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寬闊的起居室,狀況也跟其他房間沒什麽差別。


    總之就是碎裂的牆壁、破損的天花板。裂開的地板暈染著大量的血跡,加上被撕扯到難以辨識出原形的眾多遺體。對帝國貴族來說珍貴無比的休憩場所,此刻在乎鬥的殘痕下已經看不到半點影子。


    「從血液的凝固狀況來看,可以推斷事件大約是在六小時前——也就是本日+四時(下午十時)發生。」


    用低沉的嗓音宣布監識結果的,是比主君早一步來到尼西亞本地的次席樞密司,大馬士革侯爵翡瓏·琳恩。


    帝國貴族帶著光澤的黑發梳成發髻,站在淒慘無比的起居室中央,對低頭不語的綠衣少女持續發表報告:


    「在宅邸內部,目前為止共發現五十八具遺體。傷者人數為零——全數被殺。除此之外,死者全部都是尼西亞子爵家的扈從士民。」


    「全都是扈從士民?」


    聽了大馬士革侯爵的發言,挑起單邊眉毛的是站在綠衣少女身邊,正在檢查牆上龜裂痕跡的高個子女孩。漂成象牙色的長發加上染成血色的一縷前發,這位讓人印象深刻的長生種,似乎難以理解地眯起琥珀色的眸子。


    「包含尼西亞子爵在內,這座宅邸應該住了十七名族人……他們究竟到哪裏去了?」


    「正確說來應該是十八名才對,基輔侯爵。尼西亞子爵幹金,在兩個月前和亞丁伯爵哈米爾卡結婚。今晚哈米爾卡應該也來到了這座宅邸,可是卻找不到人影。」


    聽了白發前直轄監察宮的發言,次席樞密司刻意正色地提出指正。


    簡而言之,一市國i貝族的夫妻生活稱之為「走婚」(注:原為存在於中國四川省少數民族摩梭人之間的婚姻方式,是一種男女之間不涉及經濟關係亦不需同住,純以愛情關係維持的婚姻。)——結婚後妻子還是在老家生活,由身為丈夫的前去探視,一般方式都是如此。除此之外,如果是在地方上有領地的宅邸,從領主到兄弟姊妹、表兄弟、子孫,通常都是集結了全族的眾多人口——一起生活。對繁殖力低、壽命長的長生種而言,這樣的大家族製算是頗有效率的生活形態,


    不過像這樣整整一族——總共十八名長生種卻集體消失,又是怎麽回事?難不成是在這裏發生了骨肉之間的衝突?問題是這也無法對屍體消失的事提出解釋。


    「次席樞密司…看來這也是相關事件其中之一?」


    白發的樞密副司,代替依舊保持沉默的綠衣少女發問。在一個月前才剛升任現職的她——基輔侯爵亞絲塔洛雪·愛斯蘭的前職,是負責管理帝國貴族相關異常事務的直轄監察官。看在她眼裏,這回的慘劇和之前所追查的成串事件,是有頗多共通之處。於是,她神情嚴肅地提出想法:


    「沒有半個目擊者,就隻有貴族身份的人突然消失……下宮認為,這算不算自上個月以來持續發生的第八宗失蹤案件?」


    「我也是這麽想,亞絲塔洛雪大人。不過這回的個案,可是最糟糕的案例……」


    寬闊的起居室裏,有一群群從衛士局派來的調查官以及負責輔佐的機械人,正在持續進行不能放過任何微小證據的監識作業。琳恩用滿是憂愁的眼神望著他們的背影,然後突然間擔心地回頭,看著一旁持續保持沉默的少女。


    「話說回來,陛下。就算待在這兒,我們也幫不上什麽忙。再過不久就要天亮。搜查工作就交給衛士局和禦司台,我們返回帝都吧。回到星皇宮之後就進行討論,看要如何對內外同胞徹底提出警告——」


    「……蕾亞是個很擅長縫紉的孩子。」


    對次席樞密司的進言回應的,是她之前沒說半句話的主君。綠衣少女突然就地蹲下,用纖細的指尖挑起掉在地麵的小碎布。她像麵對寶貝般,珍惜地輕撫著那條穿有刺繡用繡線的手帕。


