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d版 轉自 狂奔@輕之國度


    【oo】


    火焰,從隱蔽在精心修剪的林木之間的宅邸中竄了出來,瘋狂地,暴烈地,吞噬著所能觸及的一切。


    那女子在烈火中靜靜地坐著,火光在她嬌小的麵龐上映照出虛幻的熾紅顏色,即使是在濃烈的火焰中,依然能看出裝飾奢華的房間厚重的牆壁,似乎隔絕了外界的所有呼喊、奔逃和嘈雜的聲音。也沒有人知道,還有這樣一個女子呆在這場大火的中心。在這一刻,這個世界隻剩下她自己,她隻是默默的,凝視著眼前彌漫的火焰,把自己的身體也化作一部分廢墟。


    在最後一刻,她慢慢舉起左手,告別般親吻了無名指上滿溢著幽雅藍光的戒指。


    直到最後,她都沒有哭泣。


    ……日前,發生於奧特溫小林街72號的火災原因已經查明,該幢建築屬於名為a.r下午茶俱樂部,平時深為上流社會的貴婦們所喜,本次起火的原因在於其俱樂部會員之一的薇薇安·拉佛·卡東侯爵夫人,在屬於自己的私人包廂內引火自焚,由於侯爵夫人事前在房內潑灑了大量昂貴名酒,導致火勢蔓延極快……火焰熄滅後,警察在擬定的起火點處,發現了一具疑似侯爵夫人的少婦焦屍,通過她左手上佩戴的,卡東侯爵家代代相傳的藍寶石戒指確定了其人身份……


    ——《大公報》


    【01】


    “卡薩布蘭卡,這個嗎?”


    看著塞巴斯查恩擺到自己房間裏的大捧百合,夏爾的眉頭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疑問。


    塞巴斯查恩相對較為明顯地歎了口氣:


    “少爺作為上流社會首屈一指的貴族,盡管在禮儀、遊戲乃至於馬術上都無可挑剔,但關於跳舞等等社交方麵的知識,實在是貧乏到不像話的程度呢。”


    說著他狹長的眼角餘光瞟到夏爾的睡前讀物上。


    “要是對於學習也有和閱讀傳奇小說那樣的熱忱,想必能夠成為更加出色的紳士吧。”


    “少噦嗦。”


    夏爾冷冷地瞪著大言不慚的執事:


    “我的學識修養不是你這個家庭教師的職責嘛?”


    “這個嘛……”


    塞巴斯查恩意味深長的一笑。


    “不管怎麽說,我畢竟隻是一個執事而已,如果少爺在這方麵的學習能有對其他事情的一半熱情,並且保證每個老師的授課時間能夠持續一個月……”


    “塞巴斯查恩,把早餐端上來,我要一邊吃一邊了解今天的行程。”


    夏爾果決地打斷了這個自己顯然占不到什麽便宜的話題。


    塞巴斯查恩的嘴角洋溢起一抹高深莫測的微笑,用最標準的英式執事姿態躬身道:


    “遵命。”


    這是一個混亂的時代。最傳統高貴,且最古老的英式貴族,和依靠軍火、進出口等等各種途徑迅速積累了資產的暴發戶,混雜而成了英倫的上流社會。一度對那些不具備優越血統的新式貴族抱有偏見的古老貴族們,在現代經濟進步的腳步追迫之下,也不得不依靠與暴發戶的聯姻或是合作來裝點自身的奢華門麵。而在這場血統的買賣關係中,不論是哪一方,在擁有尊貴的血統和悠久的曆史和巨額財富的法多姆海恩家麵前,卻也一樣是抬不起頭來。


    因此,能夠邀請到法多姆海恩家族的當家夏爾·法多姆海恩參加自家舉辦的晚宴,對於任何一種貴族來說都是莫大的榮耀。盡管這個家族背負著黑暗的名聲,然而在如今的倫敦,任何一個貴族的家名上都洋溢著銅臭和血腥的味道。而遊走於倫敦乃至於整個英國黑暗最深處的法多姆海恩家族,倘若能夠獲得他的青睞,就意味著擁有在整個英國的地下世界通行無阻的權限。


    不過另一方麵,對於自身的操守和血統有著極度苛刻要求,眼高於頂的貴族們,對於這個家族的厭惡,也是非同一般。而在這些貴族之中,以守護大英帝國的圓桌騎士的後裔家族為首,與法多姆海恩家族處於絕對的對立狀態。


    ……看起來是這樣啦。


    “哎呀呀,這不是愛德華·科諾·流卡貝斯伯爵閣下,承蒙您的駕到,我法多姆海恩家真是蓬蓽生輝。”


    年輕的法多姆海恩伯爵臉上展露出隻能被稱之為譏諷的笑容,穿著騎馬裝的夏爾漫不經心地空甩著馬鞭,從馬背上斜視著今天法多姆海恩宅邸中第一位顯得相當氣急敗壞的來客。


    靜靜站在夏爾身後的塞巴斯查恩饒有興致地端詳著愛德華·科諾·流卡貝斯伯爵。


    流卡貝斯家族是圓桌騎士家族之一,盡管二人都是伯爵的爵位,不過從血統和身份上來說,愛德華實際上都比夏爾要更受到貴族尊敬。作為至今都依然在守護著英國的騎士團領袖之一,年僅二十六歲的流卡貝斯伯爵擁有自己的驕傲,然而在這個時代,擁有像他一樣高潔操守的貴族實在是太少了。一方麵忠實名譽,另一方麵卻又無比腐敗的所謂貴族,讓作為維護倫敦市安全的皇家騎士團副團長,為了維護貴族世界的麵子,總是不得不向隻有十二歲,又稱為為“黑暗的貴族”的法多姆海恩伯爵夏爾低頭,也難怪流卡貝斯伯爵每次來到法多姆海恩伯爵家時總是滿麵怨氣。


    “不要油嘴滑舌了,法多姆海恩伯爵閣下,我今天來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拜托你的。”


    雖然使用了拜托一類的字眼,但是年輕的愛德華臉上卻顯然是寫滿了不情願。


    夏爾漫不經心地扶著塞巴斯查恩的肩膀,從容而優雅地滑下了馬背,帶著滿臉惡作劇的笑容看著比他年長十四歲的愛德華,口吻慵懶地說:


    “既然如此,我就姑且聽聽看吧。”


    【02】


    “卡薩布蘭卡?”


    夏爾心說今天我怎麽老是聽到這個詞。


    流卡貝斯伯爵所指的自然不會是夏爾寢室中擺放著的大捧百合,提過一個名字之後,他遞給夏爾一張優雅素潔的信箋。


    “那麽,這位白百合夫人究竟是個什麽人物呢?”


    迅速的掃過一遍信箋的內容,發現那是一張製作相當精美,但是內容相當普通的宴會請函之後,夏爾發問的口吻顯得是些意興闌珊。


    隨著塞巴斯查恩在夏爾的茶杯中傾注濃香四溢的錫蘭紅茶汩汩的響聲,愛德華開始了說明:


    “卡薩布蘭卡夫人是社交界對她的昵稱,正式的名字應該是安娜·列納西亞·卡東,她是一位擁有德國血統的優雅貴婦人。不論容貌還是品味都高人一等,近來是社交界中首屈一指的紅人,本來的姓氏似乎是卡司頓,不過因為最近嫁給了卡東侯爵,也就成為了卡東侯爵夫人。”


    在聽到卡薩布蘭卡夫人的正式名稱的時候,塞巴斯查恩不經意地看向自己的主人,而夏爾也不負所望地接收到了愛德華話中最重要的信息,年輕的法多姆海恩伯爵放下唇邊的茶杯,仍嫌稚嫩的聲線流瀉出銳利的語句:


    “卡東侯爵夫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不正是半年前那件……”


    “轟動一時的a.r下午茶俱樂部醜聞的主角。”


    愛德華點了點頭接上夏爾的話。


    “前任卡東侯爵夫人把自己燒死在俱樂部裏這件事情沸沸揚揚了大概一個月左右,人們就去關注俄國大使的珠寶箱失竊案了。流言蜚語總是健忘的,而真正明白事情關鍵所在的人便很難忘卻。法多姆海恩侯爵你也應該記得吧,出身於韋瑟萊伯爵家的夫人帶到卡東侯爵家中作為陪嫁,後來通過期貨買賣增值到六百萬英鎊的那筆財產。如今它們的下落就像也被夫人付之一炬了似的,隨著她的死成為了一個徹底的謎團。卡東伯爵自然是不會愚昧到公開這筆財產如今已經不在他的口袋裏了,但這六百萬英鎊可比他的麵子重要得多。”


    “哦?”


