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洶湧波濤摧折、搖晃的船隻。


    青年追著飛拋而去的少女,縱身躍入漩渦急流中。


    天空漆黑。


    擔心他倆命運的同時,我的思緒被誘引到過去。


    ——以前。


    有個胸懷大誌旅行,卻遭遇船難被海浪吞噬的青年。


    發現失去意識並被浪打上岸的青年,加以救助的妳——魯塔。


    魯塔……不。


    當時,這不是妳的名字。


    當時,妳名字是……。


    「唔,請問……」


    動也不動的青年睜開了眼簾。雖然妳心慌地想出聲,卻說不出話來。妳隻是怯生生地直盯這人的臉。


    「……我沒事。」


    青年以沉重的動作,慢慢地用手臂施力想要起身。但立刻低吟一聲,蹙起眉當場倒下。


    「啊,你不要勉強!我馬上叫蜜菈來,總之我去請人來。」


    說完,妳正想回屋裏時,青年小小聲叫住妳。


    「什麽事?」


    「……妳叫蜜蒞?」


    看來,他似乎在問名字。


    「不是。蜜菈是我女仆的名字。我叫……」


    拉蒂。


    妳叫拉蒂。


    「是嗎?拉蒂……謝謝你。」


    在痛苦的狀態下,青年朝拉蒂一笑。這是溫柔、深沉的笑容。拉蒂莫名感到心痛。


    「你呢?」


    「我的名字嗎?」


    拉蒂點點頭。就像青年喚她的名字一樣,拉蒂也想輕喚青年的名字。


    ……魯塔。


    「魯塔。」


    拉蒂重複青年的話。


    「嗯。我名叫魯塔……」


    魯塔。


    這名字深深刻在拉蒂心裏。海邊的偶然邂逅.但,拉蒂隱隱約約預感到魯塔將會改變她的未來。


    這或許因為她看到青年胸前的朱石。


    都摩積——不可思議的青年


    「怎麽樣?那人的情況很糟嗎?」


    拉蒂趕緊驅前,向步出內側房間的蜜菈問道。


    「沒事。他非常虛弱,但不會危及性命。」


    「真的?」


    蜜菈的表情似乎比說的更為緊張。


    「是真的。他現在正在睡,但曾經醒過來說話。」


    「……那麽,我待會兒可以看看他嗎?」


    「這……」


    蜜菈含糊其詞,垂下了眼瞼。


    「他的情況果然很糟?」


    「不,不是這樣。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


    拉蒂忍不住提高了音調。雖然拉蒂非常喜歡一向溫柔、自製的蜜菈,但她過於自製的態度,時常像現在一樣令拉蒂感到不耐。


    「隻不過……那個人恐怕定十分尊貴的人。現在最重要的是安靜休養,要定出了萬一,會傷到身子。」


    「妳想說我在人家麵前吵,會給人家添麻煩?」


    「不是的,我沒這意思。」


    蜜菈進而麵露困惑神色。碧綠的眼眸因困惑而動搖。一見這表情,拉蒂便無法擺出強硬態度。因為她不想做出欺負蜜菈的事。


    「那就算了。」


    拉蒂轉身背向蜜菈,跑回了自己房間。紮成兩東的頭發,搖呀搖地晃動。算了,過些時候,我別給蜜菈發現,偷偷去看看他。


    我並不是……並不是十分擔心那個人或是非常非常地想見他——魯塔的瞼、聽聽魯塔的聲音。


    隻不過,我真的在意他。


    日已西落,蜜菈開始準備就寢。拉蒂悄悄走過廊下,來到屋裏的內側房間。她將耳朵貼近,聽聽門後的動靜。靜悄悄的。他可能還在熟睡。拉蒂無聲地打開房門,從狹窄的縫隙側身進入後,走近了魯塔的睡床。


    魯塔靜靜地閉著雙眼。人已換上輕便的衣裳,但胸前的朱石仍配掛在身上。其它東西整整齊齊安放在床側。這一定是蜜菈整理的。劍和錢袋等物品混雜在一起,並擺了一隻小木箱。箱土刻有某種徽章。這是什麽?拉蒂手伸向箱子時——


    「別碰它。」


    魯塔突然發出厲聲阻止拉蒂。


    「怎、怎麽?你醒了?不要嚇我嘛。」


    「……」


    認真的眼神。拉蒂的胸口近乎吵鬧地劇烈怦跳。


    「知、知道了。我才不想拿這種箱子呢。」


    拉蒂聳聳肩,表示不在乎,魯塔便放了心的歎口氣。


    「……抱歉。我口氣太凶了。」


    半坐半臥的身子躺回睡床後,魯塔看著拉蒂淺淺一笑。長相明明是個年輕人,卻笑得老成。拉蒂莫名害起躁來。


    「怎、怎麽樣?身體好點了嗎?」


    「嗯……托福,得救了。拉蒂,謝謝妳。」


    「……你記得我?」


    「嗯。」


    「我也記得你的名字。魯塔。」


    「嗯。」


    他倆再次叫喚彼此的名字,拉蒂滿足地微笑。


    「蜜菈說你是十分尊貴的人。」


    她順著好奇心說道。


    「你是什麽人?」


    「……」


    「我是這一帶的領主都摩積的女兒。」


    也許他已經從蜜蒞那兒聽說了。拉蒂說了自己的事。


    「這裏一直是我和蜜菈兩人住的地方。這房子又大又漂亮吧?因為這是我爹為了我蓋的房子。」


    雖然拉蒂沒將「很棒吧」說出口,但稍稍挺起了胸膛。


    「隻有兩個人住?」


    不過,卡登問了出其不意的問題。


    「是、是呀。不行嗎?」


    「不。」


    「那接下來你說說自己的事。你是做什麽的?」


    拉蒂直瞅著魯塔。但魯塔冷淡地搖搖頭說:


    「抱歉,我不能告訴不相幹的人。」


    「什、什麽!這種口氣!居然說我不相幹,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欸。」


    拉蒂鼓脹臉頰,橫眉豎眼瞪視魯塔。她本以為他是穩重、溫柔的人。早知道他會惡言相向,她就不救他了。


    「知道、知道。說的定,妳是我的救命恩人。」


    於是,魯塔輕輕伸出手安慰拉蒂。


    「我在旅行,這樣說比較貼切。」


    「旅人……咦?真羨慕。」


    我也想遊曆四方看看……。


    拉蒂的心裏浮現了隻在書裏見過的各式風景和城鎮。


    如果能離開這屋子,親眼看看外頭的世界該有多好。


    「但是,旅途超乎妳想象的辛苦。」


    他看穿她心思的說,她微慍地鬧起別扭、嘟起小嘴。這個人真是狡猾。可是,我想多聽一些旅行逸事。


    「那麽,你為什麽要旅行?你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


    「……很遠的地方。」


    「很遠的地方?是什麽地方?海的另一邊?越過幾座高山?」


    拉蒂往睡床探出身子,央求寡言的魯塔說下去。魯塔默默地垂下眼簾。啊,怎麽辦?他說話說累了嗎?可定,我還有一些話想問。


    「欸,魯塔。」


    「……夜深了。妳早點回房吧。」


    「什、什、什麽意思嘛!」


    她羞得血液直衝腦門、瞼頰發燙。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欸!而、而且……我聽你從剛才就一直叫我拉蒂?」


    「妳不叫拉蒂嗎?」


    「我、我是,但是……我不是這意思。我說過,我是都摩積大人的千金!我、我可沒要你直呼名諱!」


    她氣極了,越說越激動,不甘心魯塔的眼神變冷


    靜,她緊緊握住小手。


    「我知道了,妳冷靜下來……吶,拉蒂小姐?」


    「嗚嗚……」


    「這樣可以吧?」


    「哼、哼!不理你了!」


    拉蒂臉頰發燙,並轉身跑出了房間。她直覺魯塔一定在背後高興地苦笑,但想想自己看了又會生氣,所以沒回頭看他。


    雖然回房後鑽進了睡床,但她輾轉難眠。


    要是她稍微忍住氣和魯塔說話就好了。拉蒂翻來覆去,然後歎口氣下了決心,她悄悄溜出房,再次前去魯塔的房間。我想還是現在就跟他說可以叫我拉蒂吧。


    她無聲無息地伸手推向魯塔的房門。魯塔已經睡了吧?