    「她上個月才在妹妹的圍裙上麵,繡了漂亮的鬱金香。還有,在我的孩子當中,哈米爾卡是最擅長為歌曲伴奏的。上個星期——秋分那天,他才在帝都彈奏了十分優美的小夜曲……」


    「陛下……」


    望著像在追思愛子般低語的少女側臉,次席樞密司和樞密副司彷佛失語似地沉默著。


    事實上,在這個國度裏的所有貴族都是她的愛子,無可取代的朋友。長生種們毫無例外,在尚未「覺醒」的年幼時光,個個都有和黑發剪得短短的,綠色眼珠閃著淘氣光芒的少女偶然相遇,一起玩耍的記憶。


    這樣的她——以像母親像姊姊也像朋友的身份,失去了許多像孩子像弟妹也像朋友的人的感覺…兩位貴族十分能夠體會。正因為這個緣故,反而說不出安撫勸慰之類的話,就隻能沉默。


    「………陛下,您在這兒?」


    透過悲哀的薄幕傳來的,是快步走回起居室的壯漢聲音。


    這位黑人穿著禁軍兵團長的深紅色甲胄,維持著一臉堅毅的神情,用粗獷的嗓音向綠衣少女報告:


    「事情是這樣的,剛剛我的部下在那邊的書房發現詭異的東西。說不定是某種線索,是不是可以請您稍微過目一下?」


    「詭異的東西?」


    對黝黑壯漢的話提出反問的並不是皇帝。次席樞密司代替依舊頹喪低頭的少女,對禁軍兵團長提出質問:


    「詭異的東西究竟是什麽,拜巴爾?」


    「嗯……應該是犯人留下來的,是『外麵』的文字。」


    「文字?喀土穆男爵,這究竟是……啊,陛下!」


    就在白發樞密副司聽了拜巴爾的話,挑起眉毛的瞬間,綠衣少女已經像貓一般敏捷地從起居室飛奔而出。亞絲好不容易追上,是在她已經奔入有問題的房間足足半秒之後。


    「陛下,說不定還有可疑分子潛伏在這附近……」


    和其他房間不同,書房裏頭有種微妙的整潔。或許和尼西亞伯爵的愛幹淨也有關係。室內整理得十分整齊,不但沒有暴力痕跡,簡直就是一塵不染。少女佇立在書房內側、掛在牆麵的鏡子前方,亞絲用直立不動的姿勢朝她身後一站,一本正經地勸告主君:


    「請盡量不要單獨行動。不然我和次席樞密司會很難做人——」


    「亞絲……你看,這是什麽?」


    不過樞密副司苦口婆心的諫言,卻被徹底拋在一旁。皇帝像是沒聽到亞絲說話似地直盯著鏡子。不,正確說來,應該是她凝視著寫在磨得沒有一絲瑕疵的鏡子表麵的深紅色文字,朝背後發問。


    「呃,『擰獵貴族的貴族』、『銀色之鬼』、『短生種吃雞和牛,長生種喝短生種的血,這些長生種就……』……啊,不行。接下來的看不清楚。」


    「……這是尼西亞子爵的字跡。」


    亞絲將血書看了個仔細,然後低聲說道。血液似乎才剛凝固,表麵還殘留著一絲光澤。不過應該是相當害怕吧。激烈顫抖的文字像蚯蚓般扭來扭去難以讀取。問題是子爵究竟在害怕什麽?長生種可是地表最強的生命體,究竟有誰能讓他恐懼成這樣……


    「!?」


    亞絲會在想到這裏時將視線轉往天花板,純粹隻是偶然。不過對畫出那東西的人來說,這想必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白發的帝國貴族微微倒吸了一口氣。


    「陛…陛下,您看看那個……!」


    「那是……」


    然後,這時她的皇帝似乎也和亞絲目擊到同樣的東西。亞絲不用看也知道,少女猛然倒吸了一口氣,和自己出現同樣的表情。


    「igura renovatur integra」——我們要以火焰更新這個世界。


    和巨大的逆十字一起奮力寫就的血書,明明白白是這個意思。


    「好像起霧了,小少爺


    。」


    哈爾教由船窗眺望夜間的海麵,用嚴肅的嗓音報告。


    這老人從年輕的時候就代表摩爾多瓦公爵家從事國外交易。或許正是因為這樣。這回到「外麵」出差,在隨行的六名隨扈七民之中,他的服裝最有「外麵」的樣子。老人整理漿得筆挺,像是能幹管家的襯衫衣領,必恭必敬地回頭望著長椅上的少年。


