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設立這想恐嚇人的刀、攻擊他們的一切城門。


    這刀造得像閃電、磨得尖利、要行殺戮


    (以西結書第二十一章第二十節)


    “托雷士正在米蘭進行治療,檢查階段並沒有發現問題。嗯,活體零件的細菌感染結果也是陰性……很好。這樣大約一個月就可以複原。”


    “劍之館”——國務院本部長官辦公室。


    沙發上的男子將厚厚一疊資料丟向桌麵,然後在自己削瘦的臉上摸了一把。嘴裏叨著尚未點燃的海泡石煙鬥,露出了自信滿滿的微笑。


    “從昨天開始,大學那邊也放了考試假。我已經給學生出了相當多的功課,明天就能飛往米蘭……閣下的意思又是如何?”


    “托雷士的事就交由你來處理,‘教授’。”


    國務卿卡特琳娜·絲佛劄樞機主教用手肘頂著辦公桌,然後歎了口氣。淡淡的憂鬱在她細細的眉間,刻下明顯的痕跡。


    “派遣執行官的人手嚴重不足,我期待他能夠盡快重返崗位。”


    “這就交給我來辦吧,閣下。我會在大學開學之前處理完畢。”


    如果在世界上能夠找到擁有完美自信的個體,那所指的鐵定就是這位派遣執行官“教授”——威廉·w·(渥特)·華茲華斯博士。隻見他笑了笑,從修士服底下取出打火機,用誇張的動作準備點起煙鬥——就在這時,一位溫柔修女的立體影像浮現在他的麵前。


    〈晚安,華茲華斯博士。這裏禁煙。要抽煙請到走廊或陽台。〉


    “噢,不好意思……你還是這麽美麗啊,凱特修女。”


    〈你很會說話。不過請你還是不要吸煙。〉


    修女斂眉低聲喝斥了把煙鬥從嘴邊拿開的“教授”,然後轉往主人的方向。


    〈我回來了,卡特琳娜大人。如你所交代的,人員已經在阿姆斯特丹部署完畢。從今晚開始展開作戰行動,我會聽取報告。〉


    “辛苦你了,凱特。接下的報告就交由你來負責。”


    “說到阿姆斯特丹……噢,就是舊教會的那個案子是吧?”


    用嗤之以鼻的聲音插嘴的又是“教授”。這名男子一邊用右手手指在太陽穴附近轉著圈圈,一邊用很悠閑似的表情咬著沒點燃的煙鬥。


    “連教區司祭一起算進去,共十名神職人員的殺人、血液搶奪事件——派誰過去?”


    “包含阿姆斯特丹在內的四都市同盟,在政治方麵是極為敏感的區域。所以指派了最有地緣關係的人物。”


    “你指的是‘舞劍手’?……嗯,這樣子好嗎?”


    〈有什麽問題嗎?教授?〉


    凱特之所以提出問題,是因為“教授”修長的臉孔上浮現微微的陰影。


    〈聽說他在布魯日(注:bruges,比利時西北部的工業都市)出生,對那個地方相當熟悉。難道你認為他在能力方麵有問題?〉


    “不是,是有一些特殊的原因。”


    “教授”沉吟了一會兒,不再搭話,然後轉向卡特琳娜的方向。


    “他會成為派遣執行官的理由,閣下您應該也很清楚。對我而言,在人選方麵實在是有點疑慮。”


    卡特琳娜歎了口氣,然後站起身來。


    “沒辦法。”


    她靠近窗邊,俯視著夜晚的城市。前幾天很難得地在冬季連續出現幾天溫暖的日子,不過到了今天晚似乎又轉冷了。靜寂的街道上連野狗都消失了蹤影。


    “人手不足——而且相當嚴重。所以,萬一他開始失控……”


    卡特琳娜彷佛對著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自問自答著低聲說道。


    “就需要有人來阻止他。所以,能否請‘教授’盡快前往米蘭?”


    1


    已經繞過了第三個十字路口,那腳步聲卻依然緊隨在後。阿格絲修女終於再也忍不住地開始奔跑起來。被霧氣所沾濕的修女服,纏卷著少女纖細的腳踝。


    (那個人到底是誰!?)


    想到剛才轉身時所瞥見的不祥人影,阿格絲的身子為之一震。


    從警局走出來的時候,並不覺得背後有人跟蹤。是一直走到這條像墓地般荒無人煙的堤防街,這才發現有個穿靴子的腳步聲緊隨在後。雖然在半途中已經轉了好幾個彎,那腳步聲還是不遠不近地始終跟在阿格絲後麵。


    阿姆斯特丹的夜晚,就如棺材內部般的寂靜。


    這個在堤防守護之下的海港,海拔遠比海平麵要來得低。所以遇到像今晚這樣寒凍的夜晚,運河上麵升起的霧氣早就把整個街麵染成了白色。會在這種夜裏出門的人當然很少。要不是為了某件事被警局傳喚,阿格絲早就鎖上房門、躲進了教堂裏自己的房間。


    周圍連個可以呼救的人影都沒有,就在快喘不過氣來的時候,阿格絲發現了主所為她備好的恩寵。一旁的運河有艘小船正在搖晃。而且還是都市貴族約會用、備有廂型船艙的遊船。沒和主人打聲招呼似乎不妥,不過看來主人也不在附近。於是她跑下運河,直接跳上了小船。


    ……就在阿格絲躲進船艙之後不到十秒鍾的時間,那家夥的身影已經劃破濃霧,緊跟著出現。


    那是一抹很暗很暗的人影。身上宛如死神一般裹著鬥篷,眼睛被壓得低低的帽沿遮到看不見,不過最叫人感到詭異的,是扛在身後的那根長鐵棍。不曉得用來做什麽用途,幾乎有阿格絲的身高那麽長。這人看來看去,總覺得不是什麽善類。


    “……”


    跟蹤者在小船一旁站定。似乎察覺失去了目標。於是就像嗅不到味道的獵犬似的,轉動著脖子左右來回張望。


    (神啊,救救我……神啊……)


    阿格絲強忍顫抖,握緊了十字架。因為翡翠色的眸子正從帽沿底下隱隱放光地盯視著小船。視線好像對上了。不,是已經對上——


    視線一掠而過。


    然後就像什麽也不曾發生似地,跟蹤者再度邁開大步往前直走。堅硬的靴子聲朝著霧氣的另一邊逐漸遠去,終於再也聽不見。


    “……呼!”


    阿格絲深深地歎了口氣,然後爬出小船。


    “剛才那是什麽人啊?”


    雖然嘴上這麽問,不過心裏卻早已有了答案。


    自從一周前,那個受詛咒的夜晚以來,每次隻要外出,都會感到有某個視線正在監視著自己。剛才那名男子,想必就是視線的主人。


    阿格絲心驚膽戰地回到了路麵,用很想哭的心情拍打著被霧氣沾濕的裙子。回教會去吧。那裏雖然已經沒有人,不過還有厚實的牆以及高聳的門扉……


    正要重新上路,少女卻腳底一滑差點摔倒。


    在霧的另一邊、路的正中央有輛四輪馬車占據了路麵,少女差點迎頭撞上。


    “小心點,姑娘。濃霧的夜裏是很危險的。”


    朝著差點跌倒的少女發話的,是個宛如夜霧般冰冷的聲音。


    “噢?這位不就是阿格絲修女?真是奇遇啊。我之前就一直在找你。這下子正好。”


    帶點嘲弄的笑聲來自於站在馬車舷梯上的年輕男子。若幹名看似隨從的黑衣男子隨侍在側,身上穿的是剪裁合身的藍色絲綢晚宴服,男子的模樣正是典型都市貴族——也就是此處、四都市同盟領導階級的商界紳士。不論是腰上所佩的黃金劍、還是以菖蒲圖案作點綴的藍寶石戒指,在在顯示出他是一位穿著打扮無可挑剔的男士。


    不過阿格絲卻在瞬間往後倒退。因為發現男子薄唇露出的、過於尖銳的犬齒正發出了光芒。


    “啊…哇…”


    就在修女下巴打著哆嗦準備跑離馬車的時候,黑衣男子從背後擋住了她


    的去路。


    “不用怕成這樣吧,姑娘。又不會把你抓來吃了。”其中一名黑衣男子,眼神像蛇一樣的矮個子用下流的聲音笑道。“關於上個禮拜的神父被殺事件,我們彼特大人有點事情想要問你。你就跟我們走一趟吧?”


