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蒂——木箱的秘密


    「魯塔,有城鎮!」


    拉蒂發現建築物在沙煙的那頭,便丟下魯塔跑了過去。


    「小心別跌倒。」


    「嗯。」


    曆經數日抵達的城鎮,較之前所到的地方安靜。人少,店家也少,有些陰暗。不過,若是城鎮就有旅店,今晚可在床上安睡吧?拉蒂因此鬆了口氣。當她開始走動,打算先找家供膳食的店時——


    「拉蒂。不要離我太遠。」


    魯塔表情認真地說。


    「咦?為什麽?」


    難道魯塔發覺了——她的眼睛漸漸看不見。


    「這城鎮也有壞胚子。妳離我遠遠地會有危險。」


    「啊。嗯。我知道了。」


    太好了。他還沒發覺眼睛的事。拉蒂緊緊揪住魯塔的衣袖。


    ——那一夜,當她在白月沙地看不見東西時,一度覺悟沒救了,但幸好片刻閉眼之後,又恢複了視覺。後來,乎均每天一次會突然視線變暗。可是,變暗的間隔時間,一天比一天短。


    「這天」——離她失明之日也許不遠了。


    但是,她絕不想成為魯塔的累贅。


    「欸欸,今天讓我買買東西吧?」


    拉蒂笑了笑,拉著魯塔的衣袖走。沒問題嗎?魯塔苦笑說,並慢吞吞跟著她。拉蒂愛極了這般發窘卻溫柔的魯塔。她想見識外麵的世界,想旅行才一起跟來,但至今和魯塔在一起,才是她最開心的事。


    「我們在這兒買水和糧食吧?」


    拉蒂回頭看向魯塔。拉蒂作夢也沒想到魯塔已從蜜蒞那兒聽聞她有眼疾之事。


    采買似乎失敗。


    拉蒂聽店家說要二兩,便依言且打算用純銀幣付帳,結果使得魯塔和店家大吃一驚。她趕緊改用小額的銀兩付帳,但,依舊惹來了店內其它客人異樣的眼光。


    事後,她從魯塔口中得知。純銀幣僅是少數身分地位高的人使用的貨幣。


    「對不起,魯塔……」


    「沒辦法。算了,妳別在意。」


    雖說如此,魯塔還是比平常提早投宿。身上有純銀幣的事被人知道的情況下,蹓躂閑逛並不妥當?拉蒂垂頭喪氣地垂下了肩。這天晚上的餐食十分可口,但她沒法像平時那樣精神奕奕地吃完。


    「拉蒂,妳怎麽了?」


    魯塔關心問道。


    「個頭小,但胃口好、吃相佳定妳的優點吧?」


    「什麽話。聽起來我像是無敵愛吃鬼。」


    「不是嗎?妳似乎還是討厭吃青菜。」


    「才、才不呢。這陣子,我吃青菜吃得津津有味。」


    拉蒂當真,反而精神一振,結果大吃了一番。


    也許開心肚子飽飽的,當晚,拉蒂上了床沒多久就睡著了。這陣子,她隻要一想到醒來視線會是黑暗一片,就會睡不著。


    於是,不知睡了多久。拉蒂察覺有動靜而醒了過來。四周黑漆漆。但這是天還沒亮的緣故。憑著小窗透射進來的月光,她隱約看得見物體輪廓。


    「啊……!」


    才剛看見,背脊就顫了一下。房內有人在打鬥。


    「魯塔?」


    其中一人是魯塔。無論何時都載在身上的朱石發出小小光芒。他和別人扭打成一團,不住地粗喘。另一人雖然看不見臉,但是個壯漢。這人踢開魯塔,將某樣東西拿在手裏。


    「慢著。」


    她聽到鏘的金屬聲。這大概是魯塔的拔劍聲。企圖逃跑、揚起子的漢子手裏的東西是——啊!那隻木箱!


    「不行……!」


    拉蒂不加思索地撲向漢子的手臂。


    「放手,哪來的小鬼……!」


    「嗚……不、不可以……」


    她的脖子和上身受到劇烈推擠。手臂好痛。可是,我絕不放手。


    「去死!放手!」


    「啊嗚!」


    「拉蒂!」


    腦門劇痛。可能是疋因為挨了漢子拳毆。腦袋發暈。可是,唯獨手臂絕不能放。


    「拉蒂,放手!」


    魯塔叫喊道。可是,拉蒂左右搖搖頭。汗水直流。手臂發疼。


    「這是魯塔的寶貝東西……」


    「臭小鬼……!」


    漢子瞬間停止了動作。也許他打算掏出武器。拉蒂使勁閉上眼。不管怎樣,都不能把箱子給他——」


    鏘!


    她聽到頭頂上方有金屬碰撞的聲音。拉蒂驚地察覺時,已在魯塔的背後受到保護,而魯塔向漢子亮出了銳利的劍尖。


    「……滾!」


    魯塔的話聲低沉、懾人。這聲音令扭蒂也不禁打哆嗦。


    「噫……」


    漢子啞聲哀叫一下,手裏的箱子掉在地上。扭蒂飛快地撿起它。漢子倒退到房門邊,然後往黑暗裏逃了出去。


    「哈啊……」


    心跳尚未乎複,拉蒂當場坐了下來。到了此時,她才因恐懼而全身發抖。


    「沒事吧?拉蒂?」


    「啊、嗚、嗯……我、我有點害怕。」


    「……」


    魯塔執起了拉蒂的手臂。拉蒂這時也察覺了,由於竊賊使勁地抓住手臂,所以手臂瘀青腫了起來。可是,她覺得這樣無所謂。


    「嘿嘿嘿……太好了。箱子沒事。」


    魯塔表情恐怖,默不作聲。為什麽?我守住了箱子呀。


    「你怎麽了?」


    「——笨蛋。」


    「咦?什、什麽意思?」


    本以為會被誇獎兩句,卻冷不防挨罵。拉蒂一下子怒上心頭。


    「多、多虧有我按住箱子,才沒給人偷走……」


    「笨蛋!」


    「呀!」


    話剛說不久就受到斥喝,拉蒂嚇得縮起身子。魯塔真的生氣了。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惹魯塔這麽生氣……。


    「嗚……嗚嗚……什麽意思嘛。幹嘛罵人?」


    拉蒂不甘心,卻流出淚來。鼻水也流了出來。她非常不甘心。


    「我不說,妳就不懂嗎?妳太魯莽了。」


    「咦?」


    拉蒂以鼻音反問道。


    「剛才妳也許會死。這次是僥幸才能平安無事——」


    「嗚……嗚耶耶嗯……嗚嗚……」


    拉蒂嚎淘大哭起來。魯塔一點也不了解她。


    「可是、可是我……我想幫你的忙嘛。」


    之後,她話不成聲地抽咽。也許魯塔說的對。但是,魯塔那麽重視那箱子,所以就算皮肉痛,她也要護住它。


    「拉蒂。」


    「嗚嗚嗚……」


    魯塔語調變溫柔,拉蒂哭得更傷心。


    「對不起,我罵了妳。」


    魯塔的手啪地放在她頭上。這地方由於挨了揍有點疼。可是,她覺得魯塔的手一碰就能治好。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運送木箱的使命,這點不會改變。但是,我不想為此……犧牲妳。」


    拉蒂抬起半哭泣的臉龐。


    「……對不起。」


    她以指拭去了眼角的淚。手臂疼痛、心裏仍然不甘心挨罵,但一想到魯塔擔心她,她還是感到高興。


    「來,睡吧。明早要早點出發。」


    「嗯。」


    拉蒂鑽進了睡床。魯塔小心翼翼把木箱放在自己的床邊。正巧遠方的月兒從窗外照在箱子邊緣上。


    箱子裏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她死守住它是為了魯塔,但她第一次對箱內的東西感到興趣。