    ——定……。


    咦?


    拉蒂聽到聲音,不由得停下動作。


    ——一定……一定……會……。


    怎麽?夢話?魯塔好似作惡夢般拚命叫喊。


    ——……賭……上我族的名譽?


    一定。一定……賭上我族的名譽?


    拉蒂隻聽到這些。魯塔說了一次又一次。拉蒂隻是佇立在原處不動。她不知道是夢還是魯塔憶起了何事。不過,似乎有件非常重要的事傳達出來。拉蒂迷迷糊糊想起蜜菈曾說魯塔是位身分尊貴的人。


    蜜菈向我爹——都摩積人人取得聯係,告訴魯塔暫時留住一事。


    爹親囑咐蜜菈,讓魯塔暫住此地直到身體康複,或者依魯塔的心願多住幾日。


    「領主人人也交待了,要小姐別失禮怠慢了人家。」


    蜜菈從魯塔那兒聽說拉蒂偷偷去看他。


    「聽到魯塔大爺說『請扭蒂小姐多多指教』時,我心髒差點停了。他本人倒是笑笑的。」


    「蜜菈真是的……」


    蜜菈搗胸蹙眉,但拉蒂反而鬆了口氣。雖然還未再次交談,但從魯塔的言談來看,他笑著說「拉蒂小姐」,就表示他絕不生拉蒂的氣。


    「那麽,魯塔的身體情況如何?」


    「他身體正逐漸康複。他的意誌力似乎很堅強。」


    「是嗎……」


    「放心,想見魯塔的心情便油然而生。」


    「欸,蜜菈,我想和魯塔一塊兒吃飯。」


    「咦?」


    「可以吧?我一個人吃飯多無趣。魯塔大概也一樣。


    拉蒂央求說好嘛,她說服了蜜菈後,便試圖邀請魯塔一同用膳。


    「欸欸,魯塔,好不好?」


    「不好意思,如果您願意……」


    魯塔交互看了看拉蒂和蜜菈,半帶歡喜地露出苦笑,說:


    「好吧。那麽,蜜菈,妳能幫我準備一下嗎?」


    「是。謝謝您答應。小姐,太好了。」


    「嗯。」


    拉蒂使勁地點點頭。他作惡夢那晚,她很擔心,但今旱他的臉色好了大半,聲音和視線也穩定清朗多了。


    用膳時,拉蒂和魯塔隔著大桌子相對而坐,當蜜蒞親手烹調的菜肴上桌後,拉蒂心情雀躍不已。


    「那麽,請您們慢慢用餐。」


    「等一下,蜜菈。」


    魯塔留住正欲退下的蜜蒞。


    「妳留下來一塊吃飯,怎麽樣?」


    「咦?我嗎?這怎麽行?像我這種身分的人怎能和您們同桌吃飯。」


    「說得對,妳偶爾也和我一起吃飯嘛。」


    我、魯塔都覺得一個人吃飯寂寞,相信蜜菈也一樣。


    蜜菈更加困窘,但一聽魯塔說我允許妳,就羞紅著雙酡點點頭說恭敬不如從命。


    三人晚餐熱鬧極了。拉蒂每吃一口,就笑盈盈誇說好吃,說了好幾次。


    「蜜菈的廚藝真好。欸,你也這麽認為吧?」


    「嗯,是呀。」


    將羹湯送進嘴裏的魯塔一笑,蜜菈的粉頰便又染上羞色。


    「啊,小姐。您嘴上有麵包屑。」


    為了掩飾害臊,蜜蒞勤快地照顧拉蒂。


    「嘿嘿嘿,謝謝。」


    「您要把青菜吃完喔。」


    「嗯……雖然我不愛吃,但我會努力吃完。」


    「妳們感情真好。」


    魯塔說道。拉蒂點了點頭說嗯。蜜菈雖是年輕女仆,但一直像是拉蒂的母親、良師、姊姊。


    「對了。我有東西想給你看看。」


    拉蒂想起了記掛於心上良久的事。


    「有東西給我看?」


    「嗯。瞧,你現在胸前也配帶著朱石吧?」


    嗒的一聲雜音突然發出。蜜菈弄翻了牛奶瓶。


    「啊,不好意思,對不起。我馬上清理。」


    蜜菈站了起來,從後麵拿了條抹布過來後,仔細地擦拭桌麵。拉蒂覺得她好像是故意打斷話,沒心情再說下去。


    蜜菈知道魯塔一些事。而且她想瞞我。


    「你可以到外頭走動了嗎?」


    拉蒂轉變話題。


    「嗯。散個步沒問題。」


    「那,待會兒我們去海邊走走?」


    「小姐!」


    蜜蒞驚慌地勸阻說不要勉強人家,但魯塔本人輕輕點了頭答應。


    「也好。到外頭走走吧。」


    拉蒂哇的一聲拍手叫好。她覺得對心懷不安的蜜蒞感到抱歉,但這樣才能獨占魯塔一些時候。


    日正當中時氣溫炎熱,因此兩人選擇黃昏時分外出。


    拉蒂在海邊又蹦又跳地跑著。海麵在夕陽下閃閃發亮、搖蕩,浪頭一碎成浪花,光粒便四散飛舞。


    「魯塔,過來這邊一下。」


    拉蒂回頭一喚,魯塔便走到拉蒂的身後不遠處。


    「我發現你倒臥在這裏。」


    「哦……這麽說來……」


    「真是,我第一次發現你時,嚇了一大跳。瞧,這裏是淺淺的峽灣,所以船隻沒辦法靠岸。相反的,時常有意想不到的東西衝上岸,但人類倒是第一次。」


    「是嗎?不好意思,嚇著妳了。」


    「嘿嘿嘿……」


    ——可是,我很高興。因為……我除了蜜菈以外,第一次多了一個能說話的對象。


    「是嗎?」


    魯塔聽到拉蒂的呢喃,眼睛不禁睜大了些。


    「可是,令尊……沒什麽。」


    問到一半,魯塔止住了口。她想魯塔一定走想問:「令尊不來看妳嗎?」魯塔不多談自己的事,所以也不打算探究拉蒂的私事。他覺得這樣就好。因為拉蒂也有不想告訴別人的事。


    拉蒂猛然脫去鞋子。她赤腳踩著海浪遊玩。海水冰冰涼涼,煞是怡人。


    「欸,你也過來嘛。涼涼的,很舒服喔。」


    她呼喚正在撿拾鞋子的魯塔。


    「不,我不玩。」


    「咦?別這麽說嘛……啊,可是——」


    魯塔的身子尚未完全康複。走進海中並不好。


    「怎麽了?」


    魯塔彎下腰看拉蒂垂頭喪氣地將發絲撩撥到耳後,並從海裏走來。


    「對不起……我強人所難。」


    「……妳不必放在心上。」


    魯塔手輕輕放在拉蒂的頭上。由於受他大手撫摸,拉蒂對自己撒嬌的心情感到困惑,便沉默以對。


    兩人並肩走回海灘。夕陽將峽灣全染成了赤紅色。


    「啊。欸、欸,魯塔。」


    拉蒂打破沉默,解下掛在頸上的東西。


    「你看這個。」


    她把乎日藏於衣服底下的東西拿給魯塔看。


    「很美吧?這是我的寶貝。」


    黃金鑲邊的朱石。沐浴在夕陽下,宛如火燒般更為鮮豔的


    朱色。


    「上麵刻了我的名tti。是蜜菈幫我刻的。」


    「是嗎……?」


    魯塔微微瞇起了眼,刺眼似的看看朱石。拉蒂眨了兩下眼後,一鼓作氣的說:


    「這、這……這顆石子和你胸前配帶的朱石,哪個大又漂亮?」


    魯塔握住自己胸前的朱石。但是,一句話也答不出。


    「我的朱石比較大吧?」


    「所、所以……如果你想要……可以和它……」


    「不行。」


    她交換二字還沒說出口,魯塔就斷然拒絕。


    「無論如何都不?」


    拉蒂遭到拒絕,難過程度超乎自己的預料,但她再次問道。


    「抱歉。這是我非常重要的東西。」


    「是嗎……?」


    從初次見麵時起,拉蒂看了他胸前與自己寶物相似的朱石,就感覺這是命運的安排。所以她思忖,若是將彼此的石子交換,命運會變成強烈的羈絆,使她和魯塔緊緊相連。


    「欸。你說它是重要東西,莫非它和你旅行的目的有關?」


    「為什麽要問?」


    「……不知道。」


    看了先前的他,她就是想問一問。


    扭蒂將複雜心情變為笑容,嘴唇揚起微笑的弧線。


    「拉蒂。」


    「什麽事?」


    魯塔的眼底有些落寞。


    「我非常謝謝妳救了我。」


    「呃?嗯。」


    「妳的女仆也待我非常好……可是,我仍在重要的旅行途中。我有使命必須完成。我一康複,就得盡早離開這裏。」


    所以,妳明白嗎?他以眼神說道。拉蒂說不出話來。


    「太陽下山了。回家吧。」


    魯塔先一步走了。拉蒂想踩著魯塔留下的足跡走,但因步伐完全不同,所以踩不了。她抬眼望向夕陽下魯塔高大的背影,再次感覺心痛。她懂魯塔想說什麽。但是。


    「啊。」


    眼前突然昏暗,拉蒂當場停下腳步。


    「怎麽了?」


    「沒事。沒什麽。」


    拉蒂小快步地越過魯塔。受昏暗支配隻有一瞬間。還不要緊。


    可是……我不知道還能沒事多久?


    魯塔日複一複康複了。


    拉蒂歡喜的同時也感到不安。也許今天……也許明天魯塔就要啟程旅行。然後,這裏又隻剩我和蜜菈兩人。這樣下去——我親眼看得到的世界隻有這個家和都摩積峰圍住的峽灣。


    我不要這樣。若是這樣的話,無論多辛苦、多嚴酷……可是、可是。


    為了趕走煩亂的思緒,拉蒂陡地伸長了手臂。


    晴朗的早晨,拉蒂在涼台獨自跦著舞步跳起舞來。我喜歡跳舞。配合韻律集中精神,多餘的雜念就會慢慢地平靜下來,心靈能變澄澈。


    一旋轉起舞,紮成兩東的長發搖曳不己。腦海裏的音樂結東後,她一個人行了個禮。呼吸急促。她抬起頭,心想再跳一次時,視線突然和魯塔對上。


    「啊!……你看到了?」


    「嗯。」


    從什麽時候?討厭,居然看到那種舞。拉蒂感到羞恥,同時也恨魯塔悶不吭聲地盯看,她氣呼呼鼓脹臉頰並低下頭去。


    「不過,我覺得妳舞跳得真好。」


    「咦?真的?」


    拉蒂不由得抬起了頭。他不像在嘲笑她的樣子。但是,拉蒂實際上從來不曾和別人跳舞。她隻是將書上學來的舞步和想象中的人反複練習。


    「……你舞跳得好嗎?」


    為了慎重起見,拉蒂試著問道。於是,魯塔停頓了一會兒說:


    「不。我不擅長跳舞。」


    「這樣呀。」


    倘若魯塔本身不善於舞蹈,她的舞看起來多少比他強多了。但,魯塔應該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舞跳得好。拉蒂內心百味雜陳。


    「妳不跳了嗎?」


    「呃……因為……」


    正想說不好意思的拉蒂,突然靈機一動。


    「欸。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跳?」


    「我?」


    「嗯。如果你不會,我可以教你。」


    一塊兒跳的話,就不會覺得丟臉了……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和別人跳舞,而且是和魯塔一塊兒跳。管它跳得好不好。


    「……那麽……」


    魯塔點點頭,輕快地走近拉蒂,隻手執起拉蒂的手,而另一隻攬住細腰。


    「咦?哇哇……」


    他把她抱起,她那嬌小的身軀輕飄飄浮動。


    在這之後,是如夢般不可思議的時刻。


    魯塔的腳慢慢地但正確地踩著節奏。她跟著他的舞步,身體產生了十分舒服的流暢感。


    「拉蒂,肩膀力氣放鬆一點。」


    「嗯。」


    「吶,這裏手要擺前麵吧?」


    「說的對。」


    魯塔騙人。說什麽不會跳舞……居然能這麽優美地帶舞。


    在他臂彎中,拉蒂有如生出雙翼般輕柔地跳舞。


    「就是這樣。」


    「是、是嗎?」


    她抬頭一看,魯塔的臉十分貼近她.胸前的朱石也近在眼前。透明卻異樣深濃的朱色。這是顆充滿魯塔氣息的石子。他是個不可思議的人,卻今她心動。要是能永遠在他臂彎裏該有多好。若是魯塔肯接近我,即使有一天,即使「這天」會降臨在我身上——。


    她聽見啪啪的拍手聲。她驚地回頭一看,蜜菈正笑著拍手。她何時在那兒看的?


    「小姐,您跳得真好。」


    「咦……是、是嗎?」


    「而且,您們兩位十分相配。」


    蜜菈因為見不著他們來吃早飯,所以來找他們,想不到看到養眼鏡頭。蜜蒞說完笑得更開心。聽她說兩人相配,拉蒂羞得瞬間離開魯塔。魯塔笑著看著拉蒂。我一定滿臉通紅。拉蒂扭扭捏捏搓弄指尖。


    「魯塔,這、這……謝謝你。」


    謝謝你有訣竅地教我跳舞。這是十分美好的時光。


    「哪裏。妳覺得高興就好。」


    ——!雖然我一個回禮也做不到,但至少在最後聊表一些謝意。


    「咦……?」


    拉蒂因魯塔的話,淺笑的唇辮微微顫動。魯塔點了點頭。


    「明天,我要出發了。」


    他平靜但果決地告訴拉蒂。


    漫漫長日的開始


    拉蒂一個人動也不動地看著鏡子。


    寬額配上大大的藍眼睛。小巧的鼻、小巧的嘴。連自己也覺得這是張稚氣十足的瞼。


    白皙肌膚。耳上紮了兩東自豪的金色長發。細瘦的腿。從外表來看,就像是被小心嗬護長大的千金小姐。


    我的樣子,根本……根本不適合旅行。


    可是,我怎麽樣都沒法斷念。


    魯塔帶來的外界空氣,點燃了拉蒂心裏的星火。


    蜜蒞肯定會歎息。魯塔一定會覺得困擾。可是,我已經決定了。無論受到多少阻力、多少責罵,我都想親眼看看世界。即使旅途艱辛也無妨。雖然我不知道會有多艱辛就是了。


    拉蒂緊抿唇辮。然後,她將擺在大房間角落裝飾用的短劍拿在手中後,回到了鏡前。


    拉蒂將劍刀放在漂亮紮起的發東根部。


    唰……。


    她毅然揮下短劍,切斷秀發。頭輕了一半。接著,她對另一邊的發束也做了相同的事。金色發束飄落在地板。鏡裏映照出短發有些不齊,如男子殷的自己。鼻子開始刺痛。可是,她試著笑出來。這樣至少能傳達我的心意吧?