    “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夾雜著牙齒喀擦喀擦的聲音,修女的話變得很難聽懂。


    “我一回去,大家就都死了……相、相信我!我什麽也沒看到!”


    “那真相到底是怎麽回事?總而言之,你是這事件的唯一生還者。其他還有許多事要請教,請務必賞光。”


    華服男子的臉頰浮現了可憎的笑意,爪子細長的手臂往前伸出。阿格絲一邊用畏怯的表情連連倒退,一邊眼中泛淚地呐喊了起來。


    “不…不要過來!怪物!”


    “……怪物?”華服男子的臉為之一僵。“怪物?你說我是怪物?”


    陡然一變的語氣中帶著危險的氣息。一名黑衣男子慌慌張張地靠向主人的耳邊。


    “請冷靜,彼特大人。令兄有交代,絕對要活著把她帶到——”


    “別把臭氣噴到我身上,短生種!”


    細細的手腕一揮,健壯的黑衣男子便飛往了路麵的另一端。華服男子對摔落地麵不再動彈的手下視而不見,反而瞪大了雙眼,用利爪抓向阿格絲已然僵硬的肩膀。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身份,居然說我是怪物?你好大的膽子,臭丫頭……”


    隨著金屬般的咬牙聲,爪子陷入了白皙的肩頭。望著修女在劇痛之下掙紮的頸項,吸血鬼放慢速度,緩緩將臉靠了過去。嘴唇就像毒花一般地綻開,露出彎曲的利牙。尖銳的舌頭伸了出來,舔向獵物的脖子——


    一聲尖銳的咆哮,在下個瞬間由以手覆臉的怪物口中迸射了開來。


    “彼特大人!?”


    黑衣男子們顧不得被甩向石頭地麵的修女,迅速奔向華服男子,然後個個瞪大了眼睛。不停慘叫的吸血鬼舌頭上正插著一根牙簽粗細的短劍。


    神情狼狽的一群人當中,隻有一名矮個子黑衣男子轉往短劍飛來的方向。


    “你是打哪來的!?”


    街道對麵佇立著一名身披黑色鬥篷的男子。壓得低低的帽沿深處藏著一對翡翠色的眸子,正在發出黯淡的光輝。背上扛著一根鐵棍。


    “把那女孩給我放了,吸血鬼。”


    對於矮個子的問話,男子完全不理不睬。


    “我遲早得去拜個碼頭,不過還是先處理她要緊。今天就饒你一命,你馬上給我滾。不然……我就在這裏殺了你。”


    “殺了你”?對地麵最強的戰鬥生物——吸血鬼說要“殺了你”,這男的是瘋了嗎?


    甩怒吼來給予回答的,是張開血盆大口的吸血鬼。


    “你開什麽玩笑!”


    撞翻手下、疾伸過來的那隻手中,由自己舌上所拔下來的短劍正在閃爍著光芒。


    “殺我?你想殺我?不知分寸的家夥,真是無恥的笑話!”


    咆哮聲與風聲交疊。短劍扔回了主人臉上。以夜之種族特有的怪力投擲出去的刀刃,速度高達亞音速。所有的人都以為見到了飛濺的鮮血。


    “什麽!?”


    不過從吸血鬼與身旁黑衣男子嘴裏,吐出的卻是驚愕的喊叫。


    男子的手似乎微微動了一下,短劍就發出清亮的聲響,消失在不同的方向。


    “沒有用的——你殺不了我。”


    男子將彈走短劍的鐵棍立在身前,靜靜地說道。


    “嘿,居然擋得了這招……你這短生種看來還有點本事!”


    彼特低俗地用舌頭濕潤著翻起的嘴唇,然後把手伸向腰間的細劍。


    “有意思!那就試試看這招吧!?”


    伴隨一記鋼鐵摩擦的不祥聲音,白刃跟著出鞘。


    刀刃完全出鞘的瞬間,吸血鬼已經從石板地麵跳了起來。速度完全超越人類眼睛所能捕捉的極限。


    不過在劍氣殺到之前,男子沒有一絲驚恐神色。隻是將立在正麵的鐵棍移向了左腰,重心挪向微微彎曲的膝蓋。


    “愚蠢的短生種!別以為用那種東西就擋得住我!”


    彼特把劍往上揮,一邊發出了哄笑聲。


    這把細劍的刀刃是由Ω-ti——最硬的複合金製成。再加上長生種的速度與力道,單憑那根鐵棍根本是不堪一擊。


    就在彼特見到男子披風在無風狀態往後飛揚的刹那,兩道身影已經發出了金屬音、然後交錯開來。


    “小角色,報上你的名號!”


    彼特維持了劈砍的姿勢,掠過男子身旁,用高亢的聲音大聲嘲笑。不過耳邊卻傳來低沉的聲響。


    “修格——”——


    確實是砍下去了,為什麽他還能說話?


    正想到這裏,彼特的視線卻突然翻轉。


    身體依然往前疾奔,隻有視野莫名所以地拋向背後——而且還是上下顛倒,見到的是剛才擦身而過的短生種背影。


    “啊……?”


    在天地逆轉的世界中,可以看到鬥篷碎片從男子的肩上飄落。下麵的黑衣飛起……


    吸血鬼最後見到的,是男子從帽沿下方露出的麵孔。在這個低窪地區常見的色素稀薄金發,下麵則是清秀白皙的臉龐,點綴著憂鬱之色。


    “我叫修格——修格神父。”


    身穿修士服的青年低語著。


    終於察覺自己的頭被切斷到僅剩下一層皮、正往背後彎折的時候,彼特的頭顱已經因為自身的重量,垂直掉落到地麵。


    “總而言之,舊教會那邊的事,我完全不知情!”


    阿姆斯特丹伯爵卡雷爾·範·岱爾·維爾夫朝著黑暗露出利牙。具有特征的鷹鉤鼻上麵浮現著冷汗。


    “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在我們的世族裏麵,沒人會對教會下手!”