    夏爾饒有興致地挑起了眉頭。


    “這倒是很有趣,既然這六百萬英鎊是屬於卡東侯爵夫人的財產,那麽在她死後,應該就由她的丈夫繼承,不管這筆錢到底在哪裏,都是卡東侯爵的私事,而不應該由皇家騎士團插手,更何況,你是怎麽知道這筆錢已經不在卡東侯爵手裏了呢,流卡貝斯伯爵?”


    夏爾尖銳的提問讓愛德華的臉龐在瞬間漲得通紅,迅速地飲下塞巴斯查恩斟給他的錫蘭紅茶,依靠微熱的紅茶略微平定了心緒之後,流卡貝斯侯爵仍是略帶一絲慚愧地回答道:


    “作為擁有悠久曆史和光榮傳統的大貴族,卡東侯爵是皇家騎士團承認的榮譽成員之一,但是,最近一段時間……自從前卡東侯爵夫人去世之後……他……”


    “他就沒有按時繳納皇家騎士團的軍旅定額費用了,皇家騎士團雖然名義上是由國庫供養,不過隨著紈絝子弟們借著各種名目浪費無度,有限的預算早就不足以支撐門麵,不得不依靠大貴族的獻金。”


    夏爾幹淨利落的接上了他的話頭。


    “另一方麵騎士團則回報決策權和名譽給權利欲重的貴族們,原來如此,皇家騎士團的庇護對有實業的貴族來說是一道非常可靠的護身符,如果那六百萬英鎊還在卡東伯爵手上,這種程度的政治獻金他是不可能不支付的,你的根據很充分嘛。”


    塞巴斯查恩同情地看著流卡貝斯伯爵麵龐上的朱紅迅速浸潤了整個身體。


    “所以呢?”


    夏爾翹起了纖弱的雙腿,宛若觀看一出精彩戲劇股看著客人的臉。


    “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麽?找回那筆錢嗎?”


    “一方麵。”


    愛德華點了點頭,從外套的內袋中拿出另一樣東西遞給夏爾,那是一張邊角都被燒焦了的便條。


    “我希望你能夠在暗地裏保護新的卡東侯爵夫人,並且查明前卡東侯爵夫人自焚事件的真相,和那六百萬英鎊的下落。”


    夏爾接過那張便條,紙是對折的,將其展開就可以看到上麵用歪曲的鮮紅文字寫著:


    下一個被燒死的會是你。


    夏爾和塞巴斯查恩不由略帶驚訝地對視了一眼,又迅速將目光轉回到愛德華身上,皇家騎士團的副團長看著夏爾,鄭重低下了頭:


    “拜托你了,在暗中守護我大英帝國與女皇陛下榮譽的,夏爾·法恩海姆伯爵閣下。”


    在他低沉的聲音中,夏爾緩緩站起身來,稚嫩的臉上露出了莊重而美麗的笑容。


    “在女王陛下的名義下,我接受你的請托,大英帝國皇家騎士團副團長,愛德華·科諾·流卡貝斯伯爵閣下。”


    【03】


    “沒想到您竟然接受了那個老實人的請求,我看您的目標其實是卡東伯爵夫人生前曾經參與的a.r下午茶俱樂部吧?”


    塞巴斯查恩饒有興致地觀賞著自己主人的神色。


    夏爾的臉上則流露出一絲鄙夷。


    “不過就是上流社會的貴婦們用來豢養青年男子,和購買各種違禁藥物的肮髒的中介機構罷了,而且也沒有理由,害死長期穩定的金主,但是那六百萬英鎊的下落,卻很難讓人認為與他們毫無關係。”


    “不過既然該俱樂部擁有著來自上流社會各種權勢和金錢的,錯綜複雜的庇護,就算是少爺也很難貿然下手。”


    一邊為主人端上清香四溢的蜂蜜檸檬蛋糕,執事先生一邊說:


    “不過,既然獲得了皇家騎士團的正式請托,那就完全不同了。”


    夏爾輕輕挑動了眉頭,重新把玩著流卡貝斯伯爵送來的那封素潔優雅的邀請函,嘴角浮起一抹狡黠的微笑,抬起頭看著一旁的執事說:


    “你還是這麽敏銳啊,塞巴斯查恩。”


    能幹的執事謙卑地弓起了身子。


    “得到您的稱讚真是無上的光榮,這隻是應盡的職責罷了,我畢竟是法多姆海恩家的執事。”


    然後塞巴斯查恩抬起頭意味深長地笑著說:


    “說道底,對於那個俱樂部始終沒有遵守您的規矩行事,還是很介意吧?”


    “哼。”


    夏爾的嘴角,浮現出一個略帶譏誚的微笑。


    “對於遊戲的規則,我一向都是很執著的。”


    前卡東侯爵夫人,薇薇安·拉佛·卡東,原名薇薇安·拉佛·韋瑟萊,她的父親是英國貴族中數一數二的富豪韋瑟萊伯爵,在薇薇安嫁給年輕英俊並且擁有高貴家世的安德烈亞·卡東侯爵時,韋瑟萊伯爵將價值三百萬英鎊的珠寶、地產作為陪嫁交給了他唯一的女兒。薇薇安與安德烈結婚半年之後,擁有良好生意頭腦的安德烈亞就勸說妻子將珠寶和地產兌換為現金,以高出市價大約一倍左右的價格,購買了大量西班牙公債,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卡東侯爵已經發瘋的時候,時局卻不出他的所料,在三個月之後,西班牙半島戰爭結束,主要武裝城市都遭到了平定,而西班牙公債也隨之上升到難以置信的價值。


    在這一次的進出中賺得了大約三百萬英鎊的卡東侯爵,卻將用自己的眼光賺得的全部財產,都慷慨的歸算在妻子名下,此事在社交界中成為了一時的美談。而一時之間,卡東侯爵與侯爵夫人也被公認為上流社會中最美滿的一對。


    然而,在他們結婚差不多一年半之後,卡東侯爵夫人卻開始以伊麗莎白·斯特科維奇的假名,加入了一個代號“a.r”的,神秘的下午茶俱樂部。在這個以為上流社會的貴婦人介紹英俊優雅的玩伴,以及引進和售賣各種遊走在法律邊緣藥物的俱樂部中,她結識一名叫做約翰尼·卡司頓的英俊男士,此人出身不明,是一個並不出名的青年畫家。在卡東侯爵完全不知情的狀態下,薇薇安大概向他提供了為期三個月左右的資金讚助。


    三個月後,薇薇安·拉佛·卡東侯爵夫人,在這個下午茶俱樂部屬於她的私人房間中傾倒了大量名酒,並推翻了照明用的蠟燭,點燃了整個房間。火焰熄滅之後,在已經成為一堆灰燼的房間中發現了一名年輕女性的屍體,由於屍體被焚燒得太過徹底導致無法通過屍體本身辨識其人的身份,但是她的左手無名指上配戴著的藍寶石戒指,證實了她的侯爵夫人身份。


    “——以上,是我塞巴斯查恩對三個月前的伯爵夫人縱火自焚事件大致的調查報告。”


    十月的倫敦彌漫著潮濕的霧氣,混雜在原本就非常濃重的工廠煙霧之中,所有的人影都帶著水汽洋溢的輪廓,在這種天氣不得不出門讓年輕的法多姆海恩伯爵的心情相當陰鬱。


    “視察工廠和店麵也就算了,為什麽還要特地去參加什麽晚宴啊,出現在那種場合,實在是讓人感到很不愉快……”