    魯塔願意……帶我走嗎?


    同時刻。或者,時候稍晚一些。


    拉蒂不知蜜菈造訪魯塔的房間,二人秘密談話。


    「天一亮,您就要走?」


    魯塔放下手裏的劍,看著佇立在門前的女仆。


    「我要不要向拉蒂道別?」


    「……求求您。」


    蜜菈深深地低頭行禮。魯塔的表情有點訝然。


    「為什麽?」


    「因為……唔……」


    ——小姐十分愛慕您。您走了之後,她會寂寞、會非常傷心的。如果可以,請您悄悄離開……。


    「可是,這麽做更糟,要是我不說一聲就走,拉蒂會更難過。」


    「可是……」


    「而且,依我看,我看不出拉蒂有這麽愛慕我。」


    魯塔看向燭台的亮光。


    ——拉蒂憧憬的與其說是我,倒不如說是都摩積外的世界。


    「這、這——」


    「妳也明白吧?所以妳才要我別讓拉蒂知道,悄悄離開?」


    「……」


    「我聽說拉蒂見到我之前,一直和妳生活。這是都摩積人人的命令嗎?為什麽拉蒂必須像這樣遠離外界?」


    蜜菈香肩顫抖,答不出來。魯塔突然歎了口氣緩和緊張。


    「唔,罷了。不管怎樣,我有使命在身。就算拉蒂希望,我也不能帶她同行。」


    魯塔揮了下手,向蜜菈示意別說了、退下。於走蜜拉低著頭。


    「這、這——」


    ——這事本來是不該說的……。


    她以顫抖的聲音低語。


    「但對象是您就沒關係。」


    魯塔不發一語地看著蜜菈。


    「其實……小姐患了日漸眼盲的病?」


    「日漸眼盲?」


    魯塔的聲音變得尖銳而高亢。從拉蒂的樣子來看,想必他難以置信。


    「真的嗎?」


    「千真萬確。隻不過,不會突然看不見,據說會一點一點地惡化……時間所剩不多了。」


    「拉蒂知道這事?」


    「我沒告訴她。不過,這是切身之事……所以我想她或多或少察覺到了。」


    「是嗎……」


    ——若是這樣,就不難了解都摩積大人為何不讓女兒外出、為何無心來見女兒。這樣反而更令拉蒂向往旅行。


    「所以,妳是拉蒂的保護者兼看守人嗎?蜜菈?」


    「……」


    「你本身的看法如何?妳覺得不讓她看多餘的東西,待在這屋子好嗎?還是說,趁她見得著的時候,讓她看看廣大世界比較好?」


    「這、這——」


    蜜菈的綠眸猶豫、動搖。


    「我、我覺得……還是應該讓小姐留在這屋子。」


    噙淚的話聲。魯塔深深歎了口氣。


    「……我知道了。那我明早出發。」


    「謝謝。」


    「我沒做值得妳道謝的事。」


    魯嗒不想再看蜜蒞了。蜜蒞默默答謝之後,無聲地走出了房間。


    ——喀……。


    這是小物體的聲音。然而,神經繃得緊緊的拉蒂立刻躍下床鋪。窗外,太陽好不容易升起了。天空仍半混著夜色。披著鬥篷的魯塔經過窗下,往外走去一那和出外散步的服裝不同。為什麽?魯塔的朱石因朝陽閃閃發光。拉蒂趕緊披上長袍,收拾最低限度的細軟,並確認自己的朱石後,走出了房間。


    這種時候,她格外痛恨屋子如此寬敞。小姐?她聽到蜜菈的喚聲,但現在顫不了了。


    可是,當她氣喘籲籲地來到外麵時,已不見魯塔蹤影。


    為什麽……魯塔真過分……怎麽辦?不不不。沒時間生氣、猶豫了。我想魯塔應該是走海濱通往山林入口的路。我知道近路。


    雖然穿過屋後的小樹林時,被樹根絆倒了好幾次,但拉蒂依然拚了命跑。穿過樹林,那兒就是海濱的終點。個兒高的魯塔走在前方不遠處。


    「魯塔!」


    一路跑來,心髒幾乎要進裂,但拉蒂拚了命叫道。


    「妳……」


    回頭一瞧,魯塔因拉蒂的模樣結舌。不知是因為她長發變短而驚訝,還是納悶她一身行裝?


    「妳想幹嘛?」


    「你、你忘了東西。」


    調整呼吸、咕嘟一聲咽下嘔吐感後,拉蒂從懷裏掏出袋子。


    「這不是我的。」


    魯塔聽袋聲也知道袋裏的東西是銀兩。


    「這、這是我在都摩積準備的盤纏。接下來的旅途很漫長吧?沒有銀兩,你怎麽辦?」


    「還、還有,你說『妳想幹嘛』是什麽意思?」


    在疲累不堪時說了一長串話,拉蒂直覺得頭暈。


    「……對不起。謝謝妳。」


    其實不可能用不著盤纏。魯塔說了聲謝謝,決定收下。


    拉蒂倏的收回袋子。


    「銀子給你,但我有條件。」


    啊啊。真要說時,心頭怦怦直跳。


    「如、如果你希望我給你,唔、唔……」


    ——就帶我……去旅行。


    好氣自己的聲音小得像要消失了。明明下了那麽大的決心。而且,我發覺到一點。這是自己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拜托某人。


    魯塔沉默了片刻。拉蒂正想說「或許」的時候。


    「不行。」


    「怎麽這樣……」


    淚珠自拉蒂的眼裏滾滾流出。雖走預料中的答案,但因一瞬間有所期待,昕以滿心的期望破滅,煞是難受。


    「嗚嗚……」


    虧人家下了決心,剪了頭發。虧人家在袍裏帶了相同的朱石。


    「抱歉,拉蒂。」


    摸了下放聲大哭的她後,魯塔轉身要走。她喊說等一下,想追上他,卻被沙石絆倒站不起來。求求你,魯塔。求求你、求求你。


    「請留步。」


    這時背後傳出熟悉——但不同於往常的嚴肅聲音。


    「蜜菈……」


    恐怕她是追逐奔出家門的拉蒂而來。蜜菈立刻走近拉蒂,伸手拉起拉蒂站好後,仔細拂去沙土。


    然後,她向止步並看著她倆的魯塔行了個禮。


    「魯塔大爺,叫住您真是抱歉。其實,小姐的事,我想拜托您。」


    「咦?不、不要。」


    拉蜜甩開蜜菈。蜜菈一定是打算請魯塔說服她回去,或者希望魯塔幫忙帶她回去。


    「我、我已經決定了。無論發生何事,我都不回那房子。」


    她繞到佇立不動的魯塔背後,像要隱藏似的揪住長袍不放。


    「小姐……不,不是的。」


    蜜菈神情困擾地向拉蒂溫柔一笑,並改變姿勢看著魯塔。


    「魯塔大爺。我非常清楚這是強人所難,但是……拜托您帶小姐,不,拜托您帶拉蒂……去旅行,好嗎?」


    女仆出人意料的要求,令拉蒂睜大了眼看著她。


    「可是,妳……」


    魯塔也感到困惑。蜜蒞點了點頭,眼眶濕潤地繼續說:


    「……我的確希望小姐留下。這份心情現在也不變。隻是……」


    ——我改變了想法,我認為這是沒有區隔自己意思的想法。雖說是為了小姐好,但其實是我自己不想和小姐分離……。


    「蜜菈。」


    「請小姐原諒我這沒能考慮您心情的仆人。」


    蜜菈向拉蒂輕輕一笑後,再一次向魯塔低頭行禮。


    「我知道這是任性要求。可是,我沒別人可以委托照顧拉蒂並帶她走。這地方沒人敢違抗


    都摩積大人……但如果是您就可以。若是緋壇族的魯塔大爺,料想人人也不敢出手。」


    「可是……」


    「求求您。請讓小姐看看廣大的世界。」


    蜜菈無意抬起深深低下行禮的頭。拉蒂隻覺胸口發熱,倚著魯塔的背不動。或許蜜蒞允許她旅行,和她時常眼睛模糊看不清有關。不過,蜜菈沒有明言。拉蒂也不道破。因為這事不能對任何人說。


    所以拉蒂現在也不問魯塔。蜜蒞所說的「緋壇族」究竟是什麽?