    嚴酷的沙地之旅持續了多日。拉蒂的眼睛變暗的次數增加了


    ,從一天一次變為兩、三次。當她數度忽然停下腳步,或是在平坦地麵絆倒時,就刻意裝作累了,或任性地說要喝水。魯塔扶起她,沒有一句斥責,並給水要她慢慢喝。


    旅行已走了相當遠的路程。


    「抵達目的地後,會有人在那兒等你吧?」


    是夜,這天夕陽格外美麗。


    圍著營火,吹著徐風,她向他問道。


    「把箱子交給那個人以後,會怎麽樣?」


    魯塔不答,直盯著火。


    「如果你不想說也沒關係。」


    在拉蒂撤回問題之前,魯塔先說了。


    「也好。因為妳保住了箱子……所以我該透露一些給妳知道。」


    魯塔出人意料地跟她說了。


    「以前……古早古早以前……這世界有不可思議的東西。」


    「不可思議的東西?」


    「它是銀絲做成的東西……據說向它許願,任何願望都能實現。」


    拉蒂微張小嘴哇地一聲,眨了眨眼。


    任何願望都能實現。要定有了它,大概能變神仙。


    「不過。這是不該使用的東西。」


    「為什麽?難得有這種好東西。」


    「這是因為……為了實現願望所作的行為需要代價。」


    「是嗎?為什麽需要代價?」


    魯塔把枯枝送進營火。


    「妳在城鎮看過在旅店、商鋪工作的女孩吧?妳覺得自己沒工作,奢侈享受是件可恥的事吧?」


    「啊……唔,嗯……這話沒錯……可是……」


    拉蒂憶起蹲在小巷子裏的人們和遭受盜賊襲擊的商隊。


    「可是,如果不是為了自己的享受,而是為了助人、為了大家的幸福用它呢?」


    「說的是……若是這樣就好了。」


    魯塔看著她笑了。可是,眼神悲傷。


    「可是,我認為這力量不見容於世人。」


    「為什麽?」


    「妳年紀還小,不會懂的。」


    拉蒂有些不滿。


    「唔,總之……」


    魯塔接著說道。


    「我們族人也和我的想法一致。即使看見人世充滿痛苦、悲傷,也隻能對無能為力的自己感到焦躁不耐。」


    「那麽,你和你的族人真心想救所有人?」


    「要是辦得到的話。」


    拉蒂點點頭說知道了。魯塔接著說:


    「這時候,本以為斷嗣已久的宗家有了聯絡。我們一族是宗家的眷屬,長久以來將守護銀絲當作使命。」


    ——銀絲原本是宗家的東西。宗家要求拿回銀絲……說不定宗家做得到我們做不到的事。


    「所以,你踏上旅程?那、那,要是把銀絲送到宗家,大家就能幸福?」


    拉蒂情緒高漲。果然我的想法對了。魯塔的旅程不僅對魯塔的族人,也對世人有非常重大的意義。


    此外,那箱內的東西……。


    「了不起,魯塔。你身負重責大任。」


    拉蒂由衷地心懷崇拜和孜意看著魯塔。但,魯塔不害羞也不笑,隻是垂下了眼簾。


    「但是,即使是宗家也……」


    「為什麽?為什麽你會對人人得到幸福感到猶豫?你明明如此期待的呀——啊。」


    魯塔突然將她的頭摟在胸前,重重地、難過地歎了口氣。


    「魯、魯塔。」


    拉蒂忘了之前的對話,被急速的鼓動轉移了心思。


    「要是這樣就好了。這也是為了葬身海底的夥伴。」


    拉蒂還是不明白魯塔猶豫的原因。不過,她心想如果魯塔如此祈望,那魯塔的心願一定要能實現。


    「啊,唔……在遇見宗家的人之前,加油吧。」


    ——我也會一起加油。


    拉蒂怯生生地伸手,想要環抱魯塔的背。


    「不。」


    這時,魯塔突然發出生硬的話,拉蒂因此停止了動作。


    「隻有我能見宗家。」


    「咦……?」


    魯塔挪身放開了拉蒂。然後,他神情正經地直視拉蒂。


    「前方有個自古繁華的城鎮。它和之前的城鎮不同,危險少多了。妳留在那兒等我。」


    「為什麽?我好不容易來到這裏——」


    我不能見宗家也沒關係,我想和你一起走到最後。


    「出了下個城鎮往東走,必須越過危險的岩石群。」


    「沒問題!我連都摩積峰都橫越了。」


    「不行。」


    因魯塔甚為斷然地說道,所以拉蒂驚覺,莫非?


    是的,魯塔說,並看著她的表情點點頭。


    「我知道妳眼睛的事。一開始我就聽蜜菈說了。」


    卡登——抵達


    遠處吹來的風混雜了海潮的香味。


    二人越過都摩積峰,想走近峽灣。


    一穿越樹林,眼前豁然開朗。阿拉米絲哇地叫道。


    「好棒……好棒喔,卡登!有這麽多水。」


    這是阿拉米絲第一次直接目睹吧?蔚藍大海。沐浴在耀眼太陽下的波光。


    「它比我之前看到的大河還要大。」


    阿拉米絲走向了海邊。湧過來的海浪打濕了她纖瘦的腳踝。她啊地發出舒服的叫聲,將手浸在水裏,然後再一次微笑。


    「欸,卡登哥,你也來嘛。」


    「不了。」


    「唔。機會難得欸……」


    她鬧別扭地噘起嘴。自從在那雪山和卡登身心結合之後,阿拉米絲變得十分開朗。她率真地笑、向卡登撒嬌,而且時常眼神認真地說道。


    「距離魯塔那兒,隻剩一段路。」


    他很清楚這意味什麽。若是見了魯塔,就能實現願望。若能實現願望,若能取回兩人希望的東西……。


    「哇哇!嗚……卡、卡登哥。這裏的水好鹹喔。」


    阿拉米絲嗆著咳了兩聲。她喝了海水。


    「哈哈哈。」


    笑完,卡登忽然發覺自己從那一夜起也變了。他和阿拉米絲心心相連,這就是能填滿他的幸福。


    卡登倏的右手貼額。這對自己無效。明明心裏有數,卻做了白費力氣的事。而且,他也知道人到了這兒已經不能回頭。


    「阿拉米絲,該走了。」


    魯塔的住所就在不遠處。峽灣的對麵看得到類似房屋的建築。


    宅邸的庭院和建築物出奇地古舊和荒蕪。


    本是下了一番工夫建蓋的庭園形成了迷宮森林,烏黑的牆壁上爬滿了層層藤蔓,像要吞沒建築物似的。唯有大涼台不可思議地未遭藤蔓侵蝕,殘留一片白。


    「果然沒人住……」


    推開鐵鏽的門,二人悄悄走了進去。涼颼颼的空氣又重又沉,仿佛纏住手臂和頸子。


    「可是,有人的氣息。」


    他身為守護者,經曆了好幾次類似情形。的確,屋裏有人。


    「那麽,又是上次那種恐怖的人?」


    「看門人嗎?我想不是。」


    根據伊斯娜所言,魯塔沒有守護者。至少到目前為止,伊斯娜說的沒有一句是假的或錯的。


    隨著步履的前進,他確實感覺有人。雖然氣息不強烈,但大意不得。


    「阿拉米絲。到我後麵。」


    「嗯。」


    卡登慢慢地在走廊上前進。隻聽得見行事謹慎的二人的腳步聲。往更裏處,朝感覺到人氣的方向前進後不久,卡登在半掩的門前停了下來。


    「這裏是……」


    他集中心神窺探,這房間明顯被不同於其


    它地方的氛圍籠罩。


    之前偶然撞見的房間都一樣腐朽、寂寥,但唯有這一處內部擺設整整齊齊,家具也擦拭得光亮。像是古老客廳般寬敞,連昏黃的燈火也像是被護著不受時間催殘。


    「為什麽……」


    「不知道。但是,既然有這房間,這房子一定有主人。」


    而且,主人一定是魯塔。卡登往客廳裏走了一步。


    這時。


    (……出來。)


    「剛、剛才的聲音是?」


    阿拉米絲似乎也聽到同樣的聲音。但室內沒有人影。


    (立刻走出這裏。)


    (然後,往這邊走……)