    「+十一時(下午五時)…距離天亮還有兩小時左右。小少爺,差不多該休息了吧?」


    「……哈爾教,能不能不要叫我『小少爺』?」


    露出苦笑的是坐在長椅上的少年。他就隨意靠著靠墊,之前讀著船室報紙的眼睛,這回望向了老管家。


    「沒錯,在那邊我是祖母的家人,或許可以叫『小少爺』。不過在這邊,我的身份不過是商人之子。你叫我『以恩』就行……對了,有霧?天氣預報怎麽沒提到這件事?」


    離開了出生的故鄉哥本哈根,目前正在各國遊學的大富豪家三少爺——日德蘭風味的家居服,是祖母為了讓他符合「外麵」的身份而準備的。真人類帝國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納不安地扯著衣角,用赤銅色的眼睛望向船窗。看著彌漫在昏暗海麵的乳白色雲靄,微微皺起了眉頭。


    「好濃的霧啊。這麽一來,難得的夜間海景就泡湯啦。」


    「是啊。不過既然無法享受夜景,您今天是否就先行休息吧?這艘船明天傍晚會抵達倫迪尼姆。何不早點上床好養足精神?」


    「是嗎?也對……」


    這艘「北極之光」航行在雅吉勞大公園的但澤與阿爾比恩王國的倫迪尼姆之間,是船籍設在阿爾比恩,波羅的海首屈一指的豪華客輪。


    各船室準備的報紙自然也是阿爾比恩的報紙——不論格式與傳統全都足以傲人的高級報紙「泰晤士報」。以恩的視線回到了刊登在寬闊版麵的軍演照片,正確說來應該是站在台上閱兵的紅發阿爾比恩女王臉上,用漫不經心的口吻嘀咕。


    難得來到「外麵」,況且還是前往阿爾比恩,偏偏找不到時間見她一麵。明天隻要抵達倫迪尼姆、就得馬上搭乘租好的水上飛機前往那座什麽島嶼。等到那邊的事處理完了,不曉得還有沒有時間到王宮和她見麵。不,就算去見了麵,她也不再是半年前那個平凡的修女。現在的她已經是國家級的重要人物,不知道還有沒有時間來和以恩說話……


    「唔,真是麻煩。」


    「啊?您剛剛說什麽,小少爺?」


    哈爾教耳尖地聽到以恩不自覺發出的嘀咕,然後出聲問道。老仆人在摩爾多瓦公爵家服務了半個世紀,以恩是主人的孫子,對他而言就像塊心頭肉,誰也無法取代。為了不錯過任何一絲異樣,他低頭望著少年的臉。


    「您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若是口渴了,要不要端茶過來?」


    「啊,沒…沒事。我真的沒事……還有,茶也不用。」


    以恩慌慌張張地翻著報紙,拚命搖頭。為了不讓人看穿心裏的念頭,他故做專注地讀著報導半個月前在哥本哈根發現的無頭屍案後續消息的社會版。


    「呃…呃,對了,叫什麽名字?就是那個阿爾比恩同胞隱居的島?我記得叫做……」


    「叫做夢幻島。目前住了百名以上的長生種。代表人的名字,是曼徹斯特伯爵維吉·華許。」


    「思…思,是啊。我想起來了。對,的確就是這個名字。」


    說歸說,其實他並不是真的忘了即將走訪的島嶼的名字。這回奉皇帝之命造訪「外麵」的同胞,雖然數量多達十三戶,不過從地址到家族成員之類的基礎常識,以恩全都牢記心中。即便如此,孟斐斯伯爵還是刻意抱著雙臂,裝出搜尋記憶的表情,將折起的報紙丟進雜誌架。思緒也從坐在倫迪尼姆寶座上的女孩,移轉到皇帝所交付的使命。