    〈我知道,卡雷爾……〉


    有三個立體影像正在成形,包圍了身穿藍色西服的長生種。用貓逗弄老鼠般的神情說話的是立在右手邊、身穿紅色燕尾服的年輕人。


    〈再怎麽說,你也沒那麽低能。你隻是被流浪漢給設計了,自己卻沒發現而已……哎,我真替“四伯爵”這個名號感到可悲。〉


    卡雷爾忿恨地瞪著用裝腔作勢的動作,按著栗色卷發的年輕人。


    “少囉嗦,你給我閉嘴,曼林克。誰在問你話?再囂張我就宰了你。”


    〈要宰了我?你指的是本大爺漢斯·曼林克?有意思。你隨時可以到安特衛普來啊。我會大大的歡迎。不然就在這裏敲定決鬥的日期——〉


    〈你們吵夠了吧!〉


    兩名長生種開始吵架,出聲喝斥的是立於中央的黑衣老人。


    老人的發絲已經轉白,粗肥的眉毛卻黑得跟煤炭一樣。銳利的眸子叫人聯想到猛禽,配上緊抿的嘴唇,給人帶來威嚴的感覺。老人——布魯塞爾伯爵提耶利·達爾薩斯用愁眉苦臉的神情罵道。


    〈你們也想想目前的狀況!就這麽不湊巧,教會在我們的地盤上遭到襲擊。這樣會造成什麽結果,你們總該懂吧!〉


    〈布魯塞爾伯爵說得沒錯。現在不是兄弟鬩牆的時機。〉


    站在老吸血鬼旁、深思著點頭的是位身穿白色西服的青年,消瘦的模樣叫人聯想到短生種的會計師。不過銀框眼鏡下方的細長眼睛卻閃動著聰慧的光芒。


    這位青年——布魯日伯爵基·度·葛蘭威爾用沉鬱的聲音說著。


    〈必須盡快找出真正的犯人,然後采取對應手段。阿姆斯特丹伯爵,市內可能有四伯爵之外的外來長生種進行潛伏嗎?〉


    “不可能。”


    卡雷爾馬上回答。


    四伯爵——是他們這四名以四都市同盟黑街為巢穴的長生種,及旗下世族的俗稱。


    這四個世族的聯盟,在十年前左右開始急遽擴張勢力,逐次殲滅、吸收了敵對世族及短生種的犯罪組織,目前已經成長為同盟國內黑街所向無敵的最大犯罪聯合企業。要是有長生種的流浪漢混進行市內,卡雷爾不可能沒得到消息。


    〈如果這事發生在匈牙利侯爵的伊什萬特、或是哥爾蘭(注:cound,拉脫維亞西部地方的舊名)伯爵的裏加(注:riga,為拉脫維亞首都)之類的邊境,也許還可以隱瞞……〉


    粗肥的眉毛維持著不愉快的角度,達爾薩斯開始指責。


    〈四都市同盟可是位於人類社會當中。我們之所以平安無事,全賴我們完全不對教會下手。現在偏偏發生神父在教會裏遭到吸血殺害的事件,就算同盟政府也壓不下來……“他們”一定會來介入。〉


    “誰是他們?”


    〈以短生種守護者自居的狂熱分子,意圖將我們趕盡殺絕的殺人集團——〉


    基宛如吟唱挽歌般的細語,和曼林克的高亢聲音交疊。


    〈教廷!那群殺手!會搞成這樣,到底是誰害的?〉


    〈住口,曼林克。現在不是內鬥的時候。〉


    達爾薩斯朝著栗發的長生種大喝一聲,然後用祖父般的嚴厲神情轉向了卡雷爾。


    〈總而言之,我們三個會向同盟政府施加壓力,盡量延遲教廷介入的時間。在這段期間,卡雷爾,你要想辦法找出殺害神父的犯人。〉


    “我知道……我正找那名存活下的修女。到時候會詳細問她。”


    〈嗯,不過我想你也知道,動作要快。沒時間了。〉


    用嚴厲眼神盯著卡雷爾的達爾薩斯頓時消失了蹤影。立體影像隻剩下了淡淡的光線粒子。身穿紅色燕尾服的影子走得更快。


    對現場留下的唯一同族,卡雷爾低聲招呼。


    “怎麽了,基?你還有話要說嗎?”


    〈是啊……其實有些事,我有點介意。〉


    瘦削的長生種用欲言又止的神情推了推眼鏡。或許是顧忌到長輩的緣故,所以始終保持了沉默。耐不住性子的卡雷爾出口問道。


    “你介意什麽?”


    〈這次的事件,從頭到尾都很古怪。你不覺得奇怪嗎?就在我們的地盤、而且是排行第二的你的地頭,有神職人員以明顯是長生種下手的方式遭到殘殺。結果造成教廷介入的危險性增高、你在四伯爵之中的地位也產生微妙的變化……這未免太巧合了吧?〉


    “嗯,聽你這麽一說……”


    卡雷爾搓著鷹鉤鼻思考著。在組織中身為武鬥派的他,對於動頭腦並不是很擅長。不過說到這次事件,他從一開始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一個禮拜前,有十名神職人員在阿姆斯特丹的教會內遭到殺害。被害人全部是被驚人的力道折斷頸椎,脖子上留下吸血鬼的痕跡。錯不了,是同族的人幹的。


    可是,就如剛才所說,由外來長生種進行犯罪的可能性很低。除此之外,從弟弟彼特開始,阿姆斯特丹伯爵家的成員全都對卡雷爾相當服從。既然如此……


    “是其他世族有叛徒?”


    〈我不願意這麽猜測。不過在四伯爵之中,有人想陷你於不義。這麽一想,所有的事情也就合理了。〉


    “叛徒……是曼林克那家夥嗎?”


    卡雷爾一拳擊向桃花心木的椅子,然後大聲怒吼。


    沒錯,為什麽之前都沒想到?


    阿姆斯特丹在四都市同盟之中是僅次於布魯塞爾的富裕城市。要是耍個手段把卡雷爾除掉,奪走這個城市,就能占有壓倒性的優勢。甚至有可能在四世族聯盟當中稱霸。


    不過身為長老的達爾薩斯和新人基應該沒有這個可能。基對自己往日的相助之恩始終謹記在心,極力支持卡雷爾;至於之前凶惡無比、叫人害怕的達爾薩斯,最近則已經現出老態,有極力避免衝突的傾向。


    至於安特衛普的曼林克——那家夥可就不同。這男的喜歡撒錢收集藝術品、美女和美少年,用來混充藝術家的派頭,對阿姆斯特丹的富裕豔羨不已。而且他一再向卡雷爾借錢遭拒,亦是懷恨在心。如果是那個笨蛋,即使甘冒教廷介入的危險其實也不奇怪。


    〈沒有確切證據。阿姆斯特丹伯爵,隻能請你盡量留意。〉


    “我知道。不過你看著吧,那個該死的家夥……麻煩你了,基。你的用心我不會忘記的。”


    體型細瘦的布魯日伯爵露出篤實的笑容。


    〈這是一定要的。達爾薩斯伯爵已然衰老,你是我們的重要支柱,身為四伯爵的老幺,支持閣下自然是理所當然的義務。〉


    “重要支柱?你說我嗎?”


    卡雷爾麵露喜色地搔了搔鼻子,不過馬上止住了表情。這種感覺確實不賴,不過現在不是得意的時候。必須在曼林克再度出手之前想出反擊方式。


    “謝謝你,基。等我處理完這些事情,我再到你那裏去玩。到時可以打獵。”


    〈靜候大駕。〉


    年輕的長生種在鞠躬之後消失了蹤影,頭上的吊燈隨之亮起。坐在重回光明的書房中央,卡雷爾把腳上桃花心木的椅子,然後抱著雙臂。


    “……問題是,要怎麽抓住曼林克的尾巴。”


    這是相當困難的問題。城市和警方的情報網已全力運作,還是找不到有力的線索。那名修女——事件當中唯一的生還者的少女,要是有目擊到凶手的臉就好辦了……


    “卡雷爾大人……”


    從門對麵傳來細微的聲音,中斷了長生種的思緒。


    “我是維雷姆,我回來了。”


    是弟弟所養的矮個兒短生種。看來修女已經順利綁來了。


    “進來,修女帶過來了吧?”


    卡雷爾直接從椅子上麵轉身之後問道。不過矮男子隻顧低身安靜地走進室內,卡雷爾的眉毛用力挑起。


    在矮男子身後,還有短生種的隨從抬著染成紅色的擔架進來。隆起形成歪扭形的床單上,垂掛著失去血色的白色手臂。手指像要抓住空氣似的彎曲,上麵戴著藍寶石綴花的戒指。


    “開、開什麽玩笑,這是……”


    在突然降低了亮度的吊燈上,卡雷爾腳步踉蹌地走向了擔架。顫抖的手掀起床單,上麵所躺的東西馬上讓他倒吸了一口氣。


    “維雷姆,你來解釋!這是怎麽一回事!?”