    阿拉米絲緊緊抓住卡登的臂。卡登摟著她的肩,引導她前進。


    「卡、卡登哥。」


    「嗯。我記得。那是——魯塔的聲音。」


    那是曾經見過一次麵的魯塔。聲調是和當年一樣的少女。


    卡登不由自主地咽了口水、挺起背脊在走廊上行走。從客廳往回走,


    一拐過走廊,有條通往更裏處的走道。方才經過這裏時他並未發覺。


    也許隱藏了起來。


    卡登決心走入走道。阿拉米絲緊緊跟在卡登後頭。


    這條走道格外地長,但其實他也不知走了多遠。開了門,那裏有間年代新穎的寬敞房間,魯塔坐在裏頭正對麵的椅子上。


    ——啊啊……


    時間靜止了。


    金色發絲、嬌小身軀。少女的外表,卻充滿威嚴。


    那天,魯塔賜給阿拉米絲和卡登神力、對卡登說還原姊姊,和那天沒有絲毫差別的魯塔在這裏。


    在遠甚於驚異、恐懼的強烈懷念誘惑下,卡登不由得喘了口氣。


    到這裏的路途長又長。可是,到這裏的時間更漫長。


    「來得好。」


    魯塔的聲音在高高的天花板響起。卡登筆直地朝魯塔走去。


    的確如伊斯娜說的,魯塔身旁沒有守護者。


    不但如此,魯塔是單獨一人。包圍這宅邸的氣息隻有魯塔的。


    「好久不見了,魯塔。」


    「是的。」


    麵對少年長成青年的他,魯塔沒有特別感慨——他不知是因為魯塔已從水鏡得知,或是因為不感興趣——魯塔點點頭。


    「那人是魯塔?」


    「嗯,是的。」


    阿拉米絲躲在他背後窺看,他告訴了她。


    「北方還原者,歡迎妳來。」


    魯塔以平淡語氣說道。


    「你們來到這兒,意味打倒了看門人?」


    「……嗯。」


    「是伊斯娜幹的?」


    「嗯,是的。」


    伊斯娜十分清楚魯塔的事,所以魯塔認識伊斯娜也不足為奇。這兩人有著卡登不知的緣份相係。


    「我知道伊斯娜的事了。」


    「是嗎?」


    也許伊斯娜以前也曾將朱石托給某人。


    「那麽,你們找我何事?」


    於定,阿拉米絲從卡登背後走出。


    「啊、唔,我……自己的記憶……」


    「慢著,阿拉米絲。」


    他知道阿拉米絲激動的心情,可是,他認為這件事該由他自己說。


    阿拉米絲說了句「可是」


    ,但卡登重新麵向魯塔並說:


    「我親手將自己該守護的眷屬阿拉米絲還原了。而且隻有我以毫無意義的守護者身分殘存。」


    「我知道。」


    果然。即使這般,卡登也不驚訝。魯塔大概是透過水鏡知道的。不過,魯塔也不知卡登為何還原阿拉米絲,為何隻有卡登仍是守護者。即使對方是魯塔,卡登也無意說明。而魯塔也不責備卡登這不被容許的行為,也不問理由。


    「所以,你要我怎麽做?」


    魯塔依舊不露感情,但以宏亮的聲音問道。


    「將阿拉米絲……不,我想取回自己。」


    「你?」


    「是的。」


    自己存在的證明。現在阿拉米絲心中缺少的他。


    「求求妳。無論如何拜托妳。」


    阿拉米絲又往前進了一步,在魯塔的椅子前跪了下來。


    魯塔直瞅著阿拉米絲的眼,像在思考某事似的沉默不語。


    卡登微微低下頭,懇求默默無言的魯塔。


    「我知道了……」


    不久,魯塔突然籲地喘了口氣,緩緩向阿拉米絲招手。阿拉米絲站起身走了兩、三步之後,又跪了下去。


    「我的眷屬呀……」


    魯塔將小手貼在自己胸前,並輕輕闔眼,喃喃自語。手邊發出了亮光。這和那時相同。和年幼的他牽著阿拉米絲,背著姊姊徘徊的那一夜相同。魯塔的手邊以及手發出的光芒閃耀著銀色光輝包住了魯塔。


    啊啊,終於……。


    耀眼光芒中,卡登瞇起了眼。阿拉米絲的周圍也散發了銀光。


    阿拉米絲終於要回來了。伴隨失去的我……。


    拉蒂——泉畔結合


    ——無論如何?


    ——是的。


    她覺得以前也有過相似的對話。


    旅行前,她希望魯塔帶她同行卻遭拒的時候。或走提出交換朱石卻遭拒的時候。


    當時,拉蒂放任自己的感情哭泣、發怒,甚至丟棄寶貝的石子。


    可是,這回拉蒂不同。


    她默默聽完魯塔的話後,在抵達下個城鎮前幾乎不開口。


    雖然有時眼睛會突然看不見,但就算跌倒了,她還是默不作聲地站起來繼續走。就算魯塔想扶她,她也搖搖頭拒絕。


    抵達城鎮後,魯塔想采買時,她說希望讓她來做。


    拉蒂謹慎地使用小額的銀兩,並將店家開出的價格殺到一半。吃飯時,她不挑食地把蔬菜全吃了。


    晚上,拉蒂低頭向魯塔懇求、發誓。


    「我絕不會成為你的累贅。」


    帶我去。我能自立。我會采買,也吃了青菜。


    或許光憑這些不夠……。


    「以前你說過,要是我在旅途中倒下,就會扔下我。」


    「……嗯。」


    「當時,你是說謊騙我,但是……這次可以真的丟下我。」


    「拉蒂……」


    「拜托你。」


    拉蒂身子彎得小小的,深深鞠了個躬。


    好一會兒靜止不動。


    「妳先抬起頭再說。」


    但拉蒂不肯抬頭。真拿妳沒輒,魯塔說完歎了口氣,並使低著頭的她坐在床上,然後自己坐在旁邊。


    接著,他平靜地說:


    「拉蒂。我帶妳同行不是因為知道妳眼睛的事而可憐妳,也不是因為受蜜菈拜托的緣故,我是被妳對外界熱切的憧憬打動。」


    「……」


    拉蒂沒抬起頭,靜靜聽魯塔說道。


    「我是族長,所以一輩子逃不開使命。旅行也是職責所在。我並非對此感到不滿。可是……我不敢說我沒有渴望像妳一樣順著自己的心生活的想法。」


    ——我把自己沒法自由的樣子重迭在妳身上。旅行時,妳看見新景色、得到新知識時的感動滋潤了我的心。現在想想,妳不但不是累讚,還是大大的助力。


    「正因為這樣,我才希望妳留在這裏,不要妳遭遇危險。」


    「魯、魯塔……」


    「可是,若是妳希望這樣……我會帶妳去。這也是為了報答從妳身上獲得力量的恩情。」


    「……嗚……嗚嗚!」


    拉蒂拚了命擠出了聲謝謝。


    「所以,妳先抬起頭吧。」


    「嗚……」


    她不甘心被人看見哭泣的臉龐。


    「不過,對我最重要的是使命。不管怎樣,唯有這點無法改變。所以,也許我會真的不保護妳,扔下妳不顧。」


    「……嗯。」


    「如果妳不想這樣,千萬別自己跳進危險。」


    「唔……嗯……」


    「好了。既然決定了,今晚早點睡吧。」


    魯塔手啪地一聲輕放在拉蒂頭上。拉蒂點點頭後,回到自己的睡床鑽了進去。睡前,她再一次小小聲地向魯塔說了聲謝謝。


    東行之旅,一天比一天酷熱。


    籲籲地喘了口氣時,拉蒂輕微噎著了。似乎連歎息也幹了。


    「累了嗎?喝這個。」


    魯塔將水拿到拉蒂麵前。


    「我不要緊。」


    她知道水剩下不多,也知道魯塔比她更少喝水。


    「沒關係,喝一些吧。」


    魯塔硬是把水壺塞進拉蒂手中。拉蒂有所顧慮,僅含了一小口。


    二人尚未見到目的地的岩石群。


    「我聽鎮上的人說,這附近有水泉……」


    「要是到了那兒,就能補充水吧?可是,到處都看不到。」


    「據說是座小泉……沒辦法。雖然要繞遠路,但我們去南方城鎮吧?」


    「啊,等等。」


    拉蒂再次東張西望地環顧了四周。


    「我聞到水味。」


    「是嗎?我沒有——妳是不是搞錯了?」


    「不不。我沒搞錯。的確……嗯。那邊有水味。」


    拉蒂用力吸吸鼻子,指了聞到氣味的方向。雖然沒有自小聞慣的海潮味那麽濃烈,但她確實聞到潮濕氣味。拉蒂從以前就眼力欠佳,但對耳力和嗅覺有自信。


    「魯塔、魯塔,那邊。」


    她雖累了,但仍走在前頭引導卡登。雖然比想象的走得久,但不久便看到低平的綠茵、因夕陽而點點粼光的水麵。


    拉蒂哇地一聲飛舞,並不由自主地抱住了魯塔。


    「喂,拉蒂。」


    因她撲進懷裏的反作用力,魯塔些微踉路,但仍撐住她的身體。


    「欸!確確實實有吧?」


    拉蒂絲毫不在意困惑的他。她第一次覺得自己以這種具體行動幫助了他。這比補充水更今她高興,她熱切地仰頭看著魯塔,當她撒嬌地貼近他胸膛時——


    「了不起,拉蒂。」


    魯塔笑著誇獎她。她害脎地嘿嘿笑,心情興奮得不能自己。拉蒂籲地長歎了一聲,使自己冷靜下來。


    「——對了,拉蒂。」


    「什麽事?」


    「妳要抱到什麽時候?」


    「啊。咦?呃。」


    聽他一說,她才發覺被他親密地抱著。粉頰又是一陣躁熱。好久不見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她又氣又喜。