    「6:拉蒂。」


    魯塔喚了她一聲。


    「我有任務必須達成。這點妳也知道吧?」


    「嗯。」


    「這是比任何事都來得重要的使命。所以……」


    ——說不定我保護不了妳。


    「呃……這……」


    蜜菈與拉蒂同時因期待而眼是生輝。


    「要是妳覺得這樣也好,就隨妳的意。」


    「真、真的?我真的可以跟著你?」


    魯塔嗯的一聲點點頭。


    「謝、謝謝、謝謝,魯塔!」


    「魯塔大爺,謝謝您……」


    拉蒂擁抱魯塔躍起,而蜜菈以指拭去了淚水。


    於是,拉蒂重新整理行囊,放進了蜜蒞帶來的藥草等物品。蜜菈要拉蒂保重身子,注意白天的酷熱和夜晚的寒冷,並教拉蒂正確穿著長袍的方式。


    「那麽,好了嗎?」


    告一段落後,魯塔問道。


    「啊,嗯。那、那,我走了。蜜菈。」


    「是。我由衷祈禱您旅途平安。」


    ——另外,魯塔大爺,拉蒂拜托您了……。


    蜜菈一直站在沙灘上,目送拉蒂啟程遠行。


    拉蒂也回頭看蜜菈直到看不見為止。離開從小生長的都摩積宅邸,還是會有些寂寞。盡管如此,抬頭看去,前方就是她不曾攀越的高山。身旁有魯塔陪伴。


    拉蒂跑入了山裏。雖然背後聽到魯塔告誡跑完後會累,但現在她隻想順著心情走動。


    順著心情走動的結果——


    「……哈啊、哈啊……哈啊……」


    「怎麽了?妳呼吸變快了喔。」


    「沒、沒這回事。」


    可是,一說話就上氣不接下氣。老實說,光是舉起膝蓋就覺得腳痛。


    可是,由於不願被魯塔笑說:


    「瞧,看吧!」


    拉蒂拚了命忍住喘息。


    「喂,拉蒂。」


    「嗯?」


    「拉蒂,妳臉好紅。妳在做什麽?」


    魯塔一拍她的背說停下來,她憋住的呼吸便噗地一聲飛散。胸口氣喘籲籲地起伏,背部疼痛不堪。


    「不要緊吧?」


    「當、當然不要緊……」


    拉蒂勉強擠出笑容。魯塔聳了聳肩,連聲說噯。


    途中,盡管休息了好幾次,但兩人直到日落仍繼續走。


    當魯塔說得在山裏度過三次黑夜天明時,拉蒂驚訝地大叫。因為她以為日落前就能越過這座山。


    「現在還算輕鬆。雪季時,根本不能往返。」


    「……」


    「要是這點程度就覺得辛苦,妳現在就可以回都摩積去。」


    「嗚……我不回去。」


    拉蒂將累得彎曲的腰杆打直行走。


    這天夜裏,拉蒂有生以來第一次在非閨房的地方迎接黑夜。


    夜裏的山較明月高掛的天空陰暗,空氣冷颼颼。魯塔起了火,點燃營火。


    「妳累了吧?」


    「不累。」


    「妳不要勉強。」


    他在火的那頭溫柔地笑,她的胸口突然滋生暖意。


    「……嗯。我有點累了……但我很高興學了很多東西。」


    拉蒂也對魯塔一笑。從住家遠遠眺望的山和親身來到的山完全不同。空氣清新得驚人,天空有著鮮明色彩。隻有海浪聲的夜晚靜謐得嚇人。於是,初次旅行的疲憊,誘使拉蒂進入甜美夢鄉。


    「晚安,魯塔……」


    ——謝謝。謝謝你帶我走。


    拉蒂全身窩進長袍中,蜷縮起身子,閉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就出現濃霧。雖然不至於見不著身旁的魯塔,但前後被包圍在白茫茫中,她不知走了多少路。


    「哈啊……我總覺得好像一直在爬同一個地方……」


    「沒這回事。先別說這個,妳要小心腳下。」


    「是。」


    正想說「該休息了」的時候,拉蒂發覺前方有個稍稍寬敞的地方。拉蒂說了句「我去看看」,便越過魯塔走到前頭。


    「哇啊……」


    這裏是陡峭的斷崖。穀底被白霧覆蓋,白色煙嵐因風流動著。遠方隱約可見的山巒,層層迭迭了深淺不一的灰色,峰頂有白雲繚繞。這恐怕是大霧的日子裏才得見的幻景。


    「魯塔,你看你看。好棒、好美的景覲喔。」


    拉蒂招招手呼喚魯塔。不久,濃霧慢慢散去,亮光照射下來,穀底便顯現了。拉蒂彎下腰想窺看穀底。於是,衣服底下的朱石滑了出來,幾乎像要從懸掛的脖子上掉落。


    「啊哇哇哇。」


    魯塔迅速伸長手臂握住了朱石。


    「這是很重要的東西吧?小心點。」


    「嗯。魯塔,多謝你。」


    拉蒂突然比較起自己和魯塔胸前的朱石。我的朱石果然比較大,而且裝飾的部分也較精致漂亮。如果魯塔要配掛在身上,倒不如配掛我的更為突出。雖然上次提出時,被他以重要東西的理由拒絕,但我的朱石也是重要的東西——


    「欸,魯塔,我想這顆石子還是和你的交換吧?」


    「……交換?」


    魯塔露出訝色。盡管如此,她並未遭到斷然拒絕,所以——


    「嗯嗯,對對。可以吧?啊,呃,你不用客氣。我、我今天定說真的。」


    拉蒂進一步說。以前遭拒一事,就把它當作玩笑好了。


    魯塔凝望遠方山巒。拉蒂欺的一聲,想再說一次時——


    「不行。」


    「咦……」


    「以前我也說過,這是重要的東西。抱歉,拉蒂。」


    魯塔的措詞較上次溫柔,她知道他體貼她的感受。可是,拉蒂無法理解。她不由得憎恨這顆深受魯塔珍惜的小小石子。


    「我的朱石比較漂亮耶。」


    「不是這個問題。我的朱石不是飾品。」


    「是嗎?」


    「嗯。不是它的話,無論多耀眼、漂亮的石頭都是假的。」


    「假的……?」


    魯塔真過分。他明明知道這石子是我的寶貝。居然這樣說我這顆得自於父親、蜜菈為我刻下名字的石子……。


    「什麽意思!何必說成這樣。」


    拉蒂心裏猛地湧現憤怒和悲傷,兩者混雜的淚水潸然流下。


    「冷靜點,拉蒂。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拉蒂一句不必了,拂去他想哄她而搭在肩上的手。


    因交換石子一事遭拒,她覺得像是自己被拒絕,而這石子被他說成假貨,她也覺得自己被說成假貨。


    「嗚、嗚嗚……」


    「喂,拉蒂。」


    「算、算了。既然你嫌它是假的……那這東西,我也不要!」


    「住手!」


    心慌的魯塔來不及阻止。拉蒂抓起自己的石子,用力往穀中扔了下去。石子瞬間閃閃發亮,很快地消失在幾乎深不見底的穀裏。


    「嗚嗚嗚……嗚嗚……」


    雖然是自己扔了它,但拉蒂傷心石子


    沒了,抽抽嗒嗒地哽咽了好幾次。當魯塔喚她的名字時——


    「不理你!」


    「啊,喂,等等!」


    「呀……」


    腳踩的地方脆弱鬆軟,拉蒂朝著斷崖倒了下去。魯塔緊緊抱住她。沒事吧?聽他一問,並且頭靠在他寬厚的胸膛上,不知為什麽她更加激動地哭了。明明他這麽靠近,為什麽覺得他好遙遠?