    即使已經確認了前往調查的必要性,天生就不太喜歡參加舞會和宴會一類活動的夏爾依然難掩煩躁的情緒。


    對於夏爾的性情已經了若指掌的塞巴斯查恩在這一點上始終倍感頭痛。


    “姑且不論這是解決事件所必須進行的調查,少爺作為在上流社會中也是首屈一指的法多姆海恩伯爵家當家,盡管實際上還不到踏入社交圈的年紀,可是對於各種交際完全沒有興趣是無法成為一名出色的紳士的,這可怎麽辦才好。”


    在這一點上已經快被塞巴斯查恩念到耳膜生繭的夏爾對於要如何應付早已駕輕就熟,年輕的伯爵挑起優美的眉頭。


    “咦,你是在抱怨嗎,塞巴斯查恩。”


    執事先生一時默然,隨即就像要掩藏笑意那樣低下頭去,恭敬地回答道:


    “沒這回事,我是少爺的忠實仆人。”


    一位詩人曾經這樣說過,綿長的夜色是神明的恩賜,寬容地遮蔽了世界醜陋的輪廓。在卡東侯爵


    府上舉辦的晚宴似乎就是這句話的寫照,無盡的奢華繁宴讓人不禁遺忘了白晝的輝煌,隻對夜的美好產生綿綿的眷戀。枝型水晶吊燈在天頂上輝映出璀璨光芒,映照了奢華的大廳中晶瑩的人麵,繡著優雅暗紋的絹帛鋪灑的長桌之上,擺滿了精美如裝飾般的佳肴,穿著整齊素雅的仆役捧著馥鬱的名酒,穿行於珠光寶氣的男男女女呢,宛若在綾羅與珍寶的海洋之間流轉的遊魚。


    為今夜卡東侯爵府上的歡宴掀起高潮的,是夏爾·法多姆海恩踏入大廳的瞬間。


    從仆從那裏得知法多姆海恩伯爵來到的安德烈亞·卡東,立即整理了儀容來到貴客麵前,低頭看著足以當自己兒子的夏爾,卡東侯爵微笑著說:


    “我們已等待您多時了,法多姆海恩伯爵閣下,拜托流卡貝斯伯爵轉交請柬果然是正確的。”


    夏爾抬頭看著麵前這位俊秀優雅,麵色有一些病態的蒼白的年輕侯爵,恭謹而得體地回答道:


    “受到您的正式邀請真是不勝惶恐,侯爵閣下,希望我能夠得到為您效勞的榮幸。”


    “您真是太客氣了。”


    安德烈亞善意地笑著,但優雅的笑容並不能掩蓋他神情中那一抹深沉的憂鬱,盡管那種憂傷的氣質使他更加迷人。


    “我想,您是為了那封恐嚇信而來的吧。”


    夏爾和塞巴斯查恩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04】


    白百合的魂魄。


    這是夏爾對卡東伯爵夫人的第一印象,以慵懶而優雅的姿勢,微閉著雙目斜躺在那裏的女人,就像一縷晶瑩而透明的魂魄一般,她美麗的容顏會讓人產生一種強烈的非現實感,那種美已然模糊了普通的性別界限,產生出一種強烈而虛幻的魅惑。


    在為夏爾和塞巴斯查恩引薦自己的妻子之前,安德烈亞·卡東略帶擔憂地提到自己的妻子的身體其實並不非常健康一事。


    “但是,為了能夠讓我振作精神,她總是勉強自己強打精神舉辦各種遊園和宴會,那麽虛弱的她總是勉強自己以完美的模樣出現在賓客的麵前,這也是為了能夠消除半年前那件醜聞的影響吧……”


    卡東侯爵一邊講述一邊推開了候見室的大門,就連正在腦海中不經意地想著“該不會是因為舉辦遊園會才把錢都花光了”的夏爾的目光,也不由自主被正在那裏麵準備著要出現在如雲賓客麵前的卡東侯爵夫人所吸引了。


    “親愛的,你怎麽了?”


    發現妻子躺在長椅上休憩的安德烈亞有些焦急地迎上去扶起了她。


    卡東侯爵夫人睜開眼睛露出一個柔美的微笑,她的聲音雖然輕柔,卻又具有低沉的磁性,迎著丈夫關切的目光,她回答道:


    “我沒事,親愛的,隻是有些疲倦罷了,我這就出去。”


    “不。”


    卡東侯爵按住了妻子。


    “你再休息一會兒,最近為了舉辦遊園會,你實在太操勞了,我都說過不必了……”


    原本似乎還有很多話想說的卡東侯爵被妻子的目光阻止了話頭,向妻子露出了一個安心微笑之後,他過轉頭看著夏爾,說:


    “親愛的,讓我為你介紹一下,這一位是夏爾·法多姆海恩伯爵閣下和……”


    “和他的執事塞巴斯查恩·米卡利斯。”


    在夏爾向侯爵夫人示意的同時,塞巴斯查恩也深鞠了一躬。


    嬌美柔弱的侯爵夫人從丈夫的懷中抬起頭來欠了欠身,優雅地執以回禮:


    “歡迎兩位的光臨,請讓我再一次對兩位致意。”


    雙方互致寒暄過後,安德烈亞低下頭靠在妻子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什麽,卡東侯爵夫人的神情一顫,看向夏爾的眼神有一絲恐懼又包含著一絲求助,默默地凝視了隻能用年幼來形容的法多姆海恩伯爵片刻之後,侯爵夫人緩緩地點了點頭。


    在夏爾的要求下,安德烈亞·卡東侯爵出到大廳招待賓客,夏爾則與侯爵夫人在侯爵的書房中進行簡短的對談。


    麵對著眼前贏弱的絕色美女,就連夏爾也難得對未婚妻伊麗莎白之外的女性盡量發揮了紳士風度:


    “為了盡量不占用您太多時間,我就單刀直入地問您幾個問題好了。”


    用眼神征得了侯爵夫人的同意之後,夏爾幹脆利落地問道:


    “請問約翰尼·卡司頓這名男子和您的關係是……?”


    就像早就預料到自己會聽見這一個問題似的,侯爵夫人深深歎了口氣,夏爾的問題讓她美麗的麵容被一層更加深刻的憂鬱所籠罩,她回答道:


    “約翰尼·卡司頓是我的哥哥,三年前,他和我的父親卡司頓勳爵發生了一場激烈的爭吵,我的父親在激怒之下將他逐出了家門,哥哥的性格非常倔強,即使流落異鄉一直也不肯和我聯絡,直到薇薇安的事件發生之後我才得知了關於他的消息,我和安德烈亞也是在處理哥哥的後事時認識的。”


    “後事?”


    夏爾不禁皺起了眉頭。


    “令兄已經……”


    侯爵夫人悲傷地點了點頭:


    “在那場火災之後沒多久,我哥哥就在自己的公寓中自殺了,擺在桌上的遺書裏麵寫得很清楚,他和薇薇安有一段隱瞞著安德烈亞的戀情,他是追隨薇薇安而去的。”


    說著,伯爵夫人站起身來,拉開了書桌的一個抽屜,取出一封信遞給夏爾。


    約翰尼·卡司頓的遺書中詳細地講述了他和薇薇安·拉佛·卡東侯爵夫人邂逅並相戀的過程,除此之外,遺書中也很明確地表示了約翰尼並不知道薇薇安自殺的真正原因,前卡東侯爵夫人似乎也從未對他提起此事,為她的死亡和不信深深感到悲傷的約翰尼,最後決定用死亡來證明自己的愛情。遺書的大意和侯爵夫人的講述大致相同,看著那封筆畫優雅流利的遺書,夏爾陷入了短暫的沉思,片刻之後,他有些突然站起身來,向侯爵夫人欠了欠身,說:


    “來到這裏不合時宜地提起這件悲傷的事情,再次向您致以十二萬分的歉意,不再打擾您了。這封遺書我可以先借走嗎?”


    他的迅速告辭似乎引起了侯爵夫人的驚訝,盡管她掩飾得非常完美,但是塞巴斯查恩的目光卻捕捉到了她臉上的一抹遊移不定,就像是對夏爾的詢問竟然如此簡單且短暫感到驚訝似的。


    美麗的侯爵夫人在同意他們將遺書帶走後,儀態萬方地站起來將客人送到了書房門口。


    “啊,真是不好意思,夫人,有件事情忘記問您。”


    已經準備離開的夏爾忽然轉過頭來問道:


    “關於收到這封恐嚇信時的情景,您還有記憶嗎?”


