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向你說好話、你也不要信他們。


    (耶利末書第十二章第六節)


    i


    “慘了,已經這麽晚了!”


    洗過澡、換上修女服時已經十點了。打字機的狀況太糟,為了寫報告書,沒想到花掉那麽多時間。好歹也是教廷大使館,希望他們在設備上麵多用點心思。


    國務卿正於迦太基進行友好訪問,今晚邀請了室內政要,在這座大使館內舉行晚宴。艾絲緹勉強打理完濕潤的頭發、跑向大廳的時候,歸為主賓的迦太基總督剛好結束冗長而無趣的致辭。盛裝打扮得政要夫婦與市內教會的神甫正用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相互舉杯,大使館的一般職員則穿梭其中,擔任侍者的職務。


    “呃有沒有什麽可以幫忙的?”


    在這趟出差期間,大使館內的人給了她許多方便。艾絲緹張望四周,想著自己能做些什麽來作為回報。餐點分配的部分還忙得過來嗎?艾絲緹把頭伸到廚房裏頭觀望——


    “噢,這不是艾絲緹嗎?”


    修女回頭一看,視線前方有雙如冬日湖麵色澤的眸子正在嗬嗬傻笑。


    “你怎麽東張西望的?唉,該不會是錢包掉了?”


    “才不是!那你呢?你在這裏做什麽?奈特羅德神父?”


    盡管來到如此正式的場合,神父身上還是那一百零一件髒兮兮的修士服配上鬥蓬,艾絲緹用帶著狐疑的眼神,望向右手捧著塞滿菜肴的便當盒、然後傻傻的抓著頭的神父。


    “你不是剛從拘留所出來,關在房裏睡大頭覺嗎?”


    “是啊。不過有香味飄進來,所以我就醒了能夠沾光參加晚宴,這可是一輩子難得的大好機會。嗬嗬嗬。”


    “……”


    還“嗬嗬嗬”咧。


    每次隻要和這個男人講話就會頭痛。艾絲緹撫著額頭、離開了那個地方。不過在正要舉步踏入廚房的修女身後,有個高個子神父卻不請自來、亦步亦趨的跟了過去。


    “啊,艾絲緹你也有興趣嗎?太好了。我來為你介紹哪裏有好吃的。我從剛才就在仔細研究。這附近等於是我的地盤好了,我看就從這邊的烤牛肉開始吧?”


    “我不是來吃飯的!白吃白喝卻毫無貢獻,讓我覺得很不好意思,所以才會下樓、準備到廚房幫忙。”


    “什麽?廚房?噢,原來還有這一招!”


    亞伯擊掌說道,不過他是接收到什麽樣的神諭,艾絲緹可不明白。她隻想拜托神父,要是想獵取食物,麻煩走遠一點,到自己看不見的地方。


    “啊?不、不是要去廚房嗎?我也要去~我也要幫忙人家不是說一日不做、一日不得食嗎?”


    神父一邊滿臉正經的說著,一邊亦步亦趨的跟在揮手驅趕的少女身後。算了,這男的或許還能洗洗碗——正打算要死了心隨他而去的時候,艾絲緹心裏突然閃現出一個念頭。


    “看你的表情我知道了!你是打算趁著幫忙的空當偷吃東西!”


    “啊?!哈、哈哈,別鬧了。怎麽可能。”


    被指尖直指的神父,眼神朝著不同的方向遊移。


    “我好歹也是個神職人員耶,是神的仆人也。趁著幫忙的機會偷吃,這種下流的行為我哪做得出來。真沒禮貌。”


    “你幹嗎要眼神飄來飄去的解釋?聲音還那麽僵硬?”


    “噢,對了,聖經裏麵還有‘別有用心的人看不到真心’這句格言。嗯,記得是在使徒行傳裏麵吧?”


    “麻煩你不要捏造奇怪的格言!”


    艾絲緹兩手叉腰,擺出準備說教的姿勢。瞪著縮起下巴、位於高自己兩個頭位置的那張臉。


    “你給我聽好了,既然”情都變成這樣,今天“隻好來說說你。亞伯”父,為什麽你老是要——“


    “噢,奈特羅德神父。你已經回來了?”


    一個嬌美而帶點沙啞的嗓音打斷了少女迫切的抗議。


    “聽說你今晚要在拘留所外宿什麽時候出來的?”


    “噢,卡特琳娜。晚安。”


    在不知不覺中站在身旁的是抹細瘦的身影。朝那個方向轉頭一看,亞伯依然露出一臉傻乎乎的微笑。不過艾絲緹可就不是那麽回事。隻見她臉色一邊,慌慌忙忙的低下頭來。


    “絲絲佛劄樞機主教閣下!”


    在隨身修女陪伴下站在那裏的,是位浮現高雅微笑,帶著細框眼鏡的美女。身上所穿的是縫有黃金十字架的深紅色聖袍——即使在教廷,這也是位於教皇之下的最高權力者,樞機主教才能穿著的法衣。


    “白天的是我聽說了,奈特羅德神父。似乎又有好玩的報告書可以看了。”


    米蘭公爵卡特琳娜絲佛劄樞機主教——以國務卿身份執掌教廷外交的才女對著傻笑搔頭的神父微笑,然後視線迅速移往一旁神色拘謹的少女。


    “噢,你就是艾絲緹布蘭雪?伊什特萬的那件事我有印象。恭喜你工作圓滿達成。托雷士神父曾經誇獎你,說你很有本事。”


    “哪、哪有,沒這回事是您過獎了,閣下!”


    托雷士神父向上司報告了什麽?一想到白天那麽失態,艾絲緹就臉上糾結、心裏叫苦,心情相當複雜。隻能滿是慚愧的縮起了肩膀。


    “——這個嘛,其實本來是很危險的。不過還是順利解決了,因為有我在嘛。嘿嘿(大心符號~)”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把修女拱著身子的謙虛形象破壞殆盡。單手拿著羊肉串燒、得意洋洋的神父一臉自豪的煽動鼻孔。


    “噢,艾絲緹確實還有很多地方不成熟,不過沒什麽關係。隻要在我身邊學個半年,很快就能獨當一麵。這麽一來,她的人生差不多就成功了,啊哈哈哈哈。”


    “抱歉呀,艾絲緹修女。”


    少女雙手顫抖沉默不語,身著聖袍的美人麵帶同情的朝著她一瞥。


    “要你照顧這種人,實在很不好意思。不過現在人手不足,還是請你稍微忍耐,再奉陪亞伯一陣子。”


    “不、不要這麽說!我實在是不敢當!”


    在艾絲緹所見過的人當中,卡特琳娜絲佛劄是最為聰明、高貴的一位人物。她的美貌及地位,在世上已經接近女神的程度——然而這樣的人,居然還要對她說聲“請”字!


    (咦?可是?)


    有種不知從何而來的突兀感,在艾絲緹的腦海中浮略而過。卡特琳娜的發言讓人覺得似乎話中有話。


    “真是的,卡特琳娜。”


    艾絲緹還在針對上司的發言加以反芻,思緒卻被一個輕浮的聲音直接打斷。


    “什麽意思嘛,要是聽了你的話,人家不就要誤以為我是個窩囊廢?”