    魯塔靜靜地抱著拉蒂,讓她哭到心情平複為止。


    不久,當拉蒂的抽咽聲變為抽氣時——


    「抱歉。我說得不夠明白。我無意傷害妳。」


    「……」


    「這石子有其它東西不能取代的理由。這定我一族的象征。」


    「一族的……象征?」


    某個夜裏,魯塔曾呻吟說「賭上我族的名譽」。而蜜蒞稱魯塔為「緋壇族」。


    「是的。我現在正以族長的身分運送『某物』旅行。它是我們族人長久以來保護的東西……這象征就是這顆朱石。」


    「我父親、蜜菈都知道這石子和你們這一族的事吧?」


    「大概知道。領主和古老家族之中,也有人知道我們一族。」


    ——但是,長久以來,人們正逐漸忘懷緋壇族。甚至一族的使命和『東西』的存在也……。


    「要是忘得了也好。但我必須完成使命。在妳救了我之前,我和族人搭乘的船隻遭到暴風侵襲。其它人把希望全寄托在我身上,然後被狂浪吞沒了……」


    「魯塔……」


    一定、一定。賭上我族的名譽。


    魯塔夢裏拚了命一再重複的話語,在拉蒂心底蘇醒。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原因。」


    「不。是我不好,我沒把話說清。」


    ——若是平安達成使命,我一定會找回妳的石子。


    魯塔輕撫拉蒂的頭。


    「真的?」


    「我發誓。」


    「謝、謝謝……魯塔。」


    拉蒂以微濕的眼一笑,魯塔也報以微笑。由於這距離,拉蒂總算注意到自己一直在魯塔的臂彎中。突然間,臉頰血氣上升。對不起!說完,她半滾地站了起來。


    「已經不要緊了嗎?腳有沒有扭傷?」


    「我、我沒事。」


    她感到難為情,忍不住口氣又變生硬。


    「沒事就好。如果妳能動,就先走吧。」


    「嗯。」


    才剛跨出腳步,就覺得脖子輕盈了一些。一想到消失於穀底的石子就寂寞。但,她也因而覺得多少接近了他的心。


    拉蒂看了看魯塔胸前的朱石——緋壇族。魯塔該運送的『東西』。她憶起從前所見的刻有徽章的木箱。但她不想說。因為她感覺這對現在的她而言,是過於沉重的秘密。


    東行——不知的事、不懂的事


    「哇啊……」


    好不容易越過山脈時,拉蒂見到的是無盡的沙地。


    「沒有樹林、草木……哇哇,走的時候,腳直往下沉,你瞧、你瞧。」


    「別玩過頭消耗體力。即使稍微動一下,沙地也會因酷熱奪去體力。」


    「嗯。我知道了。」


    可是,才剛踏出一步,拉蒂就眼睛東看西看,正要走時,又被魯塔給叫了回來。


    「那是什麽?」


    「牛骨。」


    「牛骨?為什麽那種地方有牛骨?」


    「大概是從一個城鎮到另一個城鎮時,運送物品的牛死了關係。」


    「哦,是這樣子呀……欸,那麽,那是什麽?」


    「拉蒂。妳該閉上嘴了。」


    「唔……那麽,我問最後一個問題。那小小的東西是什麽?」


    魯塔看著拉蒂指示的方位,瞇起眼說道:


    「那東西嗎?那是……人骨。」


    「人骨?」


    拉蒂全身悚然顫栗。白色、幹燥、圓圓的東西……是人頭?


    「拉蒂,妳怕嗎?」


    「我我、我不不不、不怕。」


    雖然她又犯了老毛病逞強,但舌頭卻難看地打結。


    「為、為什麽人骨會在那種地方?沒有墳墓,樣子好可憐。」


    「道理和牛一樣。一旦倒下,就無人可相救——這就是沙地。」


    「……」


    魯塔的話在拉蒂胸中重重響起。她不禁停下腳步時,魯塔又說:


    「拉蒂。我想妳知道,我有使命在身。如果妳在這沙地力竭倒下時……我會丟下妳不顧。」


    「……真的?」


    拉蒂猛然握拳。


    「嗯。是真的。」


    所以妳別勉強自己,別浪費體力——魯塔接著說了這些。但拉蒂早已生氣鼓起臉頰,很快地往前跑去。沒關係。我絕不會倒下。


    但是,隨著太陽接近頭的正上方,拉蒂的腳步也跟著沉重了。灼熱的日照、升騰的熱氣、風吹來的全走熱風和沙土。全身的水份好似抽幹了。


    「哈啊……哈啊……」


    呼吸逐漸紊亂,連睜眼也變困難。最初覺得有趣的沉沙,此時纏住腳令人憎恨。但是,拉蒂沒有停下腳步。要是我倒了也會變成白骨。即使爬也要爬在前頭。可是……沉重的腳漸漸動彈不了,頭因持續日曬的酷熱而發暈。不行。我絕不能倒下。可是……總覺得眼前蒙蒙矓矓……魯塔……。


    ——然後。


    「啊,咦?」


    蘇醒時,她已被魯塔背在背上。


    日已西斜,四周開始染成朱色。


    「妳醒了?」


    「魯、魯塔……我……」


    「別再逞強了。」


    傳到心坎的魯塔的聲音相當溫柔,拉蒂隻能說聲對不起。


    「可是,魯塔……」


    ——你明明說如果我倒下,就會丟下我離去。


    為什麽?她在魯塔耳邊輕輕地問說。


    「那是——騙妳的。」


    「……」


    魯塔說得這麽幹脆,拉蒂覺得掃興,但被他背著比被丟下令她高興,所以她默默地依靠他的背。魯塔欸的一聲歎息,並重新背好拉蒂行走。拉蒂因魯塔那溫柔、困窘的聲音,想起了蜜菈而安了心。


    於是,他們在沙地行走了三日。


    拉蒂數度表示不滿,也數度因酷熱而差點倒下,但每一次都被魯塔威脅說要丟下她,或是救助她,最後總算抵達了其中一個目的地。


    這裏是人山人海的熱鬧城鎮。


    「好棒……人的聲音聽起來嘈嘈雜雜。」


    街道兩旁的商店、各式各樣的食物和人生活的味道。還有,令人懷念的水味。


    「這裏是船隻進出的港鎮。即使在街上也有很多人。」


    魯塔說我們將從這兒搭船渡過大河。河的對岸也有東方港鎮,再往前又是沙地。越過沙地,再往東行——。


    「啊,那是什麽?」


    「……西瓜吧?」


    「好奇怪的形狀……那麽,那是什麽?」


    拉蒂幾乎沒聽魯塔說話,依然對所見的東西樣樣感到驚奇、興奮。她跟著魯塔采買時,對於食物價廉感到訝異,並對想要殺價的魯塔生氣。


    「如果殺價,店老板會吃虧的!」


    事後,她從魯塔那兒聽聞那是店家認可的議價方式,所以店家最初訂的價錢高,聽罷,她咦地高呼一聲,又吃了一驚。


    「這也難怪妳不知道。」


    「……嗯……」


    拉蒂的確什麽也不知道。山的事、沙地的事、城鎮的事,她一無所悉。


    當晚,她第一次在鎮上的旅店過夜。和都摩積的宅院相比,這問


    旅店可說是間小屋,餐點、房間簡樸,但她覺得十分滿足。因為她吃了從未見過的魚,味道十分可口,而且一想到在沙地睡覺的夜晚,就覺得能在床上就寢走件奢侈的事。


    「欸,魯塔。這鎮上的人都在這種房間睡嗎?」


    「……嗯。不過,這地方和其它城鎮相比,算是富庶的了。」


    「是這樣呀……」


    在都摩積,她知道自己的地位特別,但實際目睹街上人們的生活後,她十分清楚自己多麽幸運。年紀和拉蒂相仿的少女,也在旅店或商店幫忙做事。她因自己仗著是都摩積大人的女兒,一無所知卻仿慢無比而感到可恥。