    侯爵夫人困惑地搖了搖頭,答道:


    “這我完全不清楚, 因為信是侯爵收到的。”


    夏爾似乎有些意外地揚起了眉頭。


    【5】


    夜色籠罩下的倫敦就像獲得了陰霾的屏障,衣香鬢影的氣息中若隱若現地遊走著一絲微弱的血氣,仿佛是一條纖細的鎖鏈在追索著迷途於濃重夜色中的靈魂。


    一輛漆黑的豪華馬車從形色匆匆的人群中疾馳而過,車夫的鬥篷在夜風中展開,宛若死神背上不詳的雙翼,奢華的車廂中彌漫著沉默,就像是趕著運送幽魂的冥府車駕那樣莊嚴肅靜。


    不過這輛馬車的主人似乎非常習慣這種沉默,尤其是在浮動著糜爛氣息的夜色之中。年輕的夏爾·法多姆海恩伯爵閣下在心情不好的時候一向不喜歡過多的言辭,而他的執事塞巴斯查恩·米卡利斯對主人的心意可以說是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還要清楚。


    就在一路的沉默中,車駕向著法多姆海恩伯爵府一路疾馳。關於前侯爵夫人之死的數個疑惑,也以同樣的速度在夏爾的腦


    內盤旋不息,結合了塞巴斯查恩的調查報告中提到的幾個關鍵並進行了默默整理之後,正想開口的夏爾注意到執事凝視著自己的樣子,笑了一笑問道:


    “你是在奇怪我為何完全不對卡東侯爵進行詢問麽,塞巴斯查恩。”


    與主人之間擁有良好默契的執事笑而不語。


    夏爾了然於心地笑著說道:


    “別告訴我你沒看出來,塞巴斯查恩,那個卡東侯爵不過是個單純的擔心著自己妻子身體的沒用的笨蛋罷了,從他那裏套不出什麽關於a.r下午茶俱樂部有用的情報。”


    “那麽,您從侯爵夫人那裏了解到了什麽嗎?”


    麵對年輕的主人挑戰式的目光,塞巴斯查恩也饒有興致地回應。


    夏爾微微一笑,拿出那封約翰尼·卡司頓的遺書說道:


    “目前我們想知道的事情一共有兩件,第一件是前卡東侯爵夫人究竟是怎麽死的,第二件則是她所擁有的六百萬英鎊的財產的下落,通過這封遺書至少我們可以確定前卡東侯爵夫人並沒有把那筆錢花在約翰尼·卡司頓先生身上。”


    塞巴斯查恩讚同地點點頭。


    “一個擁有六百萬英鎊的人是不會自殺的,至少不會放著那筆錢自殺。”


    “然後嘛。”


    夏爾偏了偏頭接著說:


    “根據你的調查,她擁有一個體貼而熾熱的情人,同時應該也並未失去丈夫的愛……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前卡東侯爵夫人真的是自殺,我認為她自殺的動機和那六百萬英鎊有很大關係。”


    塞巴斯查恩欠了欠身讚歎道:


    “您的推論無懈可擊。”


    但是夏爾看著他無所不能的執事的表情卻並不是受到了稱讚的愉快,相反地,年輕的伯爵皺起了眉頭,似乎有點兒不悅地說:


    “你說的沒錯,盡管聽起來很合理,但這一切都還隻是推論罷了,不但沒有得到證實,而且在所有的環節之間,也欠缺一個關鍵讓我深入這起事件的核心。”


    塞巴斯查恩露出一個非常值得信賴的微笑,回答道:


    “我知道了。”


    馬車停在了法多姆海恩伯爵府門前,出迎的仆役們,對於看見原本帶著執事一同出門的年輕主子獨自走下馬車這件事,似乎都已經見慣不驚了。


    【06】


    ——卡東侯爵和前夫人之間的感情被公認為上流社會的神仙眷侶,那麽侯爵夫人為何要加入惡名昭著的a.r下午茶俱樂部?


    ——卡東侯爵既然擁有從事期貨買賣的眼光和本領,本身也擁有一定產業,縱使失去了屬於妻子的六百萬英鎊,又怎麽會拮據到連必要的政治獻金都無法付出的程度?


    這兩個疑問在夏爾的腦海中不住盤旋,當他的目光投放到擺在書桌上的兩張紙上,一個新的疑問又浮上了心頭。感到自己的大腦此刻就像一個打結的毛線團,夏爾有些焦躁的喃喃道:


    “塞巴斯查恩這家夥,動作真是太慢了。”


    距離他們在馬車上分開不到一個小時,年輕的伯爵大人已經感到了相當地不耐煩。


    在等待著執事歸來期間,夏爾的心情益發煩躁,就在他的不爽快要積累到一個頂點的時候,仆役通報了流卡貝斯伯爵到訪。


    來得正好,法多姆海恩伯爵的嘴角浮起了一抹邪惡的笑容。


    大英帝國的皇家騎士團副團長愛德華·科諾·流卡貝斯伯爵,象征著榮譽和勇氣的騎士精神代表,也是會露出想哭的表情的啊。


    這是在和主人分開一個半小時後返回了法多姆海恩家的塞巴斯查恩·米卡利斯先生的第一感想。而此刻他的主子,夏爾·法多姆海恩伯爵的臉上正寫著“如果你再晚回來半小時這小子就會直接哭出來”之類的危險信息。


    不經意地歎了口氣,塞巴斯查恩便俯身靠在夏爾的耳邊簡短的進行了報告。夏爾一邊聽取報告,一邊玩耍般移動著麵前的西洋棋棋子,然而他漫不經心的每一步,卻都讓流卡貝斯伯爵的臉龐更加慘無人色。


    隨著塞巴斯查恩的報告,夏爾的神情益發玩味,下子也開始變得更加刁鑽,每走一步都讓流卡貝斯伯爵更加冷汗連連,待塞巴斯查恩的報告結束,夏爾也正好走完了製勝的一步。但是相比下棋時幾乎完全無視流卡貝斯伯爵,此刻夏爾卻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愛德華那張無精打采的臉上。夏爾的視線比起剛才的棋鋒更讓愛德華感到莫大的壓力,令他不禁對一個十二歲少年為何能夠擁有如此淩厲而壓迫的眼神感到十分費解。


    眼神淩厲,但是麵色調皮的夏爾用遊戲的口吻問道:


    “呐,愛德華,上次你拜托的事情,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小插曲呢,有興趣聽聽看嗎?”


    “當然。”


    通過對話多少紓解了一點壓力的愛德華喘了口氣,靠在椅背上看著夏爾。


    “發現了什麽?”


    “交換情報。”


    夏爾笑得很狡猾。


    “回答我的問題,我就告訴你。”


    “誒,你說問題?”


    愛德華的表情看起來多少有些意外。


    夏爾的笑容突然變得非常危險,他將身體前傾靠近愛德華,正對著他的目光,緩慢而尖銳地問道:


    “我記得你的三個請托中,最前麵的一個是要求我們保護現在的卡東侯爵夫人吧,但你為什麽會知道那封恐嚇信是對卡東侯爵夫人寄出的?”


    愛德華·科諾·流卡貝斯的神情終於從慘無人色變化為慘無人道。


    “答不出來嗎?”


    夏爾悠閑地靠回自己的椅背上。


    “那我換一個問題好了,你和前卡東侯爵夫人,薇薇安·拉佛·卡東,或者說薇薇安·拉佛·韋瑟萊是什麽關係?”