    “是…是神父……”


    矮男子的聲音像蚊子一樣小。


    “有個本事驚人的神父,半途跑來阻撓……彼特大人就是被他……”


    “神父?”


    卡雷爾應了一聲,視線望向弟弟無頭的屍體。切麵形成銳利的切口,同時還用接近解剖學的正確度,擊碎了屬於長生種少數弱點之一的頸椎。這麽一來,就算擁有不死之身的生命力,同樣會立刻死亡。很明顯是職業殺手、而且是專殺長生種的殺手幹的。飼養這種危險獵犬的,就卡雷爾所知隻有一個——


    “教廷已經出動了!”


    將毛細管破裂的眼球轉往背後,憤怒的吸血鬼開始咆哮。


    “你們還等什麽!我馬上去把那家夥幹掉!還不快去準備!”


    “現、現在嗎?可是老大,再過不久就要天亮了。最好還是不要出門……”


    留意到時鍾的針已經轉到了清晨五點,卡雷爾用力咬牙。雖然說冬天的早晨來得很晚,不過到清晨頂多隻剩兩個小時的時間。


    要等到晚上嗎?辦不到!那要交由這些短生種去負責


    ?可是連彼特都栽在他手裏,再怎麽樣都沒有勝算……


    “……不,等等。維雷姆,倉庫裏的那東西你會用吧?”


    “哪個?跟日耳曼買的那個?會啊,我會用——不過老大,這樣子好嗎?”


    矮個子男子用請示的眼神仰望著主人。


    “在市區用那東西,似乎太招搖了。”


    “跟警方聯絡。平常花大錢籠絡他們,為的就是這種時候。”


    卡雷爾從弟弟的殘骸上拔下戒指,一邊露出長長的利牙。


    “死多少人都無所謂!絕對要把那個神父和修女給我帶回來!”


    2


    阿格絲睜開眼睛,頭頂上是再熟悉不過的天花板。從五歲被帶到這座教會以來,這裏就是她所居住的寢室。


    “這、這裏是……啊,好痛!”


    正想起身的阿格絲發出低聲的沉吟。肩膀上傳來劇痛。迅速伸出的手上可以摸到仔細纏卷的繃帶。


    “這是……有人替我包紮?”


    阿格絲滿臉訝異地站起身來。高升的太陽從窗簾縫隙間射入了陽光。看來自己睡了相當久的一段時間。從被吸血鬼的鉤爪抓住那時開始,記憶就扭曲得非常厲害。如果要說還記得什麽,大概隻有白霧裏噴出的鮮血、以及站在對麵的沉沉黑影。


    少女扭轉了頭,臉上出現側耳傾聽的神情。在某個遠處,似乎傳來了細細的聲響。


    “?”


    阿格絲走向略微陰暗的走廊。


    有種吱吱作響的聲音,從禮拜堂的內部傳了出來。透過門縫往裏窺看,除了正麵懸掛的十字架以及位於牆邊的管風琴之外,什麽也看不到——不對。


    “那、那個人是……!?”


    沐浴在彩繪玻璃所瀉下的光影之中、在祭壇前麵單手倒立的是名金發男子。


    好年輕。大概隻有二十五歲左右。一絲不掛的上半身,結實的肌肉彷佛布滿了鞭痕般,水平伸出的手腕上握著那根見過的鐵棍。右臂正用規律的節奏做著屈伸運動,手肘彎曲到下巴著地,然後再運用上臂肌肉的力量抬起全身體重,就這樣重複一連串的動作。


    “九八八、九八九……你醒了?傷勢如何?”


    “啊!?”


    阿格絲的身子忍不住往後退,抵住了牆壁。肩上傳來的刺痛讓她發出了小小的悲鳴。


    “九九零、九九一……還是要小心點。勸你最好不要亂動。傷口會裂開。”


    青年一邊對淚眼朦朧的女孩送上忠告,一邊持續著他的屈伸運動。這時阿格絲終於發現了他遍布全身的醜陋傷衰。那是道既深、又長的刀疤。很神奇的,隻有兩邊手肘前端就像初生嬰兒一般,找不到半點擦傷的痕跡——也是觀察到這裏時才發現,自己居然毫無顧忌地在盯著對方的身體。


    阿格絲慌慌張張地移開目光,然後發出了呼喊。


    “你…你…你是誰!?”


    “……九九九、一零零零。結束。”


    最後把身體往下一沉,年輕人藉著那股反彈的力量站起了身子。動作簡潔利落,完全看不到疲憊的跡象。望著對方擦拭汗珠之後套到身上的黑衣,阿格絲懷疑的說道。


    “修士服!?那、那你不就是……”


    “我叫修格。是巡視神父。”


    青年一邊仔細扣上修士服的前襟,一邊用平穩的語調報上了名子。


    “教廷任命我來調查上周的殺人事件。阿格絲修女,你是事件的唯一生還者,我有兩、三件事想要問你……噢,對了。我在那邊準備了早餐。如果你不嫌棄的話,要不要邊吃邊來談談?”


    在食堂裏所備下的早餐雖然並不豪華,不過卻也相當用心。而且還是低地區域特有的家庭料理。


    “雖然覺得不妥,不過我還是擅自動用了廚房。要是讓你覺得不舒服,還請多多見諒。”


    “不…不會!”


    阿格絲的頭搖得像要發出聲音來似的。現在想想,自己有幾天沒好好吃過飯了?從大家被殺之後,就沒心情為自己準備餐點。再者也沒有食欲……


    “怎麽了,阿格絲修女?你不吃嗎?”


    “啊?”


    看到擔心地朝自己瞥過來的視線,阿格絲察覺自己的淚腺似乎在慢慢決堤。於是慌忙擦拭著眼睛。


    “不…不,沒事。”


    阿格絲一邊無聲地吸著鼻水,一邊搖頭。


    “我隻是剛好想到大家……抱歉了,神父。”


    “……”


    望著少女的臉,修格略微困惑地眨動著眼睛,不過還是將他厚實的手掌,覆上少女的肩膀。


    “那些被殺的人,真的是很可憐。”


    聲音很柔和。


    “你是五歲被帶到這座教會,然後就一直在這裏生活吧?”


    “是的。我父親是效忠某一族的騎士……你聽說過瓦特家嗎,神父?”


    “……有點印象。”


    彷佛探索著記憶底層似的,神父在停了半晌之後回答。


    瓦特家在這個低地區域是傳說中的傭兵貴族。世代擔任四都市同盟的警務總監之職,對缺乏國民軍的同盟國來說,可以算是最大的軍力,及嚴正優秀的警備力量,在維持治安方麵曾經頗有貢獻——是的,那已經是過去式了。在九年前,位於布魯日的城堡發生大規模的吸血鬼襲擊。從族長以下,整個族係全數遭到殺害。這名年幼修女的雙親便是在那個時候,和主人之家步上同樣的命運。


    “我在那個晚上剛好感冒,被帶到乳娘那裏。聽到消息的時候真的是很難過。難以相信父母親以及直到昨天都還待在身邊的人,卻已經不在世上……那時候覺得,這樣的悲傷回憶應該不會再有,沒想到……”


    再也忍不住了,阿格絲任淚水直接滴落臉頰,激動地說道。


    “沒想到又遇上這種事……!”


    “必須報仇。”


    回答的聲音相當堅定。


    “你所珍惜的這些人,我一定會為他們報仇。就讓我來負責吧……不過在這之前,我要先問你幾個問題,阿格絲修女。事件發生的晚上,你在出事之後就回到家了。在這前後,教堂附近有沒有見到可疑人物?”