    “哎呀,難道不是嗎?我還以為你早就有自覺了。”


    在這期間,世上最美的樞機主教和教廷最沒用的神父依舊進行著毫不掩飾的唇槍舌戰。亞伯還是老樣子,隻會傻乎乎的抓著頭,卡特琳娜凝視望著他的眸子則漾著溫柔,叫人無法想象這就是名震教廷內外、人人聞之喪膽的外交家“鐵之女”。


    (對了,仔細想想,我對這兩個人完全不熟悉。)


    “我是吸血鬼獵人——吸食吸血鬼血液的吸血鬼。”


    在故鄉的城市,曾經窺見過這年輕人的另一麵。


    “‘您’就是”


    在那時候,匈牙利侯爵想說的又是什麽?


    還有,絲佛劄樞機主教對這個神父又了解到什麽程度?這兩個人究竟——


    “很抱歉,打攪了您愉快的對話,絲佛劄閣下。”


    在殷勤中缺乏暖意的聲音,將少女的思緒潑了一碰冷水。一回神,正好看到加緊腳步上前的大使館館員,正畢恭畢敬的朝


    著卡特琳娜遞上紙條。


    “羅馬那邊來電找您。我已經為您轉到寢室,請迅速移架。”


    “來電?我現在抽不開身。請你轉告對方,我晚點再給他回電。”


    聽了卡特琳娜的回答,大使館館員臉上出現為難的表情。


    “可是是教義部的來電。”


    “教義部——是梅帝奇樞機主教?”


    弗蘭契斯柯迪梅帝奇——聽到執掌教廷內政的異母兄長之名,美女的眉心微微皺了起來。


    “我明白了。這確實很難推搪抱歉了,艾絲緹修女。不好意思,話正談到一半,我方便離席一會嗎?”


    “當當然可以!請不要介意!”


    卡特琳娜帶著溫柔的微笑,望著一臉拘謹的少女,然後輕拍她的肩說道:“那就晚點再聊奈特羅德神父,看你要拚命吃還是怎樣,想做什麽就趁現在。等回到羅馬又要忙起來了。”


    “啊,要不要我幫你留一份?”


    “不必了。我可不想當個跟部下搶食的上司。”


    難得開起玩笑的美人在職員的帶領之下走往另一幢建築。艾絲緹用半是憧憬、半是不安的眼神目送著那纖瘦的背影——


    “哎呀呀,卡特琳娜也是挺辛苦的哩。”


    銀發神父對少女心裏的複雜思緒渾然未覺,隻會在一旁看似隨便的搖頭晃腦。繼續動作迅速的把桌上的料理掃進便當盒,然後嘴裏很沒品的塞滿東西,還喃喃說著什麽。


    “你看看,因為對伊什特萬出兵,這裏的一般諸侯是不是就對教廷起了疑心?尤其是像這種”於‘帝國’前“的自由都市,”都嚇得要死,“說那天會輪到”己。結果隻好這樣,由國務卿親自出馬,好讓他們安心。真是了不起啊。“


    “你跟閣下還滿聊得開的。”


    “啥?”


    神父兩頰全都塞滿了碎羊肉,用難以辨識的聲音回答。直到嘴裏的東西全部咽了下去,這才終於開始回答。


    “你剛剛說了什麽?艾絲緹?”


    “我說,你和絲佛劄閣下處的蠻好的。”


    “我,那是因為我們認識很久了。”


    亞伯對修女話中帶刺的聲音渾然不覺,用一種緬懷過往般的神情遙望著遠方。


    “初次見麵已經是十二、三年前的事那年他跳級就讀大學。那時候,我記得卡特琳娜比你現在年紀還小。應該是十四——十五歲吧?總而言之咦?人跑哪去了,艾絲緹?”


    慌慌張張的聲音,朝著話才聽到一半就大步往前邁進的艾絲緹身後追了過去。


    “如果要去廚房,那我也要一起——”


    “我說過了,叫你不要跟來!”


    聲音之尖銳,連自己都嚇了一跳。艾絲緹把神父搭在肩膀上麵的手甩開,狠狠地說道。


    “夠了,看你要在哪裏吃飯還是怎樣都隨你便!”


    “噯?”


    望著少女驟變的態度,亞伯不禁瞪大了眼睛。他會驚訝也很正常。因為連艾絲緹自己都不懂,自己為什麽要那麽生氣。


    “呃艾絲緹,你在生什麽氣?”


    “我才沒生氣!”


    為什麽自己要嚷的這麽大聲?


    艾絲緹想不出原因,隻顧著把頭撇向一旁。毫無理由就生氣,連自己看了都不順眼,結果就越來越火冒三丈。


    “我哪裏有在生氣,你說啊?!明明沒生氣卻被說成在生氣,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不,現在是呃,是我做了什麽事讓你生氣?我想原因應該很多。要是破壞了你的心情,我先道歉。我道歉,你別不開心對、對了!這裏的漢堡很好吃喔?”


    “我很忙。”


    明明沒做錯事卻還是低頭道歉,神父的態度讓艾絲緹更加火達,隻見她冷冷的轉頭,然後快步開始前進。


    “我的工作很多。沒時間和你在這邊閑聊。”


    “啊,你要去哪裏?廚房不是在那邊啊。”


    聽到提醒的聲音,這才發覺自己正朝著廚房的反方向邁進。不過事到如今,方向已經不容改變。


    “我、我去看看波羅米尼的狀況。”


    艾絲緹拚命擠出目標,然後繼續往前走。


    “我去確認一下,看他是不是乖乖的。還有,我得問出他到這裏來有什麽目的。”


    “啊,那我”


    “我說過了,我去就好!神父就呆在這裏和閣下說話!你不是喜歡跟閣下說話嗎?”


    自己到底在說“什麽?


    無緣無故的受到責備,神父隻能使勁翻著白眼。瞪著那張臉,不知道為了什麽,艾絲緹的淚水突然決堤。於是慌慌忙忙的背過身去——


    “總總之由我去就對了!你不要跟過來!”


    使盡全力丟出這句逞強的話,然後少女便逃也似的,將晚宴會場拋到了身後。


    ii


    茉莉、玫瑰、檸檬花——濃密的黑暗中浮動著甜美的香氣。


    九重葛、含羞草、朱槿——在塵封了數千年時光的夜裏,花朵們自豪的誇示著僅有數日的生命。


    灼熱的圓盤沉沒在沙漠的彼端,街上的溫度開始不可思議的下降。地中海的涼風拂去了盤旋在市街上方的暑氣,為日曬過後的肌膚帶來一陣舒爽。不曉得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市集上麵擁擠的人群表情也比白天要來的和緩一些。


    “咦?真的不是這邊的走廊奇怪了,這裏又是哪裏?”


    從迷宮般的走廊俯視舊市街的雜遝,艾絲緹已然失去方向——徹底的迷了路。不論是監禁波羅米尼的房間、還是晚宴會場,她都想不起來。為什麽大使館要占地這麽寬廣?


    “哎肚子餓了啦。”


    說到這個才想到,在吃完早餐之後,自己就什麽也沒吃的奔走了一整天。艾絲緹一邊安撫肚裏高聲呐喊的蛔蟲,一邊無力的靠向了欄杆。


    夜裏的迦太基美的如夢似幻。


    教廷大使館所在的這個角落是舊市街當中最為古老的區域。“大災難”前曾是異教禮拜堂的大教堂尖塔矗立在北方,眼前則是營業到深夜、密密麻麻節比鱗次的同業者市場。風中夾雜著淡淡的柑桔香味,因為附近就有香水專門市場,貴金屬街上所擺設的金銀手工藝品發出了光輝,連站在這裏都覺得刺眼。對北國出生的少女而言,這簡直就像童話中的景色。


    可是——


    (為什麽我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這樣的南國,在故鄉的時候柯是做夢都沒想過。自己會在那個城市、為那個城市的人們挺身作戰、然後葬身在那個城市的某處,關於這點,她曾經深信不疑。不到一年的時間,自己卻已身處在這相隔數百公裏、位居海洋盡頭的迷宮之中,然後獨自彷徨。


    “我想回家。”


    艾絲緹驀地仰望次月升起的夜空。


    就算回去,家人也不在了。所有的人都被殺了。主教及修女們、許許多多的遊擊隊夥伴、還有匈牙利侯爵——因為那場戰事,大家都死了。


    為什麽他們非死不可?