    愛德華·科諾·流卡貝斯伯爵的神情終於漸漸有了變化,就像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在短時間內經過了投胎轉世。半晌過後,他終於緩緩抬起頭來,迎上了夏爾刀鋒般的目光,在深深歎了一口氣後,他回答道:


    “薇薇安·拉佛·韋瑟萊,她是我的……不,她曾經是我的未婚妻。”


    夏爾露出一個“不出所料”的神情,塞巴斯查恩則不知何時端來了美味的茶點擺在了二人麵前。


    “我和薇薇安·拉佛·韋瑟萊一早就定下了婚約。韋瑟萊伯爵是英國數一數二的富豪,但是他的家族本身並沒有血統和曆史的支撐,一直不為貴族世界所接受,因此韋瑟萊伯爵非常想攀上這門親事。但是,就在我的父母和伯爵結締了非正式的婚約沒過多久,這件事情就被否決了。而否決此事的人,正是薇薇安。”


    “你的意思是,前卡東侯爵夫人,放棄了和你這位圓桌騎士的後裔結婚,選擇了那個華而不實的卡東侯爵?”


    夏爾的疑問中洋溢著明顯的詫異之情。


    愛德華神情沉重地點了點頭。


    “因為當時她的態度非常堅決,而且在解除婚約沒多久後,就嫁給了卡東侯爵,婚後他們的感情也非常好,所以我一直以為他們彼此之間擁有不容旁人涉足的感情……”


    夏爾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塞巴斯查恩,後者的眼中也漂浮著一縷疑惑。


    愛德華暗自歎了口氣,接著說道:


    “我之所以認為那封恐嚇信是針對現在的卡東侯爵夫人,是因為薇薇安生前也曾經收到過一張同樣的便條,對此感到非常害怕的她曾經拿著那張便條來和我商量過。”


    夏爾聞言差點兒跳起來。


    “那張便條你還留著嗎?!”


    但是愛德華搖了搖頭。


    “薇薇安並沒有把那張便條留下,我隻記得上麵的內容是‘你將被處以火刑,魔女’。”


    ……


    魔女?夏爾轉頭看著自己的執事,不明所以地突然有些想笑。


    【07】


    “你怎麽看,塞巴斯查恩。”


    泡在浴缸裏,頭發和麵龐上都沾滿了泡沫的夏爾,此刻的笑容看起來幾乎有幾分十二歲孩童的天真之情。


    “關於所謂的魔女。”


    “實際上,少爺,惡魔是沒有具體性別的。”


    塞巴斯查恩的笑容無懈可擊。


    “哼。”


    夏爾的表情顯示出無趣的信息,故意用會濺起大量水花的姿勢坐回浴缸裏,把話題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無論如何,空穴不來風,前卡東侯爵夫人,薇薇安·拉佛·卡東,究竟做了什麽才讓人把魔女這樣的稱呼冠在她的頭上呢……?”


    夏爾一邊這樣疑似自問地呢喃一邊觀察著在一旁進行幫他準備替換衣物等工作的執事的表情,而浮現在塞巴斯查恩嘴角那一抹微弱的笑影,已經和他相處多年的夏爾也決不會錯過。


    “塞巴斯查恩,關於這個你知道什麽?”


    執事先生轉過身來將溫度正好的熱水從夏爾的頭上緩緩淋下,順著水流的口吻隨意地說:


    “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不過少爺曾經考慮過a.r下午茶俱樂部的名字由來嗎?”


    夏爾在腦海中迅速的過濾了所有以a.r為縮寫的詞匯,最後他終於想起了一個優美動人,實際上卻非常危險的詞匯:


    “難道說,a.r指的是天使的芬芳(angel redolent)?!”


    塞巴斯查恩微微一笑。


    “目前整個北歐世界最可怕也最昂貴的禁藥,相信您還記得a.r下午茶俱樂部除了為貴婦人們介紹美男子之外的另一項主要業務吧?”


    夏爾不由略微咋舌,但很快就又皺起眉頭提出疑問:


    “但是a.r下午茶俱樂部引進和販賣這種禁藥,和薇薇安·拉佛·卡東被稱為魔女這件事有什麽關係嗎,要說的話她算是受害者吧,除非……啊!”


    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的夏爾猛地從浴缸中站起身來。


    處驚不變的塞巴斯查恩用厚重的浴袍裹起了興奮之下跨出浴缸的夏爾流淌著水痕的身體,低頭在夏爾的耳邊淺笑著說:


    “您不是想這個樣子就走出去進行調查吧。”


    “愛德華,我們的思考方向一開始全錯了,薇薇安的確很有可能不是自殺的。”


    就像發現了遊戲新的玩法一樣心情大好的夏爾甚至親昵的直接叫起流卡貝斯伯爵的名字。


    愛德華聞言神色一凜,問:


    “你的根據是什麽?”


    “第一個根據是她拒絕和你結婚,卻嫁給了卡東侯爵。”


    夏爾眨了眨眼。


    “你覺得這是為什麽呢?”


    愛德華的答案非常理所當然:


    “那是因為她愛著安德烈亞。”


    “錯。”


    夏爾搖了搖頭。


    “如果她愛安德烈亞,那麽約翰尼·卡司頓這個角色就不會出現在這出戲裏了。薇薇安選擇安德烈亞而不是你的原因其實非常簡單,因為你是皇家騎士團的副團長,並且將來很有可能會成為最年輕的一任團長,但是安德烈亞卻隻是一個單純的世家公子哥兒罷了。”


    “這算什麽理由啊?!”


    愛德華看起來完全被夏爾的邏輯打敗了。


    “你這笨蛋。”


    夏爾對他的遲鈍也顯示出難以忍受的樣子。


    “這麽明顯的事情還不明白嗎?!”


    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明白的愛德華一臉迷茫的看著夏爾,對這兩人的牛頭不對馬嘴實在看不下去了的塞巴斯查恩終於開口道:


    “請恕我失禮了,流卡貝斯伯爵閣下,我家少爺的意思是,對於薇薇安女士來說,一個能幹的未婚夫完全不如一個沒用的未婚夫更符合她的要求,因為實際上薇薇安女士恐怕是一個相當具有頭腦和野心的女人。根據我的調查,當年那筆讓三百萬英鎊的嫁妝翻倍的期貨生意,其實是薇薇安女士暗地裏慫恿了卡東侯爵進行的,而在上流社會惡名昭著的a.r下午茶俱樂部,似乎也是薇薇安女士創立的呢……盡管因為對地下世界的規則完全不了解而亂來一通,讓我們也感到非常困擾,不過也不得不承認,作為一個上流社會出身的千金小姐來說,也算是很能幹了。如此推論的話,她在侯爵府裏,應該也是處於掌握主導權的君主地位吧?”


    對於塞巴斯查恩的解釋顯然非常滿意的夏爾,看著愛德華一副下巴快脫臼的模樣覺得非常好笑。


    “怎麽了,小子,發現前未婚妻的真麵目原來是這樣,感到幻滅嗎?”


    “少噦嗦,你沒資格叫我小子。”


    素來以老好人脾氣著稱的愛德華終於展現了他陰沉的一麵。


    “既然你們都調查到這個地步了,那麽對於薇薇安真正的死因也應該有頭緒了吧?”


    夏爾聳了聳肩,攤手道: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嫌疑最大的應該是她的丈夫安德烈亞·卡東,動機無非就是身為專權的大貴族家庭繼承人,實在無法忍受繼續對掌握了家庭經濟命脈的妻子惟命是從,不過……”


    愛德華皺起了眉頭。


    “不過怎樣?”


    “你送來的第二封恐嚇信啊!”


    夏爾一臉“拿你這笨蛋沒辦法”的表情。


    “如果寄出恐嚇信,並燒死了薇薇安的人是安德烈亞,那麽第二封恐嚇信他又是寄給誰的呢?現在的卡東侯爵夫人是個贏弱美女,除了長得美和擅長舉辦舞會和遊園活動之外似乎也沒什麽其他的本領,更何況,如果恐嚇信是安德烈亞寄出的,又怎麽會先由安德烈亞收到呢?”


    愛德華完全被夏爾的疑問堵住,方才陰沉的神色也被困惑所取代。


    欣賞著他瞬息萬變的神色,看來非常享受其中樂趣的夏爾站起身來,從書桌的便簽上撕下一張,一邊說話一邊走到壁爐前。


    “比如說,情況其實是這樣的:安德烈亞一開始就寫好了兩封恐嚇信,一封寄給了被他燒死的妻子,另一封本來打算在妻子死後寄給她的情人約翰尼·卡司頓,誰知約翰尼竟然先他一步,自行了斷了,所以,安德烈亞就準備把這第二封沒有寄出的恐嚇信處理掉,誰知……”


    “安德烈亞正準備把信燒掉的時候,卻被現在的侯爵夫人發現了,安德烈亞隻好推說這封信是另外的人寄給他的,借口因為不想讓她擔心所以打算燒掉……原來如此!”