    這話一說,魯塔就笑了。


    「這是沒辦法的事。從今以後妳慢慢學就好了。」


    「你知道任何事吧?」


    拉蒂單純地心懷敬意看著魯塔。但,魯塔眼底浮現一層迷蒙。


    「不。我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


    拉蒂無法相信。魯塔和蜜菈知道她未知世界的一切,她直覺得他們是萬事通。


    翌日,拉蒂又遇到生平頭一遭人事,一早就直嚷嚷。


    「哇啊……是船……!」


    拉蒂抬頭望著直挺挺立於耀眼晴空下的船桅,腳步啪嗒啪嗒地在港口上跑。


    「它比我在書上看的大多了……這麽大的東西能浮在水上?」


    「……唔,它有時也會下沉。」


    是的。魯塔乘坐的船遭遇船難,他被海浪打上都摩積的海邊。


    「可、可是,這回不要緊吧?」


    「也許——唔,不用怕,不會有事的。現在不是河水肆虐期。」


    「我、我才不怕呢。」


    其實拉蒂有點兒害怕,卻故意挺起胸膛上船。船隻慢慢滑動出港。最初,腳下站不穩,但習慣後,很快地她就瘋狂愛上船之旅。


    「好舒服的風……我也喜歡海風,不過河風令人感覺很舒服。」


    她在甲板上眺望水邊的景色,且低頭看水中魚兒,心想永遠坐船旅行也好——直到夜裏經曆生平第一次暈船的滋味為止。


    「嗚嗚嗯……」


    腦袋發暈、嚴重反胃。每當船隻搖晃時,她就想吐。


    拉蒂手腳變冰冷,半是哭泣地呻吟了起來。於是,魯塔來到橫躺的她身旁,慢慢地揉她的背。


    「啊……」


    魯塔的手溫柔地在背部上下移動。她配合手動緩緩吸氣、吐氣後,身體輕鬆了不少。怎麽樣?魯塔小小聲地問她,她點點頭,放鬆了力氣。


    「魯塔,謝謝你……」


    魯塔默然向拉蒂點了點頭。托這雙手的福,她不久就被睡意包圍,忘了折磨人的暈船滋味。


    翌晨。


    「我很高興旅行可以知道很多事。」


    當兩人平安渡河,在東岸的港口下船時,拉蒂有感而發地喃喃自語。


    「唯有暈船這件事,可以不必再知道。」


    東港是遠較西岸港鎮熱鬧繁華的城鎮。據說這是因為前方廣大沙地上零星散布的聚落,有人潮聚集而來。拉蒂為了不讓自己迷路,握著魯塔的鬥篷一角,眼睛看到什麽稀奇古怪,就拉著衣角過去看個究竟。


    「今天會住什麽樣的旅店……希望是菜肴可口美味的地方。」


    魯塔也許是習慣了,幾乎不管情緒興奮的她,他繼續買自己的東西。無聊。拉蒂噘起嘴,四處瞧瞧有沒有好玩的東西。不一會兒,她在攤子的間隙發現了狹窄的小巷。受到隱密的狹長小巷吸引,拉蒂放開魯塔的鬥篷,一個人往小路走去。


    「啊,喂。等等,拉蒂。」


    魯塔製止她,但她不聽。她反而希望魯塔追上來。


    於是,在興衝衝踩進的後巷裏,她看到了難以相信的景象。


    「這、這裏是……」


    好幾個人坐在日光照射不到、陰暗的小路兩旁。有老人、也有瘦弱的孩子。破爛不堪、肮髒的衣服。剌鼻的病與汗的餿味。無力橫陳、動彈不了的人。帶著空洞眼神,茫然搖頭晃腦的人。屋朽、窗內漆黑,在這裏令人覺得連時間都停滯了。


    「拉蒂!」


    手被用力一拉,她突然清醒了。魯塔在這兒。一瞬間以為來到其它國度的她,被帶回原來的街上。


    「魯、魯塔。」


    剛才、剛才的人們……。


    「別管他們。」


    「可、可是……」


    現實令人難以忘懷。那孩子一定餓著肚子。病中的老爺爺需要藥師。


    「欸、欸,魯塔,我們回去幫幫他們。」


    「……不行。」


    「為什麽?」


    魯塔沒回答,一個勁兒地拉著她的手想離開這地方。


    「為什麽?你不想幫那些人?」


    「不是。」


    「那又是為什麽?我……我們什麽都不能做嗎?」


    「……」


    魯塔心情難受地皺眉。拉蒂的心底湧起煩人的熱。


    「為什麽?告訴我。回答我,魯塔!」


    「住口!」


    「……啊……」


    拉蒂閉上嘴。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駭人、激動的魯塔。可是,她沒哭。忍受怒吼卻沒法回嘴。因為她感覺到自己和他都在氣頭上。


    魯塔呼地粗聲喘了口氣。然後,他無言地走了。拉蒂也默默無言地快步跟著他。


    進了旅店,在氣氛不甚融洽下用完餐後,魯塔首先道了歉。


    「我不該那麽大聲咆哮。」


    「哪裏。」


    「我不敢要求妳理解。但,這世上有些事情,怎麽做都沒用……唯有這點,請妳記住。」


    「……我還是不能理解。」


    「這樣就行了。」


    魯塔點了下頭後,把鬥篷扔到床邊。


    拉蒂坐在對麵的睡床上,邊晃動雙腳邊思考。


    我從來不曾煩惱吃穿。可是,鬧街的後巷有許多窮苦人家。而我卻不能為這些人做點什麽……這是為什麽?


    「魯塔。」


    「什麽事?」


    「你說你也有不懂的事,莫非是這種事?」


    魯塔嘴裏沒回答,但眼裏已默認。


    「那麽,知道自己怎麽做都沒用——你會不甘心吧?」


    「嗯。」


    他麵無表情地點了下頭。


    「所以,我才旅行……不,我才運送那樣『東西』。」


    「這話什麽意思?」


    他輕輕搖了搖頭,不想再多說。


    港鎮所見的情景,在拉蒂的心裏留下永遠的陰影。


    出了鎮,即使再次行走沙地,拉蒂也不偉以前單純地嬉鬧或是發牢騷。而且,拉蒂開始認為魯塔的旅行有神聖、重大的意義。她想她和他不明白的事——在他運送『某物』之旅告終時,一定會有解答。


    「哈啊、哈啊。」


    東方的沙地比西方更為酷熱。或許是因為季節變換的緣故。不過,她從魯塔那兒聽說,這李節風的影響小,能夠輕鬆行走。


    「稍微休息一下。」


    「我、我還撐得住。」


    我不想因自己疲累而給魯塔添麻煩。


    「不行,別逞強。」


    「啊,嗯。說的對。」


    拉蒂沒直接坐在沙上,而是拂開表麵的沙才坐下。這麽做可以拂開灼熱的沙,較一下子坐下舒服多了。


    「妳好像有點習慣旅行了。」


    看了這情景,魯塔佩服地說。受他誇獎,她嘿嘿地笑了。


    「啊,喂,拉蒂。」


    「什麽事——啊哇……噫!」


    啪啪、啪啪!