    為了想知道答案,艾絲緹展開了旅途。因為她認為,找出答案可以做為對他們的一種憑吊。隻是一旦來到現實——


    “你在這裏做什麽,艾絲緹布蘭雪修女?”


    “啊?!”


    將陷入沉思的少女猛然敲醒的,是個不帶絲毫情感的平板嗓音。


    艾絲緹倉皇回頭,眼前所站的是修士服穿的一絲不苟的一名男子。對著托雷士伊庫斯神父——國務院特務分室所屬派遣執行官,艾絲緹連忙行禮。


    “你、你好,托雷士神父。請問你在這裏做什麽呢?”


    “我正在做館內巡邏。請輸入答案,艾絲緹布蘭雪修女。你


    又在這裏做什麽?”


    “這個嘛其實我迷路了。”


    可以想見,此刻的自己看起來鐵定像個呆瓜。


    將滿麵潮紅的臉孔盡可能壓低,艾絲緹用小到快要聽不見的聲音答道:


    “我想前往之前那名電腦工程師所監禁的房間,可是,搞不懂到底在什麽位置”


    “……”


    這是如果換作別人,早就已經大笑不已。


    不過機械人偶並沒有嘲弄少女的意思。端正到難辨真假的麵容,隻是毫無表情的點個頭。


    “你的狀況我了解了——我來帶領你到房間。建議你隨行。”


    “呃?!啊,不好吧,這樣太勞煩你了——”


    “不必客氣,艾絲緹布蘭雪修女,根據國務院職員服務規定第六條及第九條第三項、第八十一條第一項細則之八所示,對於在現行任務中遭遇障礙,無法排除的同僚有多方支援之義務——我來帶路。請隨行。”


    “謝謝謝!”


    艾絲緹仍在道謝的時候,小個子神父已經大踏步開始往前。望著遠去的背影,艾絲緹匆匆忙忙追了上去。


    “不不過,這建築物還真大。不但走廊不好認,連樓梯也好多”


    “肯定。這裏在舊時代原本是作為總督府的建築。我猜測是為了擾亂侵入者,刻意采取複雜的設計。”


    原本隻是為了掩飾羞怯的提問,結果卻得到正經八百的回答。除了大腦腦幹的一部分之外全數機械化的男子——hc—iii,是恒常冷靜而正確的專家。和同為神父的某人可是大相徑庭。


    “抱歉,托雷士神父?”


    望著規律性的持續前進的背影,艾絲緹下意識的開口。


    “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肯定。可以自由提問。不過不確定能否給與答案。”


    “那也無所謂其實我想問的是亞伯神父的事。我對他不太了解。”


    那是今天一整天,不、這半年之中始終盤旋在她心頭的疑問。


    (我是吸血鬼——吸食吸血鬼血液的吸血鬼。)


    在伊什特萬所見到的那名男子,是個壓倒性的存在。


    於是他相信,這人會處處成為她的依靠。


    艾絲緹會舍棄故鄉、來到羅馬,有一半以上的理由是為了那個神父的存在——她覺得隻要呆在他身邊,總有一天,神父會引領自己,找出自己所渴求的答案。


    沒想到事與願違


    “在這裏重逢之後,那個人完全沒教我什麽,而且不知道他是真的傻還是裝蒜,老做些蠢事托雷士神父,請告訴我。亞伯神父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艾絲緹布蘭雪修女。”


    托雷士將沉靜的眸子移向少女的麵龐,然後麵無表情的搖頭。


    “和派遣執行官相關的情報,你沒有讀取權限。所以我無從回答。”


    “噢,沒關係。是我不該問,抱歉。”


    派遣執行官——直屬國務卿的特務人員相關資料不但是在教廷,甚至在國務院內部都是最高機密。像艾絲緹這種等級的一般職員,通常並不知曉他們的存在。


    艾絲緹其實知道自己並無法得到答案。心裏有數卻還是提出疑問,隻是為了找人一吐胸中徘徊不去的煩悶。


    “可是我不懂。在有必要時他可以那麽強,為什麽平時卻是那副德行?為什麽”


    “這你得直接問他吧,艾絲緹布蘭雪修女。”


    在沉重而帶有節奏的靴子腳步聲中,小個子神父用冰冷的聲音提醒她:


    “我建議你,直接找奈特羅德神父進行確認。”


    “其實我之前有問過他。‘為什麽你就不能正經的工作?’不過他沒有回答。隻是岔開了話題。”


    艾絲緹無奈的搖頭。


    看來他還是不信任自己?就因為不信任自己,所以才不肯說?他和絲佛劄閣下就那麽親密,好像無話不談似的。


    “——抵達了。”


    缺乏抑揚頓挫的聲音,打斷了少女不著邊際的思緒。


    “這裏就是你的目的地。請確認。”


    一回神才發現,托雷士正指著走廊盡頭、某扇似乎有點印象的鐵門。門把上刻著樸素的花紋,和艾絲緹記憶裏的確實一樣。


    “確實是這間房間。噢,實在很感謝你,托雷士神父。”


    “不必多禮。我隻是遵照服務規定行動。”


    “啊,可是謝謝。”


    小個子神父用那琉璃似的眸子望著低頭道謝的艾絲緹,嘴裏什麽話也沒說。隻是無言的轉身,然後再次步向了走廊。


    艾絲緹朝著那抹背影再次點頭,然後把手伸向好不容易找到的大門。不知道那名大漢安不安分——


    “好、好燙!?”


    就在手指碰觸門把的瞬間,艾絲緹發出驚叫、把手縮回。指尖傳來一陣像被什麽東西啃咬似的劇痛。


    “這、這是怎麽回事?!”


    望著瞬間腫起的手指,艾絲緹不禁瞪大了眼睛。在她泛紅指尖上的皮膚,已經出現小小的卷起。


    少女的驚叫讓走廊對麵的托雷士又繞了回來。


    “發生什麽事,艾絲緹布蘭雪修女?”


    “門、門把門把好燙!為什麽會這樣?!”


    “你讓開。”


    快步回頭的神父將艾絲緹一把往後推,然後直接握住了門把。手套上方揚起一縷燒焦的氣味。


    “溫度確實正在上升——艾絲緹布蘭雪修女,你在收容嫌疑犯的時候有沒有上鎖?”


    “當然有。你看,這裏還有鑰匙。我在出來的時候確實有上鎖咦?請問,現在難道沒上所嗎?”


    “肯定。”


    就在回答的同時,托雷士用魔法似的漂亮手法拔出腰邊的大型手槍。


    “在你拘留疑犯之後,這房間有人從外部進行侵入。”


    兩手執起世界最大的戰鬥手槍——傑立寇m13“神怒之日”,神父動作迅速的踢開了鐵門。鋼板連著鉸鏈飛了開來,現出一個略帶陰暗的矩形。隨後噴出的是深黑色的煙幕。


    “這是什麽味道?”


