眼淚濡濕了麵頰,年輕人輕輕伸出了手。一邊輕輕拭去宛如銀色水滴的淚水,一邊仿佛對著情人耳語似地,用甜美的聲音輕聲細語。


    “另一個理由則是我太喜歡你了,艾絲緹。”


    用舌尖舔著被少女眼淚沾濕的指尖,貌美的惡魔綻開了如花一般無邪的笑容。


    “看到喜歡的人,不是會想惡作劇嗎?就是這樣。怎麽說呢,在我看過的人裏麵,你是最粗心大意的一個小妞。明明沒什麽能力,卻隻會說大話。從出生以來就是這樣,每個遇到你的人都愛你,從來沒想過有人會討厭自己看到這麽幸福的孩子,忍不住就想戲弄一下。”


    “你、你居然就隻為了這樣的理由”


    身體完全僵硬,連一根肌肉都無法動彈。即使如此,艾絲緹還是動員了所有得以自由的臉部肌肉,瞪視著這美麗惡魔的麵孔。


    “為了那種事,你就背叛我們!?你這個惡魔!”


    “嗯,真是好詞不過看來,你還不了解你自己目前的立場。”


    “!”


    身體後仰的少女唇中發出無聲的哀號。全身神經出現了燒灼似的劇痛。強忍著不肯倒下,隻能發出無聲的慘叫。


    “在你體內的‘線’,牽引的可不隻是運動神經。觸覺、味覺、痛覺你所有感覺神經全都掌握在我手裏。”


    狄特裏希一邊感到有趣似地動著之間,一邊繼續說道。


    “接下來,你想得到怎樣的待遇?要不要嚐嚐難以想象的拷問?我不會讓你的心髒停止的。無法休克而死,隻能苦惱掙紮的感覺不曉得怎樣?還是反過來讓你爽快——一次被幾十個男人玩弄,似乎也挺有趣的?不曉得你能保持幾秒的清醒?”


    仿佛對全身遭到痛苦折磨的少女加以勒索似的,把手放到她肩上,然後用刻意想到什麽似的眼神,望向神父癱倒在地的方向。


    “噢,還有更能考驗你的遊戲。”


    “住、住手!”


    發現對手想做什麽——說得正確一點,使對手想讓自己做些什麽的艾絲緹發出了慘叫。不過在這個時候,她的手指也連續扣下了扳機。


    肩膀連吃了好幾顆子彈的神父不出一聲地仰躺著。


    “神、神父!”


    艾絲緹拚命想挪動手腕。使用全身的意誌力製止手指的動作,可是手腕好像是別人的一樣,再次把目標對準神父的頭,纖細的無名指用鋼鐵般的硬度,徐徐扣下扳機。


    “不、不行”


    艾絲緹一邊用恐怖的眼神盯著自己慢慢扣下扳機的手指,一邊顫抖地哀求。


    “我求求你,不要”


    “我拒絕。”


    無情的拒絕與幹冷的槍聲同時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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