    魯塔突然拍打拉蒂的頭。他無視微慍的她,進而兩手抓著她的頭大幅搖晃。


    「哇啊::眼花了::住手、住手啦,魯塔!」


    「好了。」


    由於他轉動好幾回之後又突然鬆手,她差點向後倒。魯塔噢的一聲扶住她。


    「嗚、噫,你好過分……」


    「抱歉。因為妳的頭發沾了好多沙。」


    「那你也別突然這樣。你老是左一句抱歉、右一句對不起。」


    「是嗎?」


    裝傻的他令人憎恨,但托他的福,發絲的確變輕盈、幹淨了。拉蒂半帶別扭地笑著說:這樣就好。


    稍事休息之後,又持續走到日落。沙地的夕陽比她在都摩積的海邊、山裏看的巨大,一片沙海染成朱色的景象美得讓人百看不厭。


    似乎能給行走險路的旅人一天的安慰。


    「欸,魯塔。我一直覺得不可思議。」


    拉蒂做迎接黑夜的準備,突然想起一事向魯塔問道。


    「你在這麽大的沙地行走,不會迷路是因為以太陽為目標嗎?」


    「算是。我以日升的方向為指標。」


    魯塔以手指簡翠表示了太陽和方位的關係。


    「我也參看其它星星的位置和月的盈缺。」


    「是嗎……你真了不起……我從現在起也要注意這些。」


    拉蒂仰頭看漸漸西沉的夕陽,直到月升。


    這時。她看到遠方有道煙嫋嫋升起。定眼一看,還有人影。


    「魯塔,那是什麽?」


    「嗯。好像是商隊。露宿嗎——不對。」


    魯塔話說了一半就閉口不語,但拉蒂一聽是商隊就欣喜非常。


    「那麽,商隊也許青賣水給我們吧?這至少對旅行有幫助……欸,魯塔,我們去、我們去看看嘛。」


    說時,拉蒂腳已往商隊走去。魯塔在後頭慎重地跟著。


    商隊的位置比所見的遠,看得到樣子的時候,四周已變昏暗。但商隊沒有起火,周圍異常寂靜。


    「咦?怎麽了?」


    「等一下,拉蒂。」


    魯塔出言製止,但拉蒂因為高興能在沙地遇到人,不理會他直往前走。


    「呀啊……」


    「別看,拉蒂!」


    魯塔從背後抱住向後退的她,迅速用掌遮住了她的眼。可是,拉蒂甩開魯塔,腳步踉跨地走進那兒。


    沙上染了一大片紅黑色——倒臥在血泊中、不能動彈的人們。焦黑的貨車、破爛的帳棚。


    「……看來,他們遇上了盜賊。」


    魯塔以低沉的聲音喃喃自語。


    「盜賊搶奪貨物和財物之後,為了不被追上而下毒手……死者很可憐,但這種事在沙地並不稀奇。」


    「怎麽這樣……太過分了!這些人沒做什麽壞事吧?可是,為什麽—?」


    拉蒂忍受不住,奔進淒慘的景象中。不久,她看到其中一個倒臥者的肩頭微微上下抖動。她立刻飛奔過去。這是名年歲大魯塔許多的男子,男子流了許多血,但一息尚存。


    「魯塔、魯塔,這人還活著。」


    拉蒂拚命呼叫魯塔。但,魯塔看了這男子,隨即表情痛苦地搖了搖頭。


    「已經沒救了……這人從背到腰部挨了一刀。」


    「可、可是——」


    這時,在即將消失的氣息下,男子動了動顫抖的唇。


    「咦——水。你想喝水嗎?欸,魯塔,快點,水給我。」


    「……放棄吧。」


    魯塔冷淡地旋起腳跟。好似在說旅行的嚴苛。


    但拉蒂搖搖頭。


    「既然這樣,把我的份給我。」


    她毅然說道。


    「我……我就算口有點渴,也會忍耐。所以……這樣下去、這樣下去不行……眼前明明有人正在受苦,卻要我見死不救,我做不到!」


    魯塔轉過身,表情不變地看著拉蒂。拉蒂在負傷男子的身旁,一直抬眼說著。魯塔說了句知道了,便拿出水來。


    「既然妳這麽說,給妳就是了。」


    「嗯。吶,這是水……喝吧……已、已經沒事了。」


    拉蒂將裝有水的水壺拿到男子的嘴邊。但是,男子沒吞下,水全從嘴邊溢了出來。


    「突然要他喝水是不可能的。一開始要先弄濕嘴唇。」


    「嗯。」


    她依言一點一點地給水,男子便稍微動了下喉頭。


    「啊,喝了,剛剛真的喝了吧?」


    「嗯。」


    這時,男子緊閉的眼簾微征張開了。眼神不定,但拚了命想表達意思。啊啊。


    這個人得救了?救救他。拜托。


    「咦?什麽?我、我聽不清楚……欸……啊……欸!欸!」


    男子明明眼已睜大、聲音正要發出,卻突然脫力不動了。拉蒂試著搖動男子,但已經沒有任何響應。


    「你、你要水的話、要水的話還有!瞧、瞧……」


    拉蒂把水給了男子。水從了無生氣的嘴溢出。為什麽?明明睜開了眼呀。說不定有救呀。


    「嗚……」


    拉蒂眼淚奪眶而出。不單是眼前有人死去的悲傷,還有難受的酸楚湧現,它們統統化成了淚水流出。


    「走吧。」


    魯塔手搭在拉蒂的肩上。她站起身,腳下有些不穩。於是魯塔將她輕擁入懷。拉蒂倚著配掛朱石的胸膛,無聲地哭了好一會兒。


    「欸,魯塔。」


    今晚白月格外明亮。


    圍著營火,二人度過寂靜的夜。


    「……我錯了。」


    「沒這回事。」


    「真的?」


    拉蒂從火焰移高視線,魯塔反而垂眼看著火焰。


    「拉蒂。」


    ——妳說過,那商隊死去的人們沒做任何壞事。


    「那麽,妳覺得誰壞?」


    「咦……我……我覺得是攻擊他們的人。」


    「為什麽?」


    「為什麽?……那還用說。人怎能殺人、偷盜。」


    「要是攻擊商隊的人也不希望這麽做呢?」


    拉蒂唔的一聲語塞了。她不知道魯塔想說什麽。


    「例如——妳在港鎮看到的窮人為了活下去,拚命掙紮求生呢?」


    「……」


    拉蒂沒法回答。她從未想過這事。殺人越貨不是好事。可是,若不這麽做,自己就會死呢?假使必須在自己和他人的性命之間選擇一方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拉蒂隻能粗重地喘了口氣。


    「為什麽不能人人幸福呢……?」


    她仰望月娘,向遙遠光芒傾訴呢喃。


    就這樣看著月兒好一會兒。這時,她突然感覺到魯塔的視線。


    「幹嘛?」


    拉蒂突然害起躁來。


    「沒事。妳是好孩子吶。拉蒂。」


    「咦?為、為、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拉蒂更加嬌羞,並毫無意義地壓平手邊的沙土。


    「若是以妳清澈、沒有陰霾的眼睛看,這大概是十分理所當然的問題。」


    「你不是嗎?」


    拉蒂偏著頭,凝視魯塔的臉。魯塔笑說:


    「我覺得要是這樣……誰都可以幸福的話就好了。」


    「嗯。」


    拉蒂使勁點點頭。


    為了這目的,魯塔才旅行吧?


    魯塔若是順利完成職責——魯塔的心願一定能實現。


    拉蒂再次抬頭仰望月兒。


    「啊。」


    「怎麽了?」


    「我……」


    月光黯淡。不僅月亮,眼前的火焰也是。魯塔擔心的臉龐也漸漸黯淡不見了。


    「眼……我的……」


    「這天」終於來了嗎?


    拉蒂戰戰兢兢地手貼近眼。在哪?我……看不到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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