    一陣腥風夾雜著黑煙,艾絲緹不禁掩住了鼻子。整個室內彌漫著一股比頭發燒焦的氣味還要強烈的惡臭。


    臭氣的來源正癱在那裏,仿佛倚著窗戶旁邊的牆壁。那東西已經燒成焦炭,難以辨識出原形,艾絲緹一開始根本認不出來。會發現“它”的身份,是因為看到那東西成棒狀突出的左手上麵,纏著品味低劣的金鎖。


    “這、該該不會是波羅米尼吧?!”


    艾絲緹緊咬著牙,強忍著從食道逆流而上的惡心感。一邊不由自主的往後倒退,一邊握著十字架喃喃自語。


    “主啊,以你的聖名護佑我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在石頭鋪設而成的倉庫中完全找不到暖爐之類的設備。同時也沒有窗戶。唯一堪稱為火源之類的東西隻有位在門對側牆麵上的一盞煤油燈。不可能引發意外。


    “——你來看這個。”


    神父蹲在散發惡臭的遺體身旁,向修女招了招手。然後用醫生解剖似的手法,撥開燒焦屍體頸部已經變色發黑的皮膚給她瞧。已經炭化的皮膚往上翻卷,下麵露出呈現漂亮粉紅色的人肉。這就表示遺體是在相當的高溫之中暴曬過極短的時間。不過讓艾絲緹瞠目結舌的卻不是這個。


    在桃紅色的肉上有兩個小洞穿過。根據她在故鄉城市以及訓練所所得來的經驗,眼前的慘狀是來自於——


    “吸血的痕跡?!”


    艾絲緹反射性的站了起來,眼神左右遊移。煤油燈緩緩搖晃,那光影


    在突然間顯得鬼影幢幢。這具燒焦的屍體——波羅米尼在死前曾經被吸過血!


    “這附近有吸血鬼?!”


    房裏沒有窗戶。既然吸血鬼是殺了波羅米尼、燒了屍體再出去,那他一定還在大使館裏麵——就在下一秒,艾絲緹的推測就以加倍不幸的方式得到了證明。


    “——他在上麵,艾絲緹布蘭雪修女!”


    “?!”


    艾絲緹將視線移往頭頂,躍入眼簾的是倒掛在正上方、高聳天花板上的人影。那人的臉就像在古老傳說中登場的魔法師,帽簷壓得很低,看不清長相,隻有咧成新月狀的唇角閃著銳利的光芒。


    “閃開!”


    要不是機械化步兵憑著怪力將全身僵硬的少女頂開來,她的頭部相比已經噴出血花、腦漿四濺。吸血鬼的勾爪如同雨滴似的垂直落下,朝著半秒之前艾絲緹所站的位置使勁刨挖了下去。


    “常駐戰術思考由警戒模式改寫為殲滅模”——戰鬥開始。“


    看來在殺戮機械的腦中並未輸入“驚愕”或是“恐怖”這樣的字眼。襲擊者將鉤爪從地麵拔出,在姿勢還未站穩之前,托雷士垂直往前伸出的兩腕便已連續發出猛烈的咆哮。四散飛濺的壁麵石塊伴隨著被槍聲所震碎的夜露碎片,一同詠唱出尖銳的詠歎調。


    不過槍口初速高達一馬赫的自動手槍子彈,並未陷入獵物的皮肉裏,就在槍火閃爍的刹那,吸血鬼翻卷長長的鬥蓬、跳了開來。用人類所無法企及的速度避開子彈,然後手掌一翻、擺出往前推出的動作。單薄的手掌上麵,浮現出蘋果大小的藍白色光球。


    “……”


    怪物嘴邊浮現不祥的微笑。刹那間,手腕輕柔的晃動,順勢擲出了光球。


    “高熱源反應——回避。”


    托雷士止住了原本要往前沖的腳步,朝著自己的側邊方向滾倒。光球從他發梢擦略而過,朝著背後的牆壁猛撞,然後爆炸似的燒了開來。


    “有火?!這、這是”


    “建議你退往安全範圍,艾絲緹布蘭雪修女。”


    對艾絲緹的悲鳴做出回應的是托雷士。不為所動的眸子映照著男子揮去已然炭化的部分毛發、掌中再度浮現火球的影像。


    “擁有著火能力的吸血鬼——目標範圍f,識別為‘火焰魔人’。”


    仿佛回應殺人人偶的聲音似的,火球再度發出了聲響。


    “火焰魔人”(ifreed)——擁有特殊能力的吸血鬼相當多,譬如藉由開展在北部的副肺排出空氣、進行高速飛行的“妖精”(fairy),或是能夠改變身體表麵細胞排列、自由變換外形的“二重影”。不過在這些吸血鬼當中,卻少有如同“火焰魔人”這樣危險的存在。


    擁有這種特殊屬性的吸血鬼,掌心並沒有汗腺。取而代之的是開口分布在角質化皮膚上方、名為甘油腺與環烷酸腺的兩種分泌腺。從這裏分泌出來的是在他們體內所製造的杆由與高純度環烷酸(石油,naphthenicacid)——而且在甘油之中含有身為體內磷物質的氯酸鉀、環烷酸則含有大量特殊的厭氧性細菌。


    被分泌出的這兩種液體會在皮膚上加以混合,在這個時候,環烷酸裏的厭氧性細菌會接觸到空氣中的氧氣而迅速消滅。那些屍體一邊氧化一邊發出高熱,在這短期間因為產生了高溫,所以輪到甘油裏麵所含有的氯酸鉀開始起火。圍繞在燃燒的氯酸鉀周遭的是可燃性超強、和教會軍燒夷彈中所裝填的凝固汽油相較之下高達八十倍的環烷酸,甘油混合液——火焰魔人等於是擁有個人意誌的火焰發射器。


    “慢了0.25秒!”


    托雷士將正前方飛來的火藥彈正確無比的用槍加以擊落,然後猛然往前突進。火焰的本體是固態汽油,不會馬上消失。也就是說隻要時間一長,四周就會化為一片火牆擋住去路,情況愈顯不利。速戰速決可說是正確的判斷。


    相對於長袍飛舞、往前迫近的神父,火焰對岸的吸血鬼則拋出了第三發。同時向天花板的方向跳躍。不過在這個時候,托雷士的身軀也朝著地麵一沉。一邊成仰角在石板上麵滑動,一邊瞄準頭頂飛躍的身影,擊出了槍林彈雨。彈痕陸續穿透天花板,疾走的吸血鬼眼看就要被槍彈的利牙所擊中。


    可是——


    或許是最後的掙紮,怪物的手動作加大的投出了火焰。雖然使上吸血鬼的怪力,速度卻還是比不上槍彈。原本應該是仍有餘裕得以還擊——如果火球的目標是托雷士,結果確實如此。


    但是,在火焰及槍林彈雨之中發出悲鳴的卻是緊貼牆壁、無法逃離的少女。正對著她的麵頰,猛烈燃燒的油脂硬塊呼嘯而來。


    “!”


    修女的悲鳴夾雜著刺耳的槍聲,火球應聲爆炸。飛散的火焰碎片跌落到地麵,再次凶猛的燃燒了起來。除了有細微的火星燒到裙子,艾絲緹整個人是毫發無傷。不過少女喉間卻發出撕裂般的尖叫。


    “危危險啊,托雷士神父!”