    「曼徹斯特伯爵……我們的意見,對方能虛心接受嗎?根據祖母給我的資料,對方和曆任阿爾比恩女王關係都很深厚。」


    「沒什麽是說得準的。這一千年來,『外麵』的長生種畢竟活得很孤立,從生活到思考模式都和帝國貴族不同,可以說是形形色色……有人像昨天來訪的但澤的馬提德,對我們的警告虛心接納,也有人像波西米亞的華格納男爵,完全當作耳邊風。」


    「嗯,波西米亞那邊真是傷腦筋。那個老人居然誤以為我們是教廷的手下……」


    回想到三周之前,自己被孤單活了數百年,已經變成偏執狂的老長生種趕出門的記憶,以恩愁眉苦臉起來。不過相較於這回的任務,已經算是多了幾分幸運。之前那七件訪問就隻感受到徒勞與自身的無力,相較之下,隻要訪問地點還有人在就算是不錯了。


    「算了,不管那麽多了,希望島上的同胞都能平安沒事……」


    少年貴族一臉愁容地望向船窗。霧氣籠罩,天亮前的海麵整片都是白色。為了避免和他船相撞而鳴起的霧笛聲聽起來如此哀愁,讓他歎氣低語:


    「之前拜訪了十三戶,順利見到麵的就隻有五件……希望別像行蹤不明的七戶三十名那樣才好。」


    「那些失去消息的,我不認為都是因為那個原因,隻是……」


    或許是受到以恩的憂愁感染吧』哈爾教出聲附和,表情鐵定也不明朗。


    那個原因——對目前的帝國可是十分嚴重的問題,和這回帝劍禦持官以恩·法透納所受到的敕命有密切相關的成串事件,對身為短生種的他同樣具有深刻意義。哈爾教用懇切的口吻表達個人的意見:


    「在七戶當中,也有基於其他原因而失去消息的。不過十二戶裏頭就有七戶失蹤,就統計學而言總是不自然。在我們帝國連續發生了那些事件,叫人懷疑是不是連『外麵』也跟著出現了類似案例?」


    「是啊,我也是這麽想……可惡!問題是,究竟是哪裏來的誰幹的!?究竟是誰,為了什麽目的,綁架了這麽多的貴族!?」


    那個原因——從上個月開始在帝國頻頻發生的連續貴族失蹤事件,光數目就累積到整整七件。


    不論是哪個案例,一律是由士民到短生種全數被殺,找不到半個目擊者。其中隻有長生種貴族是突然間消失。失蹤的人至今還沒找到任何一個。就連一具屍體、一根手指都沒找到——簡直就像他們原本就不存在。


    「失蹤的同胞,除了身為長生種之外並沒有其他共同點。不過這世上有哪種生物居然可以綁架長生種,而且還是複數的同胞?」


    以恩望向白霧彌漫的窗外,一個人自言自語。他對發生在同胞身上的事做出各種揣測,在腦中描繪凶手的長相。


    「不論是長生種還是短生種,都不可能用一般方式來綁架數十名貴族。要是真有犯人,那就是複數的……」


    「——咦,這是什麽聲音?」


    就在以恩狠狠瞪著天空的時候,哈爾教回頭望著門口。


    門那邊傳來了巨大的聲響。類似人在地板上來回走動的腳步聲。不過這間一等船室的外頭並非直接通向走廊,而是通往五位隨從的臥房。問題是為了配合「外麵」的生活習慣,除了哈爾教之外,其他隨扈士民應該早巳就寢。


    「小少爺,請容我暫時告退……賽林、傑瑞瑪、馬可斯,你們還醒著啊?」


    哈爾教對少年行了一禮,然後把門打開,對時間這麽晚了還在吵鬧的部下們出聲斥喝:


    「米羅、迦那,明天要早起啊。現在趕緊休息……你…你…你是什麽人!?」


    就在這一瞬間,正要斥責部下的老人聲音為之一變。同一時間,門的那邊飄來了一股鐵鏽的氣味——在以恩聞到血腥味,從長椅上起身的時候,老人的聲音已經轉為高亢的悲鳴。


    「你…你究竟是—


    —嗚啊!」


    「哈…哈爾教!?」


    就在以恩移轉目光的瞬間,老當益壯的隨扈士民身軀飛向空中。他飛也似地從門口被拋往室內方向,然後撞上牆壁。


    老人的身軀無力地癱軟在地,以恩卻無法撐住他——不,應該是沒有空檔撐住他。


    「這…這家夥是哪來的!?」


    從門的另一端,陷入黑暗的仆人房裏湧出的是驚人的血腥味。不過以恩之所以瞪大眼睛,並不是為了地上的成片血海。有個不祥的人影遮住了這幕光景——像修道士般帽子壓得低低的白衣人影就站在門口。


    「混帳東西,你是什麽人!」


    那抹人影——應該是男性的手中正握著從手肘位置直接扯斷的人類手臂,以恩瞪著這一幕高聲大叫。纖細的指尖冒出鉤爪,對不速之客斥喝:


    「這裏可是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納的寢室,你還敢來撒野!快回答!」


    「…………」


    不過少年的盤問還沒結束,對方就已展開了下一波行動。


    粗壯的手臂從鬆垮的袖口伸出,猛然開始突擊。就在以恩看出肌肉糾結的健壯手臂白得嚇人的時候,對方已經逼近到了眼前。


    「嘖!」


    正常的閃避方式來不及——以恩一個咋舌,轉往「加速」狀態。趁著異常興奮的神經係統將時間加以壓縮的時候,快速繞到敵人的背後。


    (要殺他是很簡單,不過……)


    從毫無防備的背後將他刺穿的那股誘惑,以恩用理性克製住了。雖然想為隨從們報仇,不過這家夥的真實身份、意圖、目的……還有很多話必須留了活口才能問。他心想還是先讓他暈厥再說,於是用手刀劈向對方的脖子。


    「……什麽!?」


    半秒前還確實存在的白衣身影,卻像幻覺般消失,這時,以恩終於察覺到敵人的真實身份。


    「『加速』!?所…所以這家夥是同族……!?」


    那山——瞬間,空氣在呼嘯聲中撕裂開來。


    在急速躍起的腳下,鞋底有風擦掠而過的觸感,是拳頭從片刻之前以恩頭部的所在位置一揮而過造成的風壓。繞到背後的敵方明顯正是同族——而且還是嫻熟的戰士。


    「嘖!」


    不過就身為戰鬥種族這點,以恩也是一樣。在體重與力道方麵或許暫居劣勢,不過說到速度與機動力,以恩有自信不會輸給任何同族——事實上,接下來的攻擊行動就證明了少年的自信,絕對不是空口說白話。


    在閃開了敵方的第一招之後,以恩拉開距離避免犯錯。他維持跳躍的姿態,在空中伸出雙手,用鉤爪勾住眼前的天花板。然後再以此為軸心,身體蜷曲一個回轉,朝天花板一踢,藉著腳力與重力,從敵人的斜上方落下。


    「——什麽!?」


    不過在那個瞬間,驚愕地瞪大眼睛的卻不是白衣男子。原本應該被擊碎頭部的,獵物身影卻像幻覺一般從以恩眼前消失。鉤爪空蕩蕩地鑿穿牆壁,挖出了一個大洞。


    「跑…跑哪兒去了……!?」


    以恩將通往乳白色霧麵的空洞拋在一旁,轉身回頭,一陣驚人的力道往脖頸之間襲來。鬆垮垮的白衣袖口,伸出的是近乎透明的白色手臂——那份力道,讓長生種少年完全無法抵抗。


    「唔……啊……你…你這家夥,究竟是哪裏的同族……」


    「…………」


    少年拚命舞動著四肢提出質問,不過白衣人影並沒有回答。正覺得喉頭的壓力變緊,以恩掙紮的身軀已經被拉回到手邊。不,不光是拉回手邊。


    「你…你想幹嘛……住…住手……!」


    人影張得大開的嘴——宛如血盆大口的紫黑色洞窟閃出了白色光輝,讓以恩不自覺地發出驚呼。那是異常彎曲的牙齒。近乎毛骨悚然的預感,讓少年拚命舞動著四肢,不過白衣人影有股壓倒性的蠻力,讓他別說逃走,簡直就是動彈不得。在這期間,彎曲的牙齒逐漸向掙紮中的少年脖子靠近——


    「啊嗚……!」


    隨著沒入肉裏的潮濕聲響,一股異物潛入血管內部的感觸——有生以來首次嚐到的劇痛,讓以恩發出無聲的哀鳴。


    (吸…吸食貴族之血的貴族……怎…怎麽會!這怎麽可能!?)