    阿格絲一邊用對方遞過來的餐巾擤著鼻子,一邊抽抽噎噎地搖頭。


    “沒有……警察也問過很多次。”


    “嗯,我已經看過調查報告。不過,要是你確實沒有見到犯人,事情就有點蹊蹺……為什麽昨天晚上,那些人要襲擊你?”


    “哪些人?”


    阿格絲迅速抬頭,修格遞上了一張相片。


    粒子相當粗糙的相片裏佇立著一名男子。眼神凶惡、鷹鉤鼻的彪形大漢。


    “阿姆斯特丹伯爵卡雷爾·範·岱爾·維爾夫——統治著阿姆斯特丹黑街的吸血鬼。昨晚襲擊你的吸血鬼是他弟弟。也就是說,你已經成了他們的目標。”


    “……!?”


    修女的眼睛仍然在相片上,全身為之僵硬。


    “為…為什麽!為什麽我會成為他們的目標!?”


    “這點我也不知道。原本以為是為了消滅證人。不過如果是這樣,就沒有必要再來綁架你。接下來的部分是我的推測……不,還是先別提了。”


    修格搖了搖頭,或許是不想讓麵色蒼白的少女更加害怕。


    “好了,換你來說。隨便什麽都好。關於案發當天的事,有沒有想起什麽?再小的事都無所謂。”


    “……這個…我想應該是完全無關的事。”


    這種不相幹的事,講出來真的好嗎?可是除了這個之外,能說的也都說了。


    “那天晚上回教會的時候,有個男人,在前麵的路上和


    我擦肩而過。”


    “男人?”


    “是的,栗色頭發、紫藤色眼睛,有著貴族氣質的男人,穿著灰色外套……啊,對了,手背上有花朵圖案的刺青。不過那人要真的是犯人,我一定早就被他殺了。”


    “……”


    神父抱著那根長鐵棍,似乎在想些什麽。不過時間並沒有持續太久。才一下子,視線馬上回到了擔心地望著自己的阿格絲臉上。


    “謝謝,這條線索很有價值……那你出城去吧。”


    “啊?”


    對著不禁張口結舌的少女,神父嚴肅地進行宣告。


    “現在出城、一起前往車站,就能搭上下午的特快車。然後直接前往羅馬。在事件結束之前,教廷會保護你的安全。噢,抵達之後製作精確的肖像,然後寄來這裏。”


    “那、那怎麽行……神父,讓我幫忙打倒他們!我不會拖累你的!我要親手打倒他們!我想替大家報仇!”


    “不行。這樣不行的,阿格絲。”


    相較於少女悲傷至極的請求,修格用接近冷峻的態度搖了搖頭。


    “在紛擾解決之前,你先躲起來。這樣作是為你好。”


    “不要!什麽叫做‘為我好’!,我——”


    “聽話,阿格絲。”


    修女的身子正要往後退,袖子卻被動作迅速的手指拉住了。毫無傷痕、異常白皙的手背上刺著既非圖案亦非文字的小小記號。


    神父的語氣與其說是說服——倒不如說是懇求。


    “無論對象是誰,一旦雙手染血,就再也無法回頭。‘因劍而生者,必為劍而死’——不管有任何理由、或是遇上什麽樣的對手,一旦讓人流血,下回就會輪到自己。照這樣下去,劍隻會加深罪惡。然後總有一天,自己也會死於劍下……這就是使劍者的鐵則。我不希望你變成那樣。”


    “自…自以為是的借口!”


    阿格絲神色激動地猛然站起身來。


    “夠了,我不會再求你了……我絕對饒不了他們!”


    “慢著,你要去哪裏?”


    “你管不著!”


    撂下這句話時候,阿格絲已經轉過身去。


    “既然如此,我就自己去報仇!你不要管我!”


    “不行,我不答應。”


    麵對少女的抗議,修格的表情完全不為所動。從背後握住阿格絲的手腕帶著鋼鐵般的硬度——


    突然間,手指放開了阿格絲的手腕。不,與其說放開,還不如說是彈開要來得比較準確。他的手就像變成了其他生物,一邊痙孿著一邊抽了回來。


    “該死,竟然挑這種時候……”


    可以聽到修格望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手,低聲說道。


    “安靜,可惡……”


    在吸血鬼麵前依舊處之泰然的年輕人咬牙切齒地說道。不過和阿格絲無關,趁此之便,她用脫兔般的速度跑出了禮拜堂。


    “慢著,阿格絲!”


    就在她為了甩掉尾隨的聲音,奔向走廊的時候。


    突然間,牆壁爆炸了。


    “!”


    像被看不見的拳頭打中似的,修女撞上對麵的牆壁。


    〈嗨,修女。〉


    少女的心髒內側彷佛被重重地打了一拳,讓她無法呼吸,在她麵前的牆壁洞穴出現了一抹身影。阿格絲在模糊的視野中認出了朝著自己伸過來的粗壯手臂,然後發出了低語。


    “——動…動甲胄!”


    將無法動彈的少女抱往胸前的,是身高接近三公尺的巨大人偶。像麵粉膨脹般的變形鐵塊,包覆著造型比滑稽的人形。那是出土修複的失落科技·動甲胄——外骨骼型強化戰鬥服。


    “阿格絲!”


    〈早啊,神父……昨天多謝你的照顧。〉


    望著奔進走廊的神父,人偶的眼睛骨溜溜地一轉。麥克風傳來的確實是昨晚所聽到的高亢聲音。


    〈因為你,我被卡雷爾大人罵得好慘……噢,把那危險的東西丟了吧。〉


    動甲胄指著修格手裏所握的鐵棍,一邊在抱著修女的手上使力。


    〈快丟掉。不然我就把她給捏碎。〉


    “不、不行啊,神父!不行……嗚!”


    阿格絲的喉頭發出了被扭緊似的哀號聲。臉頰整個泛紅,嘴唇像缺氧的魚那般直打哆嗦。


    “……好吧。”


    隨著低沉的嗓音,一聲清脆的聲響跟著揚起。


    “不要動她。”


    阿格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望著滾落在腳邊的鐵棍。


    3


    壯麗的大廳,看起來和歌劇院相當類似。


    從牆麵上往外伸出的空間是貴賓席。寬廣的桌上擺放著豪華的餐點,不到十名的男女身著晚宴服低聲笑語,擔任侍者的黑衣男子正在忙碌地工作。雖然今晚沒有人坐,不過一般賓客所用的觀賞席同樣連成了梯狀,和歌劇院的座位相仿。


    隻是位於缽狀大廳底部的並不是舞台。


    足以用來踢足球的寬闊空間有水泥鋪成的地板,周圍圍上高聳的鐵絲網。中央的黑色凹洞則是入場用的升降機。


    “你就是那個活下來的修女?”


    在相片上見到的彪形大漢,獨自占據了一張特別大的桌子。大漢一邊攪動小爐子裏的奶酪醬,一邊用不悅的神情仰望著阿格絲的臉。細小的眼睛迸射出殘暴的光芒,特征明顯的鷹鉤鼻下,感覺頗為貪婪的厚唇正緊抿著。是看起來沒什麽腦筯,不過一但發怒,就不曉得會做出什麽事來的那種類型。


    “我是卡雷爾·範·岱爾·維爾夫——‘四伯爵’之一,也是統領阿姆斯特丹的人。為什麽會把你叫來,你應該知道吧?”


    “神…神父……修格神父人在哪裏?”


    阿格絲努力忍住牙齒打顫的聲音,朝著吸血鬼的臉上直瞪。


    “放心,就算你不說,等會也會讓你見他。不過……”


    卡雷爾神情愉悅地笑了笑,然後把一根細長的棍子擺在桌上。幾乎有阿格絲身高那麽長的粗糙鐵棍,確實是屬於神父的東西。


    “不過,你要先把之前的事件說給我聽,修女。我聽神父說,你有看到犯人的臉。犯人長什麽樣子?是男是女,是年輕的還是老的?穿什麽衣服?”