    就在槍口離開敵方的片刻,一道閃光從神父的頭頂垂直落下。


    艾絲緹清楚看見托雷士臉孔被染成青白色的瞬間。人偶的端正麵孔被火焰所包圍。


    “……”


    火焰延燒過機械化步兵的臉頰上半部。不過臉部在耐沖擊/難燃性高分子素材的人工皮膚保護之下,並未出現可見的傷痕。嚴重損害是集中在唯一沒有覆蓋人工皮膚的地點——雷射瞄準器上。


    “托雷士神父,上上麵!”


    貼附在天花板上的吸血鬼朝著失去視力的神父跳了下來。手上閃動著足足有短劍長度的勾爪。


    “嗚!”


    艾絲緹的身體無意識的移動。身子朝著側邊飛躍而出,擋住了位於一旁的神父。艾絲緹並沒想過這樣到底可以爭取多少時間。不過對方既然是身經百戰的“神槍手”,在自己被大卸八快的短暫時間內,或許還來得及逃亡


    “!”


    少女無意識的叫著某個名字。


    (完了我會死。我會被殺)


    會是哪邊被刺中呢?是脖子?還是心髒?希望不要刺在臉上


    艾絲緹用出乎意料的冷靜想著這些事情,一邊等候劇痛的來臨。火焰燒得頭發好燙——不過等了又等,痛楚卻似乎沒有要降臨的意思。


    “?”


    視野顫巍巍的伸展開來,映現出在火焰中往後倒退的一抹暗影。鉤爪連根折斷、古銅色的眸子裏燃燒著憤怒,是那個吸血鬼。


    “請你離他們兩個人遠點好嗎?火焰魔人。”


    冒著硝煙的舊式左輪手槍槍口還對著吸血鬼,立在門口的人影正用單手推了推眼鏡。煤油燈的光芒在銀色發絲上方攏上一層薄霧。


    “亞、亞伯神父!”


    “似乎勉強趕上了你沒事吧,艾絲緹?”


    將宛若冬日湖麵的眸子落在少女身上的,是修士服在風中翻飛、個頭修長的神父。艾絲緹努力撐持在安心之後逐漸轉為模糊的意識,然後提出報告。


    “我、我沒事!不過托雷士神父托雷士神父為了保護我”


    “請你冷靜。他不要緊噢,那邊那位麻煩你不要動。”


    警告是針對正朝著內側牆壁逐步往後退的吸血鬼。


    “再動我就真的開槍了。我現在心情有點惡劣。”


    “……”


    不過對方完全無視於他的警告。隻見吸血鬼的寬鬆袖口陡地一翻,裏麵所藏的拳頭大小的圓盤就從身後丟了過來。


    “嘖!”


    正如之前所預告的,舊式左輪槍發出了咆哮圓盤在空中碎裂——不過緊隨而至的卻是眩目的白光、以及奔騰而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


    爆炸聲幾乎要穿破耳膜。亞伯在湧近的暴風中使力站穩腳步、艾絲緹護著托雷士的身軀把臉伏低,就在這個時候,吸血鬼迅速轉過身去。前麵是裂開一個大洞的牆壁。


    “糟、糟了——”


    “閃開,奈特羅德神父。”


    平板的聲音從地麵傳來。


    托雷士雖然失去視覺、倒臥在地,受傷的槍卻仿佛自己有生命似的動了起來。狙擊點對準著奔向壁麵洞穴地吸血鬼。視覺應該已經完全喪失,想必隻能藉由聽覺瞄準器來進行瞄準。不過在火海一片的室內戰域,要從空氣震動來算出對手的位置,條件還是過於嚴苛。


    “……”


    針對熱攪拌所造成的誤差加以計算、補正所需的微秒單位時間,便是掌握狙擊成敗的關鍵。子彈穿透殘像、擦過實體射入了虛空。在那個時候,細長身影已經躍入黑暗。


    “唔!不行,被他給溜了!”


    艾絲緹耳邊聽著亞伯趨身前往洞穴方向之後發出的惋惜聲,一邊抱起殺人人偶。


    “你、你還好嗎?托雷士神父奈特羅德神父,請你叫人來滅火!我要把托雷士神父移到安全的場所!”


    “不必。”


    盲眼的人偶把艾絲緹前來攙扶的手指甩開,然後站了起來。


    “艾絲緹修女,請你進行滅火的安排。奈特羅德神父去追那個吸血鬼。”


    “可是,托雷士神父,你的傷”


    “沒有問題。”


    更換彈夾的動作找不到一絲破綻。托雷士冷淡的甩頭。


    “我要馬上回到晚宴會場。這麽強力的吸血鬼,特地潛入警戒森嚴的大使館,不會隻為了殺死一名電腦工程師。”


    “你的意思是不會吧?!”


    “沒錯。”


    舔舐牆壁的火焰,在用平板聲音答話的神父臉上落下魔王似的影子。


    “如果說到目標,目前身在本大使館的vip——米蘭公爵會有危險。”


    iii


    “暗殺?”


    卡特琳娜從細框眼鏡底部,朝著映在銀幕上的男子瞥了一眼。剃刀色眸子和在宴席之間所見的截然不同,閃現著剛硬的光芒。


    “潛伏在迦太基市內的吸血鬼,可能是企圖將我殺害——哥哥所說的是這個意思?”


    “不單單是“可能性”而已,卡特琳娜。”


    在嵌入寢室壁麵的熒幕中,弗蘭契斯柯迪梅帝奇樞機主教用語重心長的男中音提出警告。執掌教廷境內治安的男子相貌精悍,臉上找不到一點開玩笑的意思。


    ““有一群吸血鬼,正以出訪途中的樞機主教作為目標”——情報來源尚未明朗,不過根據教義部的調查,這份報告相當具有可信度。至於出訪途中的樞機主教,要說位階最高的,就是身為國務卿,陛下的異母長姐卡特琳娜——也就是你了。”


    “原來如此。”


    喉嚨好痛。輕咳幾聲之後,卡特琳娜把手伸向擺在茶幾上的茶壺。她將加有薄荷的綠茶注入杯中,迅速的展開思考。


    弗蘭契斯柯和卡特琳娜——現任教皇亞曆山大的異母兄姐遵循教廷基本政策,在台麵下進行激烈的政爭,這點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執掌教廷外交的卡特琳娜是重視世俗協調的穩健派,掌握內中的弗蘭契斯柯則是認定教會權威重於一切的強硬派。就連這次卡特琳娜前往迦太基進行訪問,弗蘭契斯柯及其追隨者同樣質疑這是一種懦弱外交。會捏造恐怖情報,企圖加以妨害也並非不可能。


    “迦太基距離“帝國”很近,是那些家夥活動頻繁的區域。知道你前往訪問,那些怪物很可能會采取某些行動。”


    這邊的影響並不會傳往另外一方,難不成他是嗅到了妹妹的疑惑?身材魁梧的大漢用嚴肅的表情繼續說道:


    “陛下同樣掛心你的安慰。閑話休提。你還是取消訪問,即刻回國吧。”


    “你的忠告我很感激,哥哥。”


    綠茶杯中的薄荷及鬆子正往上浮動,卡特琳娜慎重其事的撿選著措辭。


    “不過相當遺憾,我恐怕不能照辦。在一般諸侯正對我們抱持無畏警戒心的這個時期,我要是匆忙回國我的意思你應該懂吧?”


    “這樣會引起騷動。但是話說回來,你要是在那裏被吸血鬼殺害,我們的麵子又該往哪兒擺?倒是信眾若是嚷著想要報仇,我可不會出麵阻止。”


    “……”


    卡特琳娜降下巴頂在攏合的指尖上,陷入了思考。哥哥所說的確實也有道理。但是取消行程也不是辦法——既然如此,那該怎麽處理?