    「難道妳……?」


    「不、不是的……」


    「不是?好久沒跳舞,我以為妳想跳。」


    「……」


    跳舞……。魯塔口中說出意想不到的話,拉蒂轉瞬間沉浸在甜蜜的滋味中。現在,她想起久遠以前的事,想起好幾個月前家裏的涼台。魯塔溫柔帶舞,如夢幻般幸福的時間。


    「是、是呀。我想跳舞。」


    拉蒂盡力裝作若無其事,並挺起胸展露久未擺出的驕氣。


    「是嗎?」


    「咦……」


    於是,魯塔執起拉蒂的臂,平穩地踩著舞步。


    「等等,魯塔。」


    「吶,我教過了吧?提起腳跟,手臂放旁邊。」


    魯塔慢慢地帶舞。他慢慢配合因許久未跳,仍想不清舞步的她。


    「手環住背部……對,和我相反的腳往後踏……」


    啊,是了。就是這樣邊向魯塔學邊跳舞。那時我還定個長發、不知世事的女孩。


    水麵映出夕陽,二人在泉畔跳舞的身影拉得老長。


    「欸,魯塔……我舞跳得好些了嗎?」


    我有點……。


    「嗯。跳得很好。」


    「真的?」


    拉蒂像是胸口發癢地輕搖身子笑了。


    「那麽,改天我讓蜜菈瞧瞧。」


    「也好。」


    我想跳得更好……令蜜蒞嚇一跳。


    「到時,我希望和你一起跳。」


    我小小聲地說出小小的願望。


    「如果妳不嫌棄。」


    「當然不嫌棄。因為不是跟你跳,我就不會跳了。」


    拉蒂有些鬧別扭地噘起嘴。魯塔眼帶笑鬧地笑了。她貼近他胸膛撒嬌。魯塔胸口的鼓動傳了過來。這是甜美節奏。她心滿意足。


    「——啊。」


    然而幸福受黑暗世界包圍。


    她又看不見了。


    拉蒂發著抖,使勁握著魯塔的手。


    「魯、魯塔,我……」


    「別怕。」


    魯塔以更強的手勁反握住她。


    「可、可是……」


    「別怕。我握著妳。」


    她幾乎哭了出來。不過,魯塔手心的溫暖令她堅強起來。魯塔遠較先前緩慢的節奏,溫柔地踩著舞步。她拚命移動蹣跚的腳配合。


    「就是這樣,拉蒂。」


    「嘿、嘿嘿嘿。」


    即使看不見,魯塔的聲音和慢舞也令她心情好極了。拉蒂閉上了眼,在魯塔懷裏陶然出神。


    二人在泉畔過夜。


    拉蒂的眼立刻恢複了正常,但舉頭仰望白月的輪廓卻是模糊不清。


    「今天玩了一天。」


    「嗯。」


    魯塔的麵容有些困惑,但看不出後悔的樣子。


    「你的職責唯有在今天放了假?」


    「……我沒這打算,但也許是。」


    今晚,營火的亮光看起來比平常小。木柴明明一樣多。


    「欸,魯塔……我現在可以休息一下嗎?」


    「休什麽息?」


    她無法巧妙說明。不過,她想毫不掩飾地吐露所有心事。


    「……今天是非常快樂的日子,水泉和夕陽也美極了。」


    「嗯。」


    「可是……總有一天,我會看不見夕陽。」


    「……嗯。」


    「魯塔,我……」


    她從未對魯塔、蜜菈或是任何人說過這件事。


    「我好害怕……現在就算看不見了,過了一會兒還是能看見……每當看不見東西時,我都以為末日來臨,永遠看不見了……當我想到這天終會來臨時……」


    話說出了口,單單這樣,身子就直發抖。我現在還能瞧見月和營火。倘若這天來臨,一切的一切……魯塔的臉也沒法再瞧見了。


    「鳴……」


    「別哭。」


    「魯、魯塔、魯塔,我——」


    魯塔緊緊摟住了拉蒂的肩。拉蒂抽咽,進而哭泣。魯塔輕柔撫摸拉蒂的頭發。


    「妳不用離開我身旁。」


    「魯塔。」


    魯塔的唇輕觸額頭。當她注意時,已被他的手臂環抱。


    魯塔的胸膛溫暖、令人相當安心。她希望更貼近他。想……和他貼近……。


    因為這是我期望的事。


    魯塔的唇覆住嫣唇,甜蜜滋味盈滿她心頭。


    翌日起,魯塔便牽著拉蒂的手,一直往東橫越沙地。有時,拉蒂加重手握的力道。這時,魯塔會停步片刻,等待拉蒂再次行走。即使沒有言語,兩人也心靈相通。


    於是,拉蒂和魯塔終於來到黑色高崖般的岩石群前麵。


    「要越過這兒嗎?」


    「嗯。」


    說定岩石群,倒不如說是岩山,通過了這兒,再往東行,有宗家在那兒等著。


    「我的旅程總算可以告終……」


    魯塔感慨良深,拉蒂也覺得有些落寞。雖然有辛酸事,但回首前程,鮮明浮現的全是樂事。可是,魯塔若是將木箱送達宗家手中,往後都會是樂事吧?沒有辛酸痛苦、隻有快樂的每一天。人人皆能聿福的世界……。


    莫名的陰霾突然掠過心頭,但拉蒂驅走了它。


    「我會努力。」


    她明快地說,並在堅硬岩石上踩出第一步。不料腳步踉路。這不是眼盲的緣故,而是精神稍微鬆懈了。


    「別勉強自己。」


    但魯塔嚴格地說完後,當場背向她蹲了下來。


    「趴在我背土。」


    「咦……我沒問題啦。」


    「快點。」


    魯塔無意走開。這樣行嗎?盡管如此心想,她還是倚靠在魯塔背上。她張腿夾住他的腰際後,慢慢地站起身來。拉蒂抓著魯塔的肩頭。嫣唇貼近了魯塔的耳畔。


    「魯塔,不重嗎?」


    「不重。」


    魯塔冷冷地說,並開始舉爬險峻的岩石。斜度大、層層迭迭凸起的岩石。有時也有鬆軟的地方。魯塔小心翼翼前進,但有次他倆越過岩石時的瞬間,腳睬的岩石碎片崩落了。拉蒂背上直冒冷汗。料想魯塔也相當緊張吧。


    「欸,魯塔……我想還是放我下來的好。」


    「不行。這樣我比較放心,讓我背著妳。」


    拉蒂覺得魯塔的語調不走出於客氣,而是真心,所以她就讓他背著。不過,當魯塔的頸項冒汗,呼吸變急促時,拉蒂頻頻問說:


    「不重嗎?要不要放我下來?」


    每一次,魯塔都搖搖頭。


    魯塔默默地持續爬了半天左右,不久,日頭在他倆背後西落時——


    「哇啊……」


    越過岩山頂一帶時,拉蒂抬頭仰望染成朱色的天。這是越過都摩積峰以來,首次自高處看夕陽。因為來到有叢一開闊的地方,所以拉蒂想要慢慢欣賞斜陽。


    「欸,可以放我下來欣賞一會兒嗎?」


    「嗯。小心喔。」


    魯塔慢慢蹲下來,把她放在堅硬的地麵上。


    風兒輕吹,拉蒂凝望遠方。


    眼下是廣及地平線的沙海。將半片天染成朱色的巨大夕陽。那方向有都摩積峰。當她在家,遇見魯塔之前,她以為都摩積峰是她一輩子不會越過的牆,而今它遙遠得看不見了。


    「我們來到好遠的地方。」


    感覺發絲、麵頰同樣染成朱色的同時,她喃喃自語道。魯塔沒答腔,在不遠處與她看著同一方向,沐浴在夕陽下。


    「欸,魯塔。」


    這時刻的風兒怡人。沒有白天的酷熱,也沒有夜晚的寒冷,溫度適中。


    「什麽事?」


    「謝謝你。」


    她大概說過好幾次。可是,不管幾次,她還是想對他說。


    「我真心覺得出來旅行真好。」


    ——我看了許許多多以前不曾見過的事物,知道了許許多多以前不知的事。這全是魯塔的功勞。


    「拉蒂……」


    她眺望遠方,繼續說道。


    「雖然也有難過、傷心的事,但你總是陪在我身旁。」


    ——因為有這樣的人陪我,所以我感到幸福。


    拉蒂回眸笑了。熱淚不禁盈眶。今天的夕陽。雖然是天天西沉的夕陽,但不會有第二次以同樣想法看它。所以我要一一烙印在心中。閉上眼,就彷佛有平日常在的未色景像……。


    「總有一天會再來。」


    魯塔喃喃說道。


    「要是順利將箱子送達……總有一天我們會再回來。」


    「嗯。」


    拉蒂眼眸濕潤,展露了笑顏。想想,這是十分美好的事。箱子送達,願望實現,之後回到都摩積再跳舞給蜜菈看……然後述說旅途軼事。到那時,魯塔也在。大家再一起圍桌吃飯。


    「嘿嘿嘿。」


    她想象蜜菈吃驚、定會喜極而泣的樣子。心裏興奮極了。當她想告訴魯塔時,回眸的瞬間——


    「啊……」


    眼底某物啪地斷了。


    「啊……魯、魯塔……」


    她直覺這和以前的黑暗不同。腿打顫。手也好,肩也罷,全身都在發抖,失了力氣。她以手摸索,尋找身邊的魯塔。


    「拉蒂——冷靜點。」


    明明人在身邊,卻聽來遙遠。為什麽魯塔離我那麽遠?


    「慢慢、慢慢地在原地坐下來。」


    魯塔在遠處製止想踏出一步的她。


    「嗯……」


    可是,我好怕。魯塔在哪兒?再不快點牽住我的手,我會連自己在何處都分不清。一靜下來,不安幾乎擊潰了她,所以她稍稍後退了幾步。


    顫抖的雙腳似乎踩到了基盤不穩之處。地麵因腳踩,啪地應聲裂開。緊接著是沙石碎落聲。


    「沒事。沒事,妳冷靜下來——」


    魯塔叫喚道。話聲有些近了。拉蒂鬆了口氣,欲展露笑顏時,腳踩的地方消失,她沒了支撐,浮在半空中。


    「呀……啊……」


    陡然間,拉蒂被魯塔的臂膀使勁環抱。


    「拉蒂……!」


    然而,兩人就這樣墜崖了——


    長日將盡


    阿拉米絲一度閉眼,再慢慢張開,然後眨了眨。


    「阿拉米絲。」


    卡登輕喚阿拉米絲。這聲音文弱得連自己也詫異。


    「卡……卡登……」


    她沒叫卡登哥。她的確以慣有的語氣叫了卡登。


    而且,她看著他的眼眸裏,確實映著非守護者的身影。


    「卡登……!」


    卡登朝阿拉米絲跑過來,占有似地抱緊了她。


    「妳認得我了?」


    「唔,嗯、嗯,我認得……我……」


    阿拉米絲在懷中顫抖、哭泣。


    「對不起。我……那時說要一起還原。偏偏我……」


    「沒關係。別說了。已經沒事了。」


    「嗚嗚……嗚嗚……」


    卡登輕撫阿拉米絲的發,她更是抽咽哭個不停。


    「我、我哪裏都不想去了。」


    她臉貼在卡登的胸膛,細瘦的手臂環抱他的背,緊緊不放。


    「別離開我。你繼續當守護者也沒關係。你是你就夠了……可是,若不是你,我不要……」


    說完後,阿拉米絲沒了言語,僅僅像個孩子似的聲聲哭泣。


    這——她反複說的「卡登」、她心裏的「卡登」確實是失去的我。我現在的確拿回了我……。


    卡登抱著阿拉米絲,垂下了眼簾。低著頭,兩肩微微顫抖。


    於是,靜默了半晌。


    阿拉米絲和卡登不發一語地確認了彼此的體熱。


    魯塔——像是忘了離去,獨自待在這裏。


    她以不帶感情的眼神看著他倆相擁、靜靜淌淚,但不久她喃喃說了一句。


    「……若不是你,我不要……」


    這是阿拉米絲的片斷話語。但魯塔沒再多說,便轉身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魯塔啊。」


    卡登摟著阿拉米絲的肩,再次走近魯塔。


    他們的願望實現了。不過,還有件該做的事未做。


    「啊,唔……」


    阿拉米絲


    拿出閃閃發亮的朱石,並雙手捧給魯塔看。


    「請、請收下這石頭。」


    這是長眠在那草地的威茲擁有的石子。


    「……這是治療者的石子。」


    魯塔從阿拉米絲手中收下了它。單憑石頭,魯塔就能了解主子是何人。


    「還有其它人托付的。」


    「伊斯娜拜托的嗎?」


    「嗯。是的。」


    這是一位自稱宗家末裔,奇異女子交托的石子。這些恐怕走不知名的眷屬象征。


    「還有,這也是。」


    「……」


    阿拉米絲又拿出了幾顆朱石。秋秋的朱石。蘭蒂妮的朱石。卡登和阿拉米絲還原的眷屬的朱石。


    她們的生活——她們何故成為眷屬、曆經何種命運後還原,卡登並不知情。


    但,她們確實存在。就像人看到的雪花、或看不到的雪花片片相同,沒有改變。


    卡登將藏了肉眼看不見的心念的朱石交給了魯塔。在都摩積發現的一顆唯一相異的朱石,迭在最上頭。


    「吶。」


    一聲催促下,魯塔帶著不流露絲毫感慨、檢視的眼神收下它們。


    但。


    「——咦……」


    魯塔突然逸出小小的尖叫聲,停止了動作。


    「這是……」


    顫抖的小手僅僅選擇了石堆中形狀相異的石子。


    「這是……」


    她又一次低語,並睜大了眼。魯塔從椅子上愕然站起。


    「……這顆石子……」


    魯塔連聲說:


    「這是、這是」


    突然間,她的大眼滾出了淚珠。


    「我、我……的……不……這是……」


    魯塔猛地嗚咽,並當場跪了下來。


    怎麽了?