    “……”


    阿格絲眨動著眼睛。


    她已經跟修格詳述過犯人特征。這吸血鬼難道沒問?既然修格把阿格絲見過犯人的事告訴他。為什麽卻沒有描述犯人的樣子……


    想到這裏,她才猛然發現——這是修格為了保護她所留下的後路。


    “為什麽不講話?你快說啊。我可是急性子。你說了,我讓你們兩個都平安回家。”


    她一邊想著,一邊往不停催促的卡雷爾臉上一瞄,發現那古銅色的眼中,有一抹淡淡的焦慮正在晃動。阿格絲找回少許的冷靜,開口問道。


    “在告訴你之前……先讓我知道神父在哪裏?沒見到神父,我什麽也不會說。”


    “嘿……短生種居然想跟我談條件?修女?”


    被這個他所瞧不起的小丫頭威脅,似乎把他給惹毛了。吸血鬼的聲音轉為淩厲。


    “趁我還有耐心聽的時候,你要是不想死就快說……給我說!殺了那些神父的到底是什麽人!?”


    凶猛的咆哮加上露出的利牙,讓人忍不住想要暈倒。不過阿格絲還是拿出僅有的勇氣,勉強站穩了腳步。


    “讓我見神父!不然我不說!”


    “……真是,嘴硬的臭小鬼。”


    吸血鬼咂著舌,用打心底感到厭惡的神情揮手。


    “既然這樣,要見就讓她見吧!”


    模糊且低沉的轟隆聲,就在這個時候傳來。阿格絲的眼睛飄向競技場,然後瞪得大大的。


    “神、神父!?”


    在競技場中央升起的是大型升降機。站在裏麵的毫無疑問,就是那個年輕人。


    不過,他到底怎麽樣了?修格全身都是鮮血。還可以站得住真是不可思議。而且兩腳腳踝上還有鐵鏈緊著。這樣恐怕連走路都有困難。


    “來吧,好戲上場了!”


    卡雷爾粗肥的手指彈出了響聲。地震般的聲音隨之響起,競技場的一邊牆壁慢慢被推了上去。對麵出現的是黑暗的洞穴——不,似乎是什麽通路。


    “……?”


    阿格絲吞了一口口水,突然出現側耳傾聽的表情。在通路底層隱隱傳來某種細碎的金屬聲。不過從它固定的節奏來判斷,不可能是腳步聲以外的任何東西。


    阿格絲的預測是正確的。出現在眼前的是宛如人類漫畫所描繪出的巨大身影。動甲胄舉起握在右手的圓盾,朝著貴賓席獻上了不成形的敬禮。接著把有小孩身高大小的槌矛指向位在競技場中的神父。


    “……開始吧。”


    就在卡雷爾的手指再度發出響聲的同時,一名黑衣男子吹起了喇叭。在高亢的喇叭聲響徹之前,動甲胄已經用外表看不出來的速度開始動作。


    “神父!”


    阿格絲的手本能地遮住臉。槌矛就在此時發出聲響,深深刺入了地麵。足足有拳頭大小的碎片像散彈一樣四處飛濺。


    不過那裏卻沒有神父的影子。看來是在千鈞一發的時刻閃過了。他拖著被鎖鏈縛住的腳,移向動甲胄的死角。不過動作卻比瀕臨死亡的老人還要緩慢。帶著貓追獵物般的殘忍,動甲胄將神父逼向圓圈的邊緣。


    “快躲開啊,神父!”


    槌矛再度發出了聲音。修格轉身想躲,鐵絲網卻咬住了他的肩膀。在滿布肌肉的健壯背部上,槌矛直直落下。


    “!”


    修格噴出了深紅色液體,膝蓋跪了下來。動甲胄並沒有再出招。取而代之是是用粗厚的腳踢向蹲坐在地的神父腹部。


    “住…住手……叫他住手!”


    “這就要看你的表現了,修女。”


    吸血鬼笑道。一邊攪著奶酪,一邊用尖銳的舌頭舔舐著嘴唇。


    “說吧。說出犯人的長相,我就放了那個神父。”


    在更下麵的地方傳來微弱的聲音。


    “不行,不能說……說了連你也會被殺……”


    “嘖!囉嗦的家夥……維雷姆!”


    動甲胄開始動作。還特地放慢腳步,朝著仰天而臥的神父頭上踩下。要是稍微失去平衡,修格的頭就會像雞蛋一樣被踩個稀爛。


    “怎麽樣啊,修女?你再不快說,神父的頭就會變得跟這個奶酪一樣。”


    “……”


    阿格絲來回看著熱氣蒸騰的鍋子與鐵棍,挫敗感讓她說不出話來。


    眼前這個人是真正的惡魔。要是她鬆了口,兩個人都會被殺。


    我不會再求神父了!——大言不慚的自己真是可恥。隻會軟弱無力地坐在這裏。為了她,遭到痛罵的男子已經想盡最好的辦法……


    “……好吧。”


    “不行,阿格絲!”


    阿格絲對微微傳來的虛弱聲音不予理睬,然後有所覺悟地張開了口。


    “我全都招了。”


    “很好。”


    卡雷爾探出身子,像蒼蠅見到食物似的摩擦著雙手。


    “說吧?是什麽樣的人?”


    “我回到教會的時候,他在前麵的路上和我擦身而過。一個栗色頭發、紫藤色眼睛的人……感覺有點冷漠——”


    “是曼林克那家夥!?”


    卡雷爾連對方才講到一半的事都忘了,隻顧回過頭來,對著身後的手下們大聲叫嚷。


    “聽到了沒有?果真是他幹的!”


    “……卡雷爾大人!”


    短生種的黑衣男子呐喊著。感覺到背後的視線,卡雷爾反射性地回過頭來,鍋裏所煮的東西卻正好淋在他臉上。


    “可惡……臭、臭丫頭!”


    隻有一瞬間,卡雷爾掩臉發出慘叫。這發出在短生種身上會嚴重灼傷造成失明,不過對不死之身的長生種,並不會有這種情形。眼球灼傷隻會造成眼睛在一兩秒之間無法睜開——不過對阿格絲而言,這可是足以換取性命的幾秒鍾。


    阿格絲朝著擺在桌上的鐵棍飛奔。將輕得出乎意料的它搶了過來,然後比卡雷爾所伸過來爪子更快一步,將它擲向了位於下的競技場。


    或許是神的保佑——鐵棍朝著神父仰躺伸出的手中,像吸附似地收了過去。少女見狀跟著大喊。


    “神父……快起來作戰!”


    從她喉嚨中迸出的隻有這句。在下個瞬間,銳利的鉤爪已經刺入背脊將她撞倒在地。


    “臭丫頭!”


    背脊被深深刺入的修女無聲地倒了下去。吸血鬼一邊殘忍地加以踐踏,一邊發出了咆哮。接著手腕舉起,準備朝頭巾翻卷所露出的脖子硬掐下去。


    “卡…卡雷爾大人,你看那個!”


    鉤爪正要揮下的瞬間,卡雷爾耳邊傳來了完全不同的悲鳴。


    吸血鬼迅速轉身,望著眼前難以置信的光景。


    “……!?”


    在競技場正中央,此刻依然準備踏碎敵手的動甲胄,就像結凍似的停止了所有動作。不,不隻是這樣。在下個瞬間——


    “維…維雷姆!?”