    “兩位請稍待一會——我有個主意。”


    兄妹之間已然持續著難堪的靜默,這時第三者的聲音冒了出來。


    “嗨,寶貝——。你看起來氣色不錯。”


    “噢,是你啊,波吉亞樞機主教。”


    卡特琳娜瞬間直了直身子,但在瞥見熒幕一角所顯現的男子臉孔之後,突然轉為頭痛的表情。明亮的雙眼皮加上對神職人員來說有欠莊重的長發,就是這年輕人所帶給人的印象——宣傳部長安東尼奧波吉亞樞機主教,正在熒幕裏親熱的揮著一隻手。


    “迦太基那邊怎麽樣啊?卡特琳娜?噢,我擔心你會不會熱到暈倒,結果晚上都沒辦法好好睡覺。你人不在羅馬,這裏簡直就跟空房子一樣。哎呀,連滅絕地帶都比這裏要有意思的多——”


    “你到底有什麽事,波吉亞樞機主教?”


    看到年輕人油嘴滑舌的說個不停,弗蘭契斯柯一臉厭煩的打斷了他的話。之所以沒把他狠狠趕走,想必是對他那身為西班牙大貴族、在聖界擁有廣闊人脈的波吉亞家族聲望有所忌憚吧。隻見他繃著麵孔,臉上浮現難的一見的退讓神色。


    “其實這次的暗殺計劃,最先察覺的人就是他好了,波吉亞樞機主教,你有什麽看法?”


    “警備需要加強。”


    身為宣傳部長、負責主導教廷宣傳活動以及媒體策略的輕薄才子,用仿佛決定晚餐菜單似的輕鬆語調提出建議。


    “總而言之,弗蘭契斯柯大人擔懮的,是卡特琳娜的人身安危。會請你回來,也是因為大使館的警備水準叫人難以放心,是不是?”


    “是啊,說的沒錯。”


    “但是話說回來,人都已經到了,突然說要回來,迦太基政府總是會不高興。你說是不是啊,寶貝?”


    “嗯,是的。”


    兄妹倆一臉疲憊的點頭,年輕人朝著他們微笑示意,然後用輕鬆到幾近若無其事的口氣說道:


    “那解決方法就很清楚啦!隻要從羅馬調派人手,提供萬全的警備不就得了。”


    “請稍待一會,波吉亞樞機主教。”


    卡特琳娜輕咳一聲,然後問道:


    “你說要調派人手,但是國務院目前並無可供作為護衛的人員。”


    從波吉亞嘴裏吐出的,卻是叫人意外的專有名詞。


    “異端審問局。”


    熒幕對麵的年輕人,用小孩子想出一個與眾不同壞點子似的神情,露出了微笑。


    “把梅帝奇樞機主教的那些收下派到迦太基,讓他們充當護衛。這麽一來,不但用不著國務院撥出人手,也能加強警戒體製吧?”


    “異端審問局將異端審問官調來迦太基?”


    異端審問官——卡特琳娜提及這名詞的聲音微微上揚。


    他們具備超人的戰鬥力、有頂級的失落科技兵器加以武裝,是憑藉個人力量,便足以和名副其實擁有怪物之力的吸血鬼互相抗衡的少數存在。


    在“大災難”之後,與吸血鬼展開作戰的黑暗時代,教廷將戰力、信心較為出色的神職人員


    訓練成與吸血鬼戰鬥的專家,據說就是異端審問官的來源,直到數百年前,吸血鬼被逐出人類生活圈之後,他們轉而對付異端人物或是恐怖分子,所有教會反對勢力全部變成了敵人,他們也名副其實變成教會的爪牙。的確,若是考量對吸血鬼、防恐作戰的專業度,以他們的能力正足以勝任本次任務。


    是的,如果隻問能力的話——


    “恩這個點子不錯。卡特琳娜,你的意見如何?”


    “這個嘛”


    坦白講,卡特琳娜對這個提案並不是很中意。並非為了什麽勢力範圍的緣故。她所在意的是異端審問官——這些人的惡劣評價。


    長年以來作為教廷的禦用戰鬥人員,他們原本就隻對神與教會宣誓效忠。於是隻要有人稍與教義不合,馬上就被視為罪惡、加以糾彈,就算對方是安全無害的婦孺,同樣立即將之間滅並以此為傲。在近一世紀中,光是毀在他們手裏的城市或鄉鎮,就有十到二十座之多。


    如此危險的一群人,把他們叫來真的妥當?萬一演變成他們在迦太基開始暴動的狀況,到時一般諸侯對教廷的警戒心不就要越演越烈?


    “多謝你的費心,哥哥,不過我想還是——”


    “派遣異端審問官,其實還有另一個好處。”


    卡特琳娜正打算委婉加以拒絕,話頭卻被年輕人的聲音給打斷。


    “其實最近外麵盛傳和你有關的惡質謠言,你知不知道?”


    “什麽謠言?”


    卡特琳娜一臉訝異的轉頭,弗蘭契斯柯則用近乎不自然的口氣迅速說道:


    “不過是個空穴來風的傳聞。說什麽‘身為教廷權威、陛下大姐的國務卿卡特琳娜絲佛劄,企圖和帝國——那個可厭的怪物勾結’之類無憑無據的話。”


    “什麽?!”


    卡特琳娜從來不曾像這一刻般,對影像不會傳到另一頭感到如此感謝。此刻的她顧不得杯中翻倒的綠茶正在桌麵慢慢擴散開來,隻能拚命調整呼吸。


    “說說我和‘帝國’——也就是吸血鬼們有勾結?”“在”大災難“之後幾乎占據了人類生活圈東半部的”帝國“——真人類帝國是在這個時代,唯一且最大的非人類種族國家。


    這個國家由眾多吸血鬼及君臨他們的皇帝所率領,擁有富饒的國土與為數不少的舊時代強大科技,潛藏的國力據說連教廷都難與之匹敵。對“大災難”之後展開複興之路的人類而言,帝國的存在可說是最後的威脅,對身為人類盟主的教廷來說,則是最大的敵人。


    貴為樞機主教,卻偏偏沾上與這等人通敵的嫌疑,難免令人憤慨——不過在這個時候,讓卡特琳娜臉色發白的卻不是憤怒。


    “這實在不是什麽愉快的話題。”


    卡特琳娜一邊撥著垂到臉上的金發,一邊故意發著牢騷。在這個時候,適才的沖擊已經被強韌的精神力所克服。不過她微顫的雙手正緊緊握著拳頭,這件事則是秘密。


    “真受不了,這種謠言到底是從哪裏傳出來的。有損我的名譽。”


    “要說謠言,這謠言未免也太牽強了。什麽人不傳,偏偏傳個樞機主教、同時還是陛下血親的人,說你和吸血鬼勾“而且還說你這次前往迦太基訪問,”是為了和“帝國”使者會麵而做的特別安排,簡直是胡說八道。”


    不知是否察覺了妹妹心裏的動搖,弗蘭契斯柯用不同於平日的和藹口吻歎道:


    “算了,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啊,不過你可以放心。我已經在著手調查謠言的出處。等我找到了,我會把他關進聖天使城的地牢。”


    “不過呢,兩位。要堵悠悠之口可是很不容易。所以咱們回到剛才的話題。”


    或許是被傳遞在兄妹之間的動人情感撼動了心靈,波吉亞一邊感觸良多的用手帕按著眼角,一邊插嘴說道:


    “這回卡特琳娜出訪迦太基期間,要是有異端審問官隨侍在側,就能化解無謂的傳聞。既然要和“帝國”的使者會麵,總不可能還特地把異端審問官帶在身邊吧?結果就證明傳聞隻是惡意的謠言——就是這樣。”


    “原來如此,我了解了。”


    適才的動搖,在卡特琳娜臉上已經找不到些微痕跡。美女用著和平日無異的甜美音調出言致謝。


    “兩位的盛情,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到我回國為止,這段期間之內的大使館警備作業,就委托異端審問局來負責。”


    “交給我來辦。我會馬上分配,這個嘛,我想三天之後就能派遣到你那裏。”


    弗蘭契斯柯拍胸脯保證,眼中有著暗自欣喜的神色。卡特琳娜一邊幻想著把手伸向熒幕對麵挖出那雙眼珠子,一邊溫婉的微笑著。


    “那就有勞哥哥安排對了,我也該告退了,可以嗎?身為主人,總不能老是在晚宴上缺席。”


    “噢,今晚你就好好享受吧。不過在異端審問官到達之前,警備方麵可不要懈怠。”


    “我會伸長了脖子等你回來喲,卡特琳娜。拜了(大心符號~)”


    直到男子們的身影從畫麵上消失,卡特琳娜還是沒有起身。陷入思考的她動也不動。在窗口傾瀉而入的月光下,那身影看起來宛若精致的雕刻,許久許久,她才想起什麽似的,抬起手指在耳飾上麵彈了一下。


    “剛才的事你有什麽看法,凱特修女?”


    “我想首先必須找出謠言的來源。”


    室內除了卡特琳娜之外空無一人。沉靜的女聲是來自於他所佩戴的耳飾。


    “我在猜測,或許有誰在國務院內部和他們互通聲息。當然也有可能是梅帝奇樞機主教對此事一無所知,隻是想藉此來套出某些秘密。”


    “是有這個可能。哎,這會訪問的目的和他們的懷疑確實想去不遠,不過若是要和‘帝國’搭上線如此容易,我又何必那麽辛苦!”


    修長的雙腿在聖袍下換了個位置,卡特琳娜氣勢淩人的繼續說道。


    “卡特琳娜絲佛劄和‘帝國’私下勾結。”


    這樣惡質的謠言,在某種意義上,其實完全正確。


    為了確保和“帝國”之間的外交管道——卡特琳娜從好幾年前便在暗中展開某種嚐試。


    在可怕的“大災難”過了千年之後。企圖與自黑暗時代彼方爭逐而來的人類之敵吸血鬼大本營建立交涉管道,亦即意味著她的行為隻要走錯一步,馬上就會招來身敗名裂的後果。若是處理不當,更有發展成撼動教廷一大醜聞的危險。卡特琳娜盡管心知肚明,卻還是甘冒風險,實在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到目前為止,這椿賭注算是逃過了毀滅性的失敗,不過和賠上的風險相比,所得到的收益終究還是不成比例。在犯罪者的跨境問題,與逃亡者保護方麵所作的現場交流經驗雖然不勝枚舉,但與帝國中樞——也就是有皇帝之名的吸血鬼最高領導者直接接觸卻尚未達成。甚至連想直接與對方接觸的意圖是否得到轉達,都還尚未明朗化。


    到頭來,也不曉得對方到底知不知道科特林娜的意願。是分明知道卻保持沉默,還是——


    “不過對我而言,比較在意的反而是有人企圖暗殺卡特琳娜大人的情報。”


    來自耳環的警告,將美女陷入沉思的思緒拉回現實層麵。


    “梅帝奇樞機主教說得沒錯,在這種窮鄉僻壤,警察和軍隊都派不上用場。請務必小心,卡特琳娜大人。”


    “噢,那個問題就交給幾天之後抵達的異端審問官去煩惱我比較擔心的反而是他們會不會反應過度。”


    卡特琳娜無力的笑了笑,然後站起身來。晚宴似乎正熱鬧。窗外夜風傳來喧嘩的聲音。美女一邊梳著金色卷發,一邊垂下纖細的眉睫。


    “隨便他了。反正派


    出警衛的人是他。要是遇到什麽樣的不測,還可以反過來向他抱怨對了,亞伯神父還在晚宴會場嗎?我有點話想跟他說。”


    “噢,請稍待一會。我在搜尋晚宴會場的監視器不,會場那邊沒看到人。艾絲緹修女也不在,兩個人不曉得移動到哪裏去了?”


    “艾絲緹修女?”


    “是的,艾絲緹布蘭雪修女——就是在半年前編入的修女呀。”


    上司詢問的聲調軟中帶硬,凱特修女則給了一般性的回答。


    “她是相當優秀的人才。訓練所的考核成績不知道您過目了沒有,所有課程幾乎都拿到第一名。一般教養、防身術、情報分析、語言學而且小小年紀就能擔任遊擊隊隊長,在集團統禦力方麵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我知道。剛才在下麵有遇到亞伯神父對她似乎頗為關照。轉職羅馬正是經由他的推薦,指定任務支援人員的也是神父自己。”


    “我想是基於同情吧。要怎麽說呢,那孩子實在是“可憐了。”


    聽凱特的語氣,似乎對她也相當同情。


    “根據伊什特萬所留下的紀錄,母親不詳。父親是名為愛德華布蘭雪的男子——從名字看來應該是阿爾比恩的騎士階級——不過卻把嬰兒送給聖馬提亞斯教會去撫養。而且這位父親在將女兒寄養之後,就毫無責任的失去音訊。更慘的是,那座教會在之前還發生那樣的事,才十七歲就落得孤苦無依。亞伯會同情她我也可以理解——”


    “我在家人被殺的時候,才十四歲。”


    卡特琳娜打斷了部署的報告,聲音還是一貫的溫和。隻是不曉得為什麽,話語裏頭卻帶有某種一觸即發的尖銳?樞機主教一邊用指尖撥弄金色的卷發,一邊用溫柔而直接的態度對凱特修女的同情心做出提醒。


    “能力的評價和個人遭遇無關。她很優秀,這點我也認同。不過畢竟還是個孩子最好不要過度期待,凱特修女。”


    “是是的,真是非常抱歉。”


    耳環裏的聲音似乎為氣勢所壓,陷入了沉默。上司對艾絲緹莫名冷漠的態度,想必讓她感到意外。這個新人的才華如此出色。依照卡特琳娜平日喜歡延攬人才的為人來看,應該是會中意才對——


    “欸,那是什麽?”


    上死難得語中帶刺的反應讓凱特垂下了頭,就在這個時候,耳邊傳來疑問的聲音。


    “有什麽事嗎?卡特琳娜大人?”


    “那個方向似乎正在冒煙難道有火災?”


    這麽說來,剛剛從下麵傳來的並不是晚宴會場的喧鬧。在中庭以及回廊所“錯的似乎也是迫切的叫聲。


    “抱歉打擾您,閣下。”


    有人在敲寢室的門,從們對麵傳來複數女子的聲音。是服侍樞機主教的修女們。


    “不知道什麽緣故,官內發生了火災為了安全起見,大使請您做好移架的準備,可以嗎?”


    “知道了。我現在開門。稍等一會哎呀,這個夜晚還真不平靜。”


    卡特琳娜終於不耐煩的歎了口氣,把手伸向門的暗鎖,準備讓修女們進門——


    “不準動。”


    手腕卻被側麵伸出的一隻小手給抓住。


    “不要大聲嚷嚷——你敢叫我就殺了你。”


    刻意壓低的聲音在耳畔低語,這時卡特琳娜的手腕已經完全無法動彈。


    握住她手腕的手指細得像鐵絲一樣。看不出有什麽力量。可是仿佛骨骼碎裂般的劇痛,卻讓卡特琳娜不得不咬緊了唇拚命忍耐。


    這簡直是超乎人類的力量不對,超乎人類?!