    「嗚嗚……我……嗚嗚嗚……嗚、嗚……」


    卡登和阿拉米絲不懂眼前發生的事。看了鑲邊的古石,魯塔猶如身穿的鎧甲碎了似的,須臾化為可憐的孩子,她瑟縮起身子,難過地啜泣。


    「魯塔。」


    卡登趕緊喚她的名。於是,蹲踞、低著頭的魯塔大大地搖搖頭。


    「不……不,我不是魯塔。」


    「什麽……?」


    「我是……我是……」


    拉蒂。


    是的。當時,妳的名字是拉蒂。


    一位伴隨緋壇一族青年,目標前往宗家所在而旅行的少女。


    知道注定眼盲的命運而向往外界……妳以稚嫩、純粹的眼神凝睇人世,心生疑問……青年受到這樣的妳吸引,不久,你們倆墜入了情網。


    你們倆相信旅程結束之日,世界能夠改變。


    然而,命定之日在旅途中來訪。妳在黑暗中尋找青年。


    青年跑向了妳,但來不及,你們雙雙……。


    「魯塔……魯塔……」


    雖因短暫撞擊失了意識,但拉蒂一清醒,隨即搜尋魯塔。


    不過,由於雙眼失去了光明,她隻能用手摸著周圍尋找。


    「在哪?你在哪……欸,回答我……欸……欸……!」


    她使盡全力叫喊。結果,身體各處關節十分疼痛。當她嗚地失聲叫了出夾時,聽到某處傳來呼喚她的低沉聲音。


    「魯塔!你在哪?你在哪?魯塔……」


    「我在這兒。」


    「那邊?往那邊去就對了嗎?」


    她踉蹌地前往聲源。


    「對……」


    果然是低沉、嘶啞呻吟的聲音。


    對了。魯塔護住墜下岩石的我,他用身體保護了我。我不知道岩石有多高,但從那險峻、隨即崩塌的岩石群墜下——


    魯塔不可能平安無事。


    「不!魯塔、魯塔……啊……」


    這時,某人的乎伸到了拉蒂的腳邊摸她。


    「我在這兒。」


    「啊……魯塔、魯塔,你不要緊吧?」


    她跪著用手確認後,明白了魯塔的確躺在這兒。好溫暖。太好了。魯塔活著。


    「嗚……」


    可是,她聽到了驚心的咳聲。拉蒂趕緊伸出手去。魯塔配掛朱石的胸前,流出了濕漉、溫熱的東西。


    「魯塔,這是血?你吐了這麽多血?」


    「嗚……難道……妳看不見?」


    「我看不見。」


    她沒有多餘心思扯謊。比起自己的眼睛,更要緊的是魯塔的傷。雖是長久以來害怕的事態,但此時沒法確認魯塔的情況,更令她心焦。


    魯塔又劇烈咳了一聲。彷佛看得見魯塔痛苦吐血似的,拉蒂拚了命想抱起他。但魯塔說不用了,伸手製止了拉蒂。


    「拉、拉蒂。」


    他握住了她的手。明明是魯塔的手,卻異常冰冷。她渾身發抖。


    「我可能不行了……」


    「不……不會吧……別說這種話,魯塔!嗚、嗚嗚……」


    「對不起……」


    於是,魯塔像在夢囈般喃喃低語。


    ——其實……我也不明白呀,拉蒂……也許可被容許……不,大概不被容許吧……不是容不容許的問題,而是我自己的……一族的信念的問題。


    「什麽?你在幹嘛?你想說什麽?」


    拉蒂耳朵貼近魯塔的唇,想聽出他的意思。嗒地一聲,手邊發出了小小聲音。魯塔拿出了某樣東西——輕輕打開木箱的聲音……?


    「但……最後,唯一的一次……」


    突然間,魯塔的聲音變得清晰。她看不到,卻能感覺黑暗轉變為幽暗。


    「魯塔……」


    「……這是緋壇族代代相傳的銀絲。」


    魯塔使勁抓住拉蒂的肩。


    ——但,唯一一次的請求。希望……。


    「請治好這個人的……嗚……咳咳……眼……眼睛……」


    黑暗瞬間化為耀眼銀光。


    之後,拉蒂睜開了眼,世界再次呈現在眼前。


    「我、我……?」


    現在是夜晚。拉蒂頭上的明月高遠。她看了自己的手。她的確看到了。而且,魯塔就在身邊——。


    「啊啊!魯塔、魯塔,你流了好多血……」


    魯塔嘴裏、身體各部血流如窪,即使在夜裏也看得出他臉色蒼白地橫躺在岩石上。


    「太好了……銀絲聽了我的請求。」


    魯塔無力地笑了。


    「什麽事?欸,先別管我,我該怎麽做才好?找條布……止血。」


    「不必了。」


    魯塔搖搖頭說冷靜點。不放開他一直緊握的小手。


    「為什麽?」


    拉蒂泣聲說道。


    「為什麽救我?你不走說如果有萬一……你會真的丟下我?」


    「我的確說過。」


    魯塔又像平時那樣笑了。


    「是呀,可是你為什麽救我……」


    「因為那是……」


    ——騙妳的。


    「咦?」


    「抱歉,拉蒂……」


    「嗚、嗚嗚……嗚……你太狡猾了……老、老是、老是說謊騙我.總是說些抱歉之類的話。」


    「……抱歉。」


    「瞧,你又來了……嗚嗚……」


    拉蒂淚水止不住地流,魯塔握著小手將她拉近他。


    「拉蒂……我沒救了……」


    「不會的!」


    「咳咳,所以我想拜托妳。」


    「不要、不要這樣,振作點。」


    為了安撫說個不停的她,他撫摸她的頭。


    「拜、拜托妳


    ,拉蒂……聽我說。」


    魯塔隻手舉到拉蒂麵前,說了句收下它。他手裏有卷透明的細銀絲,閃閃發亮著。


    「請代我送去……東方盡頭的宗家……有個名叫伊斯娜的人。」


    「伊、伊斯娜?」


    「是的。送去給她……妳知道吧?我說的奇異寶貝……」


    「咦……?」


    那麽,這就是能實現所有願望的銀絲?魯塔拚命護送、可能救世的東西。


    魯塔向銀絲許願治好了她的眼睛。拉蒂了解,並叫道:


    「有、有了。用這銀絲治你的傷。」


    「不行。」


    令人驚異的是,他斷然拒絕了。


    「為什麽?」


    「我以前說過吧?這世上有許多妳我無能為力的事……」


    「這和現在不相幹!我、我隻要你恢複元氣……」


    「不行。這事做不得。不付代價實現願望,沒有……嗚……」


    「我不管。」


    「不行,總之妳答應我……為了我,妳千萬不能用它……」


    魯塔的眼裏泛著淚光。她雖不明白,但既然他都這麽說了,她也就不再忤逆。拉蒂低下頭,無奈地點了一下。


    「嗯。」


    魯塔滿意地拍拍拉蒂的頭。然後,他解下自己的朱石,連同銀絲一並給了拉蒂。


    「拿去——妳很想要這個吧?這是我唯一能留給妳的東西……」


    魯塔的聲音、身體漸漸沒了氣力。


    「不行!你不是說要拿它和我的石頭交換?你不是說要幫我找扔進穀底的石頭……你滿嘴謊言……」


    她上下抽動肩膀啜泣,並哭著責備他。


    「對不起……我無法守約了……」


    「嗚……嗚……嗚嗚……」


    溫柔的話聲。扯謊、令人憎恨的魯塔。


    「拉蒂……總有一天……妳會找到能夠保護妳的人……」


    「不要。我隻要你。」


    「我不行了……」


    魯塔定眼凝視黑暗的遠方。拉蒂遮去他的視線,不讓他瞧。


    「不行!我非你不可……不是你的話……」


    ——對不起。


    「所以,所以這事……啊……魯塔?……」


    不動了。魯塔的眼簾闔上了,不睜開了。怎麽會這樣?我不要。不要啊,魯塔……別留我一個人……魯塔……魯塔……。


    「魯塔……!」


    於是,拉蒂剩下一個人。


    她一整夜趴在魯塔的遺體上依依不舍,哭到天亮。


    她好想就此與他消失。


    不過,在黎明哭幹了淚水時,她下了決心。


    她得代替魯塔完成使命,實現魯塔的心願。


    這是我現在生存的理由。


    一人旅行較兩個人時更令人感到艱苦又漫長。


    熱沙被風卷起,撞擊身體。


    可是,她不能停下來。拉蒂一個勁兒地往東行走。以前她聽魯塔說過,所以學會利用太陽和月亮的位置知道方位。


    哈啊、哈啊……。


    喉嚨幹了。可是,不能亂喝水。含一小口潤濕嘴巴就能持久。有效利用有限水量的方法。躲開酷熱、夜裏穿著取暖的長袍的方法。點燃營火法、避開風沙法、快速長距離行進法。


    這些全是她向魯塔學會的。


    雖然寂寞,但小小拉蒂把獨自前進想成自己和魯塔相伴的證明,自然就有了勇氣。


    「啊,腳……」


    兩條細瘦的腿全麻了、腫了,光是走動就疼痛不已。當她認為極限將至時,就瞅著魯塔給的朱石,並握住它。現在,拉蒂也和魯塔在世時做的一樣,牢牢將朱石配掛於胸前。


    「我得去。因為我答應了魯塔……」


    一握朱石,力量湧現。她心底聽到魯塔的遺言。


    當狂暴風沙令人睜不開眼,隻得蹲著通過時,她忍不住手伸向了銀絲。若是向它許願,就能一口氣到達宗家的等待之地。


    「不行。」


    說罷,拉蒂揮去了誘惑。不付代價許願得到的東西沒有價值。即使辛酸、即使痛苦,她也要憑己力實現魯塔的心願。


    「嗚唔、哈啊……」


    拉蒂也有過倒下爬著前進,就這樣失去意識而眠的夜晚。


    ——我一定會守住承諾……。


    拉蒂憑著意誌力,一直向東行。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的步履變蹣跚,感覺身體因曝曬幹枯。然而,她繼續走著。


    這樣的日子不知持續了多久?