    那場景簡直像假的一樣。巨大的動甲胄上半身,就從腰部咻地一聲滑落下來。玻璃般的切口麵朝上方,發出轟隆聲掉向地麵。如金剛力士般佇立在場的下半身就像噴泉似地開始噴出鮮血。


    就在露出如玻璃般的切口、然後翻倒在地的殘骸旁邊,將鐵棍夾在腋下的神父站起了身來。不曉得他是怎麽辦到的,腳上的鎖就和動甲胄一樣早就已被切斷。


    “——下一個輪到你了,卡雷爾·範·岱·維爾夫。”


    冷冷的翡翠色光芒射向了吸血鬼驚愕緊繃的臉龐。神父仰望著由於對長生種最是無緣的感受——恐懼而全身僵硬的卡雷爾,聲音之中溢滿著煉獄的灼熱火焰。


    “你等著……我現在就過去。”


    “殺…殺了他!快開槍!”


    黑衣男子們隨著怒吼拔出了手槍。然後朝著競技場一同扣下扳機。這些人全是從軍隊與警察出身的高手。立於競技場中央的神父,照理說會在下個瞬間就像破布一樣被射飛才對,但是——


    一麵灰色的牆壁出現在神父麵前。


    等到察覺那是高速旋轉的鐵棍,子彈已經一一發出清澈的聲音被彈開來。不,不隻是如此。用難以置信的速度進行回轉的鋼鐵風車,正直直朝著貴賓席猛衝而來!


    “好、好快……不行,停止射擊!會打中自已人的——”


    就在企圖製止同僚的黑衣男子噴出血液、悲鳴與魂魄的同時,他的喉嚨已經被揮出的鐵棍擊碎。


    人影代替了倒下的死者跳躍而起,在下個瞬間就躍入貴賓席。男子們企圖再次扣下扳機,頭顱卻被發出回音的凶器給敲斷,然後像蒼蠅似地揮落到地麵。


    “你這囂張的短生種!”


    之前始終優雅地坐著的藍色晚禮服貴婦丟下了賞歌劇用的眼鏡,站起身來。如雕刻般的纖細手指發出不祥的光芒,露出了銳利的鉤爪。


    “去死吧!”


    修格將鐵棍立在眼前,擋住了虎虎生風的右手。


    不過淑女的嘴唇卻裂了新月形。同樣伸出鉤爪的左手從另一邊猛力揮來。就算是棒術高手也躲不過這一招。


    不過修格的表情卻絲毫沒變。握住鐵棍的右手微微移動,響起了金屬與金屬摩擦的細微聲響。在同一時間,鐵棍上頭裂開了細縫。裏麵流泄出來的是令人不安的白光——


    隨著一聲宛如空氣撕裂般的詭異聲響,鮮紅色的血花綻放開來。這時淑女的頭滾上了桌麵。她的身體彷佛還不曉得自己身上發出什麽事一般站在原地,不過脖子上卻開始迸出噴泉般的血水,然後像被血水牽引似地滾下了台階。


    直到這時候,長生種們才終於察覺自己同胞的身上發生了什麽事。


    那身影佇立著,守護如枯萎花朵般橫躺在地的修女——黑衣神父的右手籠罩著一團銳利的光芒。光芒劃出優美的曲線,原來是一柄刀刃薄到難以置信的長刀。


    “那把劍是什麽來頭!?”


    “我…不敢相信,居然憑一招就殺死長生種……”


    在驚慌失措、吵嚷不已的同族之中,卡雷爾勉強守住族長威嚴地喝道。


    “你居然殺得了我的同胞……神父!你不是一般的神父吧!?”


    在超過十名的吸血鬼包圍之下,年輕人臉上卻找不到絲毫恐懼的表情。隻有長刀的光芒躍上他的麵龐。順勢將之前反手握他的長刀改個方向,修格抬起綠色的眼睛——


    “我叫修格。國務院特務分室派遣執行官……”


    刀子隨著清澈的聲音回轉。


    “代號‘舞劍手’(sword dancer)!”


    “派遣執行官……果真是梵蒂岡的殺手!”


    就在卡雷爾從喉嚨發出模糊聲音的同時,偷偷來到神父背後的年輕長生種正被反手的動作貫穿了心髒。直接割斷到頸部的長刀在空中回轉、然後從正麵將突擊而來的吸血鬼斜劈成兩段,血花如同驟雨般降下。


    “‘加速’!用‘加速’殺了他!”


    也許是自己居然會被短生種給打倒太叫人意外。卷起的劍風沿路將長生種一一屠殺。年長的長生種對著隻會驚慌騷動的同胞們大吼。


    “對方隻是普通的短生種!快‘加速’!”


    “加速”能夠讓全身神經係統異常興奮,得到快於平常數十倍的反應速度,是長生種最為厲害的招數。因為對身體負擔過大,不能長時間使用,不過對付這樣的小角色並不需要花三秒鍾以上。進入“加速”狀態的老長生種,躍向了才剛割下年輕同族頭顱、目前毫無防備的背脊。就像襲擊草食動物的狼一樣,露出的牙齒刺向白色的脖子——


    “什麽!?”


    一舉咬空的上下牙床發出了刺耳的聲音。前一秒鍾還在那裏的神父突然間失去了蹤影。到底跑哪兒去了——


    “你們有太多無謂的動作。”


    臉孔隨著耳邊的細語聲跟著緊繃,背後刺入的長刀靜靜貫穿了老吸血鬼的心髒。


    “還有就是,太小看我了。”


    “短、短生種居然……!”


    雖然刀刃正朝體內回轉著刺穿心髒,老吸血鬼還是展現了最後的誌氣。


    他用兩手緊緊抓住透往正麵的刀刃。


    “卡…卡雷爾大人,給他最後一擊!”


    在叫聲揚起的同時,他也永遠失去了他的生命。瞬間收縮的心髒肌肉正如已然死亡的吸血鬼的執念一般,緊緊咬住了刀尖不放。


    “去死吧,短生種!”


    卡雷爾發出怒吼,朝著被死者奪去利器的神父逼近。手上握著之前掛在牆上的戰斧。或許是劍客的本性,修格在瞬間揚起空刀鞘,不過裏麵並沒有劍。回轉的巨大質量朝著失去利器的劍客頭頂衝撞過來!


    鏗鏘——尖銳的殘響,和金屬與金屬交會的刺耳摩擦聲交疊。


    在修格左手中是剛才一揮擋住戰斧的劍。等到在腦海某處察覺那是由空刀鞘另一邊伸出的短刀,卡雷爾的上半身已經用力一滑。是神父異於短生種的力道在武器上麵重重一彈的緣故。


    “喝…喝啊!”


    即使是那樣的姿勢,依然能夠接續下一個砍擊的動作,不愧是長生種。戰斧揮往頭頂,朝居於較低位置的神父頭顱用力砍落。不過在這個時候,修格的長刀也從老吸血鬼體內拔了出來。


    “太遲了!”


    卡雷爾大吼一聲劈砍而下,劍客則擺出了將長刀揮往右腋的姿勢。


    沉靜的碧眼中映照著自己曾經帶來,以及今後即將帶來的所有死亡。甚至還包括了自己遲早總要到來的死亡——不過並不是現在。


    隨著一記裂帛般的聲響,修格的身子像彈簧般地飛了出去。全身布滿劍光,迎向垂直砍落的戰斧。


    “‘因劍而生者,必為劍而死。’——阿門!”


    刀刃在擊碎了戰斧之後繼續往前,刺入了發出呐喊的吸血鬼頸部。


    少女背上的傷口深可見骨。現在似乎還撐得住,不過要是不及早就醫,恐怕會有生命危險。到時即使撿回了一條命,說不定也會成殘廢。


    “我馬上帶你到醫院……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


    “……那個人死掉了嗎?”


    傷口應該非常疼痛,阿格絲卻堅強地微微睜開眼睛,朝著抱起她的神父問道。


    “你……殺了他嗎?修格神父?”