    愛德華茅塞頓開似地接過了夏爾的話頭,隨即興奮地站起身來。


    “我馬上調集皇家騎士團,以縱火和殺妻罪拘捕安德烈亞·卡東!”


    “給我等一等!”


    終於無法繼續忍受他的遲鈍的夏爾朝著愛德華的膝關節一腳踹了上去。趁著愛德華因為鑽心的疼痛不能抗議也不能動彈的間隙,夏爾氣急敗壞地吼道:


    “證據啊證據,你沒有證據就想去逮捕一個半年前案件的嫌疑犯嗎笨蛋!”


    不知道為什麽,被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差點兒踹斷自己膝蓋骨的愛德華·科諾·流卡貝斯伯爵,覺得彬彬有禮地前來扶起他的塞巴斯查恩同情的眼神中閃爍著嘲笑的痕跡。


    【08】


    雖然愛德華和夏爾都苦於沒有證據而不能對安德烈亞進行進一步的處置,不過對於證據出現的速度如此之快,這兩人也頗有不知道這時候應該做出什麽表情的感覺。


    “失火?卡東侯爵府?”


    正在伴隨著煩惱享用塞巴斯查恩準備的香濃蘋果派的愛德華發出了一聲含混不清的怪叫。


    夏爾默默地把自己那一份甜點和紅


    茶移開了他的口水噴射範圍。


    “需要為您再上一份嗎?”


    塞巴斯查恩依然是天塌下來也依然絲毫不為所動的淡然模樣。愛德華謝絕了他的好意,迅速吞下了自己那一份蘋果派,喝完了紅茶,就站起身來告辭了。


    “看來無論如何,我必須得過去一趟,夏爾,謝謝你的下午茶招待,你的執事手藝真是一流。”


    “能得到您的稱讚真是無上的光榮。”


    塞巴斯查恩恭敬地鞠了一躬。


    夏爾一言不發地目送著愛德華走出了家門,看著那名男子熱血的背影,不禁有些意興闌珊。


    “塞巴斯查恩啊,激勵著那個笨蛋這樣一往無前的東西究竟是什麽呢……”


    無所不知的執事先生回答道:


    “少爺,在遙遠的東方,有一句被稱作‘成語’的話,叫做‘笨鳥先飛’,常常用來形容用肉體的行動力去彌補智能上大量不足的人們。”


    “原來如此。”


    夏爾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轉頭道:


    “那個沒辦法溝通的家夥現在自動消失了,趁著下午茶還沒喝完,來討論一下你搜集到的其餘情報吧。”


    放任愛德華·科諾·流卡貝斯趕到卡東伯爵府失火現場為所欲為真是一個巨大的錯誤,夏爾·法多姆海恩發自內心這麽想著。


    然而,此刻後悔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橫衝直撞地殺入卡東伯爵府,語焉不詳便興師問罪的流卡貝斯伯爵的過激行為,顯然給正在靜養期間,本身就因為火災的驚嚇情緒不穩的卡東侯爵夫人帶來了巨大的精神刺激,嬌弱的夫人不但引發了輕度哮喘,最後甚至還暈了過去。堂堂皇家騎士團團長竟然做出如此失態的行為,一時之間愛德華被報紙雜誌批評為“大英帝國騎士精神之恥”,卡東侯爵的震怒自不待言,法多姆海恩伯爵更是有意將其秘密正法並且沉入泰晤士河中。


    出現在皇家騎士團作為閉門思過的懲戒室門前的夏爾,向自己忠實的執事下達了非常簡短的命令:


    “塞巴斯查恩。”


    “是。”


    “殺了他。”


    “遵命。”


    愛德華的慘叫響徹雲霄。


    當然,那還比不上夏爾的震怒那樣具有穿透力:


    “像你這種廢物活在這個世界上真是一毫厘的價值都看不到了啊,本來隻等證據出現就可以進行的行動現在全毀了,稍有差池整個輿論和社會大眾都會對他報以強烈的同情,到時候不管你搬來再多如山鐵證都一樣會被視為冤獄,女王陛下的威嚴和公信力都會受到嚴重的損害!”


    法多姆海恩伯爵的臉上出現了非常嚴肅認真的神色。


    “做出此等愚行的你,就以自己的性命來償還這份罪孽吧,去死。”


    “哇啊啊啊啊!等一等啊夏爾,等一等啊塞巴斯查恩先生!我,雖然最後出了岔子,但是我也發現了一件事啊啊啊啊……”


    守護大英帝國的騎士團副團長努力在惡魔的毒手之下尋求一線生機。


    “等等塞巴斯查恩,讓這個笨蛋揮發完最後的剩餘價值再殺掉他也不遲。”


    夏爾姑且阻止了自己的執事。


    “咳咳咳,你的腕力真是太恐怖了,你真的是人類嗎……咳咳咳。”


    斜睨了一眼一臉輕巧的塞巴斯查恩,愛德華說出了自己誤打誤撞得到的情報:


    “不止身體,侯爵夫人似乎的確是一個精神相當脆弱的人,安德烈亞與她結婚不是也有好幾個月了嗎?可他們現在還住著兩個不同的房間,我進去盤問的時候,聽見安德烈亞吩咐仆人‘到夫人房裏看看她起來了沒有’。聽說這個規矩還是從前代的卡東侯爵夫人那裏繼承來的。對嫁進自己家中的女子,卡東侯爵似乎都會特地為她們準備一個單獨的臥房而不是一起住哦。這也算是一種怪癖吧。”


    “咦?”


    連見慣了各種風浪的夏爾也不禁對此感到略微詫異。


    “很不可思議吧。”


    欣賞到夏爾詫異的神情,愛德華不禁也有一絲得意。


    “而且現在這位侯爵夫人似乎很討厭陌生人,在她呼吸過度症發作的時候,侯爵臨時召來為她診察的醫生被夫人趕走了,後來侯爵家一直雇傭的醫生來到,她才讓他診視。”


    愛德華探聽到的隱私似乎並未引起夏爾的欣賞,倒是堂堂皇家騎士團副團長,諸如此類的閨房密事卻竟然如此饒有興致前去打聽,令夏爾不禁對他的人品深感懷疑。


    “對了對了,還有這個。”


    愛德華從襯衫的口袋中拿出一封尚未開封的信。


    “這是皇家騎士團從火災現場非常隱蔽角落的一個鐵質小盒中找到的,安德烈亞侯爵似乎沒見過那個盒子,我就趁機把這封信順出來了。”


    夏爾的神情儼然從方才的鄙夷上升到了難以置信的高度,眼前的男子果真是那個皇家騎士團會走路的規章製度,以高潔的操守和品性著稱的流卡貝斯伯爵家最有出息的兒子嗎?!不過詫異歸詫異,夏爾·法多姆海恩最大的優點就是具備環保意識,能夠重視現實且能物盡其用。


    當然,在接過愛德華遞來的信封時,他們都沒有想到會拆開那樣大的一個意外,宛如強製性的引導著事情的發展,將這起延綿了半年之久,涉及六百萬英鎊和兩位侯爵夫人的醜聞案件,落下一個如此令人驚詫的帷幕。親愛的安德烈亞:


    請原諒我不得不用這樣一封信來解釋我必須離開你這件事情。


    並且請相信當我們在神聖的上帝麵前宣誓要永遠相伴的的時候,不論是我的心還是身體都沒有撒謊,這一生都要與你分享榮耀與痛苦、歡樂與悲傷、以及我們不朽的愛情的決定。


    即使在這一刻,我明知自己即將離開你的時刻,都沒有任何改變。


    我親愛的、忠誠的丈夫,我是多麽不願意離開你的身邊嗬,但是我們的愛情,卻不能成為維係我們生活的根據,在我們熱烈地愛戀著彼此之餘,當你想為自己的馬場再增添一些俊俏的健馬的時候,當我想為自己的妝匣再增添一些珍寶的時候,卻會尷尬地發現,在我們金庫中殘留的數字,甚至已經不能再維係我們作為貴族應有的、最適合的生活。