    有一天,拉蒂遭到前所未有的沙塵暴襲擊倒了下去後,終於沒法再起身。我必須走。這念頭仍然殘留於心底,但她已記不清該往何處做何事。


    「……魯塔。」


    呢喃隨風散去。


    視線裏唯有藍天擴大。


    暴風走了。可是,她怎樣都動不了。即使藍天變成未色的黃昏景致,變成了漆黑夜空,拉蒂還是動彈不得。


    這定真正的黑夜……。


    也或許自己的意識被黑暗吞沒了。


    我可能不行了。


    我努力了……但努力了還是沒用。


    手裏仍握著那東銀絲。


    若向它許願……不不,魯塔他……可是,約定……可是……可是……。


    在沒有答案之下,拉蒂甩開了這種想法。


    她知道這次不會再醒來了。


    ——這時。


    有個聲音在沾染沙塵的頭裏響起。


    沙沙……。


    沙沙、沙沙、沙沙……。


    這是……人在沙上行走的足音。腳步輕聲。在沙上滑行般的聲音。


    沙沙、沙沙。


    一步一步地,聲音的確往這邊而來。扭蒂聆聽這聲音,令意識蘇醒,並慢慢睜開了眼簾。


    「……來得好。」


    人聲是女人。我必須答話。拉蒂定住迷蒙的眼,慢慢地轉動了頸項。她看見高高東著長發、身穿薄紗的麗人。


    「啊。」


    她想問「妳是誰」,卻發不出聲音。


    「妳不必勉強自己說話。我能讀唇語。」


    「嗯。」


    拉蒂點點頭。心想該說些什麽、該問些什麽的同時,拉蒂隻是直楞楞瞅著這人。好美的人。細長眸子、豐潤雙唇。雖然是張看不慣的異國臉,但莫名令人心靈平靜。


    「緋壇的人啊。」


    這人稱呼拉蒂是緋壇的人。似乎是看了胸前的朱石才這麽叫的。


    哦。知道這石頭和緋壇的妳是——?


    女子點點頭,微微一笑。


    「做得好,妳把銀絲帶來了。」


    果然是……!


    「我是宗家未裔,伊斯娜。」


    「伊——伊斯娜?」


    是的。魯塔說的確實是這名字。哦……。


    「嗚……」


    太好了。我趕上了。本以為不再流的淚不爭氣地淌下。


    這樣就實現了我與魯塔的約定。也實現了魯塔的心願。


    「求——求……求求妳……用、用它……用這銀絲改變世界……」


    拉蒂拚了命將想法化成言語。要是伊斯娜答應,她就可以了無牽掛地死去。


    可是,伊斯娜不回答。


    「……怎麽了?」


    伊斯娜不知為何神情落寞地看著拉蒂。不安在拉蒂心裏擴大了。


    「妳可以用它幫助世人呀。」


    「……」


    又是沉默。接著,伊斯娜搖了搖頭。


    「辦不到。」


    「咦……?」


    「我要……封印銀絲。」


    封印。


    這是令人意想不到的話。


    「原本我就是依這打算收集銀絲。因為這是我的義務。」


    「怎……」


    怎麽會?太過分了。在無法動彈下,拉蒂心底激動地吶喊。


    居然要封印,我不是為了聽這話才來這兒的。我孤零零地,辛酸、痛苦統統忍了下來,我賭上性命,長途跋涉來到這裏。


    「嗚嗚……嗚嗚……」


    魯塔、為了魯塔,為了因我喪命的魯塔……為了實現魯塔祈望人人幸福的心願……。


    「嗚嗚……」


    淚水湧出。這不是因為難過,而是不甘。


    然而,伊斯娜這美麗女子卻說出不近人情的話。


    「妳的生命不久就會結束……」


    也許她說的對。從剛才就一直覺得世界扭曲、身體和心靈輕飄飄地定不下來,這原因不僅是因為哭泣。遇見伊斯娜後,一度複原的心力此時隨著頹喪而用盡。


    「妳把它送到這裏送得好。」


    是的。我隻是代替魯塔送銀絲到這兒。


    「來……把銀絲交給我。」


    「嗚、嗚……」


    可是。可是,我不是為了這種結束方式而做。


    「不。」


    拉蒂拚了命用自己殘餘的最後力氣,擠出這句話。


    「要是我、我死在這裏……」


    ——魯塔。


    「嗚嗚……誰來……誰來實現魯塔的……」


    魯塔的臉、魯塔的聲音、魯塔的背、魯塔掌心的溫暖。魯塔的心願。


    「誰來幫我?誰……」


    誰……。


    ——我要幸福。


    「啊,不行!」


    伊斯娜叫道。可是,太遲了。


    拉蒂手裏的絲線被銀光包圍,熠熠生輝。


    這是什麽……有種奇異力量流向我體內……。


    盡管身體有些抗拒,但絕不是不愉快的流動感。流光灑遍衰弱的她,治愈了她,比以前更……她變得和以前不同。


    所謂「流光」正是向銀絲許願的心。拉蒂的願望化為一個人類的魂,慢慢支配了她的身心。


    這樣就行了……這樣,我的心願——我那想要實現魯塔願望的心願,就有可能實現。這可成為我的證明。


    拉蒂心中的拉蒂慢慢變小了。我不在這兒也不要緊了。


    這裏不需要小小拉蒂……。


    「竟然做出這種事……」


    我在光芒中睜開眼,看到伊斯娜悲傷地蹙眉。


    「不。這樣做很好。」


    我靜下心,慢慢地坐起銀光包圍的身子。


    我看著她。我讓她瞧瞧銀絲纏繞的手臂。


    「這東西……不能給妳。」


    如果伊斯娜不希望這樣——。


    「我要用銀絲造福人世。」


    因為這一定是魯塔原本的意思。


    因為魯塔將心願托付給宗家……但受托者拒絕了。


    「即使憑我一個人無法實現心願也無妨。」


    我輕輕握住朱石。是的。和魯塔一族一樣擁有相同想法的人肯定在某處。把這些人聚為一族——把他們當作我的眷屬眾集起來,總有一天一定能實現魯塔的心願……。


    把朱石賜給擁有同理心的眷屬。


    「妳要阻止我嗎?」


    「不。」


    伊斯娜答道。


    「我會等妳。直到妳歸還的那天。」


    「喔……」


    我不了解她話裏的意思,但也沒特別去想它。


    「我們有的是時間。」


    伊斯娜聳聳肩說道,眼裏依舊浮現了寂寞陰影。


    「別了。」


    我不再和她多說。我轉過身,打算離去。


    「等一下。」


    「什麽事?」


    我被伊斯娜叫住,回頭看去,一瞬間她人已在遠處。唯有聲音在夜裏冷冽的空氣中響起。


    「我請教妳最後一個問題……」


    ——妳到底是什麽人?


    「我嗎?」


    被她這麽一問,我才首次開始思索。手裏的銀絲。魯塔寄與厚望的東西。胸前的朱石。


    這是魯塔遺留的石子。我是魯塔的心願化身。


    既定這樣,我能報出的姓名隻有一個。


    「魯塔。」


    「……魯塔?」


    「是的。我是魯塔——」


    希望幸福的人。實現者。


    之後,幾百年的歲月過去了。


    妳——魯塔被人說是暗地支撐世界的人。


    妳使人改邪歸正,若是看到有人因沒天理的悲傷歎息,就收為同伴,並賜與神力和朱石,希望人人幸福。


    可是……。


    「不對。我不是魯塔。」


    魯塔緊握著古老朱石,一次又一次地說自己不是魯塔。


    卡登不知她出了什麽事。可是,這潸然落淚的魯塔和剛才充滿威嚴的魯塔,看不出走同一人。不過,那石子大概喚醒了非魯塔的某人的心。


    「魯、魯塔也不希望這樣。」


    ——我明知這樣是錯的……。


    不理會卡登的困惑,魯塔哭個不停。


    ——就算消滅我心中的惡人或罪人,也會有人因此傷悲。我第一次收為同伴的眷屬把那領主當作惡人殺了。可是,這領主是都摩積的領主……疼愛我的父親。父親臨死前聲聲呼喚我的名字才斷了氣。我卻隻能讚賞眷屬殺我父親的行徑……。


    「蜜菈也……」


    魯塔憐愛地將臉貼近刻有某人名字的朱石,重新流下淚來。


    ——蜜菈比任何人都希望我幸福。


    她孤零零在都摩積的宅邸等待我回去。


    成為魯塔的我,時間感鈍了,等我終於回去時,年邁的蜜菈生命將盡。


    我對她說,我可以實現她任何心願,使她幸福。


    「於是,蜜菈向我許了個願望……」


    ——小姐可以跳舞給我看嗎?


    如果可以,您……能不能和我跳舞?