    “你、你是?!”


    卡特琳娜急出一臉香漢,然後轉頭問道。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室內照明柔和且朦朧的光。佇立在光源下方的是披著遊牧風味民族服裝的一抹人影。頭巾下方的麵孔被月光陰影罩住了看不見,不過個子相當矮小。如果是人類,大概也隻是十三、四歲的孩子——是啊,如果是人類的話。


    “你你是什麽人?”


    “我說過了,不準動,短生種。還是我的話你聽不懂?”


    “次月”由雲間探出歪斜的麵龐,將月光送進了室內。眼前所浮現的是玲瓏白皙的麵孔、還有從薄唇間所透出的利牙光輝。卡特琳娜圓睜著細框眼鏡下的眼睛。


    “吸吸血鬼?!”


    “你說我是‘吸血鬼’?”“那張叫人分不清是清雅少女、還是秀麗少年的中性臉孔,在瞬間爆發激烈的怒氣。仿佛在磨光的紅銅中撒上了金粉、配色神奇的眸子惡狠狠的眯成了細線。


    “無禮的短生種!你這卑賤的猴子,居然把前來傳達聖旨的我當成怪物!”


    “?!”


    吸血鬼正結結巴巴的用羅馬官方用語發出怒吼,確實相當恐怖。不過卡特琳娜正想孤注一擲朝著門外求助的嘴唇突然止住動作,卻不是為了恐懼。


    “‘聖旨’是什麽意思?!”


    卡特琳娜用灰色眸子,回視著少年依舊為了心情不悅而扭曲的美麗麵容。在這個時候,死亡的恐懼早已不知所蹤。如果眼前的人便是情報裏所提及的刺客,自己早就沒命了。重要的是——


    “你是不是提到‘聖旨’?!難道你是這家夥,不,你是‘皇帝’的——”


    眼前的牆壁噴出火焰,是在卡特琳娜顫抖著嘴唇開口的那個瞬間。


    火焰——從牆壁另一端被擊出的直徑十三厘米銀質子彈擦過她的鼻尖,接著貫穿了緊握住她手腕的吸血鬼的肩。


    “嗚!”


    少年發出悲鳴,手像被彈開似的離開了卡特琳娜的手腕。人影步履蹣跚的直往後退,從他身邊擦略而過的是片刻不停,從牆壁對麵飛射而來的彈雨。


    “(德語)你、你這短生種!!”


    “慢、慢著!請稍等!你是——”


    就在卡特琳娜伸出手的那一刹那,少年的身影仿佛瞬間移動似的移向了月光照耀的窗邊。然後用充滿憎恨的眼神回瞪著卡特琳娜。


    “短生種就是短生種還有教廷也是不可信任!”


    就在幾乎同一時刻,門朝著室內方向被踢開了。隨著爆炸聲在裂開的門前出現的是修士服帶有焦痕、狼狽不堪的小個子神父。


    “常駐戰術思考由索敵攻擊改寫為殲滅戰模式——清除開始。”


    已空的彈匣從神父的m13上麵掉落。就在袖口飛出的新彈匣滑入槍托的那一瞬間,少年把腳跨上窗台發出了怒吼。


    “已經別無選擇了!既然如此,你們這些愚蠢的猴子隻有服從與送死——兩種選擇!”


    “等等托雷士神父,不要開槍!”


    卡特琳娜的製止就隻差了那麽一秒。刻著死亡之印的銀色彈丸被擊出的刹那,少年朝著虛空縱身一躍。就在錯身而過的死神群中,一抹白影沒入了黑夜。


    “失去目標。受理中止攻擊命令——請提出損害評估報告,米蘭公爵。”


    手指離開槍托的獵犬聲音,這時並無法進到卡特琳娜耳中。隻見她用半恍惚的神情走進窗邊,俯視吞噬了美麗魔物的黑夜。“火災加上突如其來的槍聲,帶來了蜂窩被戳刺般的騷動。回廊上吵嚷不已的名門淑女們。小小的愛情冒險被迫中斷、從中廷往外爬的男女——正在那裏指揮職員努力滅火的則是之前提到過的新人修女。


    不過卡特琳娜對這一切似乎視而不見,隻顧凝望著夜色。


    “前來傳遞聖旨”


    “你們這些愚蠢的猴子隻有服從與送死——兩種選擇!”


    “那是不,他該不會是”


    迦太基的街道,靜靜沒入在夜色的對岸。


    因為教廷大使館的火災,前來看熱鬧的行人全都一哄而


    散。


    也正因為這樣,那末端正的影子落在市場後方、路麵暗處的時候,目擊者隻有往收集殘羹的籃子種尋覓遲來晚餐的一群野貓。


    “可惡!野蠻的短生種!”


    在蓬亂的金發下方,朱紅色的嘴唇仿佛快要滴出憤怒的毒液。纖細的手指按壓著肩膀,滴落的紅色液體在夜色之中更顯鮮豔。


    “卑賤的狂熱分子!若是沒有陛下的赦命,我就把他們全給殺了可惡!”


    “——以恩。”


    在破口大罵、汙言穢語的話聲中被丟擲而來的是個平穩的男高音。金發少年一驚之後回頭,認出站在那裏的人影之後,表情轉為緩和。


    “拉杜,是你啊別嚇我。我還以為是追兵。”


    “抱歉。你回來的太晚了,我有點擔心。”


    另一個身影——是有著顏色近乎黑色的藍發的年輕人。年紀大約在二十五歲上下。這位的穿著也是遊牧民族風格,不過看那夜色之中尤顯白皙的臉孔,誰也知道那並不是他的真正身份。那帶著一絲朦朧的美貌,讓他和少年看起來就像兄弟般的相似,也是兩人家族有世代結合的複雜姻親關係證明。


    “好了,結果怎樣?和那些短生中有順利見到麵嗎?以恩!你受傷了?!”


    望著搭上肩膀的手,少年的臉呈現微微的扭曲。


    “好痛!杜拉,不好意思,麻煩你再小聲一點我中的是銀彈。愚蠢的短生種,問也不問就直接開槍。”


    “銀彈?”


    名為杜拉的青年臉上一沉。然後迅速把出腰間的短刀,割開金發少年的衣服。望著肌肉單薄、線條平整的肩膀上麵迸現的暗紅色槍傷,揚起了細眉。


    “好嚴重你可以忍耐一下?夥伴?”


    “恩,你動手吧。”


    金發少年用蒼白的麵龐點頭,然後閉上了眼睛。藍發青年一邊望著他那輕拂眼瞼、卷度柔和的卷發,一邊在傷口上麵移動著短刀——


    “——我要動手了。”


    短刀用無比流暢的手法滑入了白皙的肩頭。


    子彈的位置深可見骨。不過刀尖隻花了不到一秒的時間,就明快的挑出了子彈。鮮血在白色的肌膚上麵畫出優美圖案的瞬間,變形的銀塊就已發出清脆聲響跌落在石板路上。


    “還是先回館吧,以恩。”


    一邊從承受劇痛卻不吭一聲的少年傷口中吸出遭到汙染的血液,年輕人一邊沉穩的提出建議。


    “先仔細處理這個傷口,然後再慢慢考慮。看是要再度溝通——還是殺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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