    我的罪過,竟然使得你即將失去豐裕和榮耀,這麽多麽巨大的恥辱和痛苦。


    親愛的安德烈亞,我知道不論我是多麽地不情願,我的罪過勢必延綿到你身上。


    在寫下這封信的時刻,我的內心充滿歉疚。


    我知道比起醜聞、比起財產的遺失,我此刻的選擇會更加令你心痛,但請原諒我吧,請原諒一個無助而彷徨的女人,請原諒一個孤獨的人,請原諒一個被蒙蔽的靈魂,請原諒我用這種方式來逃避恥辱。


    我將在濃鬱的天使的芬芳中離開這個世界。見腦海內掠過了一片轟鳴,薇薇安的印象、安娜的印象、安德烈亞的印象,甚至約翰尼的印象都在他的腦海中交疊了起來,混亂的人麵就像支離破碎的幻覺,掩蓋了瘋狂的視野。


    夏爾突然轉頭看著塞巴斯查恩,後者的神情也有一絲玩味與莫名,夏爾皺起眉頭轉身對著一臉迷惘的愛德華沉聲說:


    “沒想到你這種愚蠢的肉體派行動模式也能帶來地意外的好處呢……”


    原本就是皇家騎士團副團長的愛德華在騎士團內盡管一向嚴律,但是由於此人尚算清廉,同時也與部下坦誠相待,因此人緣尚算不錯,盡管是在禁閉期間,所獲待遇也合乎他作為伯爵和副團長的身份。認為沒有必要特地對此進行打點事宜的夏爾帶著執事回到了法多姆海恩家。一路上都觀賞著他神情的塞巴斯查恩大概猜到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差不多會是興師問罪。


    “你


    有什麽解釋嗎?”


    果不其然,走進書房裏甚至還沒有脫下外套,坐進扶手椅,夏爾就冷冷地將塞巴斯查恩早前交出的調查報告摔到了執事麵前。


    塞巴斯查恩疑問似地挑起了眉頭。


    “別裝傻了!”


    夏爾氣急敗壞地將微微安的遺書拍到了昂貴的紅木桌麵上。


    “你做出的這份報告算什麽啊!”


    塞巴斯查恩微笑著蹲下將散落的調查——拾起整理之後放回夏爾麵前,他波瀾不驚的微笑裏帶著深沉的危險氣息。


    “咦,這份報告應該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我的確是把所有‘發生了的事情’報告給少爺了,但是關於其中‘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的判斷,就應該由少爺自己去進行了不是嗎?不管怎麽說,我可是法多姆海恩家的執事,如果身為家主的少爺在對客觀事物的判斷上出現問題的話,那可是我絕對不能允許的。”


    夏爾的臉色益發陰沉。


    “你這算是在試探我嗎,塞巴斯查恩?”


    穿著筆挺燕尾服的執事並沒有回答,隻是靜默地站立著,露出令人切齒的從容微笑。


    【09】


    所謂的證據,一方麵是指客觀存在的物體,能夠證明事實存在的東西,一方麵也可以是引導事件真相顯露的線索。


    例如薇薇安·拉佛·卡東的遺書,不但能證明很多事情,更能夠提示很多事情:例如首先她本身就有自殺的意向,甚至也已經準備好了要尋死的,另一方麵,也可以得知她並沒有打算把自己燒死在熊熊的烈火中,而那個在侯爵夫人本來就決心赴死的時刻,在她的私人包廂周圍點燃火焰的人究竟是誰,夏爾的心中也已經有了人選。


    薇薇安和安德烈亞的感情,她和約翰尼·卡司頓的關係,那個惡名昭著的下午茶俱樂部,神秘消失的六百萬英鎊,第二封恐嚇信出現的不自然的時機,侯爵府中這一次神秘的火災……約翰尼·卡司頓、安娜·列納西亞·卡司頓、安德烈亞·卡東和愛德華·科諾·流卡貝斯,這些男子的背影和女人的麵龐在夏爾的腦海中交替浮現著。


    將所有零碎的細節拚湊起來,始終不能完全契合的夏爾終於發現,其實一直以來自己的推理都隻是一些散落在偶然間隙的殘片,而在那些線索之間留下的縫隙,就像塞巴斯查恩嘴角那些讓人抓狂的笑意。年輕的伯爵一直都知道他的猜測盡管聽起來是如此合理,卻沒有任何確實的證據能夠支撐他的理論,而他一直忽略的某些邏輯硬傷,卻隨著薇薇安的遺書被發現而一一浮現上來。它們的縫隙被另一種近乎瘋狂的思考,填滿了。


    慢慢地,夏爾從自己書房中舒適的座椅上站了起來,伯爵用並不高昂但是一定會傳達到的聲音說:


    “塞巴斯查恩,備車!”


    “您這是什麽意思,法多姆海恩伯爵!”


    站在自己家的客廳裏,安德烈亞·卡東的神色宛若被觸怒的野獸一般,沸騰著鮮紅的怒火,這也是他在兩天之內第二次露出這種神色。


    夏爾·法多姆海恩迎著他的目光姿態淡定,神色自若地重複著自己剛才的問題:


    “我的意思是,希望您能老實告訴我昨天貴府的火災究竟是誰引起的。”


    “警察和皇家騎士團來調查的時候我也說過了,那隻是普通的意外事故罷了!”


    卡東侯爵顯示出尊嚴被冒犯的模樣。


    “更何況,普通的家庭火災恐怕還輪不到你這隻番犬來插手吧?!”


    “普通的家庭火災?”


    夏爾看著他的眼神頗有一點玩味。


    “姑且不論這座侯爵府裏怎麽會隔三岔五就與火災之類的話題扯上關係……難道您都不擔心嗎?前不久不是才收到一封關於火災的恐嚇信麽?如今就這麽簡單的把失火原因歸結於意外事故,完全不要求皇家騎士團或是警察的保護,甚至還反而對關注此事的流卡貝斯伯爵大為反感……是因為侯爵閣下您對自己和家人的性命都不感到擔憂呢,還是實際上您根本就知道是誰,為了什麽放的火……?”


    隨著哢嚓的一聲,卡東侯爵昂貴的手杖在堅實的檀香木桌上敲出了深深的痕跡,手杖本身也斷成了兩截。看著眼前的少年,安德烈咬牙切齒地沉聲說道:


    “不要太得寸進尺了,你這黃毛小子。”


    夏爾的唇角綻放出多日以來都不曾出現過的、滿懷著惡意和優雅的笑意,但是他的語調也前所未有的冰冷。


    “很高興我們終於能夠以比較坦誠的姿態來進行對話了,侯爵大人。”


    憤怒的安德烈亞似乎不是很能體會夏爾的意思。


    “你說什麽?”


    “我說……”


    夏爾慢悠悠地挑起了自己的眉頭,直視著安德烈因為憤怒而縮小的瞳孔。


    “我不喜歡浪費時間,所以希望你能夠坦率一點,讓我盡快了結這件事情啊,卡東侯爵,或者,稱你為第二封恐嚇信的寄送者更為合適?”


    在安德烈的整個神色崩潰的瞬間,一道冰冷的風劃過了夏爾的麵龐,原本為了密談而隻有兩人的候見室裏,不知何時出現了另一個淡淡的影子。美麗的安娜·列納西亞·卡東侯爵夫人羸弱的手上握著一把銳利的短刀,她注視著夏爾的眼神銳利而絕望。


    “終於出來了嗎……”


    一邊躲閃著侯爵夫人的刀子,夏爾一邊在心中低語。


    “不,應該是她一開始就在這裏,隻是我,甚至安德烈亞都沒有注意到才對吧……”


    幾次攻擊都沒有成功,原本身體就不好的侯爵夫人開始發出疲憊的喘息,趁著這個間隙,在躲閃中滾倒的夏爾借著巨大書桌的保護了站起來,露出一個迷人微笑說道:


    “您好,侯爵夫人,不愧是宴會專家,這種歡迎方式也挺刺激的。不過……”


    法多姆海恩伯爵的眼裏閃現出一抹惡意。


    “或者我應該稱呼您為,約翰尼·卡司頓先生才對?”