    就在這個念頭由腦中掠過之際,血已經從喉嚨裏的凹洞發出聲音持續流出。白衣人影正啜飲著少年的「生命之水」。那份劇痛與恐怖讓以恩拚命扭動著身軀,不過還是無法動彈。


    (不…不行,再這樣下去……)


    以恩能感覺得到,以牙齒剠入的頸子為中心,身體正沿著血管逐漸變冷。不,不光是如此,連腦子都開始麻痹而變得空白。少年自覺到思考力不知何時已經開始減弱,這才發現自己究竟是出了什麽異樣。


    對方不光是啜飲自己的血。他還從齒尖注入某種毒物到獵物體內。不過究竟是什麽樣的毒物?溶血性杆菌群就連沙林(sarin)或塔崩(tabun)這類神經毒素都能解毒,既然有辦法突破這道防壁……


    「你…你究竟是什麽人……」


    以恩被白到有點可怕的手臂環抱著,奮力鼓動僵硬的舌頭。


    「吸食長生血液的長生種……你……你究竟……是……」


    「怪物,把小少爺放開!」


    聲音透過朦朧的意識傳了過來,雖然既蒼老且沙啞,不過卻很銳利。


    同一時間,環抱著以恩的「人影」喉嚨發出詭異的呻吟聲。聽起來像是哀號。下個瞬間,一直捆綁著少年的手臂就不可思議地急速鬆開。


    「小少爺,趁現在……趁現在快逃!」


    以恩癱軟在地,耳膜傳來的是哈爾教呼喊的聲音。忠實的老仆人朝剌入白影腹側的銀製短劍上使力,再度呐喊:


    「快……快!這家夥很危險——」


    「哈……哈爾教!」


    哈爾教的呐喊突然像斷了線似地中斷。地麵傳來一記濕潤聲響的時候,老士民活活被扯掉腦袋的身軀噴著血當場癱倒在地。


    「哈…哈爾教……可…可惡啊——!」


    以恩不是沒想過要不顧一切往前衝,為老仆人報仇。


    不過這麽一來,為了讓自己逃生而賭命的哈爾教就真的是白白犧牲了。在吐血似的聲音中,以恩轉過了身。穿過之前自己在牆上挖出的洞,飛奔到乳白色的霧中。


    「怪物,你…你給我記住……我會為我的仆人報仇!」


    「…………」


    那人望著用僵硬的舌頭拚命咒罵的少年,默默無言地伸出鉤爪外露的手臂。不過就在那個瞬間,以恩逐漸失去感覺,膝蓋無力地彎了下去。鉤爪穿過的是脖子在半秒前的所在位置,少年的身軀像癱倒似地,從正要穿越的牆麵洞穴直接倒栽蔥地掉進了海麵。


    不過——


    「不…不行……身體不能動……」


    以恩動著僵硬的舌頭,自頭部以下全都浸入了換作常人,早就心髒麻痹的冷水裏麵。


    麻痹的四肢像灌了鉛般沉重,違背所有者的意願動也不動。已經入冬的海水冷到跟結了冰一樣、毫不容情地掠奪著長生種的體溫。


    (就…就這樣結束了嗎……?)


    在急速開始失去亮度的視野當中,以恩目送著「北極之光」逐漸縮小的船影,接受了這項事實。被那個白衣長生種注人毒液,又被冬季海洋徹底奪走體力的這副身軀,連要感到絕望也已經沒有力氣。


    (抱歉……說好總有一天……要和你……見麵的……)


    少年最後向某個連名字都想不起來的人道歉,然後意識就緩緩淹沒在冰冷的波浪之間。


    r.o.m. 7


    極光之牙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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