    當然可以,我說,並執起蜜菈的手,在涼台跦著拙劣舞步。


    隻有這樣。


    倘若蜜菈願意,就能以同伴身分和我生存下去。


    ——我沒有別的心願。


    您回來了。我能欣賞您的舞蹈了。我也能和您跳舞了……。


    如果,您允許我再許一個願望。


    ——我希望您幸福……。


    說完,蜜蒞麵帶微笑地斷氣了。


    為了人人幸福而存在的神力,幫不了我希望幸福的人。


    「這種事魯塔一定也了然於胸。所以他才一直叮嚀:


    『用了它就不好』……可是、可是我想實現他的……」


    「所以,妳心想自己可能錯了,並以魯塔的身分活了下來?」


    卡登平靜地問魯塔——問一個隻能稱作魯塔的少女。


    「嗚嗚……」


    我不知如何是好。


    少女邊哭邊懺悔地抓住了卡登。


    「蜜菈死了,沒人知道真正的我,所以我隻能當魯塔活下去。因為沒有不是魯塔的我的證明。」


    「原來如此……」


    卡登不由得想象未來。


    身為魯塔的她祈望的幸福是單純的幸福。壞人罪不可赦。好人應該長命。眷屬希望人人幸福,所以隻為了這目的行動。


    被看門人殺死的人成了幼稚正義的犧牲品,這全是幸福的代價?想不到統統是這位少女下的命令——


    卡登


    反省自身,亦明白一旦自己下了決定,就隻能往前衝了。


    雖然內心迷惑、恐懼,但這麽做才是我存在的證明。


    卡登輕撫少女的金發。


    「嗚嗚……嗚嗚嗚……」


    若是我就此離去,不知年歲增長的少女將永遠在這兒哭泣吧?在無人的宅邸,少女有的隻是後悔和失去存在證明的悲傷。


    卡登心裏突然浮現蘭蒂妮和伊斯娜的話。


    ——還原者的神力是魯塔的溫柔……。


    然後是伊芙蘭和妮姆拉姆的話。


    ——我好像累了。


    ——我主子存在的證明在我心底。


    威茲的話。


    ——無論我多後悔,也不想失去這些……。


    蘭蒂妮、伊芙蘭笑著被他還原了。


    妮姆拉姆、威茲拒絕了還原。


    阿拉米絲笑了、姊姊也笑了。


    ……我想我一定也在笑。


    那麽,魯塔……眼前如孩子般哭泣的少女……。


    「妳想還原嗎?」


    卡登問道。少女咦地一聲,抬起哭紅的眼。


    「把我、我……把我還原?」


    「嗯。」


    少女的眼珠子轉動,仿佛在向他背後的隱形人尋求答案。


    好似回溯自己以魯塔身分活下來的幾百年歲月般,異樣地沉默。


    「……嗯。」


    不久,少女雙手捧著古老朱石。


    「我知道了。」


    她以總算結束旅程的旅人的麵容,平靜地點點頭。


    卡登手覆上了像在向朱石祈禱的她的額頭。


    「再見了……魯塔……」


    「不對。


    一


    「不對?」


    少女嗯的一聲,再次睜眼。她撫著朱石上像定刮痕的名字,說:


    「……拉蒂。」


    ——我是拉蒂。拉蒂……。


    「哦。」


    卡登再次將光芒集中的乎伸向了拉蒂。這次拉蒂乖順地等待。


    「再見了,拉蒂……」


    「……嗯……」


    額上的手發出了白光。


    (這樣、這樣一切就結束了。)


    (對不起……對不起……魯塔……)


    「結束了嗎?」


    他倆走出屋子,外頭有個他倆以為再也見不到的人等在那兒。


    「……嗯。」


    伊斯娜的語調依然予人冷淡的印象。


    「你們接下來怎麽辦?」


    伊斯娜交互地看了卡登和阿拉米絲。此時已是月光光的夜晚,不知定否因為疲憊,阿拉米絲有幾分睡意。


    「唔。不知道。管他的,下次絕不會再遇見妳。」


    「說的也是……」


    「那麽……」


    伊斯娜像要挺出漂亮胸部似地伸了個懶腰。


    「我完成宗家義務的時日終於來了。」


    卡登摸不透最後伊斯娜話裏的意思。恐怕直到最後,他都沒必要知道。


    「魯塔在屋裏嗎?」


    「不。」


    卡登製止伊斯娜說那名字。


    「不對。她不叫魯塔……她叫拉蒂。」


    「拉蒂?」


    「再見。」


    說罷,卡登便牽著阿拉米絲的手,頭也不回地朝院門走了。


    這天夜裏,他倆在海邊度過。


    阿拉米絲以海浪聲當枕,睡了一頓好覺。


    卡登舍不得睡眠時間,直盯著好不容易「複原」的阿拉米絲。


    拂曉前,阿拉米絲急忙醒來後,在浪花拍打的海灘上找了適當的位置,堆起了沙山揉揉捏捏。


    「妳又想築沙?」


    他明白她要做什麽。


    「嗯。在這裏做,水要多少有多少,可以做大的。」


    「是嗎……」


    「我要做一個很壯觀的給你看。」


    阿拉米絲喘著氣,利落地用小手築沙。樣子的確較那天來得大器、壯觀。


    「好。我也來幫忙。」


    「咦?你、你嗎?」


    阿拉米絲的麵容有些困惑,但卡登不在意,抓了把沙子。


    「我要做大的。」


    「啊,嗯、嗯。加油。」


    卡登一笑,阿拉米絲也笑了。手一摸羞紅的麵頰,濕沙便髒了她的臉。


    於是,二人默默地專心集沙、築沙山,不間歇地做出心目申的形狀。一麵臨崩垮,卡登就汲取海水淋上,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傲。


    不久,沙山變成數個塔、檣、屋頂。


    「吶,窗戶也要做。」


    「知道了。」


    卡登仿效阿拉米絲,也在塔上做了窗。


    「嘿嘿嘿,你做得很好……」


    「是嗎?」


    「啊,你這樣不行,虧我難得誇你。你得更有禮貌才行。」


    「我盡力而為。」


    二人邊笑邊逐漸增加建築物和塔數。


    於是,東方天空變為淡紫色時——


    「……做好了。」


    「嗯。它們很氣派。」


    「嗯。」


    完成了二人的沙城。最大高塔的頂端,有個人窗的房間,他們把它當成他和她的房間。在非夜、非晨的奇幻時間裏,沙城壯觀地立於海灘上。


    「我們倆的城堡。」


    「是的,它是我們的城堡。」


    脆弱沙城雖然做得相當仔細,但潮水一漲,也隻有崩毀。


    不過,沙城此時此刻的的確確在這兒。


    隻屬於此刻……但確實存在的二人證明。


    不久,朝陽亦將海水染成紫色。海天一線的交界,由紫色化為耀眼朱色。


    海風冷冽,吹響林深處的樹枝,和海聲重迭。


    「好美喔,卡登。」


    「……嗯。很美。」


    身體相依,兩人緊密相擁看著色澤變幻的景致。


    「那麽……」


    二人以卡登為首,麵對麵,手遮彼此的額頭。


    這樣就行了。


    我們可說是為了這事再次行旅。


    為了取回失去的東西,然後為了再一次開始。


    「我叫卡登……我是還原者的守護者。」


    「我叫阿拉米絲……我是魯塔的眷屬——還原者。」


    報了名字。


    這瞬間,令人感覺懷念的聲音。


    這次,卡登定能從守護者身分,變為與阿拉米絲相伴的普通人。


    「欸,卡登。」


    阿拉米絲低聲道。那天,一個他倆彼此手互遮額頭的日子,她哭了。


    「什麽事?」


    「……我愛你。」


    阿拉米絲那得意的話語。是的,妳一直希望如此。


    「嗯……我也愛妳。」


    卡登笑了。我們的終點總算到了。一切都結束了。我心中有阿拉米絲,阿拉米絲心中有我……。


    「欸,阿拉米絲。」


    「嗯?」


    「如果、如果下次我猶豫不決時……」


    ——妳別理我,自由地活下去吧。


    「……」


    「到那時……」


    「嗚……唔、嗚……不、不行,卡登……」


    阿拉米絲明明不哭的,到底還是哭了。


    「你、你說這種話,我又要困惑了……」


    海風輕柔地吹動哭泣的她的銀發。青紫深邃的眼眸,小巧臉蛋。纖細的頸項、嬌嫩的鎖骨,每一處他都憐愛不已。


    「阿拉米絲……」


    此時,阿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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