    卡東侯爵跌倒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寂靜,他猛然發現在這個房間內的三個人中,自己似乎是距離事情真相最遙遠的一個。


    卡東侯爵夫人手上依然握著刀子,呼吸漸漸平息的她依然靜靜地站立著,夏爾的童聲在空氣中緩緩地流淌開來。


    “有一張美得讓人分不清性別的麵孔還真是方便呐,卡司頓先生,不論是男人或者女人都能夠魅惑,從貧窮潦倒的青年畫家搖身一變成為侯爵夫人,多麽讓人羨慕的機遇啊,盡管那是利用了一名女性的死亡換來的……”


    “薇薇安……”


    安德烈亞的聲音就像破碎的機械人偶發出的故障音。


    “薇薇安是……”


    “薇薇安是自殺的。”


    夏爾答道:


    “她的遺書已經被發現了,不過她也的確是被燒死的,被你眼前這個人,侯爵大人。”


    “誒?”


    安德烈亞顯然一時無法理解夏爾的表達方式。


    法多姆海恩伯爵隻好歎了口氣,好心地解釋道:


    “薇薇安·拉佛·卡東侯爵夫人本來已經決定要自殺了。自殺的原因,應該是她經營a.r下午茶俱樂部失敗,投入的大量資金無法回籠,甚至……連那六百萬英鎊和你自己本身的家產都在複利的交易中被消化掉了的緣故,她知道這樣一來,你們不但在生活上將非常拮據,同時卡東家族也會因為無法繳付皇家騎士團的政治獻金而失去這種高貴的庇護,薇薇安畢竟是愛你的,不管你……”


    “別撒謊了。”


    一個冷冷的,低沉卻清越的男聲打斷了夏爾的講述,現任的卡東侯爵夫人,安娜·列納西亞·卡東,同時也是薇薇安名義上的情夫約翰尼·卡司頓說話了


    :


    “你說薇薇安愛安德烈亞?那個隻對投機和販毒有興趣的女人?把自己的丈夫放在一邊,每天和成群的年輕男人鬼混,最後也對他們如棄敝履的女人,她根本就是魔女,是死有餘辜!”


    “那麽你又比她好得了多少呢,約翰尼·卡司頓?”


    夏爾看著約翰尼的眼神就像看見一團髒東西似的。


    “一個從德國流亡過來的婚姻騙子,因為你的容貌,薇薇安將你收容在a.r下午茶俱樂部裏,並且讚助你的生活,不管她所做的事情是什麽,薇薇安畢竟對你有恩,但是你卻放火將她燒死,偽裝出自己自殺的假象,然後裝扮成女人利用自己的死接近她的丈夫,最後甚至頂替了她的位置!就連你進行這個計劃的動機,也是因為薇薇安告訴你安德烈亞對女人沒興趣,所以你才不用擔心自己的偽裝會被識破!”


    “薇薇安並不愛安德烈亞!薇薇安不愛任何人!她愛的隻有權力和金錢!”


    約翰尼漂亮的麵孔隨著聲嘶力竭的呼喊扭曲了起來。


    “那個冷酷的女人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她總是獨行專斷,自把自為,最後甚至沒有任何預兆的,就這麽死了!”


    看著他的模樣,已經差不多推斷出事件全貌的夏爾也不禁有了一絲驚訝。


    約翰尼手中的刀子掉在了地毯上,盡管美麗,此刻卻顯得渙散無神的雙眼中不知何時盈滿了淚水:


    “她不愛安德烈亞,她也不愛我……她隻關心自己的投入和回報的數字……在沒有金錢可供揮霍時她寧可死!她的心裏沒有任何人……所以,我要奪走她的一切,她根本不配擁有這樣的生活……”


    “她的心裏其實是有你的,也有安德烈亞。”


    夏爾不禁由衷歎了口氣。


    “你為什麽不想想,為什麽已經沒有任何殘餘的卡東侯爵家還有經濟能力支撐你的夜夜笙歌,為什麽安德烈亞還能夠維持侯爵的生活?薇薇安之所以自殺,並不是因為她無法承受沒有錢的生活,而是因為她知道隻有自己死去了,別人才會徹底無法知道a.r下午茶俱樂部的資金流向,隻有毀掉那裏,甚至毀掉自己,才能夠維持安德烈亞正常的生活,至於你……”


    看過了塞巴斯查恩整理出來的資金流向報告書的夏爾冷冷地看著約翰尼。


    “在那些被她雇傭來的年輕男人中,她還特別留給你一筆款項不是麽?”


    約翰尼抬起頭想說什麽,但是他張了張口,口中湧出的卻是鮮血。


    因為震驚過度跌坐在地上的卡東侯爵不知何時拾起了掉在地上的利刃,並將它刺入了侯爵夫人的腹部。源源不絕的淚水在安德烈亞的臉上流淌著,憤怒燃燒了這個懦弱的青年,他看著緩緩倒下的約翰尼·卡司頓,哽咽著說:


    “第二封恐嚇信是我寄出的,我知道那封恐嚇信寄出之後一定會有人有所反應,記得麽,我把恐嚇信拿給你看的哪天,剛好是你,寄出給薇薇安恐嚇信的一年之後!薇薇安一直沒告訴我,事件發生之後我才從流卡貝斯那裏得知信的存在,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想知道是誰燒死了薇薇安,是誰燒死了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朋友,我最重要的人!”


    約翰尼似乎已經聽不見他的聲音了,那名美麗的男子,就像沾滿了泥汙的白百合一樣,單純地在血泊中抽搐著。


    安德烈亞轉過頭來,悲傷地看著夏爾。


    “你說得對,對女人沒有任何興趣的我,從小就受到家族的壓迫,好幾次我都想著死了算了,可是薇薇安……隻有薇薇安用平等的心態對待我,即使在知道了我是怎樣的人之後……”


    夏爾深深地歎了口氣,薇薇安·拉佛·卡東,多麽神秘而了不起的女人,一度讓整個英國的地下世界倍感頭痛,而在死去之後,也依然操縱著三個男人的人生,同時也把他,堂堂法多姆海恩伯爵牽扯進了這起事件裏。正想對悲痛不已的卡東侯爵說點什麽,卻在接近他的瞬間發現他的眼瞳中閃爍著不詳的光芒。


    “薇薇安……”


    卡東侯爵緩緩走到書房的燈燭台下,伸手扳動了燭台底座。


    “我來陪你了……”


    火焰,從房間,從整個宅邸的四麵八方噴湧而出,夏爾此刻總算知道不久前那起火災發生的真正原因了,他一度以為那是安德烈亞為了逼出潛藏在他的大宅裏的仇敵所進行的激將法,但是實際看來,應該是安裝這套機關時的意外事故吧。


    “居然還真的是個意外……”


    衝出書房的夏爾回頭看了一眼正在烈火中被吞噬的卡東侯爵夫婦,或者說,安德烈亞與約翰尼,兩名男子的視線都已經失去了焦點。


    “嘖,我可沒興趣陪你們殉情啊!”


    “塞巴斯查恩!塞巴斯查恩·米卡利斯,回應我的命令!”


    少年一麵在宅邸內飛快地跑著,一麵一把扯掉了自己左眼上的眼帶,他的瞳孔銘刻著紫藍的契約。


    那個如同影子般追隨著他的執事,泛起了笑容,回應著少年的期望,在腦海中浮起了相應的回答。


    【10】


    夏爾·法多姆海恩從一場灼熱的夢中醒了過來,夢境的內容已經非常模糊,隻記得最後黑色的羽毛溫柔的覆蓋了他的視野。


    “塞巴斯查恩。”


    夏爾抬起一條手臂擋在眼前遮住了刺眼的晨光。


    “是的,少爺。”


    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身邊的執事一如既往地發出沉穩回應。


    “把那些卡薩布蘭卡搬出去吧。”


    “……遵命,我的主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黑執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詳並收藏黑執事最新章節