    “不,還沒有。”


    長刀貫穿卡雷爾部、直接刺進背後的牆壁,與頸椎要害之間僅僅剩下幾十厘米的距離。不過照他們不死之身的生命力來看,生命絕對會有問題。隻是他如果稍微再動一下,就會造成頸椎碎裂,然後迅速跟著沒命。


    “要怎麽處理?隻要你說一聲,我就了結他。你要替家人報仇嗎?”


    “……”


    阿格絲用力移轉刺痛的頭部,望向了修格被血染汙的雙手。還有那寂寥的、與語言的溫度適巧相反的翠綠雙瞳。


    “……饒了他吧。”


    少女在臉頰上擠出笑容,然後接著說道。


    “我決定饒了他。”


    “……謝謝你。”


    修格從心底的最深處發出了聲音。


    “我馬上帶你到醫院,先稍微睡一下。”


    修格讓阿格絲的身體平躺在地麵,然後卷起衣擺站了起來。在將她扛到醫院之前,還有一件事先得完成。


    “回答我,卡雷爾·範·岱爾·維爾夫。”


    神父站在遭到串刺的吸血鬼麵前,聲音冷漠到叫人難人相信,那就是之前對少女低語的那個聲音。


    “為什麽你要找阿格絲修女詢問那件案子?犯人不就是你的同夥?”


    “……不、不是我幹的。”


    瀕臨死亡的吸血鬼無比虛弱的撐開了眼皮。頭部以下的位置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


    “被陷害……我是被陷害的……是曼林克那家夥……”


    “被人陷害?曼林克指的是安特衛普的漢斯·曼林克?那家夥就是犯人?”


    “應該沒有錯……救救我。我可沒有襲擊教會。”


    就算沒有襲擊教會,教廷的神父還是不可能放過吸血鬼。明知如此,卡雷爾還是淚流滿麵的懇求著。


    “真的……我什麽也不知道……”


    “好,那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十年前瓦特家遭到襲擊的事件。隻要你回答了,我就幫你。要是你不回答……”


    他的手指伸往長刀的刀柄。


    “快說。那時襲擊瓦特家的人是誰?殺了城主夫妻、砍下兒子雙臂、然後帶走女兒的吸血鬼是誰!?”


    修格氣勢驚人的發出咆哮。


    “在那時候殺死大家、擄走妹妹——雅妮絲的人是誰!?”


    “襲、襲擊布魯日是因為有個叫楊·梵·默林的短生種。是他負責帶路……”


    “楊·梵·默


    林不?他不是梵·默林家的主人嗎?不要胡說!他不是瓦特家的姻親?”


    “我沒有胡說。他覬覦瓦特家的警務監總職務已經很久了……嘿!短生種把我們說成怪物,其實你們才真的是——”


    “動手的人是誰!?”


    握住劍柄的手心滿滿是汗,修格提出了最後的問題。


    “回答我,卡雷爾。這是最後一個問題。襲擊瓦特家的吸血鬼叫什麽名字?”


    “襲擊的人是……是……”


    在那個瞬間,修格會閃開身子完全是因為直覺。如果不是這樣,就算聽到從正後方飛來的粗箭聲音,待要回避也已經來不及。


    “……糟了!”


    不過就算神乎其技地閃避成功,修格的口中還是發出悔恨的呐喊。飛來的銀製粗箭筆直射入了身子無法動彈的卡雷爾前額,造成他瞬間死亡。


    “……”


    修格立刻回身,有一個灰色外套的身影正在俯視著他。


    那張臉有一半是在寬邊帽子與銀色麵具的遮掩下無法看見。不過在和修格視線交會的時候,紫色的眸子確實帶著嘲笑意味望向著他。


    “別走!”


    在下個瞬間,灰色外套的身影就轉過了身,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修格雖然瞬間躍起身子,不過還是猛地停下了腳步。


    回望著橫躺在地、因失血過度而暈厥的少女,修格臉上露出了近似悲痛的灰暗表情。


    “……”


    出血依然不止,要是放著不管,她一定會死。


    或許還不到心髒鼓動一拍的時間。停住腳步的修格,從口中發出了深深的歎息。在下個瞬間,他便動作迅速地脫下修士服,抱起那小小的身軀。


    “等著瞧吧……”


    再無一刻的猶豫了。神父抱著少女快速離開競技場,最後朝著空無人影的通道送上唯一的一瞥。


    “我絕對不會放棄。”


    〈關於在阿爾比恩近海所發生的連續船隻襲擊事件……〉


    凱特修女把調查部送來的分析結果念了出來。


    〈事情果然有點微妙,似乎已經演變成有阿爾比恩貴族牽涉在內的醜聞。一般人員的調查差不多也到了極限。〉


    “還是必須投入特務人員……又要派遣人手了。”


    卡特琳娜倚在窗邊,發出了歎息。


    月份轉換之後,天氣突然間變暖了起來。大聖堂前廣場瀉下的陽光帶著明顯的春意,在廣場上穿梭的巡禮者服裝看起來也輕便得多。


    “沒辦法。阿爾比恩在一般諸侯之中算是數一數二的強國。而且之前的劫機事件也還欠他們人情……還是多用點力,投入兩名派遣執行官吧。我記得‘吸血鬼獵人’和‘舞劍手’手上應該沒事?”


    “可、可是……”


    “怎麽了?”


    部下很難得地欲言又止,卡特琳娜詫異地朝著她的臉上一瞥。自己的記憶難道有錯?


    〈卡特琳娜大人……其實“舞劍手”尚未返回羅馬。〉


    “……這是怎麽回事?阿姆斯特丹的吸血鬼世族殲滅報告,在兩周之前就已經收到了。我以為他正在休假,難道不是嗎?”


    〈是、是的。確實是這樣沒錯……〉


    眼角下垂的眼睛似乎垂得更低,修女的立體影像也顯得有點語塞,好不容易總算擠出小小的聲音。


    〈修格神父提出報告,說阿姆斯特丹事件當中所殲滅的吸血鬼,並不包含真正的犯人在內。為了進行搜查,他必須出差到安特衛普。〉


    “我看過報告書了。所以調查部目前正針對那個事件在進行調查。要等到結果出來,才會再度投入特務人員。那又怎樣?”


    〈他似乎對這個決定感到不服,已經徑行前往安特衛普……非…非常抱歉!〉


    凱特麵色發白的道歉。樞機主教的手用力拍打辦公桌麵。


    “自作主張!”


    厲聲罵完之後,卡特琳娜的表情已經恢複為一貫的平靜。細框眼鏡深處的眼眸依舊保持著清冷無比的光芒。凱特一邊小心留意地避開她的視線一邊問道。


    〈請…請問,接下來要怎麽辦?卡特琳娜大人?〉


    “告訴‘吸血鬼獵人’,把‘獅牙’(dandelion)放出籠子。阿爾比恩那邊的事就這樣處理。”


    〈不,我想問的是“舞劍手”要如何處置……〉


    “……”


    美女一邊撫弄著胸口的十字架,一邊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明知他有危險性,卻還是將他派往低地區域,這點是卡特琳娜自己本身的判斷失誤。除此之外也可以確定,阿姆斯特丹事件並沒有得到真正的解決。


    “先對‘舞劍手’再度發出遣返命令。要是他乖乖聽命,這回違反任職規定的行為也就不予計較。”


    〈是的,我知道了。我會確實轉達。〉


    “那就麻煩你了……對了,凱特修女。”


    修女那邊似乎鬆了一口氣,不過聽到卡特琳娜再度提出質問,臉上迅速出現僵硬的表情。


    “米蘭那邊的進展狀況如何了?‘神槍手’到底還要多久才能重返崗位,請你去問問‘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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